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吃?”东陵有些奇怪,叶尘想了想,认真道:“我以为,像你,少华这样的帝君,必然是非常刻苦,十分清贫,一心问道,绝无享乐之心。不食谷物,只吸收日月精华,喝水只喝晨间朝露,穿衣服如果不是天帝管着你们的颜面,你们大概只穿最便宜那种。全身上下,也就一把剑值钱。像葡萄、荔枝、好吃的这些奢靡的动心,会影响你的道心。”

东陵听完,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将葡萄咽了下去,转过头来,瞧着叶尘道:“原来在你心里,我们这些帝君,都是一些植物成仙。”

喝露水,吸日月精华,这是标准的植物修炼成仙了。

而且还是特别穷困潦倒那种植物。

叶尘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道:“是我浅薄,不太了解你们这个群体。毕竟你们比较高端,和我不太一样。”

“有何不一样呢?”东陵皱了皱眉头:“你我都是洪荒历劫之神,有何不一样?”

叶尘干笑。

这不一样得大了。

洪荒时候,帝君之所以是帝君,那自然是因为有实力。

洪荒时候靠杀杀杀,杀出了一片天地。而叶尘靠躲躲藏藏阴谋陷害,苟且偷生。

天道大劫的时候,帝君们靠自己熬过雷劫。而叶尘依旧躲躲藏藏,靠东陵之强悍躲过雷劫。

后来神魔大战,这些个帝君上前线去,个个都是人性大杀器,一杀一大片,尸山血海是都是他们的背景图,而这个时候的叶尘,每次都是…

“不行,我肚子疼,撤了。”

“我状态不好,撤了。”

“对方太凶猛,撤了。”

直到这些帝君把人家都打了个半残,叶尘立刻高喊一声:“为天界奋勇杀敌,死而后已!不杀完最后一个敌人,我叶尘绝不回山!”

然后大喊着冲上去,收割一大片病残。

于是一场仙魔大战打下来,大家又不瞎,那些真的浴血奋战的,都封神了,当帝君了。

而叶尘这样的水货,天帝表示友情给个称号,回她自己的老巢,当她的翁山仙主。

可这样的事情叶尘决计不会说出来,太丢面子,她轻咳了一下,转头道:“嗯,继续,杀莫无邪的人是谁?他家人又是谁?”

“杀莫无邪的人,是一个依附魔族的人间宗派,叫无妄宗。莫无邪乃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纯阴之子,乃是天生的魔种。”

魔分成很多种,高阶的魔要么是血统传承,要么是由天地之间的“恶”所造,而“恶”往往需要一个载体,这个载体便是魔种。

当魔种被恶念充满,自然就会成为一个新的高阶魔。无妄宗杀莫无邪全家,便是逼着他成魔。

如果那一夜,月霞没有打开门给他,或许莫无邪便成了魔。

可月霞给莫无邪开了门,于是莫无邪便没有成魔,他心里有着善念,唯一一丝善念,就是月霞。

杀他全家的人没有杀他,将他留在了那个小镇,但是给了他一段经文,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想要做什么,可以念诵这段经文。

“那是转生咒。”

东陵捻了一个葡萄,叶尘听他说着,他语调平淡,没什么起伏,让人觉得有些困顿,东陵看她打着盹,便询问她道:“靠着?”

“唔?”

叶尘也不知道怎么,听他这么一问,看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她没有忍住,便爬了过去。

将头靠在东陵腿上,听东陵继续道:“然而莫无邪不知道,他就跟着月霞住在那个小镇上。月霞收留了他,让他帮着摆小摊。那时候莫无邪很快乐。他每天早上陪着月霞一起摆摊,晚上和她一起回家。他们那个小镇有一条长长的小河,他们两每次回去都会路过。”

“月霞爱美,莫无邪会摘好看的花,做成各种各样的小饰品,送给月霞。”

“他爱慕她,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于是他去参加了科举,他在京城读书,月霞给他寄信,每个月他们都写着信。”

“那时候莫无邪遇到了京中一个女子,那是个身份高贵的郡主,郡主喜欢上莫无邪,她知道了月霞的存在,便拦了莫无邪的信。”

于是莫无邪就再也没收到月霞的信。

然后他去找老乡打听,知道月霞成亲了。

他不敢去见成亲的月霞,他本来想功成名就去娶她,如今他功成名就,她却做了他人妇。

于是他就一直呆在了京城,没有回去。

而月霞就在家乡,等啊等。后来月霞终于决定去找莫无邪,然而也就是那天晚上,她收拾着行李的时候,她收到了来信,说是莫无邪给她的,让她去一座破庙中去领。

她太迫切想知道莫无邪的消息,她甚至以为是莫无邪来了,于是她过去了,然而等在那里的,是对她贪慕已久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有妻室,在他意图奸污她时,他的妻子冲出来,指责月霞勾引她的丈夫。

月霞与那妇人争执,妇人愤怒之下,将月霞拖到了街上。

她带着自己几个兄弟,将压着在街上游街,诉说着她勾引她丈夫的行径。

如果不是有着私情,哪个姑娘会和一个男人私会在破庙里呢?

月霞爱美,她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个没有丈夫的姑娘,如果不是存了勾引别人的心思,为什么每天要涂抹脂粉,要穿着艳色的衣服呢?

所有人都在质疑,一时之间,无数谎言铺天盖地。

男人们吹嘘着和她是如何勾引自己,仿佛这个女人没有勾引过他就是失了面子。

女人们指责她私下多少作风不正,说她目中无人,说她清高,说她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瞧不上别人。

月霞的母亲冲出去与他们争执,被打倒在地,孤儿寡母,哪里又能和那妇人家几个兄弟抗衡?

于是在他们把月霞捆绑起来立在大街上时,月霞的母亲哭着上了京城,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莫无邪。

莫无邪和月霞的母亲赶回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谁都不知道那半个月月霞经历了什么。

或许知道,然而不敢言语,人心之恶,有时候会到你无法说出口的程度。

大多数人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辱骂或者投几个石头。

然而人就是如此的,一扇窗户好好的,那么它永远好好的。一旦它破了第一个洞,就会有人肆无忌惮将它砸烂。

莫无邪回来的时候,月霞的尸体已经被扔到了荒郊野外。

他和月霞的母亲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个姑娘。她已经被啃食得几乎不成了样子。月霞的母亲惊得后退连连,连看都不敢看。

然而莫无邪却走上去,将姑娘抱进了怀里。

“月霞,”他沙哑着声音:“我回来了,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真好看。”

那一刻钟,莫无邪心中唯一的善念,再也没有了。

子之于归·5

对于月霞而言, 她历经凡尘种种归来,自然知道, 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不过妄念。

然而对于莫无邪而言,当那个姑娘死在他怀里的片刻, 那便是死了。

月霞喝下忘川水回冥府的时候, 莫无邪将她的尸体葬在土里。

他带着月霞的母亲去找邻居,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无邪上前问的时候,邻居们就关上大门, 闭口不言。于是莫无邪躲到了暗处, 月霞母亲敲了门, 上前去,一个男人开了门,用着方言怒骂道:“你怎么还来啊?有完没完啦?又不是我们打死你女儿的, 她自然死的啦。”

月霞母亲痛哭出声来:“我好好一个女儿,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她是自尽的!”邻居大声叫出来:“关我们什么事?她是自杀的!”

月霞母亲和那些人推攮起来, 对方口口声声骂着月霞,然后关上了大门。

莫无邪上前去,将月霞母亲扶起来。

然后他们找了一个小孩子, 从小孩子口中套出话来。

是谁伤害了她呢?

月霞是如何死的呢?

小孩子们童真的话里,依稀勾勒出了那半个月月霞的经历。

“大家都说她是坏人呀,被绑在树上,大毛用石头砸她玩, 让我们一起。”

孩童都是如此,那其他人能做什么,自然不难猜出来。

“吃的?没有人喂她的。”

“娘说她脏,不能碰的。”

孩童断断续续说出来,她浑然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一双眼清澈无邪,仿若精灵。

莫无邪颤抖着,沙哑出声:“你这样做,就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我为什么错了呀?”孩子一脸疑惑:“她是坏人呀。”

莫无邪没说话,他闭上眼睛,再没出声。

那天傍晚,他走在小河边上,想起她笑着从他面前跑过去,脑袋上带着花环问他:“无邪,你看我好看吗?”

他颤抖无言,他不敢出声。这时候远处传来了争执之声,他着急跑回去,发现是月霞的母亲。

她和人争执起来,被人推到在地围打。

她已经年近五十,月霞是她的独生女,月霞死后,她也没了生念。她责骂诅咒着整个小镇的人,小镇的人愤怒起来。

人越来越多,莫无邪冲进去,他护着月霞的母亲,和所有人厮打起来。

可人太多了,他本来也只是个普通书生,哪里能抵住这样多人的愤怒?

那一瞬间,莫无邪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

哪怕是当年全家被灭门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无力。

被灭门时候,他知道自己对抗的是某一股力量,对抗的邪,是恶。他可以成长,他会变得强大,那时候他能够和对方对抗。

可此刻被棍子打在身上,被拳脚相加,他对抗的是什么呢?

是人性,是悠悠众生。这些人此刻看似恶毒,但转身又是普通人。

他们不是邪,不是恶,只是愚昧和狭隘。

能拿他们如何呢?

能怎么办呢?

难道要把这些人都杀掉吗?

这个念头骤然生起,莫无邪感觉自己似乎是推开了某一扇门。

少年时他挨家挨户拍打大门求而无望,只有那笑容明媚的姑娘打开了门。

然而那姑娘却最终被抛尸荒野,尸骨无存。

这些人不该活着…

魔念突生,他控制不住自己,念出了那段转生咒。

无数黑气聚集在他身体中,他颤抖着,感觉肌肉一寸一寸裂开。

所有人都该死。

都该死。

他猛地爆发开来,反手夺过木棍,将一个男人钉在了墙上。

那一晚,他屠杀了三千四百二十三人。

冥府骤然多出三千多不该来的魂魄,自然惊动了东陵。

那时莫无邪还未彻底成魔,尚还是人魂,东陵亲自出手,将莫无邪拿回地府,打入无间地狱。

“我的本意,是希望他能在无间地狱悔过。他若有善,地狱自然无门。他若无善,便永坠地狱,不得超生。”

东陵抿了一口茶,低头瞧着靠在他腿上的姑娘。叶尘已经迷迷糊糊睡了,桃花花瓣璇落在她面容上,东陵静静瞧着,抬手将那桃花捻去了。

叶尘睡了一下午,这才醒过来。

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自己靠在东陵腿上,东陵正拿着书翻看。

叶尘扭了扭,寻了一个舒适的动作,抬头看着东陵:“我这么靠着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东陵声音平淡,目不斜视。

叶尘十分欣慰笑起来:“东陵,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十分小气的神仙,如今却才发现,你还是极其大方的。”

“哦?”

东陵抬眼:“为何?”

“以前我和月霞聊天,你也知道,我和她都是天界出了名的大龄未嫁女,那时候我们讨论了一下,如果我变成了一个男人,该怎么办?”

“月霞同我说,若是我变成一个男人,一定要亲她一下,让她知道,被一个貌美的男人亲是什么感觉。”

“我虽然想想和月霞亲吻大概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但能为姐妹献身,这就叫义气。”

说着,叶尘叹息出声:“东陵,如今你能借大腿给我靠,让我知道了靠在男人腿上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你真的很讲义气。”

听了叶尘的话,东陵想了想,而后他将书放在了一边,一脸平静道:“这有何难?”

叶尘有些疑惑,一抬眼,就看见东陵低下头来,冰冷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叶尘猛地睁大了眼,东陵却是皱了皱眉,眼中清澈平淡,仿佛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他用了力道,压在叶尘唇上,叶尘心跳得飞快,东陵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唇。

叶尘一个激灵,猛地将东陵推开,翻身滚了开去!

她喘息着,不可思议抬头。

东陵却是抬起手来,触碰在自己樱色的唇上,皱着眉头,认真道:“很软,感觉很奇怪,想伸舌头…”

“够了!”

叶尘抬手打住他,憋了半天,终于道:“你做什么啊?!”

“你想知道被男人亲是什么感觉,你我又是朋友,这点小忙,本君觉得是应该的。”

叶尘:“…”

东陵瞧着她,面色平静从容,看叶尘脸色不太好,他想了想,又道:“我以往没什么朋友,不太知道如何交朋友,若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还望不要介意,你同我说便好了。”

叶尘听着他的话,看着那一脸认真的脸,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且不说东陵本身是个大美人,追求者甚众,光是他的身份,能被他亲一亲,也是一件极有脸面的事。

从长相身份来看,这件事,是东陵吃了大亏。

叶尘一瞬间有了一种自己哄骗无知少年的感觉,她一想到东陵这些年的成长经历,除了打打杀杀,就是打打杀杀,她便觉得,自己要原谅他。

于是她轻咳了一声道:“那个,东陵啊,其实我刚才就是说说玩笑,亲一亲这个事,其实不是随便就可以的。得两个人互相喜欢,这才能亲一亲。”

听着这话,东陵皱眉思索,似乎是在很认真听她的话。

“所以说,”东陵推测着:“朋友间是不能这样亲一亲的?”

“对对对,”叶尘赶紧点头:“必须要恋人、夫妻,这样才可以!”

东陵点点头 :“所以你和你朋友,也不会如此是吗?”

“是的,”叶尘很欣慰,觉得东陵还是很聪明的,就是没有人教,她突然有了一种教导天庭最凶残帝君人情世故的责任感,于是她认真道:“朋友之间自然是不会的。”

“嗯。”东陵点点头,抬手抿了口茶:“我知道了。可是,”东陵抬头瞧着叶尘,有些苦恼:“本君发现,此事还是很舒服的,如此愉悦之事,我若想再做,应当如何?”

“找你恋人!”

叶尘咬牙切齿,东陵果断否决:“我没有。”

“那就找啊!”

叶尘觉得东陵太不主动:“你喜欢谁,告诉我,我帮你。”

东陵捧着茶杯,想了想,摇头道:“且先看着吧。”

叶尘点点头,她琢磨着,自己得四处寻访着,看天庭有没有什么女仙配得上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