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一鸣知道刘恋开玩笑,却又略带忐忑和好奇地问苏青:“李川是你…男…男友吗?”

苏青组织一下语言,发现她与这个名为李川的旧人还真是没什么名分,她该怎么说呢。

这时,一旁按捺不住的刘恋用齿音蹦出了几个字:“他是贱人,要是友,也是最佳损友。”

当曾经深爱的人,千回百转还是不爱你,曾经沧海难为水,爱人变成了贱人。

在爱情这件事情上,人人都挺势利的。

她没想成为电影里深情的女主角一辈子不嫁,忘记一个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赶快投入下一场恋爱,让新一轮的情感纠葛变成橡皮擦,来擦掉过去的痕迹。

否则时间久了,心里的那点儿心结就变成石刻,那就只能固守着这点儿回忆,最后变成一座毫无实际意义的贞节牌坊了。

苏青其实并不是那么难追的女人,时一鸣这种像水葱一样新鲜的男人在硕大的北京也不算太常见。

如果换个时间点遇到,苏青扪心自问,这会是个不错的对象。

即使走不到天长地久,若无缘分,日后怀念起来也是不错的。

只是,现在是特殊时期,苏青无福消受。

吃过茶餐厅,刘恋倒是也没再强求,让苏青和时一鸣老套地喝喝咖啡什么的。

于是三个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你坐刘恋的车回去得了,这时间我们家这块儿不太好打车。”苏青家就在附近,可以步行回家,为了表示这顿饭的有始有终,东道主苏青主动安排了时一鸣的交通问题。

没想到话说完,刘恋却没说话,毫无表示要送时一鸣。

时一鸣歪头想想,主动说不用麻烦刘恋了,自己还是打车回去吧。

苏青心里刚嘀咕今天刘恋可真心疼油钱,让人家时一鸣坐坐顺风车怎么了。

后来转头就明白了,今天明摆着是刘恋安排她和时一鸣见面,刘恋自然要避嫌,饭局过后,孤男寡女坐同一趟车太暧昧了,尤其是刘恋这种长了一张容易出绯闻的脸的适龄女性。

估计时一鸣也不想日后有什么误会,人也聪明,反应不慢,真心是个可造之才。

苏青想明白了,就大大方方地帮时一鸣拦车。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点儿凉了,树叶落了一地,萧瑟又温柔。

站了许久才等到一辆车,发现旁边三个女人也过来抢,她们见一个男人也不主动让车,不乐意了:“蹲着尿尿啊,还跟女人抢。”

时一鸣往后退:“让她们先走吧…”

话还没说完,苏青就一把把时一鸣推上了车后座。

虽然说谦让是一种美德,但是于在北京拦出租车这么高难度的项目上,还是能抢就抢,多讲点儿实惠,少讲点儿美德吧。

苏青斜着眼看了那三个浓妆艳抹的女的,一点儿都没客气。

对方虽人多势众,可看着苏青那阵势,连嘟囔都没敢,一摇一摇地走得离苏青远一点儿。

在目送时一鸣的出租车和刘恋的Mini开出去后,她大步流星地回家,拍拍手,今天相亲任务终于完成,她松了一口气。

此时电话却响起,她拿起电话,隔着稀薄的空气,传来一个男声:“老婆,你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啊?”

老婆当然不是结婚后丈夫对妻子的叫法,而是热恋期的男人女人互相亲昵的代号。

婚后男女们的称呼,基本是“喂”。

苏青还没跟刘恋说呢,她已经恋爱两个多月了,她怕刘恋吐槽,所以决定先地下情一阵子。

要是无疾而终了,她就隐下这段露水情缘,把它如隔夜垃圾般丢到楼下垃圾桶,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这个电话里称她老婆的人,就是她的新男朋友白凯南。

“我跟刘恋吃饭呢,今天她带一个朋友过来,刚把他俩送走。”

“是刘恋的新男友啊?”尽管白凯南跟刘恋没见过面,但是在苏青不断的念叨下,他也知道这位刘姓闺密在自己女朋友心中的无上地位。

“不是,今天的鸿门宴是相亲饭,刘恋想让我跟这人好。”

“你还没跟刘恋说咱俩的事情呢?”

“嗯,不是还没到三个月吗?”就像是怀孕仨月后才公布的民间习俗,苏青以“等两个人感情稳固一些,再向周围朋友公布”的借口,数次给白凯南洗脑。

他身为一个三观较为正确步入成熟期的男性,在几次循循善诱之后,变相接受了这个谬论。

而事实真相是,在李川飞往美利坚,苏青把痛苦溺死在苦逼工作未遂之时,她也意识到,要想从李川这个大坑里爬出来,光有刘恋的帮助是不够的。

除了自救和朋友施救,关键还是对症下药,借助外力,踩着炮灰们的肩膀爬上来。

因为自我封闭到整个人都发霉了,苏青开始积极参加周围朋友的聚会寻找炮灰。

然而由于她之前的深居简出,适应新的社交生活估计也要一段时间,所以一阵子赶场下来,她除去酒量变大了,根本毫无成果。

丧心病狂之际,苏青病急乱投医,决定去雍和宫烧香。

在佛前,她破罐子破摔,咬着牙许愿:从此刻开始,今年第一个向我搭讪的穿格子衬衫男人,只要四肢健全,性取向正常,我就跟他交往。

而白凯南,则如同上天垂怜,成了苏青治疗失恋的第一剂汤药。

6

那是许完愿望不久,苏青参加了在工作中认识的一个女孩的生日KTV局。

可除了寿星,她谁都不认识。

周围人都是一个小圈子一个小圈子地聚在一起聊天或是玩色子,她成了一朵自斟自饮自我浇灌无人理睬的壁花。

更乏味的是,本来是大家唱唱歌乐呵一下,但在场的一部分男男女女歌唱得都像是来参加《中国好声音》的,唱得有多完美,就有多不放松,最终逼得众多自认身怀绝艺之人轮番献艺。

一组高水平K歌之人如同蝗虫一般招摇过境,弄得唱功不好的人,到了自己点的歌时,只能喊“这是谁的歌啊”假装没事,而后果断切歌。

其实按照苏青这么的个性,她也应该是切歌大军中的一员。

大概是多喝了几杯,也可能从小到大身边这群民间的张惠妹和张学友欺人太甚,苏青悲从中来,破罐子破摔反而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找回了真自我。

一位花腔男高音刚刚展示完信天游版《死了都要爱》,赢来稀稀拉拉的一片掌声。

液晶显示屏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八十年代台湾自制卡拉OK乡土风的录影带。

一女的皱眉头,没想着掩饰下自己略带鄙夷的声调:“哎呀,谁会唱这种歌啊,土死了。”

公鸭嗓苏青从那麦霸手里夺过麦克风,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唱了一首《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勾起了大家上幼儿园时,大街小巷飘着的,那股子肆无忌惮的流行回忆。

其中的“有爱情还要面包,有房子还要珠宝,潇洒漂亮怎能吃得饱”唱段震惊了四座。

这首歌唱完,大家纷纷将各式各样的目光,投向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女人。

连最专业最配合的KTV听众,都忘了礼貌式鼓掌。

太震撼了!

一切反应都在苏青意料之中,纵横歌坛多年的经历让她培养了与众不同的歌单,这次她下了死手,《走过咖啡屋》《粉红色的回忆》为她赢得了满堂彩。

为了不让大家误会她是保养太好的大婶,她的ending部分是吴佩慈的《闪着泪光的决定》,副歌部分用念经的频率来唱。

伴随着破音,苏青气不够了,捂着胸口告诉大家切歌。

刚才还是一副央视青年歌手大奖赛风格的飙高音炫技风格,一下子让苏青搞到了怀旧场面,场子终于不再死气沉沉。

坐回角落里,苏青牛饮了一杯酒,于心底自我嘲笑了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屌丝样,只能当壁花小姐孤独终老了。

豪迈心起,她从桌上不知道是谁的点八中南海盒中抽出一根烟。

烟叼在嘴里,却找不着火机,一双大手将火机送到她嘴边。

昏暗灯光闪烁的包厢内,刷着微博的手机照亮的是不合群的人们的脸庞,这个火机点燃苏青嘴边香烟的同时,也点亮了这个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黑皮肤男人。

他身材高大,却长了一副“杨柳青”年画娃娃的眉眼,苏青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KENZO的AIR,她曾在李川身上闻到过。

那香水的主题是,男人童年时的纸飞机,做广告的苏青当时看到海报,差一点儿给跪了。

“你唱的第一首歌,原唱是韩宝仪还是李玲玉?”薄嘴唇的男人头发很短,右边额发有一块胎记般的白发。

他穿了一件黑白细格衬衫,旧旧的仿佛皮肤一样,长在他那副宽肩膀上。

苏青对自己说,哦,格子衬衫一号。

第五章 不管朝阳门还是白石桥的钱柜,每夜都会有新爱情在萌芽

1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怪。

那天的场子那么无聊,其他女人穿得跟闪亮三姐妹一样化着“快来快来约我,我是你的新宝贝”的浓妆,反而显得苏青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若不是唱完歌后他离她比较近,若不是桌上的那包中南海勾起并无烟瘾的苏青想抽烟的冲动,若不是身边举目无亲伸手范围内没有打火机,白凯南就不会有机会跟苏青搭话了。

可生命中,哪儿来的那么多“若不是”呢。老天给你了,你接着就行。

叽叽歪歪瞻前顾后的,死了之后牛头马面都懒得来勾你去地狱。

磨磨叽叽地吃了四次饭,苏青终于开始了人生中最迅速的一段恋情。

这对苏青来讲,简直快得有些怀疑自己被唐朝豪放女上身了。

后来在苏青那张咯吱咯吱的小床上,白凯南跟苏青说:“你那天走进来的时候,我就心想啊,今天运气还不错,终于看到一个美女了。”

苏青彼时正专心致志地用手指在他胸口画着无意义的圈圈,听到这句话却笑了。

“我希望你一直都这么没见识。”

世界上无异议的定理有好多,比如平行线不能相交,比如地球是圆的,以及新欢是治疗难忘旧爱的一剂最猛的药。

猛药先生上段感情是在两年前,拿着一把刀把一颗火热的心剖出来献给对方,女孩人前开心地拍手说你人好好哦,人后却在跟另外一个人约会,转瞬就把这颗热腾腾的心丢入马桶,毫不犹豫地冲进了下水道。

“不过那时我长成那个鬼样子,她不喜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白凯南打开手机,向苏青展示了以前的旧照片,海边,一个胖胖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头发厚而油腻。

质朴和淳朴尽管只差了一个字,但是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却是天壤之别。

伤害是人进步的动力,眼前这个男人拥有一片美好的内心世界的确值得嘉奖,可也得有个看上去不太糟的皮囊衬托才好。

不过交往了一阵子,苏青逐渐发现这剂猛药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

白凯南看起来很成熟,丹凤眼却增加了他的孩子气。

如果以白凯南的样子,经济稍微殷实一点儿,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男朋友。

可当苏青发现以他的年龄,还是个不停换工作、月薪一直停留在四千块的初级设计师时,心就凉了半截,又发现他花钱大手大脚毫无节制时,心就又凉了剩下半截的三分之一。

在他们确定关系还没超过三个月,白凯南竟开始计划两个人要搬到一起住,丝毫现实问题都不想时,苏青的心是彻底凉了。

苏青心里十分苦恼:虽然老娘不想让你养,可是我也不想养你啊。

住一起的事儿,苏青以保持爱情新鲜度为由,轻轻松松就推了。

但心凉归心凉,白凯南这一剂药,她才刚喝了几口,审时度势,她决定喝完。

反正是养药,喝不死人的,苏青想。

渐渐地,苏青开始后悔装大方独立开明体贴了,白凯南一副小白兔的模样,但她没想到的是,随着韩国电视剧热播,市面上他这一型憨憨的单眼皮高个男人颇受欢迎。

当苏青意识到白凯南是个玩咖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下。

在衣服的世界里,苏青喜欢黑白灰蓝这些基本色。

苏青穿这几个颜色,是因为它们低调而安全。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几种颜色虽不高调,却也不是无人问津,它们在低调的同时,还是万年不退流行的高级时尚色。

反正很难有男人可以媲美李川,那自己就实际点儿,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

所以她找了白凯男,她不想再做一个走钢索的人。

她要安全,她想享受一下那种别人爱她更多仿佛亏欠般的愉悦感。

但是按照众多蛛丝马迹来推算,白凯南未必会对她死心塌地。

苏青本来觉得恋爱三个月才公布这一行为还挺大气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苏青开始意识到,太高估自己的大方程度了,两个人恋爱保密是一回事,但白凯南一直在外面号称自己单身是另外一回事。

苏青从来没有享受到男朋友带她出来,说这是我的女人的那种满足感。

因此她觉得把另一半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是一种类似于结婚证一般的承诺。

苏青藏着掖着一段时间后,决定把白凯南介绍给刘恋和她的——苏青已经无暇顾及刘恋的现任男友是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男朋友。

她还特地选了一家大家都熟悉的夜店,假装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男友和闺密胜利会合,一切水到渠成,结果当天刘恋跟男朋友吵架,打电话说不来了。

这让在夜店苦等的苏青火冒三丈。

而那边白凯南根本还没出现,夜店闹哄哄的音乐让她头疼,本想到门口喘口气,没想到在门口遇到白凯南了。

他正在跟两个帅气的短头发女生聊天,苏青拍了一下男朋友的背。

白凯南丝毫没表示出很亲密的样子,苏青说:“怎么不上去呢,等你半天了。”

白凯南拿出手机看了看:“再等十五分钟就不用买门票了。”

苏青心里腾起一股火,也太没出息吧,好在刘恋没来,如果第一次见面就让这位姑奶奶等着,就是金城武来恐怕也入不了她的法眼。

但旁边那两个明显是les(女同)的女生审视的目光让她觉得难堪,苏青心想算了,自己八百年来一次还能装装大方,他们这种夜店咖,熟知各种省钱方法。

她站在那里,跟两个les对看,白凯南也没有将她介绍给这两人的意思。

苏青觉得站在那里跟路障一样,于是跟白凯南昂一下头:“我上趟厕所啊,在上面等你。”

离开时,她听到个子比较矮的那个帅气女生问白凯南:“她是谁啊?”

苏青加紧脚步,不想听到白凯南的回答。

人家能问出这样的话,听到一个是与否的回答,又能如何。

白凯南上来之后,也没太管苏青,倒是带了几个人过来,跟他们相当熟稔地打了招呼聊起了天。

苏青今天晚上就认识白凯南一个人,只能紧紧地跟在他身边,看着他热火朝天地跟各类男男女女互动。

苏青太习惯在这种谁都不认识的场合当壁花小姐了,多年茶水妹的经验,让她有很强的自娱自乐的能力。

卡座旁边是音响,她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上面,看着酒杯一点点地被这声音震动得high(兴奋)了起来。

苏青心里又翻云覆雨起来:如果不是你——李川,我也不会把日子过成如今尴尬的局面。

就这愣神的工夫,白凯南就消失不见了。

苏青慢悠悠地用吸管吸了两杯长岛冰茶后,她知道,如果再喝第三杯,她整个人就断片儿了,往常断片儿她可能变成僵尸,但在今天,难保她不会当场大哭。

她好委屈。

太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