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乔爸叹了口气:“你妈不在,电话没带。”电话那头有拖鞋踏在地板上吧嗒吧嗒的声音,想来大约爸爸现在也在满屋子的找着。
不知道为什么,乔夕颜总觉得有点不对头,右眼突突突就开始跳个不停,她脸色很是严峻,冷冷的说:“我马上回家。你等着我。”
正准备挂电话,电话那端突然发出“啪”一声巨响,电话嘟一声被挂断了,乔夕颜紧张极了,再拨过去,电话关机了。
她一时六神无主了起来,也不再管身边的夏显文了,大步往外迈去,此刻她脑中再没有那些纷纷扰扰,只有从小到大一直和她相依为命的妈妈。
“你去哪?”夏显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乔夕颜不耐烦到了极点,冷冷斥他:“放手!别烦我!我现在有急事!”
“你没开车来吧!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妈妈的来电。她惊喜不已,赶紧接了起来:“妈妈!你在哪呢!”
“颜颜”电话那端是爸爸颤抖到不成音调的声音和救护车刺耳的乌拉乌拉声音。
乔夕颜的心蓦地沉到谷底,她握着手机的手不断的在颤抖,“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们在往医院的路上颜颜你快回来”爸爸的声音中明显的带着难掩的哭腔,可以想象,此刻他是多么的无助。只听他颤颤抖抖的说:“你妈妈她她割腕了”
51、第五十一章
坐在夏显文的车里,窗外是不断倒退的高楼厦宇,由于车速太快,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混沌一片,晃得乔夕颜头晕极了。乔夕颜把车窗开到最大,带着灰尘的风温度奇高,炙烤灼人,明明是很不舒服的,可乔夕颜却固执的开着车窗,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清醒一些。乔夕颜六神无主的拽着安全带,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仿佛置身于一块冰封已久的湖面上,湖面遽然破裂,眼看着蚀骨的冰水就要把自己湮灭,却还是动都不敢动,只怕越动越危险。
脑海里不断的播放着她从小到大的画面,沉默又软弱的妈妈,受了气也不吭声,每天在她关灯睡觉以后会偷偷的到她房里抱着她,有时候也会哭,可是她连哭都没有声音。从小到大,他们曾搬过四次家,房子是一次比一次大,可是那么大的家里,从来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爸爸偶尔也会回来,只是和妈妈处不到一块去,常常前半夜还在家里,后半夜就气冲冲的走了。
妈妈每天在家里看经书,潜心祷告,信奉,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罪过渴求救赎,那么虔诚。其实乔夕颜很早以前也曾怀疑过妈妈有抑郁症,但她从来不敢涉及这方面,妈妈是敏感的,她不敢去触碰她的伤口。
她没想过妈妈选择这么惨烈的方式离开她,此刻她难受得仿佛整片天空塌了下来,扣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没力气。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胡思乱想,眼泪无声的一直流,她擦都来不及,只能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夏显文专心致志的开着车,表情也很严峻,他不敢问乔夕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认识她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她哭过,这个女人似乎和水绝缘了,他一直以为她的心都是石头做的。
原本她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却在接完最后一个电话以后变了表情。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他第一次见她用那么无助的态度求人,她说:“车借我用一下可以吗?求你。”
她用了“求”这个字眼,这种卑微的字眼他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乔夕颜的世界里出现,她一直是那么骄傲。可是那一刻,她的眼泪真的烫到了他的眼睛和他的心。他不放心就这么放她走,当机立断开车送她去医院。
一路他也在暗暗猜想,是不是长辈病发之类,他爷爷心肌梗塞走的那天晚上,他们也是这么兵荒马乱的赶到医院,可惜,为时已晚。也许是有几分感同身受吧,夏显文分心抽了张纸巾给她,安慰她:“别哭了,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见乔夕颜无动于衷,他又说:“再哭我的车都要被淹了。”
乔夕颜接过纸巾,擦干了眼泪,用深度沙哑泣不成声的声音说:“对不起。”
夏显文轻叹了一口气,再不说什么了。
到了医院,乔夕颜下车的那一刻脚步虚浮,要不是夏显文眼疾手快抓住了她,怕是她自己都要倒下了。她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的往医院里走去。当她赶到急救室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了卷着袖子的爸爸和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梁叔叔。两人脸色都很严峻,急救室的手术灯还亮着,红色的灯让乔夕颜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从走廊到急救室的白色瓷砖地板上有几滴已经干涸的褐色血迹,乔夕颜看的触目惊心,不断的想象那是妈妈的血。她难以自控的冲上去一把拽起了爸爸的衣领。以往高大强健的爸爸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到底做什么了!混蛋!”乔夕颜歇斯底里的对爸爸大吼,此刻,她看他的表情是那么嗜血,仿佛是对待不共戴天的仇人。
坐在一旁的梁叔叔见情况不对,赶紧过来扯开乔夕颜,“小乔你乖,快放开你爸爸,你爸爸刚刚抽了200CC的血,需要好好的休息!”他们一家都是B型血,想来妈妈该是流了多少血才会要爸爸去输血?乔夕颜简直不敢想象,想一想心就一颤一颤的疼。
乔夕颜被梁叔叔扯开了,但她情绪依然激动,“乔炳年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能这样?你看看她多可怜?她一辈子都被你毁了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这个混蛋!骗子!!”
乔父原本行尸走肉的一样坐在那里动都不动,这下被乔夕颜骂得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疯了一样捶打着自己,坐在一旁的梁叔叔只能死死的控制着他,他被眼前的情形烦得不行,也发火了,吼道:“你们在这闹什么?这里是医院!”
梁叔叔皱着眉头看着乔夕颜说:“你现在说他有什么用?你妈妈还在抢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乔夕颜情绪失控的捂着脸崩溃大哭:“妈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刻都像油锅上的煎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医生终于出来,他摘掉口罩,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冷静的对他们说:“暂时抢救过来了,但是还很虚弱,目前没有苏醒,等醒了以后一定要看好,以防再发生意外。”
从急救室转到病房,在外面守候的三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连指责都没有力气。夏显文一直陪着乔夕颜等着,他们三个守在病房里,他出去买了喝的水和一点粥进来,只是三个人都没有胃口。
乔夕颜手机响了,她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前去接,风啸啸的在耳边刮,乔夕颜有点怔忡,低头看了一眼,是顾衍生的电话。顾衍生不明就里,开口就笑呵呵的:“小乔,周末有时间没啊?帮我带带孩子啊?”
乔夕颜疲惫极了,用沙哑的声音说:“对不起衍生,我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
顾衍生一听乔夕颜声音不对,立刻语调变了,紧张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妈妈割腕了”乔夕颜一说起来又难以自控的哭了。
顾衍生一惊,但是很快镇定下来:“你在哪里?哪家医院。”
“XX医院”乔夕颜连病房都还没来得及说,手机就没电自动关闭了。真难受,连个可以哭一哭的对象都没有。此刻乔夕颜真的很无助,仿佛时空倒转,又回到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她一推开门,妈妈就倒在血泊里一样。
仿佛被人突然丢在无边无尽的黑洞前面,千万只手骤然出现,直要把她往深渊拉去。
看着屏幕全黑的手机,乔夕颜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去,落在如镜子一般的屏幕上,一颗一颗的泪花破裂成不规整的水痕,将她的影子扭曲的倒映在里面,走廊的穿堂风呼呼而过,牵动用以装饰的不知名植物,叶子碰撞,唰唰直响。
医院很静,正因为静,所以连风的声音都很清晰,当耳畔出现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时,乔夕颜赶紧狼狈的擦掉了眼泪。她一抬头,和憔悴得不成形的爸爸四目相对。乔夕颜执拗的转过头去,不想理他,迈着步子就要离开。
“颜颜”爸爸的声音颤抖着,同样无助的声音,想来他也被吓到了。
乔夕颜腿有点发麻,顿了顿,就听到爸爸说:“你过来,和我谈谈。”
乔夕颜冷笑:“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你觉得那狐狸精和野种是你的家,你就去。以后妈妈是我一个人的。求你别再靠近我们母女了好吗?”
爸爸痛苦的皱着眉,沉默了片刻,才慢慢的说:“颜颜,我和你妈妈,一切都是我的错。等她醒了,我同意离婚,放她自由。”他突然扯着嘴角,苦涩的笑了笑说:“原本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他们。”
爸爸掏出随身携带的钱夹,他颤抖着双手打开,里面夹着一张有些岁月的黑白照片,是乔夕颜刚出生的时候拍的,年轻秀丽的妈妈抱着还是小婴儿的乔夕颜,而爸爸则坐在一旁,虽然表情仍是严肃,却怎么也掩不住眉宇间的幸福。
乔夕颜没有见过这张照片,他们家里没几张合照,从小开始就是撕裂状态了,爸爸又忙,别谈照相了,人都碰不着。此刻,爸爸用青筋突出皮肤松弛带着褶子的手抚摸着那照片,最后遗憾的叹了一口气,翻过照片,从钱夹最里层拿出一枚款式朴素的金戒指递给乔夕颜,说道:“我没脸把这个给你妈了,以后她肯定也不愿意见我。等她醒了,你把这个给她,好吗?”
乔夕颜震了一下,从看到钱夹里那张照片开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头,此时她心里有如惊涛骇浪,声音也颤抖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乔夕颜固执的不去接那枚戒指,瞪大了眼睛不罢休的问:“梁叔叔到底是谁?这戒指是谁的?你和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夕颜紧紧地瞪着爸爸,一字一顿的问:“你爱过她吗?”
爸爸如死水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变成更浓的悲伤,他顶着一头鬓白的头发,感慨的说:“很多事情太久远了,说也说不清了,她这辈子就没爱过我,这是报应吧?”说完,苦涩的一笑。
乔夕颜被这个答案震慑到了,她难以相信爸爸说的一切,不断的摇着头。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畸形的情感世界里,不会爱人,也不敢爱人,这一切都是她的家庭教会她的,她对这样痛苦的现实已经深信不疑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一个出轨的男人,一个十几年鲜少回家的男人,却用这样珍视的眼神看着他的结发妻子和女儿的照片,真人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何须睹物思人?这怎么能让乔夕颜不疑惑?
“你爱她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乔夕颜紧紧地握着拳头:“你知不知道,她过的多痛苦?你知不知道,我过的有多痛苦?”乔夕颜声音哽咽的说:
“两个不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勉强结婚?结婚了为什么要生小孩,你们知不知道我活的有多痛苦?”
52、第五十二章
看着乔夕颜哭,乔爸也忍不住泪,印象中永远高高在上绝情冷意的爸爸居然会因为她哭。这让乔夕颜不能不震动。
“对不起,我的乖女儿,是爸爸对不起你。”乔爸声音里满是悔恨和震恸。牵动了乔夕颜脑海里的每一根神经。
这么多年,乔夕颜一直扮演着叛逆女儿的角色,她胆大妄为欺上犯下,什么糟的乱的都干过。她用各种各样叛逆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焦头烂额,以此博取她想要的那么一点点关注。作为女儿,她的卑微和可怜自己都不忍心去想。
她曾经以为他不爱这个家,不爱妈妈,更不爱她。她以为这个故事就像天涯里任何一个庸俗故事一样,陪着男人吃苦奋斗,最后他一招功成心也跟着一起变了。
男人都爱新鲜,爱年轻,没有什么爱是永恒的,也没有无坚不摧的婚姻。她一直是那么悲观的活着,就是因为他们的影响。
可这一刻,她的世界十级地震,也是因为他们,他们一次又一次打击着她,摧毁着她本就薄弱的心脏,让她手足无措,无法适从。
她什么都说不下去,离开了走廊。乔爸爸语言又止的跟着她。走到病房门口,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进去。
乔夕颜什么也没有说,默默拿过他手里戒指,进了病房,她轻轻关上门,将他们都关在了门外。病房里很安静,很适合她思考。
她狼狈的像大难不死刚从冰湖里爬起来的人一样,受惊过度,生死一线那一刻的恐惧感还时时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瑟瑟发抖,可怜至极。
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强烈的震撼着她,最难受的时候,她始终只能相信她自己。乔夕颜本性自私,有伤口的时候,她习惯了自己躲起来悄悄舔舐,她没办法做到信任任何人,更没办法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血淋淋。
她忘了她在这个世界上还可以依靠谁,也忘了依靠别人是什么感觉。近三十年的人生,她都是这么习惯的,假装坚强的活着。
所以这一刻,她忘了徐岩的存在。她不是存心的,她只是习惯了。
妈妈已经醒来,睁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失血过度,她的唇色有些发白,脸色也很骇人,乔夕颜抹掉了眼泪,坐在床边,下意识的抓紧了妈妈冰凉的手。
她手腕包得很严实,乔夕颜也不敢大动,只是不轻不重的抓着她,将温暖度给她。
要多么狠心才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乔夕颜无从想象,她真的承受不起妈妈再一次的离开,那种天地间只剩她的感觉,她真的承受不起。
“妈妈”乔夕颜克制不住声音发抖:“别再吓我了好吗?”
妈妈眼中闪烁了一下,瞬间便积满了眼泪,她微微偏头看着乔夕颜,一时也不忍心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的乖孩子。”她不住的说着道歉,越说乔夕颜越难受。
她拿出爸爸拿给她的戒指,递给妈妈看:“妈妈,从今天起,你自由了,别再做傻事了好吗?他说了,愿意给你自由。”
妈妈看到那枚戒指的时候没有太过震惊,她眼泪一直含在眼眶里,动也不动,就这么一直含着。
良久,她慢慢的说:“颜颜,我知道你心里在猜,猜我和梁叔叔,猜我和你爸爸。”
乔夕颜擦了擦眼泪,心酸不已:“妈妈你要是太累了什么都不必说。只要你幸福就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妈妈听乔夕颜这么说,扯着嘴角欣慰的笑了笑,眼眶中的眼泪也硬生生的逼了回去。她眨了眨眼,很平静的看着乔夕颜。很多过往,在生死的考验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对于过去,放不下的,绊住脚的,一切的一切都留在了死去又活来的前一刻。这一刻,她终于平静了。
“我和你爸爸还有梁叔叔是大学同学,我们是恢复高考那一批考上大学的。当时□刚结束,大家都是惊弓之鸟,我阶级成分不好,一般的家庭都接受不了。当时我和你梁叔叔处对象,他家里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把他弄去了新加坡。那时候年轻,我们都没想过放手,你梁叔叔一直给我写信,我也一直在等着他。他说他挣够了钱就回来娶我。我一直等,大学毕业好几年我还是在等。”
“那几年多亏了你爸爸一直守着我,照顾我,他说你梁叔叔是他最好的兄弟,照顾我是应该的,我心里感激,和他往来的也比较多。后来我调动工作,居住的地方不定,就把地址改到你爸爸那里,由你爸爸替我收信。”
讲到这里,妈妈突然笑了笑,不是苦涩的,反倒是带着点甜蜜和无奈的笑意:“然后有一天,你爸爸突然告诉我,你梁叔叔在南洋死了。以后再也不会写信回来了。我当时太伤心了,整个人都懵了,如果不是你爸爸在我身边安慰我,也许我就跟着走了。再后来,我年龄也大了,我们那个年代,读大学的女孩不多,像我这种毕业几年还不结婚的,就是老姑娘了。你外婆也急,到处托人给我找对象,最后是你爸爸上门了,和你外婆说,想和我结婚。”
“你爸爸这个决定不仅让我震惊,也让家里震惊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家庭,谁愿意娶个‘资产阶级’小姐回家?可是你爸爸就是拧,为了和我结婚,和家里联系都断了。他当时就带着这枚金戒指来找我,和我说,他这辈子什么都没了,如果我愿意嫁给他,就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听到这里,乔夕颜手心不自觉握紧了一些。她原本以为这枚戒指是梁叔叔送给妈妈的,却不想,这枚戒指从头到尾都是爸爸送的。
“我也不傻,自然知道他这么多年对我好是什么意思,我答应嫁给他。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一起起早贪黑的办厂,很苦也很累,后来我怀了你,你爸爸心疼我,叫我不去厂里。他一个人在外头拼,我看着也挺心疼的。”妈妈说到这里,眼里又不觉有了眼泪,她无限欷歔的说:“那是最好的几年,你出生了,乔家终于认了我这个媳妇,也偷偷的帮衬帮衬我们,过得虽然有点拮据,但是真的很幸福。”
“你三岁的时候,你梁叔叔突然回来找我,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第一反应是愤怒,第二反应是认命。你梁叔叔知道你爸爸骗了我,很生气,把你爸爸胖揍了一顿,你爸爸那么高的个儿,挨打也不还手,他让我选,如果不想和他过了,就放我自由。我选了你爸,选择继续生活。你爸爸很高兴,也很感激,为了让我们过更好的日子,他努力的做事业,一钻进去就出不来了,我常常十天半月见不到他人,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了,他倒头就睡,连话都不和我说。我和他说,我不需要做阔太太,我只希望我有个每天回家的丈夫,我的女儿能每天看到爸爸。你爸爸说我不懂事,说他做的一切是为了这个家。我们常常吵架,每次的理由都不一样,吵到最后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吵。”
“我无数次想过逃离这段婚姻,可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你爸。直到别人和我说你爸出轨了,当时我怎么都不信,后来是那个女人找上门了,我才不得不信。我把结婚戒指还给你爸,他很生气,指责我心里有你梁叔叔,他就不和我离婚,死都不离,要拖死我。”
“后来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你爸外头的女人一个一个的换,久了我也麻木了。他当着我的面,立了一份遗嘱,把什么都留给你,条件是不和他离婚。我想想这辈子也不能给你什么,如果能留点钱也不错,就同意了。拖着拖着就这么多年,你长大了,结婚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乔夕颜打断了她:“你怎么没有遗憾了?你没有遗憾你就自私的离开我?”
“颜颜,我只是活得太累了”
乔夕颜用公共水池的水洗了把脸,站在走廊边透气。一下子接受这么多沉重的过去,她心里有如打翻的五味杂瓶,什么滋味都有。
她突然想通了一切。为什么她结婚的时候爸爸会说出那样的话,所谓她婚姻的交换,不过只是他想回家的一个借口。
他一直卑微的爱着妈妈,他不自信,觉得一切都是他偷的,骗的。他不懂妈妈的难过,他自以为是的对她好,却不知道她真正要的是什么。他忽略了女人细腻的心思,妈妈这般执拗又玲珑的女人,怎么会要那些庸俗的物质呢?
她和他一样,缺少的是爱,是安全感。
这些是钱给不了的。
两个在一起几十年的人,一个为了年轻时候一段感情不断自我质疑,甚至怀疑对方,另一个,有什么都不说,在爱的人面前要面子,要博弈,仿佛谁先服软谁就输了。他们吵了一辈子,却阴差阳错一直没有分开。
直到妈妈自杀的前几个小时,两个人还在为了梁叔叔的事吵架。一辈子没有结婚的梁叔叔成了爸爸心里永远的刺。时不时要拿出来拨一拨,血肉模糊也不怕,要疼两个人一起疼。
婚姻真是一门大学问,有爱还不足以维持。如她父母这样,不知不觉就背道而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无法去评价什么,她只是很震动。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无法左右人和人的决定。两个人的相处总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她拨了拨头发,一回头,顾衍生已经满脸担忧的找了过来。
顾衍生皱着眉头问她:“怎么回事啊?怎么弄到自杀这么严重?”
乔夕颜疲惫的摇了摇头:“太复杂了。不知道怎么说。”
顾衍生左右打量了一下,看到夏显文正往这边走来,不觉皱了眉:“他怎么在这?”
“当时正好在他公司开会,他送我过来的。”
“徐岩呢?他去哪了?这种时候怎么没看到他?”
顾衍生这一问把乔夕颜问懵了,她傻傻的看着她,“我忘了告诉他了”
“天呐!乔夕颜!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种时候你不通知你老公!你让他怎么想啊!!”她瞪她一眼,“我现在进去看你妈,你赶紧打电话给徐岩!”
说完,顾衍生就往病房走去。
夏显文见顾衍生走开,拿了瓶水过来,递给乔夕颜。
乔夕颜看了他一眼,问他:“我爸呢?”
“我让他出去吃点东西了。他输完血有点虚弱。”
乔夕颜点了点头,接过那瓶水:“谢谢。”道完谢又想起刚才顾衍生的话,摸了摸自己的手机,这才想起手机没电了。顾衍生走的也太快了,只顾着骂她,也不想想她的实际情况。
她无奈的对夏显文笑了笑,“手机能不能借我一下?”
夏显文愣了一下,将手机递给了她。
乔夕颜接过手机,往旁边走了几步,拨通了已经烂熟于心的那十一个数字。她现下脑子里也是一团糟,什么事都想不到,就跟磨一样,别人推一下她转一下。她并不知道,她这个电话,有如炸弹点燃了引线,将她本就薄弱的婚姻,轰得岌岌可危
53、第五十三章
也不知是怎么了,乔夕颜隐隐有些不安,一时也没想到哪里不对,浑浑噩噩按下拨通键,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正在接通,乔夕颜不觉心也跟着这声音揪得紧紧的。
“你好,请问哪位?”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电波让他的声音稍微改变,恍惚中乔夕颜有种奇怪的幻觉。明明早上还一起出门,却好像很久很久没见一样。乔夕颜紧张得手心都要出汗了。在听到徐岩声音的那一刻,酸涩感瞬间挤满了眼眶,她突然发现顾衍生说的对,她是真的糊涂,她应该早点给他打电话,这个时候,他才是那个她可以依靠的人。可是怎么办?她真的不会,她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处理一切,一个人承担一切。她不会向另一个人展示她的软弱。即使这个人是她丈夫,即使这个人是徐岩。
她慌忙擦了擦眼睛,这才想起不是自己的手机,思绪中多了一丝慌乱。她靠在墙根处,窗外的风阵阵拂来,清冷的空气让她渐渐平静。
“喂?”徐岩的声音微微上扬,不似平常和她说话那般亲密,礼貌而疏离。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徐岩”
电话那头的徐岩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怎么了?”徐岩的呼吸平缓而清浅:“你自己手机呢?你拿谁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乔夕颜觉得耳朵有点发热,将手机换了另一边耳朵,嗫嚅半天才说:“别人的我手机没电了。”
“怎么了?你不是提前下班了?还没回家?”
乔夕颜嗓子痒痒的,只几秒的时间就酝酿出了哭意:“我在医院里我妈妈进医院了”
徐岩也紧张了起来:“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徐岩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乔夕颜也懵了,一个一个的回答:“我妈她做傻事,割腕,大概五个小时以前,我在医院里待了四个多小时了,在XX医院。”
“五个小时,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我”
“算了算了,”徐岩打断了她:“我现在马上过来,你别到处跑。照顾好妈妈。”
“嗯,我知道。”还没说再见,徐岩已经把电话挂了,想必也是急了。
乔夕颜收起了手机,一时间知道了太多事,她脑子里也很乱,站在墙根处松松气。她静静的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洁白的云全变成黑压压的一片,夏天的雷雨说来就来,她不过是晃了几秒的神,雨已经下了起来,打在窗台和玻璃上,刷刷吧嗒的声音。雨降下来,空气变得潮湿而闷热,让人觉得非常不舒适。她皱了皱眉,离开了走廊,回到病房的方向。
还没进去,就看到耷拉着脑袋守在外面的爸爸。乔夕颜看他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心情很复杂,恨他,却又很容易就心软想原谅他。砍不断的是血缘,这话真没错。乔夕颜头痛得要命,扯着他走远了些,问他:“你现在到底什么打算?”
爸爸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说:“我只想偷偷的看看她,她好了我就走了。”
乔夕颜犀利的瞪他一眼:“就这样?你把她的人生弄成这样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不会原谅我的”
“废话!”乔夕颜没好气的说:“你做的是人做的事吗?你为什么要出轨?你知不知道你出轨对她打击有多大?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爸爸低着头,眼神中满是灰暗和难掩的悔意,“我是真的想放她自由,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说好和一个人过一辈子,半途再去找别人,难上加难。”
以为换个人也可以,可是换了很多还是想着最初的那一个,若不是被人算计了,他们也不至于落到这幅田地。那个凭空降临的孩子,彻底将他回家的路堵死了。妻子不会原谅,女儿更是深恶痛绝。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活到这幅岁数,他又怎么会不懂?
乔夕颜眼中有蔑视,有怨恨,可血缘还是让她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她死死的盯着他,最后说道:“我不会帮你什么,一切都等妈妈好了以后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