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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遥淡淡说,“发票丢了,退不了。您用着吧,一年也就买这么一回。”

孟瑜笑说:“妈,你退休以后拿着这去打麻将,老有面子了。”

王丽梅嗫嚅片刻,还是没说什么,拿着包在沙发上坐下,里里外外地翻看起来。

这两年,孟遥没少给她买东西,从头到脚,全部包办了。有时候一身穿出去,碰上些牌友酸她,她就说,“女儿在香港工作,大公司都这样。这也不是她专门给我买的,我都穿她剩下的…我老骂她败家,她说这一件大衣也就抵她五分之一的工资,不贵…”说完,那些牌友的表情一个塞一个的好看,这种时候,心里要说不觉得爽,那都是装的。

吃完饭,孟遥洗了个澡,回房休息。

床单被套是王丽梅趁着前一阵天晴的时候洗过晒过的,干净松软。孟遥在上面躺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孟瑜抱着笔记本,靠在一旁跟人聊天,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孟遥伸手推了推她,“明天再聊吧,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孟遥合上电脑,换成手机。

低头看她困得迷迷瞪瞪,伸手推了推,“姐,问你个事儿。”

“唔。”

“你…还在等丁卓哥吗?”

孟遥一个激灵。

孟瑜在她身旁躺下,“…他好像回国了。”

“你怎么知道?”

“哦…我前两天在路上碰到他了,他也回来过年。”

孟遥翻了个身,背对孟瑜,没说话。

“姐…”

“睡吧。”

孟瑜“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背过身接着玩手机。

孟遥睁着眼,看着一窗的夜色。

想到林正清说的那番话,心里很空,一种难以平复的耿耿于怀。

后天便是除夕,家里年货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除了酒水饮料。

孟遥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跟孟瑜一块儿去超市里买东西。

她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出门就开始打喷嚏。

天冷,她穿回来的大衣完全不御寒,冷风一阵一阵往脖子里灌。

孟瑜拉着她加快了脚步,“让你穿我的羽绒服,你非不穿…”

“你那都是花花粉粉的…”

孟遥忽然顿住脚步,声音像被人一把掐断一样。

孟瑜看了看孟遥,又顺着她视线向前看去。

前方超市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

孟瑜愣了一下,“苏叔叔…”

孟遥挽住她的手,“过去打声招呼。”

苏钦德也看到了她们,背过身来,负手站立。

姐妹两人走到近前,孟遥淡笑,“苏叔叔。”

“回来过年了?”

“嗯…” 道旁停着苏钦德的车,孟遥往副驾驶上看了一眼,上面依稀坐的是陈素月,“您来买东西?”

“已经买完了,家里还缺点儿糖果零食。”

苏钦德目光落在孟遥身上。他也是有两年多没见过孟遥,一眼看去,孟遥变化颇大,主要是神情,有了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早些年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如今确乎已然是个大人了。

苏钦德问孟遥:“年后还要出去工作?——我听人说了,你现在在香港上班。”

“是的。”

苏钦德笑一笑,带了些调侃的语气,“没带男朋友回来?”

孟遥也跟着笑了一下,笑里似乎不带什么意味,“工作忙,暂时没打算考虑这件事。”

苏钦德脸上笑容便淡了,嗫嚅片刻,没说出话来。

“苏叔叔,那你们忙吧,不耽误您了,我跟孟瑜去买点东西。”

“好…”苏钦德回过神来,“…有空来家里玩。”

孟遥笑了笑,“好。”

苏钦德上了车,片刻,车子启动,驶远了。

走进超市,孟瑜说:“我妈说,已经准备提前退休了。还在医院干着,好像总觉得受了人家什么好处…这两年不来往了,连拜年都没去过。”

孟遥神色淡淡。

“说到底,我妈还是护着我们的…小地方就是规矩多,我们在外面时间长,她还得一直住在这儿,风言风语,也不是说不听就能不听的。不过,你这两年出去,妈还是看淡了一些…有时候拉不下面子跟你打电话,就拐弯抹角找我打听…”

“我知道。我没拿她当仇人,不然我何必还回来…”

孟瑜笑说,“是,你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私底下可高兴了,我每次回家她都要拉着我试穿半天,夸你眼光好。”

孟遥笑了笑。

除夕将近,路上店铺渐渐都歇业了。

找不到玩的去处,姐妹两人多半都是待在家里。去超市那天吹了寒风,孟遥彻底感冒了,也不嫌弃孟瑜的衣服幼稚,逮了件最厚的裹在身上。

她感冒有些严重,一盒纸巾抱在怀里离不了手,于是整个年都过得提不起劲。

到初三,身体总算松快了些。初五就要返港,时间所剩不多,她还是决定去给曼真扫个墓。

雪已经停了,空气清寒。

往山上的路湿滑难行,山林寂寂,地上散落着一些鞭炮炸过的红色纸屑。

曼真的墓碑有些旧了,照片里倒仍是明艳动人。

她蹲下,拿手指碰了碰那照片,“好久不见——初三花店没看门,没给你带绿桔梗…”

她沉默着,感受心里涌动的,淡淡的苦涩,“上半年,我在香港一家画廊,看到了一副你的画。我跟画廊主人聊了一会儿天,他说很喜欢你的画,几年前在一个沙龙上跟你说过两句话,但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面…他说,这画一定会升值,不过以后升到多少,他都不会卖。”

孟遥目光温柔。

“曼真,我疏远你,只是因为我内心怯懦,无法坦然祝福你的成功。我现在在才知道,没有哪一桩成功,是轻易能够达成的…非人的成就,必然要承受非人的艰苦…”

这两年多时间,她接触到了太多的光鲜亮丽,但更多的,是看到了那些光鲜亮丽背后,一样的痛苦挣扎。

早些年,为了自己的境遇长吁短叹的那点敏感和矫情,渐渐也就消解了。当然,这与她凭一己之力,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极大的关系。财务自由,其他才能自由,人才能有底气,回首那些让人如鲠在喉的东西——那并不是不可逾越的困境,真正困住人的,是人所处的高度。

下山,孟遥拦了一辆车,回到城里。

一路消败之景飞掠而过,孟遥想到了一些熟悉的场景,但强迫自己收回了思绪。

承重,路上让轮胎和行人的脚步碾得泥泞不堪,两旁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但还是难以摆脱一种萧条衰败之感。两年间,邹城日新月异,但却越发显得朽朽暮年。年轻人都不在小城待着,不约而同奔赴大城市,留下来的,都是上一辈和上上一辈的人。

孟遥走上三道桥,戴着手套的手扶着栏杆,向下望去。

这一条河,也显得苍老了。

在桥上立了一会儿,正要转身回家,脚下忽然一顿——

桥的那端,枯柳萧条的河岸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岸边残雪,几点稀疏的白色,他穿着黑色大衣,仿佛和萧瑟冬景融为了一体。

第53章 (53)重逢

回忆猝不及防,一涌而入。

好像还是昨天,他手指摩挲着她沾染着薄汗的额头,把一个无限苦涩的吻堵在她的嘴里,说:我不等你,你别等我。

她以为两年的时间很长,但原来短得如同一个转身,短得离别就如昨日。

冬日年光稀薄,空气里一股清寒之气。

两人隔着这样一段距离,遥遥对视,像是在判断这一次相逢真的是久别重逢,还是仅仅又是梦里一次不怀好意的吉光片羽。

过了许久,孟遥看到丁卓迈开脚步,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模糊的一切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她微微侧过头,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然后看着视线里他身影越来越近,最后,立在了自己跟前。

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孟遥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嘴唇开合,说:“…好久不见。”

视野之中,完完全全只剩下了他一人。

两年半,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样硬朗的轮廓,一样深邃的眉眼,让时间沉淀出一种更成熟的味道。

孟遥喉咙发梗,说不出话来。

丁卓也在看她,揣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微微颤抖着,难以平静。

她剪短了头发,现在这个发型比长发更衬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白皙的皮肤,这是脸上有些倦色和病容。

她眼里一点清澈的水光,看着他的时候,依然那样的专注,没有被时光改变分毫。

很多话想问,却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他们的位置,还那样严丝合缝地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吗?最后,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伸手去拥抱她的冲动,先从最简单的寒暄开始:“…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遥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腊月二十七。你呢?”

“比你早两天。”

“美国那边的交流结束了?”

“结束了。”

“回来还是在旦城医大附属医院上班么?”

“嗯。”

丁卓微垂着眼,看着她,“你呢?还在香港?”

“嗯…”

寒风拂面,孟遥感冒还没好透,一受凉,又咳嗽两声。

丁卓不由地向着她抬起捂嘴的左手看去,外套的衣袖滑下来,露出一截手臂,上面空空荡荡的。

“生病了?”

“没事,小感冒。”

“前面有家咖啡馆,要不去坐一会儿?”

孟遥顿了一下,摇了一下头,“下次吧,赶着回去吃中饭了。”

她笑意很淡,几分疏离,像是最初的最初,面对他提出的帮忙时的态度。

丁卓沉默下来。

时间的距离让他变得畏首畏尾,如果依他所愿,孟遥现在过得很好,他有什么理由再去打搅?

孟遥也沉默着。

林正清说的话,还像是一根刺一样地扎在她心里。那样的难受、不甘、耿耿于怀,可唯独一点,两年前和两年后,依然没变:她希望他过得很好,能跟她一样,已经渐渐卸下来了那些不该由自己承受的负担。

从来爱深缘浅,这样一段,红线一样缠缠绕绕拴在手上,在时光里辗转至今,恐怕也要到散落的时候了。

一阵风拂过,孟遥又咳嗽两声。

他不忍心看她在寒风里受冻,只得说,“你现在回去吗?”

孟遥点点头。

“走吧,我送你。”

“不用了。”

“走吧,正好顺路,我要过桥去办事。”这理由,拙劣得连他自己也听不下去。然而他也编不出更好的借口。暌违两年半,匆匆一面却是如此吝啬。

孟遥顿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过了桥,向着孟遥家慢慢走去。

沿路积雪让人踩出泥洼,丁卓一路提醒她小心。两人并肩同行,手肘碰到一起,又离开,碰到一起,又离开…有意或者无意,谁也不想去计较。

都没说话,空气里,呼出的小团小团的白汽,很快被风吹散。

短短一段路,很快走到尽头。

孟遥停下脚步,冲他笑了一下,“我到啦。”

丁卓“嗯”了一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旧情旧缘,还有复燃的可能吗?

他双手在大衣口袋里紧紧攥住,不管不顾的冲动和恪守承诺的理智两相争斗,机会也许只是转瞬,然而他却踌躇不知怎样选择。

孟遥笑意渐渐地淡下来,伸出右手,冲他挥了一下,“那我进去了,不耽误你时间了。”

她右手手腕上,一样的空空荡荡。

丁卓瞬间冷静下来,心里也像是一下就空了。

片刻,他笑了一下,“赶紧进去,外面风大。”

孟遥点一点头。

他斟酌着用词,“…那你注意保暖。”

“嗯。”

他骤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然而还是忍不住,想多问上两句,“什么时候回香港?”

“初五吧。”

“从旦城直飞?”

孟遥摇摇头,“不去旦城了,去羊城,去那里处理点事情,再飞香港。”

丁卓静了数秒,方说:“好。一路顺风…不,不能说一路顺风,一路平安。”

孟遥笑一笑,“…好,谢谢。”

丁卓直直站着,心里一种钝重的苦涩渐渐蔓延,“进去吧。”

最后一次,孟遥点点头,双手插进衣袋,顿了一下,转过身。

到门口,她把背在侧面的包拉到面前,摸出钥匙。插了几次,没插进钥匙孔。

身后,一直没响起脚步声,丁卓还在那儿站着吗?

她手指微微颤抖着,一眨眼,一滴眼泪落在了手背上。

她慌忙抬手去擦,然而委屈越积越深…

她不敢回头去看,他站着或他已经离开,她都受不了。

她以为自己不能接受的是两年半以后,两人相忘于江湖,但其实她不能接受的事,两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的寒暄,好像之前那些痛苦又深爱的日子,都成了笑话。

“嚓”的一声,钥匙终于插进去了。

不再给自己回头或是不回头的选项,她将钥匙使劲一拧,打开了门。

“哐当”一声,门合上了。

丁卓感觉自己也仿佛跟着震了一下。

过了许久,这道门像是这两年半的时光,清楚地隔开了两人。

他方才转身,迈开脚步。

·

初五大早,孟遥就起床出发了。

归来时带的礼物卸尽,现在箱子里只有她的几件衣服,很是轻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