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想起了很多年少时候的事。原本以为早已遗忘的那些事,原来一直都隐藏在某个地方,只是没有契机想起来罢了。通过这些回忆,二十七岁的她重温了一次暗恋一个人时的那种心情。

为什么会喜欢他?也许是他不经意间的某一个动作,也许是他看着窗外沉静的姿态,也许是他画画时认真的表情,又或者是他对着她不好意思的一笑…具体什么原因,辛意田已经想不起来了。在一群吵吵闹闹、油嘴滑舌的男生中,他是那样的安静,特别,与众不同。

她每次从他桌前经过,心跳都要加速,从来不敢抬头。有一次她吃完饭回到教室,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一阵风刮来,吹得满室的书本纸张哗哗哗地乱响。他桌子上的演算纸像一片落叶,悠悠然飘在地上。她踌躇不前,终于还是走过去把它捡起来。密密麻麻的一堆数字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人的头像——班主任吴大头正目光炯炯地瞪着她。她像被火烫了一下,慌慌张张将纸压在文具盒下面,逃离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时候她父亲因病去世,母亲难掩悲痛,常常以泪洗面,她开始变得沉默。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学校每次要交钱,哪怕是三块五块,她总是为此犯愁,不敢开口问母亲要。她越来越少说话,没有什么朋友,成绩不上不下。后来母亲嫁给了沈家山,尽管事前征询过她的意见,她还是有种被遗弃了的感觉,只盼着快快长大,一心想要离开。

而他则截然相反,家境好,成绩优秀,下了课总是有人喊他打球。初中三年,他们没有任何交集。她不曾借过他的书和笔,他的球从没有落在她的脚下,他们很少在路上碰到,也没有分在一起做过实验…

他跟她说话,一般是代发试卷。“辛意田”,他喊着她的名字,然后走过来把试卷放到她桌上。她总是低头,从没有说过谢谢。后来到了高中,两人同桌,不到万不得已,她也很少主动开口。

她的心情他从不知道,她也没有想过要让他知道。

高三开学第一天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她感觉木木的。好长一段时间还是以为只要她一转头,就可以看见他坐在她旁边。她的邻座空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搬过来,她很寂寞。她有时候会趴在桌子上,看着左手边空空如也的座位,一个人跟空气说话,“嗨,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要不要每天都考试?你每天都吃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吃…”听到窗外梧桐树沙沙的一阵响,如同天堂里他的回应,她满意了,重新埋首题海。

奇迹般她竟然考上了上大,这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她觉得她之所以如此幸运是因为他的在天之灵暗中帮助她。上了大学,她开始知道心里的想法要通过语言表达出来才能让别人明白。她交了一些朋友,和何真的友谊一直保持到现在。她变得活泼开朗起来,想起他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她决定去应聘谢得的家教。一种隐秘的好奇心使得她想知道跟他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的弟弟是什么样子。

她见到谢得的第一眼,仿佛又看到了他。而那一年,谢得刚刚十六岁。

大学毕业,她去了法国留学,并且留在那里工作了两年多的时间。她在国外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幽默——生活跟你开玩笑,你何妨幽她一默。

正是她的这种积极的态度吸引了魏先,他开始追求她。她放弃法国的一切,随他一起回国。他们准备结婚。

辛意田头一次这么完整地回顾着自己前三分之一的人生。人生一些重大的转折点,比如高考,比如大学毕业典礼,比如拿到留学签证,她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具体的情形,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然而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从不曾刻意记在心上,回忆起来却历历在目,细节一次比一次清晰完善。

她打电话给魏先,问他中学时代有没有暗恋的对象。魏先支支吾吾不肯说。凡是男人都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自己的未婚妻,那将是两人婚后每一次吵架的催化剂。辛意田察觉到自己的强人所难,笑说:“你不问我有没有?”

魏先表现的很豁达,“得了,年轻时候谁没有一两个性幻想对象。”

辛意田笑骂他下流,“我呸——,跟你的性幻想对象睡觉去吧!”

辛妈妈打电话埋怨女儿,说她人在上临也不来看自己。辛意田再不愿意去沈家也只得说:“好好好,这周末就去,这周末就去。”

周末去沈家的路上她买了一些熟食,免得大热天母亲一个人还要烧那么多的菜。她怕热,一大早就去了,偌大的沈家很安静。辛妈妈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择韭菜,旁边放着一辆婴儿车。七个月大的琪琪乖乖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时不时摇两下。辛妈妈提过女儿手里的袋子,看了一眼,责备道:“买这么多菜干什么?外面的又贵又不好。”

辛意田以一句“我想吃啊”堵住了母亲的唠叨,陪母亲坐在树下择菜、聊家常。辛妈妈问她房子装修的怎么样,结婚准备的如何,请客名单定了没有了,喜酒在哪里摆等等。辛意田忙说:“妈,还早着呢,这才几月份。”

“你们也该准备了。对了,魏先怎么没有来?”

“他这段时间接了个活儿,特别忙,天天加班,饭都顾不上吃。”她打电话给他,十次有八次说是在公司。她很是心疼,心想等他忙过这一段,她抽个空回一趟北京看他。

“年轻人忙是好事,不过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辛妈妈很中意魏先这个女婿,叮嘱辛意田好好照顾他,又从屋里拿了一个信封出来,递给女儿,“这个你拿着。”辛意田打开一看是一张存折,里面估计是母亲一辈子的积蓄,忙还给母亲,“妈,你也太小看你女儿了,我不缺钱。”

“你这孩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们俩再凑点钱买辆车。”辛妈妈硬是往女儿手里塞。

辛意田抬头正色说:“妈,这钱我不能要。你也不能嫁个女儿就把自己的棺材本赔进去啊。”说完她笑了一笑,挤眉弄眼说:“再说了,你女儿比你想象中有钱,买辆车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她烦恼的不是买不买得起的问题,而是要不要因为照顾魏家亲友的虚荣心自己掏钱去买一辆看起来并不实用的车子。北京糟糕的交通状况,出了名的难停车,还有一涨再涨的油价,她认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是更明智的选择,况且又响应了政府的号召——“低碳出行,绿色环保”。

辛妈妈犹不相信地说:“你才工作几年,哪有什么钱。”

辛意田不愿被母亲看扁了,做了个怪表情,大声说:“唉,好歹你女儿在法国挣的是欧元!你说你有工资,不肯要我养老,那我也不能拿你的棺材本啊!”

“傻孩子,女方家什么陪嫁都不出啊,会被人家看不起的。”

“妈妈——”辛意田抱住母亲的脖子,柔声说:“你把我养到这么大,就是最好的陪嫁。”

辛妈妈见她如此坚持,只得算了。哪知辛意田这番话说者无心,有人却是听者有意。中午吃饭的时候,沈均和对她特别热情,坚持坐在她旁边,一会儿给她倒饮料,一会儿又给她盛汤。辛意田受宠若惊,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感激的连声说谢谢,后来见他吃完饭也不走,一直坐在自己身边没话找话说,知道他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特地避开众人来到走廊上吹风。

沈均和果然跟了出来,一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辛意田直截了当地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他倒是不客气,开口便问她借钱。

辛意田懵了,料不到他竟会问自己借钱,不动声色地问要借多少。沈均和大喇喇地说:“十万?”见她脸色大变,立马改口说:“五万也行。你在法国挣的是欧元,这点钱还不是小意思。”

果然人不能炫富。辛意田捏着这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一时间左右为难,头大如斗。心中思量了好一会儿,她委婉地说:“我的钱都是魏先在帮忙管理,理财这一块他比较在行,所以我手头能动用的现金不多…”

不等她说完,沈均和犹不知趣地问:“你就说你能借多少?”

辛意田气得差点吐血,心想我宁愿做慈善,也不借给你这个败家子。她干脆说:“我身上只有五百块钱现金,带的信用卡是魏先的副卡,取不了现。所以,没有办法借给你。”其实她跟魏先一向财政独立。

沈均和明白过来她不肯借,脸瞬间拉长了,进屋的时候把门摔的哐啷响。

辛意田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他了,尽管她不在乎,可是想到母亲以后在沈家的日子——,沈家两姐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她重重叹了口气,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又走进来。

楼下空荡荡的,辛妈妈不知去哪儿了,沈均安的房间传来说话声,一时高一时低的。她走过去听到沈均安在骂弟弟,“你拿了我多少钱出去玩,你自己算算!没钱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摆什么阔陪吃陪玩,还包来回的机票!你以为那些人是朋友啊?人家只不过拿你当冤大头罢了…”

沈均和低声下气说客都已经请下了,总不能让他丢这个脸。

“不丢你一回脸,你不长教训。你再不滚,我告诉爸爸了啊!”

沈均和见姐姐动了大怒,只得怏怏地走出来。见到坐在沙发上的辛意田,毫不掩饰,大给她脸色看。

辛意田装作没看到,喊住要出门的他,“你们刚才在里面说话,我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如果只是请一顿饭的钱,我还是有的。”她怕沈均和再跟她狮子大开口,主动说:“两千块钱够不够?”

搁在平时,沈均和根本就不稀罕两千块钱,然而此刻他山穷水尽,晚上就要请客,事情急的犹如火烧眉毛,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辛意田让他把卡号给她,说回到酒店就给他汇。沈均和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开车送你。”她本来想等太阳下山,外面不那么热了再走,见沈均和跟小丑似的在自己身边蹦来跳去的,只好提前跟母亲和沈家山告辞。

她在酒店楼下银联的ATM取款机取了两千块钱现金,拿给沈均和之前说:“我妈妈身体不好,腰椎间盘突出,还有风湿病,一到阴雨天就发作。平时你能不能多照应她一点儿?”

“哦,阿姨还有这毛病?行行行,没问题!”沈均和满口答应。

辛意田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只要他不对自己母亲吆三喝四,冷眼相向,她就求神拜佛了,也没指望过他会还。沈均和贵人多忘事,辛意田不提起,他当然是不记得借钱这回事喽。

第13章

第七章暗渡陈仓(上)

辛意田陪何真去市医院产检,意外碰到谢得。他一个人站在大厅外面的走廊上,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夹着一根烟,但是没有抽,任由它静静地燃烧。董全从停车场把车子开过来,他转身准备下台阶,然后看到了她们。

他身体顿了顿,朝她们走过来,对何真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抬头时眼睛看着辛意田,目光深邃。他想让自己说点什么,忽然间又什么都不想说,宁愿这样维持缄默。

见他迟迟不说话,辛意田笑的有点不自然,咳了一声,“Hey,好久不见。”她跟他打招呼。

谢得只是“嗯”了一声,表现的不大热情,但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何真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氛,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嗯,你来医院是?”似乎两人每次碰面后的寒暄都有一定的困难。见对方沉默了十来秒还没有开口的意思,辛意田不得不肩负起开场白的重责大任。

“看我爸爸。”

“伯父身体还好吧?”

“肝癌,晚期。”他语调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不单是辛意田吓的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连何真也忍不住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两位密友很快对看了一眼,用眼神表示着彼此心中的震惊以及询问对方接下来该如何接话。何真揉了揉鼻子,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指着大厅的玻璃门说:“我先进去了,你们聊。”快速逃离沉闷又尴尬的现场。

何真一走,两人用不着再客套,呆呆看着对方,却依然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辛意田低声问:“你还好吧?”他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短短几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感觉是如此的艰难。他像是得了失语症一般,整个人的状态是她从未见过的低迷。

辛意田见他一脸疲惫,眼睛下面一圈淡青色,心口仿佛被鸟儿尖锐地啄了一下似的,疼得厉害,“没有办法也要乐观点儿,不要折磨自己…”

他没什么表情地说:“怎么乐观?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一出悲剧。”

她抚着额头,牙疼般说:“呃…反正我们来到这世上,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这样想的话,是不是会好一点?”说完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

谢得一开始用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看她,看的她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过了会儿他嘴角微微一咧,眼睛眯了一下,脸上硬朗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换了个话题说:“你陪何真老师来产检?”

他开始闲聊了,这表示他心情应该有所好转了吧?辛意田忙点头说:“对啊,她吐得很厉害,想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

“男孩还女孩?”

“不知道。你比较喜欢什么?”她随口问。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不是我的,我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辛意田“哦”了一声,一时间无言以对。谈话再一次冷场。她不再试图救场,就这么沉默吧。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飘走。

“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他突然问。

辛意田被他扔过来的这个炸弹炸的手足无措。她顿时觉得任由他百无禁忌地乱挑话题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又不能以一句“我不想回答”堵回去,苦笑了一下,叹气说:“因为我想啊。”

“不结不可以吗?”他问的这样的理所当然!

她脸色一正,双眼直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可以!”

尽管早就知道她的答案,谢得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暗了一暗。他点了点头,擦着她的肩膀离开。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忘不了她的原因。

辛意田并不因为被人这样念念不忘而感到得意,她只觉得惶恐。

谢得跟她接触过的那些普通的年轻人不一样,没有亲人的爱护唠叨,没有朋友嬉笑玩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跟她自闭时的中学时代很像,物质上的光环又太耀眼,一不小心很容易执迷不悟,自我崩溃。她希望他可以认识一些又年轻又可爱的女孩子,比如上次她见过的那个跟她一样名字里有个“意”字的学妹,然后赶快忘掉她。

何真见她推门进来,笑问:“这么快?他呢,走啦?”

辛意田哼了一声,埋怨道:“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么可怕的问题?太不够意思了!”

何真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摆手说:“我应付不来他,完全跟不上他说话的逻辑。人也很阴沉,很不好亲近的感觉。我识相地走开,应该正中你们的下怀才对啊,你发什么牢骚嘛!唉,我说——”

辛意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用眼神制止她继续往下说。何真完全无视她的威胁,发扬她不依不饶的八卦精神,兴味盎然地说:“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耶,跟吸尘器一样要把你吸进去似的。上次你说你们从小就认识,那么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喽?”

“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这么委婉的打听?”辛意田哭笑不得,“收起你的好奇心,小心带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科学之所以发展、文明之所以进步皆是因为人有好奇心的缘故嘛。我一想到谢得那样遥不可及的人物竟然中意你,身体里的血液立马沸腾起来。”

“他中意的又不是你,你兴奋个什么劲儿?”辛意田没好气说。

何真立马抓住关键词,贼笑说:“那么,你承认他中意的是你喽?”

辛意田只得避重就轻避开这个话题,“唉,我就不明白,你都有老公小孩了,怎么还这么喜欢八卦啊?有的没的乱说一气。”

“哎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何真的注意力马上被她转移了,一脸泄气地说:“你不要再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了,陆少峰成天骂我八婆…”

跟谢得每多一次碰面,带给辛意田的干扰便又加深了一层,这使得她想要尽快离开上临。

八月的一天,她买了机票回北京,但是没有跟魏先说。有时候,她愿意花心思和时间做一些能给对方带来惊喜的事。

她等在魏先的公司楼下,见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急匆匆往外走,觑准时机身手敏捷地跳过去抢走他放在耳边的手机,大声说:“打劫,不许动!”见到魏先刹那间惊讶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弯腰大笑起来,然后把手机还给他。

魏先对着电话匆匆说了句“我等会儿打给你”,然后挂了。转过身来看她的时候,脸上震惊的表情依然没有消褪。

她有些奇怪,问:“怎么了,刚才吓到你了吗?”

魏先忙摇头,“没有。你怎么突然回北京了,上临的事忙完了?”

“哎呀,人家想你嘛,就来看你喽。”辛意田挽着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随即转过脸来看他,“你不要告诉我你晚上还要加班。”

他很快说:“今天不用。”

“晚上我们去哪里吃饭?”

“嗯…你想去哪里?”魏先左顾右盼从地下停车场把车子倒出来,从后视镜里问她。

“上次泰国菜都没吃到。”辛意田犹念念不忘。

“好,那我们去‘蕉叶’。”

咖喱炒皇蟹、冬阴功汤、菠萝饭等亚热带特色美食让辛意田胃口大开。她边吃边说:“我跟你讲,我大学的时候跟同学去过一次西双版纳,那里遍地都是美食,这么大一个菠萝饭只要八块钱,而且比这个还好吃;还有干巴,有一种麂肉的,哇哦——,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干巴了…”

魏先不怎么说话,一味听着,埋头帮她弄蟹黄。辛意田听到他放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在震动,提醒他说:“你手机在响。”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摁掉,直接关机。

辛意田用勺子舀了一点咖喱直接放到嘴里,挑眉问:“万一公司有事找你怎么办?”

“不管。”

她很高兴,掰了一只蟹腿给他,“不错,值得奖励。今晚是我们的。”

第14章

第七章暗渡陈仓(下)

吃完饭魏先送她回去。辛意田泡茶给他喝,“这是今年的新茶,一个福建的学生送的,比外面卖的好。”

一壶茶还没喝完,有人敲门。辛意田以为是小郭回来了,打开门一看竟是王宜室。她人还没进门就笑说:“哇,这铁观音真香。”

辛意田惊讶之余也笑了,“我这才刚回来,你真是神通广大哦!”

魏先看到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跟她打招呼,而是坐在沙发上没有动。王宜室看了他一眼,随即不动声色说:“我在楼下超市买东西,碰巧看到你们回来,就上来打个招呼。”

辛意田请她进来,从柜子里多拿了一个茶杯出来,“正好泡了茶。”

她微微一笑,“可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今天有口福了。”她在辛意田对面坐下,拿起杯子尝了一口,赞道:“好茶!”

辛意田就着品茶方面跟她聊了几句,说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普洱,“不过魏先不喜欢,他喜欢喝铁观音。铁观音号称大众情人,一般人都喜欢喝。”她转头见魏先一个人窝在沙发另一头,既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以为他累了,开玩笑说:“你怎么不高兴了?我又没有说你坏话。”

王宜室斜眼瞟了角落里的人一眼,然后对辛意田笑说她家的马桶一直漏水,漏的都快把洗手间淹了,物业又下班了,因此想麻烦他们过去看一看。“恐怕又要麻烦魏先了。我想他是男的,应该比我们女人懂这些水呀电呀什么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大晚上的,确实比较麻烦。”辛意田虽然觉得她的到来很突兀,但是事情紧急,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于是拉着魏先去了一趟松露花园。检查了一番发现是马桶的水箱后面裂了一条缝,因此不断地漏水。

“只能换个新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那谢谢你们了,明天我就让人来换。只要今晚不会漏的把房子淹了,我就能继续高枕无忧。”

王宜室将他们一路送到小区门口,看着挽着魏先胳膊的辛意田似笑非笑说:“你们感情真好。”

魏先逃避般转过头去。成排的路灯在他眼前无限伸展开来,放大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辛意田察觉到他身体一直板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王宜室走远了,她才疑惑地问:“你怎么了?今天一直怪怪的。”

魏先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她有过这样的经验,因此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听到他说:“我们结婚吧,越快越好。”他双手用力抱紧她,把头深深埋进她的颈项间。

“唉唉唉,这是在大街上——”辛意田满脸通红提醒他注意形象。

魏先牵着她的手走回去。

辛意田掏钥匙开门,见他没有进来的意思,用眼神询问怎么了。魏先支支吾吾地问:“我可不可以留下来?”

她害羞地笑了,指了指隔壁小郭的房间,轻轻摇了摇头,“老房子,不隔音的,再说影响也不好。”

他没有坚持,随即又慌张地解释:“你不要多想,我,我只是有些…”辛意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嘘——,我都明白。不过,被人看到到底不大好,你说是不是?”她走过去踮起脚尖轻吻他的嘴角。

魏先想要加深这个吻,但是楼下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辛意田反手把门带上,“走吧,我送你下去。”

第二天辛意田八点半的飞机回上临,魏先起了个大早先送她去机场然后再去公司上班。辛意田叮嘱他记得去看房子装修进行的怎么样,该催的催着点儿,不满意的赶紧沟通,又说:“还有二十天,我就可以回北京啦。”

魏先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她贫嘴,只说了句“好”,脸上神情显得很疲倦,甚至有几分憔悴。辛意田以为他没睡好,担心他上班迟到,反倒是催着他走了。

此时的上临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她跟何真抱怨:“天气热的我心浮气躁,什么事都不想做。”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拼命扇。何真嗤笑道:“是你自己心浮气躁,关天气什么事。不要扇了,看的我都热。心静自然凉。”

“死人才心静自然凉呢。唉,不要省电啦,把空调打开。”

“喂,我是孕妇好不好!”她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子。

辛意田不好打扰孕妇休息,只得带上门出来,站在教师宿舍的走廊上吹风。她拿出手机给魏先打电话,里面传来甜美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欠费停机…”

“居然欠费了,不会是打了一夜的国际长途吧…”她叹了口气,认命的到上大附近的移动大厅给他交费。交完钱她犹豫了一下,走到自助服务机前,按提示操作,打印出魏先近两个月的话费单。她匆匆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号码,出现的最多的是一个139的号码,最近的一次通话时间长达两个小时。咯噔一下,她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用自己手机试探性地拨打这个号码,屏幕上赫然出现“王宜室”这个名字。她立马摁掉,感觉有一股冷气从头顶穿过脊背,一路通到脚底。

她立马想起魏先那天晚上不正常的表现,还有王宜室脸上总是浮现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她明白了,那是□裸的嘲笑和讽刺!

她总算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无缘无故心烦意乱了。原来她潜意识里早有预感,只是一直被“自以为是”压了下来。她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甚至以为是谢得造成的困扰使她变得神经兮兮、疑神疑鬼。因此每次往这方面想的时候,她就立即叫停。

“不要胡乱猜疑,这不是好习惯,更是对人的不尊重。对人要有基本的信任,何况是魏先。”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魏先在她眼皮底下辜负了她对他的信任。

她木然地走出移动大厅,面对川流不息的车流,脑中一片空白。她机械地往前走,纷繁复杂的思绪纠结成一团。“怎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

王宜室且不论,魏先她是很了解的,他们真的背着她暗渡陈仓,有苟且之事吗?王宜室的讥讽和哂笑,并不能带给她很大的伤害,毕竟她没有在她身上投入多少感情;然而被魏先欺骗和背叛的痛苦攫住了她的整个灵魂,使得她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飘在头顶,冷眼看着她愤怒、疼痛、无奈,还有麻木。

心灵上的这种折磨很快化成身体上的疼痛,她心口突然痉挛起来,根本没法站立,只好蹲在地上装作系鞋带使得自己不至于突然跌倒。一双双颜色、款式、质地各异的鞋子在她眼前闪过,摸约半分钟之后疼痛过去,她站起来,晕晕乎乎汇入庞大的人流中。

她发觉自己习惯性地来到何真的宿舍前,准备敲门时,想了想又放下了。这种事跟谁诉苦都没有用,徒增别人的担忧。

她慢慢走回宾馆,路上思绪逐渐清明。她不能一个人在这里胡乱猜测,首先要弄清楚情况到底坏到什么程度。她要听魏先亲口说。

她打电话给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背叛从来都难以启齿。魏先没有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我正想打电话跟你说呢,过两天我要去上临出差,就住你住的那家酒店,我特地吩咐助理订的,不过是套间。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哦,好。”这样也好,多两天的时间可以帮助她更好地理清事情的头绪。她闭上眼睛想,脸上表情已经从惊痛转为隐忍。

两天后见到魏先,她仔细观察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然而人心是世界上最纷繁复杂的东西。她无法观察,亦无法掌控。

魏先让她换个位置,不要坐空调底下,又说:“你还是不要吃冰的,换杯鲜榨的果汁。”他是这样的细心、体贴、温柔,此情此景,辛意田没有办法逼问他,只得埋头默默吃饭。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看有没有发烧。辛意田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