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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越诤低头出了会儿神,忽而抬头,很认真地问:“你马上就要进大四了?未来有什么打算。”

舒旻一怔,没想过他会跟她谈起这个。沉默了一阵,她有些艰涩地说:“没什么打算。我,不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

“是没有理想还是不敢有理想?”

五月的天,已经十分燠热,舒旻却被他这句话激得打了个寒战,舒旻避开他犀利的眼神,死死抿住唇。

从六岁那年学音乐到今天,如果说一开始,她是没有选择,那么后来,她确实是拿音乐当一生的信仰来对待的。十六年来,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从未假想过,如果未来没有音乐会怎么样。

她只是——

“不敢有。”舒旻坦率地脱口而出。

她不敢有理想,艺术的完美,多少带有一点魔意,她不敢放任自己去饲养这个魔,她太知道要养好这个魔,要付出什么代价——鲜活的自我!陆城南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要多决绝孤勇,才敢有理想?她不是没听过某个学姐的传闻,一路靠着潜规则上位,最终对男人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她不敢想那背后是怎样的龌龊和罪恶,才能让一个人扭曲至此。

但是,如果她敢呢…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林越诤冷不丁开口:“如果我说,我让你敢有理想…你敢要吗?”

舒旻的脑中一阵轰响,全身血液仿佛有一瞬的凝固,她不傻的,她懂林越诤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他明显没有在开玩笑,像他这样一个人,如果他让她“敢”,那她就一定会有“敢”的资本。

舒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装傻,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尽管这一刻,舒旻的大脑处于放空状态,但是她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林越诤眼中一闪即逝的异样神情,那神情像是在自嘲,又像是无奈,继而又像有了期待。舒旻屏住呼吸,只盯着他看,他的眼神不再回避,眼帘一抬,看定了她,眸色深沉,竟没有半分情绪,叫舒旻生出了一种错觉,以为他刚才什么都没说。可是他明明又是一种等待的姿态。

舒旻仿佛听见耳边有时钟走字的“嗒嗒”声,且越走越快,一股气堵在了嗓子眼里,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儿来。

就在这时,林越诤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他做了个手势,转身朝前方僻静处走去。

舒旻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胸口大力起伏了几下,她才恍然惊觉自己手心里竟全是汗。她不想放任自己深思刚才的事情,套了鞋子,起身就往回走,不料刚迈出几步,就见一道高挑的紫色身影冷冷地立在甬道上。

舒旻倒吸了一口冷气,脚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花厅里的咖啡桌前,两人面对面地坐下。关锦华一手搭着椅子背,闲闲地跷起二郎腿,眯起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了舒旻一会儿。

那种眼神让舒旻想起了蛇,滑腻冰凉,让人不寒而栗。

好一会儿,她嘴角旋出点笑意:“相请不如偶遇,我最近刚好想找你聊聊。”

“你说。”舒旻语气冷淡。

舒旻曾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跟这个女人坐着聊天,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从乍见之下到现在,短短一分钟里,她对她丝毫没有愤怒的情绪,反倒是有些畏惧。是一种正常人,对非正常人的畏惧。听过EVA的那一番话,这个女人对舒旻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打败的女魔头。

她不再恨她,是不是说明,她也已经不再那么爱陆城南了?

联想到这个,舒旻有一刹那的释然。

“城南的新专辑听了吗?卖得很火。他还真是块璞玉,稍微一打磨就成器。”关锦华身子往后一倾,风情万种地撩了一下头发,青丝如水般蜿蜒而下,有几绺诱惑地散在她半裸的酥胸前,“六月份我会在北京给他开一场演唱会,要是反响好,我会安排他在上海、广州、武汉连开十二场大演唱会。北京的演唱会,欢迎你去捧场,我给你留VIP座位。”

舒旻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关锦华笑了笑,抬手托住下巴:“你看看,他现在正过着他想要的生活,我把他照顾得很好。”

舒旻有些不耐地打断她:“不好意思,我有点忙,先告辞——”

关锦华身子往后一仰:“舒旻,我不希望下次我用别的方式请你谈话。”

舒旻坐回椅子里:“你到底想说什么?”

关锦华抱胸含笑看着她:“我最近忽然有点良心发现,觉得抢走了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却没有给你任何补偿,有点不地道。”

舒旻气急反笑:“所以呢?”

“所以我决定补偿你。”关锦华好整以暇地说。

舒旻抿唇,看向一旁不说话。

“我给你联系了美国的克利夫兰音乐学院,你下个月去参加一次考试,不用等到大四毕业就可以去那边,所有的学习费用包括生活费用,我这边一力提供,你想读多久都可以,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永远不要回来,彻底消失。”

舒旻觉得自从遇到了关锦华,她的人生就充满了各种狗血桥段,她强忍着胸腔里的热血沸腾,冷冷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了,我不稀罕。我就喜欢北京,哪儿都不去。”

关锦华用手撑住额头,默了好一阵子,很无奈地说:“你说为什么有的人怎么养都养不熟?无论你为他做什么,哪怕是掏心掏肺,他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舒旻,我不能再让你留在北京了。我真的不希望我的男人,在喝醉酒的时候抱着我喊你的名字,我真的不希望我的男人,说没有你写不出任何作品,我真的不希望我的男人忽然蹲在香奈儿的橱窗下泣不成声,说你以前的梦想是攒钱买橱窗里那双白色高跟鞋。”

舒旻眼睛一热:“够了,我不想听这些。像你们这样的人,驯养宠物的手段一定比我们这些人厉害,你可以多找几个贵妇,一边搓麻将一边交流心得,我真帮不了你的。”

舒旻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也能这样刻薄。

关锦华肩膀微微一抖,再抬起眼睛时,里面居然蓄了点泪光:“你以为我拿他当什么?宠物?野味?你错了,我要跟他结婚,还要跟他生孩子。”

舒旻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倏地起身:“你疯了!”

关锦华一把擒住舒旻的手腕,含着泪光的眼睛里透出刻毒的光:“我已经在准备当高龄产妇了,这几个月来,我停了美容针,戒了一切不良嗜好,就等着他点头和我结婚,然后生孩子。你知道我这个年龄生孩子有多危险吗?可是我不怕!我以前一直觉得爱情、婚姻、家庭对我这样的女人来说完全不重要,可是遇到城南后,我愿意拿一切去换人生的完整。我自信我有能力得到我想要的,只要你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

舒旻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掰掉她的手指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也不是你的,我帮不了你。我的人生被你改变了一次,我不想再被你改变第二次。关小姐,真的不是什么人都会围着你意愿转的。”

舒旻转身的一瞬,身后传来关锦华冷厉的声音:“舒旻,不要逼我用别的方式让你消失。我只是不想让他恨我,也算是为宝宝积阴德。但是你非要逼我,我绝对可以让你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舒旻僵在了原地,脊背上升起一股极阴冷的寒意,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正绕着她的四肢游弋。

身后的人恢复了笃定,指尖一下一下地叩着椅子扶手,慢条斯理地说:“你想让我送你去哪里?克利夫兰还是地狱?”

舒旻的胸口泛起一股尖锐的疼痛,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然而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什么抽走,双腿里有一种滞重感,压得她膝盖发软。脚步最终还是停了——

克利夫兰还是地狱,她的人生竟由不得她选?

肩膀颤了两下,眼泪唰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一个从容不迫的男声悠悠响起:“关小姐,你准备把我女朋友送去哪里?”

声音低沉温和,仿佛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谈笑往来。

话音刚落,一只有力的手贴着舒旻的腰身,将她紧紧揽在臂弯里,另一只手飞快地抹去舒旻脸上的泪水,将她的身子扳转过来,与他一起并肩而立。

舒旻红着眼睛,仰脸望着林越诤,他勾下头,凑近她耳畔低声道:“关小姐刚才说,要送你去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温柔的气息掠过她耳后的发丝,激得舒旻耳后生出一丝战栗的麻痒。舒旻松开紧咬的牙关,声音有些发抖:“克利夫兰…”

林越诤神色自若地说:“哦,一流的音乐学府。不过她的唱法是意大利流派,我打算送她去佛罗伦萨音乐学院。关小姐的美意,我心领了。”

关锦华瞳孔缩了缩,噙笑打量二人一番,望向林越诤:“新欢?”

林越诤揽紧舒旻,淡淡一笑,未置一词。姿态上却已将一切说明。

大家都是聪明人,便也不再纠缠,寒暄几句后,林越诤便带着舒旻告辞转身。刚一回头,就见着白色爱马仕衬衣的陆城南僵僵地站在一排射灯下,整个人笼在流转的光影里,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见半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