她这一句,带着岁月过后的怅然与轻叹,可也不过这一会,便又恢复了原先的笑容,与王昉说道:“今儿个天气好,你领着青垣、如雪去外头逛逛。”
“是——”
第50章
外头风和日丽, 恰是舒爽好天气。
王昉领着傅如雪一行往外走去,院中仆妇见到他们忙屈身一礼…
王家多假山林木、亭台楼阁,几人穿过长廊,踏入外院的小道,两边景致就在她们眼前缓缓展开。
王昉一面领着他们往前走去,一面是看着傅如雪,面上有几分难掩的歉意:“表姐去岁的生辰我原该去的, 却不想出了这样一桩事。”
傅如雪闻言, 面上依旧挂着素日里的温柔笑, 她看着王昉, 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 温声说道:“傻丫头, 你那会缠绵于榻正是凶险之时,若不是家中有事, 我合该早日来看你——”
她这话一落,便又细细看了回人, 才又问了一句:“如今可是都好了?”
王昉轻轻一笑:“都好了。”
傅如雪眉目依旧温柔:“那就好…哥哥知晓你落水的消息也很担心,还特地为你去寻了一盒上好的人参养气丸。”
王昉闻言是转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少年,便见他双耳依旧泛着红,循到她的目光更是红了几分脸。
傅青垣察觉脸上热烫, 忙避开她的眼睛,直视前方…
他一双眼睛依旧清澈干净, 声音很轻却说得很稳:“落水伤身, 人参养气, 表妹需好生照顾自己。”
王昉看着这个惯来爱脸红的表哥,想起他后来在商场叱咤风云,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奇异感…她想到这,眉眼便忍不住一弯,与他说起谢来:“多谢表哥。”
傅青垣虽正视前方,余光却还是能看到人的面容,这会见她眉眼弯弯,脸上便又红了几分——
他忙垂了头,连着声音也有了几分磕绊:“无,无妨…表妹尽管吃,若不够了,便遣人送信来便是。”
傅如雪见自家哥哥这般模样,便笑着扯开了话题,是问起王昉:“我听说你如今跟着姑太太在学管家?往先瞧你整日坐不住,只当你最不耐烦这个…”
王昉闻言便也轻轻笑道:“往日的确不耐烦,如今却也摸出了几分趣味来。”
她说到这,便有人过来了,却是飞光斋的丫鬟,瞧见他们忙屈身一礼,一面是道:“国公爷回来了,知晓傅家表少爷在这,是让奴请表少爷过去…程家表少爷也在。”
傅青垣一听,一双眼睛便又亮了几分:“景云也在?”
他说到这,是理了理身上衣衫,与王昉几人拱手告辞,才与来禀话的丫鬟言道:“劳烦带路。”
傅如雪看着傅青垣的身影,笑着说道:“表哥视程公子为知己好友,当初知晓程公子为北直隶第一后便在家中欢喜了数日,如今见到了人怕是程公子有的烦了。”
王昉看着傅青垣匆匆而去的身影,想着先前他红着耳朵红着脸的模样,眉眼也绽开几许笑来:“听祖母说,表哥这回乡试考的也很是不错。”
商户入仕,原不容易,只是傅家关系到底特殊,便也未曾有这个限制。
傅如雪闻言,一双温柔眉目便又多添了几分笑意,是言:“哥哥素来喜文,父亲也不曾拘着他。”
几人继续穿花拂叶,往前走去…
风光明媚。
王昉心下却是忍不住一叹,傅青垣的确喜文,可他最后却还是从了商。
这世间的所求不得,终归太多,太多。
…
王昉与傅如雪回千秋斋的时候,院中的仆妇已不算多。
外间丫鬟瞧见她们忙屈身一礼,一面是伸手打了帘子,王、傅两人便弯腰往里走去,却见屋中竟是一个丫鬟也未曾有…两人对视一眼,方想说话,便听见里屋之中传来李氏依旧含笑、微微扬高的声音:“姑奶奶,王、傅两家可是连着筋骨打不断的关系,如今陶陶年纪是还小,可是阿冀的年纪可已经到了。”
两人步子一顿,便听见里屋之中又传来傅老夫人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要把如雪许配给阿冀?”
李氏闻言,便轻轻笑了起来:“我们如雪温柔大方,懂事知礼,自小便随我一道管家,虽是出生商户,可那通身气度即便说她是王侯女也是有人信得…阿冀又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待人和气,人品是无需说的。”
“这样亲上加亲的关系,您瞧瞧,可不是顶顶相配?”
傅老夫人握着佛珠,沉吟起来…
她原本是想把陶陶指婚给傅青垣,青垣那孩子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一丝陋习都未有,陶陶若是嫁予她,余后的半生自有保障。
偏偏还有个程愈——
程愈身为程家嫡子,又有程宜的关系,少年天才,却未曾有一丝骄纵…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即便是青垣怕是也比不上。
因此这一桩婚事,她才迟迟未曾应下。
若是如雪和阿冀…
傅老夫人继续转着手中的佛珠,如雪也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行事大方,温柔和气不说,还持得一手好家…陶陶往后终归要嫁出去,若是她百年归去,有如雪帮持着程氏,她也能放心。
她这样想着,便缓缓开了口:“阿冀毕竟是纪氏的儿子,我也要问一问她的意思。”
李氏面上一喜,傅老夫人虽未曾当场应允,可也未曾拒绝——
向来长者为尊,若是她同意了,纪氏还敢不同意?
屋中笑意盈盈,继续说着家常话。
屋外却无人说话…
王昉侧头看了傅如雪一眼,却见她满面羞红,她心下一个咯噔——
表姐不会真的看上了王冀?
那个衣冠禽兽?
…
晚间。
屋中灯火全熄了,清冷的月亮穿过茜纱窗,打进屋中。
王昉自打从千秋斋回来,便一直郁郁沉思,未怎么说话。如今躺在床上,她睁着眼就着月色看着床幔上的纹路,是想起午间千秋斋听到的那几话,祖母未曾有拒绝的意思,就连傅如雪也是满含欢喜…
只等着王允、纪氏应下,这一桩婚事便定了。
旁人不知王冀此人,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王昉只要每每想到那个畜生曾做过的那些事,她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她这样想着,便又忍不住翻了好几个身,动静有些大,连得外间的守夜的珊瑚也听到了…珊瑚的声音有些喑哑,许是刚醒:“主子,您睡不着吗?可要奴进来陪您?”
王昉翻身的动作一顿,良久才道:“无事,你睡吧…我也快睡了。”
“是——”
屋中便又归为沉寂。
王昉抱着被子,不再翻身,只是睁着眼思索着眼前事…傅如雪是个好人,若是让她眼睁睁看着她嫁给王冀,她着实做不到。
她想起前世。
前世傅如雪也是和王冀订了亲,只是后来她因为遇到山贼,就被王家以“身不洁”的说法给退了亲,那时家中已是纪氏做主,傅老夫人即便不愿也拦不住——
索性傅如雪最后还是嫁的不错。
王昉记得她最后是嫁给了云麾使楚斐,生有一儿一女,一直很恩爱。
只是如今且不说那个楚斐在哪,何况时机还未到,哪里知晓他们是否还能像前世一般续今生的缘分?
…
王昉昨夜睡得太晚,今早醒得便也有些晚。
珊瑚来叫她起塌的时候,她还有些迷糊,两只眼睛也是半睁不睁——
王昉坐在床沿上,脚踩在脚凳上,任由珊瑚替她穿戴者,一面是听她低声说道:“主子昨夜是有什么心事吗?”
“嗯?”
珊瑚把一旁的菱花小镜递给她:“您眼睛肿得厉害,怕是得用鸡蛋敷一敷才行。”
王昉接过小镜一看,镜中的人不仅眼睛肿,眼下乌青也重得很…她把镜子搁在一旁,一面是揉着额头低声一叹:“让厨房去备两个鸡蛋,再用白粉敷一敷吧。”
“是。”
等傅如雪来的时候,王昉还靠在塌上半仰着头,由着珊瑚替她敷着眼睛。
傅如雪见她这般,却是一愣:“这是怎么了?”
王昉半睁了眼,见她来便露了个笑:“表姐来了…”
她这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昨儿个睡得迟,眼睛便有些肿了,表姐稍坐一会,我马上就好了。”
傅如雪笑了笑,却未曾坐下,她伸手挽起两节袖子,是与珊瑚说道:“我来吧。”
“这——”
珊瑚看了看王昉,又看了看傅如雪,才把手中的物什交给了人,一面是道:“奴去看下早膳,劳烦表姑娘了。”
傅如雪把手中用丝绸包着的鸡蛋放在王昉眼下,轻轻揉了起来,一面是柔声道:“往日在家中,若是看账看得迟了,第二日眼睛就肿的厉害…长久以往,我也倒习惯每日用鸡蛋敷一回。”
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熬夜伤身,没必要还是要早些歇息…若是当真没个办法,隔日早上便用一蛊燕窝粥,养养气血。”
王昉听她声音温柔,絮絮说来…心下越发有几分不值。
屋中无人,王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握了她的手,低声问道:“表姐喜欢三哥?”
傅如雪面色一红,眼中也带了几分难得的羞赫,却也未曾避讳,依旧替她揉着眼下,柔声说道:“王三公子儒雅温润,应属良配。”
第51章
有容斋。
王昉坐在软塌上, 她的手中握着剪子,却是在临窗剪窗花…
身边坐着的傅如雪也握着一把剪子,手中还拿着一方红纸,她时不时的往王昉那处看去一眼,见她手中花样渐渐成型,便笑道:“陶陶如今剪得是越发好了。”
王昉看着手中的“双喜”,心下也有些满意, 近些日子她每日不是与傅如雪去千秋斋陪着傅老夫人说话, 便是一道在有容斋看书、剪窗花…日子过得倒也闲适。
不过她心中还是有几分烦忧——
时日过得很快, 纪氏一家子也快归来, 等他们回来, 王冀与傅如雪的亲事怕也该定下了。
不仅要解决这门亲事, 还得不让傅如雪受丝毫伤害…
王昉想了几日,心中也还没个章法…每回想与傅如雪把王冀的事全盘托出, 却又恐她觉得自己得了魇症,胡乱说道。
傅如雪说了一会, 也未曾听见回声,她看着又发起呆来的王昉,笑着伸手在她面前挥了一挥,唤她:“陶陶?”
“嗯?”
王昉回过神, 侧头看向傅如雪,眉眼带笑, 问她:“表姐, 怎么了?”
傅如雪眉目温柔, 声音也很是温柔,她未曾说些什么,只是就着先前的话继续说道:“这个‘喜’字你已经会了,可要换一个花样?”
王昉笑着点了点头,她把手中的“双喜”放在托盘上,一面是又取了一张红纸,按着傅如雪的步骤剪了起来。
屋中很是静谧…
只有剪子裁开纸张,传来几许细微的声响。
待过了一会,帘外是传来琥珀的声音:“主子,陆家的三小姐给您送信来了。”
王昉把手中剪子放在案上,一面是取了块帕子拭了手,一面是往外说道:“拿进来吧…”
“是。”
琥珀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把手中的信奉给王昉…便又替两人续起了茶。
信很厚,依旧是洋洋洒洒三四页…
讲得是她近日情况,而后是道“上回王姐姐送来的花样子已经做成了衣裳,打算十五那日穿着去看灯会”。另附一句,却是邀请,是言“十五那日徐家姐姐也在,邀她们一道去看灯会…”
王昉想了想,便问傅如雪:“十五将至,表姐可要看看金陵的灯会?”
傅如雪把手中剪子放下,一面是展开手中的花样,一面是笑道:“都说金陵城中的灯会是天下一绝,可惜往日无此机缘…如今既有机会,自是要去的。”
王昉一听,便笑了。
她让琥珀取来笔墨纸砚,却是要给陆棠之回信了…
…
待到十五那日。
各家各户都装扮一新。
如今天色已黑,王家内院恰如灯海一般,九曲长廊下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有兔子、猴子这类花灯,也有莲花、梅花这样的,两旁十步还放着一盏小型的琉璃灯,如今夜色四下,黑幕无边,琉璃灯轻轻转起,便盛有无数光华。
千秋斋内。
傅老夫人看着眼前几个小辈,也是笑容满面,她握着王昉的手说道:“祖母便不出去了,你们几个小辈好生玩去…”一面是嘱咐道:“今儿个外头人肯定多,你们要小心些,切莫走散了。”
“是——”
等又说了几句话,王昉一行人才往外走去。
影壁那处马车早就准备好,王昉、傅如雪、王蕙一辆马车,其余一辆马车是给丫鬟的,程愈、王衍、傅青垣三人便骑马过去。
王衍已许久未曾骑马,这会他坐在马上,脚踏黑色云锦鞋,外披一身大红披风,额头上还戴着前些日子王昉给他绣得红色抹额,中心一块宝玉在这夜色中显得尤为璀璨…恰是少年好风姿。
而他身边的傅青垣和程愈两人,也已翻身上马…
两人年纪相仿,一个眉目清雅外罩青色披风,一个风光霁月、面目含笑外罩月白斗篷,在这清冷月色的照映下,不知看呆了多少人。
待王昉几人上了马车…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今日最热闹的御街去。
走出朱雀巷,穿过东街往皇宫正门过去的那条路,便是御街…时下有“正月里,正月正,正月十五闹花灯”的习俗,因此今日御街也开放设摊,供游人赏玩。
王家离御街并不算远,一路上也没花多少功夫。
待至御街,他们一行人把马车停在小巷内,由人看管,便往前走去…御街外早已用竹木搭了棚楼用于放灯,饰以鲜花、彩旗、锦帛,挂着布画,布画上画着神仙故事,或坊市卖药卖卦之人,这类棚楼唤作“山楼”。
又在山楼左右,摆出两座用五彩结成的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塑像,身跨狮子、白象,从菩萨的手指中喷出五道水流来。
如今已到放灯之期,山楼万灯齐亮,“金碧相射,锦绣交辉”,远远望去楼上两侧各站一个身姿曼妙的歌姬美女,衣裙飘飘,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山楼内外已有不少人,其中有男有女,亦有老人、小童…
时下待女子尚还算好,逢此佳节也未有太大的男女之防,因此今夜姑娘家出行皆不必戴什么帷帽。
王昉一行站在山楼外,驻足观赏…
傅如雪见得这般境况,也忍不住笑叹一声:“皇城灯会,的确是一绝…”
王昉也半仰着脖子往前看去,她也许久未曾见到这般盛况了,但若说一绝,这御街之中的灯会却还算不上——
她往皇宫的方向看去,那里有矗立高楼,隐有灯辉照映而来。
好一会,她才敛下眉目,轻轻一笑,还未说话便听身后传来陆棠之的声音:“王姐姐。”
王昉往身后看去,便见陆棠之握着衣裙正往这处小跑而来,她的身后跟着陆意之、徐静嘉,还有一个年约二十余岁、面容硬朗,眉眼之间略又几分严肃的青年男子,若是她未曾猜错,这位应该就是那个她从未谋面的陆家大少陆则之。
“王姐姐…”
陆棠之跑到她跟前,刚想说话,便见王昉身旁站着的,便是那日见到的白衣男子。她小脸骤然一红,头也埋了几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王姐姐,你们来了多久了?”
王昉未曾察觉到她那一瞬的扭捏,是笑着握了帕子拭了拭她额头的汗,一面是笑着说道:“我们也才到…”
她这话说完,陆意之三人便也走了近。
王昉与徐静嘉点了点头,笑着打了招呼:“徐姐姐…”
而后,便又与陆家两兄弟见了礼。
几人各自见过礼,其中陆则之年龄最大,又有官身,便由他说了话:“这处人流太多,大家最好同行,若被人流推散也不要害怕,往前走去,待到空闲之地再一道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