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诤无声地摇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嘴唇覆盖上她的。他们曾有过无数次接吻,但每一次他都是那样激烈热切地吻她,像在释放发自灵魂的热望,但这一次,他吻得很轻,很温柔,像得了珍稀糖果的小孩,舍不得一口吞下,那样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轻舔、吸吮。
舒旻在这样的亲吻里融化得一塌糊涂,她贪恋地看着他独一无二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他们在温暖的灯光里淋漓尽致地欢爱,一次又一次,从沙发到卧室。所有的景物都在旋转,她颤抖着倒进他怀里,头脑昏沉地睡去。
凌晨四点时,舒旻起了一次夜,回房后怎么也睡不着。她便趴在床前,在冥蒙的光线里看他的睡颜。他醒着的时候,她怎么也不敢这样细致地看他的脸,两人亲密如斯,但是每当她离他最近时,不是失了神就是丢了魂,最初的那份近君情怯,从未变过。
趴到膝盖发酸,她轻轻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蹑手蹑脚地钻进他怀里缩好。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双结婚对戒,造型简单大气的圆环,两只戒指叠放起来,嵌着的碎钻刚好拼成心形。香港的卡地亚专卖店里,她一眼就看中了这双对戒,趁他去洗手间的空当,偷偷买了。
她拿起那只细巧点的戒指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又轻轻拉过他的手,屏住呼吸,极轻缓地将另一只套在他的无名指上。两只手并排放在一处,她看不足地看着拼成一颗心的烂俗图案,只恨不得这天永远都不亮,这两只手永远这样并排放着,一日如此,一年如此,一辈子亦如此。
等到困意来袭时,她极不情愿地去褪他指上的戒指,就在那戒指离开他手指的瞬间,他的指头忽然一勾,连带着将那枚戒指一起缩回自己手心里,紧紧攥着。他没有睁开眼睛,另一只手却将她揽进怀里抱住。
两人相拥而眠,仿佛已经相爱千年。
直到多年后,舒旻忆起这一幕,苍凉的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暖意——上天毕竟还是给了他们一家三口,这样一个无声相拥的静谧夜晚。
次日,舒旻起来为林越诤煲了鸡粥,榨了奇异果汁,摆早餐的时候,她一再望向浴室,心想找个什么机会告诉他,她已经怀孕的事实。
林越诤冲完澡出来,循例给了她一个morning kiss。昨夜的激情让他的疲惫减去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他端起舒旻给她的果汁,刚喝了一口,一旁的电话就响了。他随手捞起手机一看,在瞥见来电人姓名的瞬间,他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他不自然地看了眼舒旻,拿起电话,起身往阳台走去。
这个避嫌的举动让舒旻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却没有明确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只低着头默默喝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不久,林越诤便从阳台上折返,他快速说了一句“我很快就过去”就挂了电话。连早餐都顾不得吃完,他一边往外给不同人打电话,一边快速地换了一身正装。临出门前,他走到舒旻身边,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可能又要离开一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
舒旻眼圈一下子红了:“阿诤,我…”
林越诤将她拥进怀里:“对不起,但我必须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舒旻紧闭双眼,重重地点头。她不知道他要赶去处理的是什么,她不想在这时说出孩子的事情,让他分神。
林越诤刚离开不到一小时,舒旻又跌回了凄惶不安里。
这两天的事情,让她开始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林越诤,他们虽然那样近,但也那样远。她总觉得他在他们之间设了一道门,他偶尔从那道门里出来,进入她一览无余的世界里,却从不让她去看那道门后的秘密。她始终只能被动的、忐忑地站在那扇门后等他。
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自私点,告诉他孩子的事情,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拿出手机,可犹豫了很久,始终拨不出那个电话。
林越诤走后,和上次一样,又变得杳无信息起来。
孕妇的嗜睡症接踵而来,舒旻每天都晕晕乎乎的,宅在家里时睡时醒。醒着的时候,她心里总很慌,不知道该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不要?那是一条正在成长的、无辜的生命,是她和林越诤的骨血,是她和他的唯一的纽带,她怎么可能去扼杀掉自己的孩子?贸贸然要?那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孩子很有可能要在一个没有父亲的环境里长大,无法享受正常的温暖、人伦,她真的有权利,替一个未出世的生命决定这么残酷的未来吗?她无法抉择,也无法死心,她隐隐抱有一丝期冀,期待他知道这个孩子后欣喜若狂,然后让她将孩子生下来,他们的故事也就在未来的温暖琐碎中终结。
因着这个期冀,她身心俱疲地拖着,熬着每一个日夜的轮换。
二月初,舒旻从昏天黑地中挣了出来。她对腹中的孩子由最初的怕渐渐变成了天性的爱,尽管只有三个月大,她已经开始幻想他的性别、模样了。她期盼肚子里的最好是个男孩,长着像他爸爸一样好看的眉眼,长大后,也要有和爸爸一样的风度与才华。
她小心眼地发誓,等到孩子来到这个世上,她就再也不用那么爱林越诤了,她大可以每天忙于将孩子打扮得帅气可爱,醉心于给孩子教育和关爱,然后坐等孩子一点点长大。
一股母性的力量灌入她身体里,她打起精神,每天含笑给肚子中的孩子听巴赫,讲故事,为自己煮营养美味的汤水。
当然,她每天下午都会去鸿宇对面的西餐厅坐上一个小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此举的目的,是为了第一时间等到他回来,还是因为,那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有好几次,她看见EVA携助理穿梭的身影,她的样子看似很忙。林越诤不在的日子里,她要扛起执行一切事务的重担,她肯定知道他的行踪,但是舒旻不敢上前去问。说她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她就是不敢从旁人嘴里听到他的消息。尤其是EVA。
月中,舒旻在北京台看到了一则广告,一支她喜爱多年的乐队要在首体开唱。当年,她通过陆城南喜欢上这支乐队,一喜欢就是八年。这支老牌乐队沉寂多年,这是他们近年来首次在全球巡演,北京站也仅此一场。
舒旻一看到广告,立刻订了最贵的VIP票,随后上网查了孕妇听演唱会的禁忌。
演唱会开始那天,舒旻在肚子上做了全副武装才打车到首体,因为走的是VIP通道,倒也不曾磕碰到。她一面对宝宝说着对不起,一面决心听完半场就走。
虽然姗姗来迟,但舒旻竟也不是最晚的一个,她身边两个座位,一个女生在她后一步赶来坐下,另一个座位仍空着。舒旻回头望了眼身后,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她为偶像这么满的上座率欣喜,又为不能和林越诤一起来听而遗憾。一想到毫无音讯的他,本来大好的心情徒增失落。
开唱时间迫近,舒旻的情绪才昂扬了些。她身边的那个位置一直空着,直到全场灯光暗了下来,一个高大身影才一路说着“抱歉”朝她身边的空位走来。走到她身边时,来人在原地怔住了,久久没有落座。舒旻抬眼朝他望去,一道刺眼的白光恰好扫过他的脸,眸深似海,竟是久已未见的陆城南!
在后排人的哄骂声中,陆城南犹在梦中般缓缓坐下。
舒旻绷着背,攥着拳,抿紧唇盯着主舞台。
暖场的前奏响起,歌迷的尖叫欢呼声中,不复年轻但光芒四射的主唱从地下升起,耳熟能详的歌曲在首体上空盘旋,全场人齐齐跟着合唱,铺天盖地的歌声,压得舒旻喘不过气来。
就在一年前,她还和身边这个男人并肩反复听这首歌,一年后,他们各自有了所爱,却又被可鄙的命运用这种方式摁到了一起,并肩再听。太讽刺。
舒旻听不下去了,正准备离席,一只手闪电般迅疾地扣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回了原位。
舒旻没有试着挣,她知道徒劳。面无表情地于原地坐着,她冷冷地说:“陆城南,你能一辈子按住不放吗?”
“对不起。”他松开她的手,垂头,“舒旻,真的对不起。”
舒旻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我不是来这里听人说对不起的。”
说着,她唰地起身,越过他径直往场外走去。
出了场馆,夜风刀一般割在她脸上,感觉到有人缀行在身后,她蹙着眉,加快了步伐。
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场馆里的乐声。
她曾幻想过无数种和他一起听这场演唱会的场景,设想了那么多,却没想到竟是这一种。
走到路边,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陆城南快步上前,砰地关上出租车门,对司机做了个“走”的手势。
舒旻冷睨了他一眼,又拦了辆车子,打开车门,躬身就要往里面钻,不料胳膊却被陆城南紧紧抓住:“你先别走!”
出租车司机见有纠纷,摇摇头,拉上车门径自走了。
舒旻抬头睨他:“陆城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很无聊!”
陆城南也不与她做正面交锋,抿唇拉着她快步走到一排车前,打开车门,他说:“我送你。”
舒旻一边挣脱着一边说:“不敢劳您的驾。你有什么话直说,我男朋友不喜欢我上别的男人的车。”
“舒旻,”陆城南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只想好好和你说几句话。”
“你想说什么?是来炫耀你的成就,还是看看我现在过得好不好,抑或是觉得当初做得过分了,良心受到谴责,想来补偿我?哦,对了,你们有钱人都喜欢来这一套。”连日来的压抑让舒旻变得异常尖刻,“那好,我现在一次性跟你说清楚,我对你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你来打扰我的生活。”
陆城南见已经没办法和她好好说话了,喉头动了动,忽然伸手握住舒旻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塞进副驾驶,砰地锁上车门,他脸色阴翳地发动车子,马力强悍的切诺基轰然发动,毫不迟疑地往路面上开去。
舒旻热血上脑,返身不顾一切地去开车门。陆城南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将舒旻整个人死死箍着:“你要是成龙,你就跳!”
舒旻一把推开他,扬手,啪一个耳光重重落到他脸上。
车子骤然刹住,舒旻的身子因猛烈的惯性朝前方撞去,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目光冷厉地盯住他。
他用拇指擦了下嘴角:“肯打我了?也好。”
话音刚落,啪又是一个耳光打在他左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