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乐说:“贺先生,您好点了吗?可以起来吃饭吗?”

贺方旭好不容易登堂入室,岂会白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于是继续装病,躺在床上不起来。

林家乐料到贺方旭会装病赖着不走的,于是说:“看来我们村里的医生是治不了贺先生的病,请您起来,我这就送您去城里的大医院治病去。”

贺方旭愁眉苦脸:“阿乐,我已经好些了,就是身上没力气,还很怕冷,所以让我留两天吧,等我病一好就马上离开。”

林家乐皱着眉头:“你怎么大过年的往人家家里跑呢,你不知道这是给别人添乱啊?你也应该回家去和你的家人过年才对。”

贺方旭低下头:“我没家,我父母都过世了,姑姑将我抚养长大的,她也不在了,所以我回不回去都无所谓,那里没有我的亲人了。”

林家乐:“…”大过年的,他真不想戳人伤疤的。“那您是起来吃饭呢,还是我给您送过来?”

“我起来。”贺方旭连忙说,又想起什么,“阿乐,新年快乐!”

林家乐转过身,很小声地回了一句:“您也一样。”

贺方旭心中顿时大喜,总算是有进步了。

林家乐一边摆饭菜,一边想,原来他跟贺方旭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竟从没想过去了解贺方旭这个人,也从来不曾过问他家里的任何情况,贺方旭自己竟也从未跟他提起过这些。原来从最开始,两个人都并并不是毫无保留地在付出。想到这里,林家乐释怀了,既然两个人都这样,那就没什么好介怀的了。

贺方旭就这样在林家乐家赖下了。林家乐心里有些烦恼,但是看着白茫茫的雪世界,心里也是欢喜的,因为H省并不是每年都有大雪的,尤其是近几年,下雪越发少了,所以希望这雪能留得更久一些。但是又盼望着它早点化了,好让贺方旭赶紧离开。

他没等到雪化贺方旭离开,却等来了盛墨。大年初一的下午,盛墨开着他的黑色别克,再次出现在了林家乐的家门前,好在是过春节,大家都不怎么出门看热闹,要不然他家门前一下子停了两辆小车,全村的人估计都要跑来瞧热闹了吧。

盛墨一看见林家乐门前那辆落满积雪的奔驰,就明白自己冒着积雪路滑的危险跑过来绝对是正确的,再来晚一点,媳妇都跟人跑了。

林家乐看见盛墨,想到屋里那个赖着不走的人,窘了。他强装淡定地迎上去,笑嘻嘻地说:“盛老师,给你拜年,红包拿来!”说着还开玩笑似的伸出了手。

盛墨果真从口袋里拿出红包,放到林家乐手里,笑嘻嘻地:“好说好说。”说着打开车后座,“丢丢,来给林哥哥拜年。”

丢丢从车上一窜而下,差点扑到林家乐身上,林家乐知道它的爪子肯定不干净,连忙伸手接住了。一看丢丢的装扮就乐了,丢丢身上裹了一件大红的小袄子,头上还系了个小辫,扎了朵蝴蝶结,看起来别提多滑稽了:“丢丢,谁给你扮成的小姑娘啊?你不是个小子么?”

盛墨说:“丢丢,你跟林哥哥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丢丢果然前腿凌空,前爪碰一下,做了个作揖的动作,想来是这次回家,盛家人反复教的。林家乐乐了,把刚刚接到的红包塞到丢丢的小袄子里:“丢丢真是个乖孩子,来,红包给你。”想起刚才自己跟盛墨开玩笑,难怪他红包给得那么爽快,是因为带了收红包的利器呢。

盛墨跺着脚上的积雪,跟着林家乐进了屋。“盛老师,快来烤火。你还没吃吧?我这就给你做饭去。”这个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盛墨从家到这里,要开四五个小时的车呢,下雪天,估计时间要更久一些,那是一大早就出了门了,肯定还没吃饭。林家乐给盛墨倒了开水,端了点心果盘放到小几上,自己去厨房忙了。

盛墨在炭火盆旁坐下来,如同在自家一样自在,脱了鞋子,穿上了林家乐拿来的拖鞋。丢丢也饿得狠了,一个劲地围着林家乐摇尾巴。林家乐将昨天炖的猪脚海带放到煤炉子上加热:“丢丢乖,等一下就能吃了。”然后生火给盛墨热饭菜。

盛墨在林家乐忙的时候,看了一下屋子里,好像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难道是自己多疑了?可是外面分明停着一辆奔驰,看牌照还是香港的,他知道家乐的母亲嫁在香港,难道是他妈妈那边的人?他伸着脖子到处看,一边胡思乱想。

林家乐在厨房喊他:“盛老师,来吃饭了。”

“好。”

盛墨一个人吃饭,林家乐坐在桌子边陪着说话。盛墨早饭就没怎么好好吃,一大早就赶紧过来的,昨天晚上关了机之后,辗转反侧了好久,他本来想连夜就赶过来的,可是怕惊着父母,才按捺到早上才出发。所以这会儿已经饿得狠了,先狼吞虎咽扒了一碗饭,才放慢速度,一边吃饭,一边和林家乐说话。

“乐乐,那外面的车是谁的啊?”

林家乐本来在剥瓜子吃,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的。”

“以前认识的人?”盛墨挑了下眉,这个说法很奇怪,那不就是熟人么。

“嗯,”林家乐低头看着手上的瓜子出神,“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盛墨一脸兴味地点点头,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啊:“那个人呢?”

林家乐有些不自在地说:“昨天生病了,住在西屋呢。”

“哦。”盛墨加快了咀嚼的动作,虽然是没有关系的人,但是登堂入室了,总还是要去会一会的。

盛墨的饭还没吃完呢,便听见侧门被打开了,贺方旭顶着一个鸡窝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厨房里的两个人,可惜他的形象太糟糕,一点震慑力都没有。盛墨看着一个一脸邋遢的眼镜男站在那儿,穿着皱巴巴的大衣,面带菜色,胡子拉碴的,没准眼角还有眼屎。他看了一眼,便转过头来继续吃饭。

贺方旭也看见盛墨了,他是早知道盛墨的存在的,也早就想会会这个男人,但是今天见到盛墨,心理的气势还是忍不住弱了一些。很明显,他和林家乐的相处情况要比自己好得多。

林家乐看着贺方旭,脸上和煦的笑容一下被冰冻了:“贺先生,您身体好了吗?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贺方旭的气焰一下子被灭掉了:“不是,我想上洗手间。”

盛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绝对是来膈应自己的,我还在吃饭,他要上茅房,不由得失了胃口。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嘴里的饭,上洗手间,就林家乐连自来水都没装的家,他家那茅房能洗手?想上洗手间,还是回你自家去吧。

林家乐只好站起来:“厕所在这边,你开了后门出去,那间有门的小屋就是的。对了,纸在这里。”

贺方旭恐怕是平生第一次去如此原始简陋的厕所,所以看到那间低矮阴暗的茅房,再也没有了方便的冲动了。他忍不住想流泪。

盛墨放下碗,搂着丢丢在火盆边烤火,想着贺方旭去茅房,就忍不住想乐。香港来的,资本主义国家长大的,有钱人,那是绝对没有见识过咱社会主义国家乡下的茅房,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第五十八章

“乐乐,这人谁啊?”盛墨从那人眼中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而且他自己也相当不待见这人,因为乐乐明显不喜欢这家伙。

林家乐收拾好碗筷,过来往炭盆里加炭,淡淡地说:“我以前的老板,在D市的时候。”

盛墨从来不知道林家乐在D市的具体经历,只约略知道他是在那里遇到自己妈妈的,至于还有别的什么故事,林家乐自己不愿意提,他也就不好追问,也许等有一天,他自己愿意说了,他也是乐意听的。一个老板,居然跑到一个辞了职的员工家里来,这其中必定是有故事的,不过乐乐已经说了,这是个没有关系的人了,那就是过去式了。盛墨平静地哦了一声,等待事情的继续发展。

门开了,一股冷风吹进来,贺方旭站在门口。林家乐头也不抬,伸手去摸丢丢的下巴,手止不住有些颤抖,他还是对贺方旭和盛墨两个人正面相对有些忐忑不安。丢丢感受到了林家乐的不安,乖巧地蹭了蹭林家乐的手,以示安慰,有些警觉地看着屋里的那个陌生人,这个人身上有敌意。

贺方旭有些尴尬有些愤怒又有些凄凉地看着那两人一狗,仿佛自己就是多余的一样,自己还是迟了么,阿乐已经爱上别人了。他抓了一下自己的鸡窝头,走到火盆边,向盛墨伸出手:“您好,我是贺方旭。请问贵姓大名?”

盛墨看着贺方旭的手,实在不想接,这人上茅房洗手了吗,他指了指厨房:“那里有水,您可以先去洗个手。”

贺方旭脸唰地红了,这简直就是侮辱,他恨恨地转身,去厨房舀水洗手。

林家乐差点笑出声来,盛老师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让姓贺的吃瘪。盛墨悄悄地跟林家乐做了个鬼脸。

贺方旭狠命地洗手,搓了又搓,直到手掌手背都发红了,才罢手。他又走到火盆边,再次向盛墨伸出手:“贺方旭,希望可以认识一下您。”

盛墨倒是有点佩服贺方旭了,他站起来,跟贺方旭握了一下手:“鄙姓盛,盛墨。”

电光火石间,两个男人第一次正面接触。贺方旭用力去捏盛墨的手,盛墨也毫不客气地捏回去,比手劲,我会比你差?

林家乐此刻如果抬头看,会发现火星四溅,可是他乌龟了,只敢低着头听两个人的动静。

贺方旭有些吃痛地松开手:“谢谢盛先生这段时间一直照顾阿乐。”

盛墨一瞬间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他压抑住怒火,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这跟贺先生完全没有关系。乐乐是我的朋友,我帮助他,是我跟他的事,无需贺先生越俎代庖来感谢我。”家乐已经说过了,这个人现在跟他没有关系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贺方旭没有这个资格。

贺方旭瞬间红了脸,他低头看了一眼林家乐,林家乐根本就没抬头来看他们。其实林家乐紧张得要死,他本来不想让盛墨知道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去的,但是此刻他却有些后悔了,他生怕贺方旭此刻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这些事情,他不想由贺方旭来告诉盛墨。

可是贺方旭咬了咬牙,还是说出来了:“盛先生您可能不知道,阿乐是我的男朋友,前段时间我们产生了一点误会…”

“够了!贺方旭!”林家乐猛地喝了一声,腾地站起来,他眼中含着泪水,赤红着眼怒视着贺方旭,“你有完没完?我早跟你说了,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那段难以启齿的往事,却在新年的第一天,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被贺方旭三言两语就抖落出来。丢丢在林家乐怒喝的一刻也猛地站起来,身上的毛都有些竖起来,怒视着贺方旭,喉咙里发出“呼呼”声,作势要冲上去。

盛墨连忙揽住林家乐:“乐乐,别生气,不哭。大过年的,不兴不高兴啊。你先出去一下,我来跟贺先生说说。丢丢,带林哥哥出去玩。”说着将林家乐推了出去,拍了一下丢丢的屁股,让它跟上,“乐乐,别难过。我替你收拾他。”

贺方旭一时间被林家乐喝得有些懵,他看见林家乐要出去,想追上去:“阿乐,你别走,你听我把话说清楚。”

林家乐嫌恶地将胳膊甩开,站住了,转过身来直面贺方旭:“姓贺的,我的话昨天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过了一晚上你就忘记了是吧?我说了,我跟你再无瓜葛,以前的那些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干什么?玩弄我你很有成就感是吧?当初是我自己愚蠢,才会上了你的当,如今你还想干什么?你有魅力,可以再让任何人为你神魂颠倒,但那个人绝对不会再是我林家乐!”林家乐此时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反正盛墨已经知道了,了解得再详细一点也没有关系了。

贺方旭满面灰败,无力地摇着头:“阿乐,我说了,那都是我跟你妈妈说的气话,我绝对没有玩弄你的意思,你一定要相信我。”

林家乐面无表情地说:“这话你昨天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也跟你说过了,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请你不要再纠缠我,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走吧,回你的香港去!昨天是我四叔同情你,才将你救回来,你今天已经好了,赶紧走吧,滚你的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盛墨的拳头已经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一股滔天怒火从头顶烧下,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但是他知道,以林家乐的为人和脾气,绝对是吃亏被骗的那一个。是他太过良善,对这样的畜生,他居然还肯救他,要是自己,早就将人踹到太平洋去了。“乐乐,少跟他废话。出去吧,我跟他说几句。”

林家乐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踏进了积雪中,他需要去外面冷静一下。丢丢一直蓄势待发,十分凶狠地瞪视着贺方旭,十分想上去啃上几口,但是主人没发话,它就不能咬,它看着林家乐走了,犹豫了一下,掉转头跟上去了。

贺方旭还想追出去,被盛墨拦住了,抬手就是狠狠一记右勾拳,砸在贺方旭的下颌上,贺方旭重心不稳,撞在了门上,砰地响了一声。连已经走到院子外的林家乐都听见了,但是他只是顿住了一下脚步,没有回转来,继续信步朝铺满雪的田野里走。丢丢也站住,后头看了一下屋子里,主人还是好好的,所以它也没有转回来,小跑着跟上林家乐。

“这一拳是我替乐乐揍你的。”盛墨甩着手说,“难怪我一直都觉得他对别人的关心和好意都很抵触,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你!贺方旭是吧?我不知道你和乐乐的妈妈有什么恩怨,但是很明显,你欺骗了他的感情,你让他每天都活在阴影和自卑中。这么单纯善良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你欺负他后面没人是吧?以后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再敢来欺负林家乐,先问过我盛墨的拳头!”

贺方旭本来还在病中,身体很虚弱,被盛墨那一拳揍得几乎眼冒金星,他甩了一下头,扶着门站稳了,吼回去:“我没有欺骗他的感情,我也是爱他的。我们之间有了误会,我会补偿他的。”

盛墨嗤笑了一下:“你爱他?你配吗?别以为你开着奔驰就了不起了,乐乐是什么都没有,但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就是用纯金打造一颗,也及不上他的心可贵。你已经错过了,那是你的损失,后悔也是没有用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我觉得贺先生,你可以离开了。乐乐的心很纯洁,但是也很脆弱,他是一个缺爱的孩子,对所有人给出的善意,他都努力地感受并且回报,你伤过他一次,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挽回了,所以你就死心吧。最后我还得感谢你,因为你不懂得珍惜,所以给了我机会。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他了。”盛墨说完,就追着林家乐的脚步而去,那孩子现在正需要人安慰。

贺方旭倚靠在门上,想了半天,最后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曾经对家乐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现在轮到自己了么?果真是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么?他看了一眼这简陋的屋子,就是这里,养育了林家乐么,家徒四壁,却充满温情,比任何华屋都温暖,令人留恋。这份温情,原本是在自己怀里的,可是他不小心把它弄丢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贺方旭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整理好自己的衣着,铺好他睡过的那张床,离开了。

盛墨在田埂上踉跄了好几回,差点摔倒在积雪上,才终于追上那雪原中的一人一狗。“乐乐!”

林家乐停下来,丢丢也停了下来,盛墨发现他的脸上满是泪水,走上前,替他抹去眼泪:“不是说,今天不哭吗?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妈说过,谁要是在这一天哭了,这一年就都成了爱哭鬼了。”

林家乐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脸颊:“谁说我哭了,是眼睛里面的水自己流下来了。”

盛墨笑起来:“好,不是哭了,是身体里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林家乐破涕为笑,但是笑得非常难看:“今天让盛老师看笑话了。”

盛墨很想将他搂在怀里,可是光天白日的,虽然来往的人不多,但都是家乐的熟人,要是给人看见了,以后可要怎么见人,便忍住了。“傻孩子,受这么大的委屈也不说,你就一个人扛着啊?”

林家乐吸了一下鼻子:“就是觉得这事很丢人么,自己想着都觉得臊得很,哪里还能跟人说。”

“有什么丢人的?你觉得喜欢男人的事是件很丢人的事,还是被人骗了,觉得很丢人?”盛墨毫不讳言。

林家乐低着头说:“都有。”

盛墨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肩,带着他往前走:“这有什么丢人的,喜欢男人这事并不丢人。”盛墨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乐乐,其实我也喜欢男人,而且——我喜欢你。乐乐,你愿意接受我吗?”

林家乐身体僵住了,他没想到盛墨就这么说出来了,他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盛墨,然后嗫嚅着说:“盛老师,我一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最敬重的老师。我不能…”

盛墨叹口气:“我知道,你可能需要时间来接受我,我愿意给你时间考虑。”

林家乐摇摇头,神色带了点儿绝望:“不是这个问题,盛老师,我觉得我不值得,我怕不配…”

盛墨放开林家乐,在他面前站住了,看着他的眼睛:“乐乐,这话我不爱听,以后再也不要说了。贺方旭给你的伤害我能够理解,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人渣就把自己彻底否定掉了。我今天跟你说,林家乐,你没有配不上任何人,你很好,好得已经超乎我的想象,我甚至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这么坚强、勇敢、认真、善良,好得让我觉得自己发现了宝藏一样,但是你却不自知。所以不要妄自菲薄,要自信起来,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你不必任何人低一等,甚至比很多人都要好。”

林家乐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墨,嘴巴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盛墨看着他的眼睛,蛊惑似的微笑点头:“乐乐,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已经很好了。”

林家乐在盛墨的注视下,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盛墨笑起来,摸摸他的脑袋:“很好,以后都要自信起来。我知道你可能现在没法接受我,我愿意等你接受我,但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

林家乐垂下眼帘:“是什么?”

盛墨说:“我们还要像以前那样相处,不要因为我喜欢你,而疏远了我。”

林家乐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盛墨,又垂下眼,然后点点头:“好。”

第五十九章

两人顶着寒风在田野里转了一大圈,林家乐将他和贺方旭的故事陆陆续续说了一遍。盛墨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回忆那段带着苦涩的灰色记忆,这些东西,就像是一个脓包里的毒汁,需要挤出来,这个包才会彻底消肿、愈合。林家乐说完那段故事,顿觉心里轻松无比,心底那层灰暗的底色,终于已经成为过去式,从此以后,天蓝水绿、海阔天空,任他翱翔。

临回去的时候,碰上出来摘菜的四婶,林家乐顺道还砍了一棵结了冰的白菜回去。四婶说,没料到会下雪的,这白菜得赶紧吃,不然等雪化了,菜就要烂掉了,所以让林家乐赶紧吃,想吃就来砍。

两人带着大白菜和丢丢往回走,还没到家,四叔家的大黑就跑出来迎接丢丢了,使劲凑过去嗅丢丢身上的味道。丢丢爱理不理的跟在主人身边,半步也不离,大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林家乐看得觉得诡异无比,丢丢明明是公的啊,大黑难道分不出来?还是大黑其实是母的?

回到家,看见院子里停奔驰的地方露出一块裸露的泥地,雪地上有两道明显的新鲜车辙,贺方旭已经走了。林家乐看着那车辙发了一会呆,叹息着说:“可算是走了。”盛墨没做声,只是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门是虚掩的,火盆里的炭烧得只剩下一些白色的灰烬了,门一被推开,白色的灰烬随灌进的风飞舞起来。林家乐赶紧拿了新木炭放到煤炉子上点火,这种天不烤火,还真是叫人受不了。盛墨将冻得通红麻木的手放在炉子上烘烤,好半天才感觉手有了知觉。

林家乐已将炭盆重新点起来,盛墨坐到火盆边烤火,发现丢丢已经和大黑玩在一起玩,其实丢丢也是需要玩伴的吧。林家乐想了一下,去了贺方旭住过的屋子,看着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愣了半晌。盛墨看他许久不回来,也跑去看个究竟,他拍拍林家乐的肩:“乐乐,放心,看样子他是释怀了,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林家乐点点头,将头抵在盛墨背上,不说话。盛墨转过身,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他的背。林家乐的眼泪止不住地淌,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发泄,终于解脱了,那份掺杂了太多杂质的感情,让他寝食难安了整整一年多,如今终于彻底拔除掉了,怎能让他不感慨。盛墨理解他的心情,所以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哭泣。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起了争执,林家乐坚持让盛墨住在西屋,盛墨非要跟林家乐一起睡。林家乐心想,他们两个现在这样的情况,住在一起,那不就跟一男一女同床一个道理?更何况盛墨还是喜欢自己的,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盛墨的说法是,年前我们还一起睡过,有什么要紧的。那张床是姓贺的睡过的,我才不愿意去呢,除非你给换床单被套。林家乐自然是没有那么多床单被套的,那床被套都还是年前新买的,这临时又去哪里找?

“乐乐,不能过河拆桥啊。”盛墨扒着林家乐床上的被子不放。

林家乐叹气:“盛老师你用词不当。”

“怎么不当?我帮你赶走了坏人,你就不要我这个恩人了。”盛墨撒赖,他笃定林家乐不会撇了自己去那张床上睡,他比自己更忌讳那姓贺的。

林家乐:“…”

“乐乐,一起睡吧,我跟你保证,我睡觉一定老老实实的,绝对不动手动脚。我还可以给你当暖炉。”盛墨举手发誓。

林家乐叹口气,看一眼丢丢,人家已经在小窝里趴得安安静静的了:“好吧,你得保证,不能乱动。”

“遵命!”盛墨立正敬了个军礼,乐颠颠地跳上床,抓紧一切机会和乐乐培养感情,从身体到心里全都渗透他,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并且离不开自己。

这天晚上,林家乐并没有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睡不着,反而睡得格外沉实。大概是前一天晚上睡得有些迟,也有可能是贺方旭这个心结终于解开,自己的心全然放松下来,故能睡得格外香甜。盛墨也体谅他,知道这孩子心结解开,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所以也不去打扰他的睡眠,只是在他睡着之后,轻轻地偷了个吻,然后心满意足地在林家乐身边睡下了。两人一起相拥到天亮。

盛墨后悔了,他不该挑这个时机跟林家乐表白的,贺方旭刚刚被打发,林家乐心里的情绪还没有平息,自己这时候跟他说了,有点趁虚而入、或者说趁人之危的情况,他十之八九是不会答应的,自己还不能用强的。如果换个别的时间,气氛刚刚好,两人喝点小酒什么的,表白后强吻下去,吻得他晕晕乎乎的,那铁定就会答应了啊。可惜一切都没有后悔药。

这个春节本来是个极好的培养感情的时机,然而大年初三这天盛墨便被老娘的电话召回去了,因为在英国定居的大伯回来了,要求整个家族的人一起回去团圆。盛墨想磨着让林家乐也跟着一起去,林家乐说,我还没去给家里的亲戚拜年,况且你们一家子聚会,我一个外人去是怎么回事呢。

盛墨说,你怎么算是外人呢,你将来会是我的内人,

林家乐偷偷翻了个白眼,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内人了。真不能去,等过几天就去G市了,见面的机会多得是,赶紧回去陪你大伯吧。

盛墨只得依依不舍地走了,丢丢也十分依依不舍,这次它不舍的不是林家乐,而是新伙伴大黑,两条狗耳鬓厮磨了老半天,盛墨喊它不动,只好亲自把它抱上了汽车。大黑在车外抓挠了老半天,还追着车跑了好远。林家乐看着可怜的大黑,心里叹息:这真是段孽缘,我帮不了你啊大黑。

他看着盛墨的汽车消失在视野中,心里竟有了几分不舍,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早已不把盛墨当成外人了呢?他想起盛墨说过的那句喜欢自己的话,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盛老师,等等我,等我整理好了心情,我就来找你。

林家乐给亲戚们拜完年,便准备回G市。本来年前回来的时候就说好了,盛墨会开车接他和刘明亮一起去的。但是到了初八,盛墨还陪着他大伯父在老家拜访众亲戚,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身。刘明亮的奶奶这个时候又正好过世,走不开身,林家乐便不想再等了,自己买了汽车票,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回到了G市。

一回到G市,林家乐便发现气氛不对,虽然新闻里没有播报这些消息,但是人们私下里已经传播开来了,说是一种瘟疫正在流行,而且极易感染,好像是互相说话都能传染,并且这病以前从未见过,治都没法治。林家乐并没有太当回事,刘明亮虽然没有过来,但是去年招的工人师傅们已经都来了,刘明亮从老家的找的木工师傅也来了,林家乐便准备开张做生意了。因为有去年的装修基础,所以开张比想象中的还顺利,他签下合同,跑了几趟材料市场,就紧锣密鼓开干了。

四周正在慢慢酝酿着紧张的氛围,林家乐忙过一阵再看的时候,才发现各药店的板蓝根全都卖脱销了,因为据说板蓝根是可以预防正在流行的瘟疫。紧接着,白醋也卖断货了,因为白醋可以杀菌。他还发现,超市里的陈醋都卖光了。而且板蓝根和白醋的价格全都飞涨,一瓶白醋从2块钱卖到10块、20块一瓶,甚至还有五十块的。不几天,人们又开始疯狂抢购大米、面条、食盐、油等等食品,超市里一时间变得空空荡荡的。

林家乐有些反应不过来,人们都怎么了?世界末日了吗?要不要这么夸张啊。他接到盛墨的电话时,才知道自己正置身于全国的危险中心,大概是从去年年底开始,这种传染病在佛山首次被发现,渐渐地蔓延开来,并且越来越严重。

“乐乐,你记住了,别往人多的地方去,这个病能通过呼吸传染的。尽量少出门,尽量别去外头吃东西,买菜自己回家做。”盛墨焦急地吩咐,“每天在家用浓醋熏一遍。要注意身体,千万别感冒啊。”那人在自己够不着的地方,怎么能让盛墨不担心。

林家乐才惊觉起问题的严重性来:“家里只有一瓶醋,还是以前用剩的,只有半瓶了。超市以及没有卖的了,三十块钱一瓶都买不到。”

盛墨扶额:“那就先用着,我给你想办法。”

“盛老师,那你什么时候过来啊?要不你暂时别过来了吧,过一阵子再说。”林家乐觉得现在G市就是一座危城,他不能再让盛墨来冒险。自己正处于看不见的危险当中,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而且又不能离开,因为要离开,就要去坐车,就要去人多的场合。盛墨说了,车站人来人往,是最有可能被感染的地方,要尽量远离。

盛墨静默了一下:“学校已经封校了,可以不回去上课。我看看再说,你自己在那边好好照顾身体,别让我担心啊。”

林家乐突然觉得心酸,有一种孤立无援的孤独感:“好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盛老师你也要注意身体。”挂了电话,又给刘明亮打了个电话,让他们一家子暂时别过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种疾病的恐怖性,人们管它叫非典型性肺炎,简称非典。虽然政府没有提出停工停课停市,但是好多单位都已经放了假,学校也处于封校状态。林家乐出门的时候,发现街巷变得分外空旷,行人寥寥,到处可见消毒人员的身影,他们出现在街道小区的各个角落,喷洒消毒液。

广东现在已经成一座孤岛,从外进来的人少,更多的人想离开这里回老家去,但由于担心车站的流动感染,更多人呆在房子里、工厂里不敢乱走。

林家乐接到的那个工程不大,是一套新房装修,工地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不敢去坐车,自己买了一辆二手单车,每天戴着口罩,骑车去工地。工人师傅们虽然也担着心,但是天还没有塌,日子还是要过,所以事情也得继续做。林家乐每天提心吊胆地过着,只盼着这工程能够尽快结束,然后就不再接工作,等风头过了再说。每天晚上,盛墨都会打电话过来陪他聊天,他才会觉得神经松弛些,如今,盛墨的电话已成了他最大的安慰了。

这天,林家乐一早起来,检查了一下厨房,还有几个土豆和一根红萝卜,今天还可以对付一天,晚上要去菜市场买菜了。他淘了点米,煮了点白米粥,等着粥好,然后回到客厅里画画,他如今已经能够熟练地进行静物写生了。门铃响了,林家乐看向门口,因为非典的缘故,再加上他每天都去工地,公司就没怎么开过门,会是谁来找?物业管理处的吗?

他放下画架,去开门,一个戴着口罩的人站在门外,看见门一开,便挤了进来。林家乐吓了一跳,这谁啊,打劫的?却一把被那人搂住了:“乐乐!”

熟悉的声音,不是盛墨是谁。“盛老师?!”林家乐有些难以置信。

盛墨摘下了口罩:“乐乐,是我。我回来了。”

林家乐一阵狂喜,突然间想流泪,这些日子自己一个人单独熬着,还得天天去工地忙活,承受着无形的压力,简直是太难受了,现在有了人来,还是自己最熟悉、最信任的人,怎能让他不高兴。他伸手揽住盛墨的背,贪婪地呼吸着他熟悉的气息,盛墨来了,盛墨来陪他了!

两人相拥了好一阵,林家乐才想起来:“盛老师,这儿这么危险,你怎么过来了?”

盛墨放开他:“我来陪你。走,去收拾东西去,去我那。”盛墨拉着他去收拾东西。

“去哪儿?”林家乐不解地问。

“我家啊。你这儿小区太旧了,人多且杂,还是我那儿好些,人少,比较安全一点。”盛墨帮他收拾画板和纸笔,“乐乐,别站着啊,赶紧去收拾一些衣服。丢丢还在下面车里等着呢。”

林家乐吃了一惊:“你将丢丢也带回来了?”

“都回来了。”盛墨回头,看见林家乐站着不动,笑着说,“没事的,乐乐,也许这场瘟疫过几天就过去了。如果瘟疫要持续很久,我也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啊,我陪你一起面对。”说着伸手摸了一下林家乐的后脑勺。

“可是我还得去工地监工呢,工程还有十来天才能完工。”林家乐说。

“以后我天天送你去工地,省得你在外头跑。我们学校现在封校了,我也不能回去了,就给你当司机好了。”盛墨笑着说。

林家乐吸了一下鼻子,不再说话,赶紧回房去收拾衣服去了。有一个人愿意跑过来陪自己一起熬这最艰难的时段,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第六十章

林家乐收拾好衣服,又去拿了个袋子去收拾厨房里的土豆和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