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

要是睡同一张床,或者再熟稔一点,傅佳就勒令她去洗澡了。不过反正她脏也是自个儿在被窝里脏着,还是个病人,就暂且由她去了:“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怕你明天坐飞机过不了安检。”

张琪琪又嗯了一声。

近期两边国家都没有疫情,所以不会隔离检查。

但如果烧得严重,被安检人员拦下来就不好说了。

不过张琪琪病得讨巧,别人发烧严重,烧得满脸通红,她倒是脸色青白,倒要怀疑她去医院不是看病,是捐血助人去了。张琪琪不想洗澡,傅佳便独占了浴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热水泡得毛孔舒张,疲劳如有形,从四肢百骸流出去,冲进下水道。

擦身体乳时,傅佳深吸一下身上的芒果味,想吃芒果糯米饭。

她穿好睡衣走出浴室,想问张琪琪要不要吃点粥垫垫胃,发现她已经用被子蒙住头睡觉了。

“行吧,”

傅佳趿拉着拖鞋,站在衣柜前,思考如何将柜门的镜子遮起来。

最后,她将柜门打开,再将浴室的大毛巾拿出来,挂在两边柜门上,勉强遮住了三分之二的镜面,起码照不到她的床了。她钻进被子里,和陆晓薇聊了一会,再趁着夜深人静,连发三张泰国美食照,紧接着打出一张[早安晚安不如我入土为安.JPG]的表情包。

傅佳习惯将手机放在枕头底,睡前想到闺蜜说的话,犹豫片刻,将手机攥在手里直接睡觉。

为了安全原因,她睡觉之前往往会先将阳台的玻璃门关上锁好,但玻璃门不具备隔音效果,如果她睡得早些,躺在床上会听见马路和大街小巷传来的喧嚣人声。

今日,她也很早就休息了。

然而静下心,不玩手机后,傅佳发现周围安静得出奇。

这时,才晚上十点。

可能因为明天是周一工作日,玩得没假日那么晚,都早早休息了吧!

在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的环境里,白日觉得无所谓的事如油丝般钻出来,她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想起昨夜动弹不得时脸上的触感,不知道是不是半梦半醒间,错把梦境当成现实了。她有时加班过度,早上会做梦到匆忙挤地铁的情景,连背后白领手上葱油饼的香气都清晰可闻,但惊醒后才发现自己还在床上,又得重复一遍起床的痛苦。

大脑和意识,并不如人类想象那般可靠,时常会遭到欺骗。

傅佳怀疑自己昨晚是累过头,产生幻觉,有点精神衰弱。

可能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正好这次回去,就把年假休掉,跟晓薇一起宅在家里啥也不干,天天睡到中午才起床…

给假期做规划,分散掉了她的注意力。

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的时候,往往只要不去想,那种诡异的感觉便会消散不见。

当傅佳开始回忆江市有什么自助餐值得一吃的时候,心头猛的一抖,像是心脏通了电,被电流狠狠地鞭挞了一下,强迫她从美好的假期幻想中回过神来,察觉到身上的异样。

傅佳体温偏高,和闺蜜睡一张床的时候,手脚发凉的晓薇都喜欢粘着她,从她身上汲取暖意。此时,她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不漏风,可以却从脚板底渗进刺骨的冷,她蜷了蜷脚趾,确认碰到被子,没露在外头。

可是,冷意却一直从脚浸透到她的半身。

好冷。

傅佳轻咬了一下舌头尖,痛觉让她镇定下来。

她曲起腿,弓着身,保持着更保暖的姿势。

不对劲。

傅佳静下心感受了一下,这回倒是没感觉到床尾右侧有人盯着她看。

是空调开太大了吗?

下一刻,一种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因着房间的寂静,被傅佳的听觉捕捉到了。

咯、咯、咯…

来自床末右侧,像有人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木板。

这回,通电的不是心脏,是头皮了。

傅佳头皮一炸,耳朵半麻,心跳如雷鼓动。

她咽了咽口水,脑海中架构起酒店房间的结构,确定声源方向,肯定不是隔壁房间——酒店墙与墙之间的隔音倒是做得不错,墙敲下去是实心的,这几声应该是敲在衣柜柜门上。可是谁会半夜敲衣柜呢?张琪琪早早睡着,也没听她起夜的声音。

难道是,衣柜里藏了人?

就算是藏着小偷,就更没必要闹出动静了。

在傅佳思索期间,敲门的声音从轻柔缓慢的咯…咯…咯,变成了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的心上,她知道事不宜迟,打开手机——她出了一手的冷汗,手机差点从手心滑进被窝,拨通了电话。

她睡下的时候是十点,泰国和华夏的时差隔着一小时,希望那位‘程念’还没睡下。

响了三下,终于接通了:“喂?”

电话另一端,传来动听的少女嗓音,只是语气比她感受到的室温还冷。始终出社会多年,干的工作又主要和陌生人接触,比陆晓薇更自来熟,傅佳定定神,清晰说明来意和自己的身份:“你好,我是傅佳,陆晓薇的朋友,她说我…撞鬼的时候可以打电话向你求助。”

“对,我听她说了,你把你那边的情况跟我说说,”程念一顿:“对了,千万别哭。”

恐慌会互相传染,所以古代行军中,哭嚎大叫是大忌,因为哭声传染,军心便会散。对方冷静的嗓音,让本来就大心脏的傅佳镇定下来。而夜哭,尤其是女性的眼泪,容易吸引不好的东西,让情况变得更坏,程念预先提醒了她。

傅佳在被窝中,将之前发生的事快速地描述了一遍:“我本来打算睡觉,躺进被窝快要睡着的时候,从脚板底传来一阵寒意,突然变得好冷,然后听到有敲击衣柜门的声音。一开始是很轻很轻的咯咯声…”她狠狠吸了口气,声音发抖:“现在变成咚咚咚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陡地拔高,像有人在大力拍打着门,她闭了闭眼忍住泪:“怎么我室友还不醒啊…你、你有没有听到…”

“我听到了。”

“这家伙还挺能闹腾。你可能在外面带了脏东西回来,先别怕,不要挂电话,可以调成公放,避免手滑手机掉地上。”

“还有,你室友不正常,你要小心她。”

程念是个很没同理心的妖,她委实不觉得可怕,声音淡淡的给出一个普通人没胆子完成的任务:“你不要在被窝里躲着,没用的,等它从镜子里出来找你更麻烦,先下床。”

不由自主地脑补了她说的画面,傅佳颤抖着爬出被窝,望一眼邻床,除了被子鼓起的轮廓外,张琪琪一点被吵醒的迹象都没有,想起程念的提醒,她更怕了:“我下床了…”

“嗯,有没有防身的东西?趁手的就行。”

为了避免被客人顺走,床头灯是固定在柜子上的,傅佳颤声问:“烟灰缸可以吗?玻璃的。”

“可以。”

“你室友病了,体虚,比你更容易被上身,我是怕你打不过她。”

“不过这种厉鬼一般智商低,不会找武器,喜欢挠人,力气大。你拿点趁手的工具,万一她扑过来挠你,就将她的手敲下去。”

“不过冷静点,别出人命,杀人犯法的。”

程念一句句的,语调平稳,就像组长发布指令一样。

碰!碰!碰!

只是伴随着鬼拍门的响动,傅佳依然怕,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握着烟灰缸。有东西防身,心里底气足,也不抖得那么厉害了:“我拿住了,然后呢?”

“你尝试一下离开房间,去酒店大座呆着。”

“…”

好像确实是个很符合常理的建议。

傅佳抄起外套匆匆穿好,房卡就在外套的口袋里。

她开门要走,握住门把晃了几下,尝试拉门,门纹风不动——被反锁了。

这个事实让她原本镇定下来的情绪立刻拔高到慌乱的程度:“门反锁了,我出不去,怎么回事,我我我是不是…我打服务内线…”

“我认为没必要,应该打不通的,但你可以试试。”

这件事也在程念的预料之内。

不是每一只野鬼都能影响到实体,想做到这一点,本身要有极强的怨念,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才能干涉到阳间活人,能力有限,大部份本着害人性命的心,却只闹出了恶作剧程度的动静。

根据陆晓薇说的话,傅佳录下的视频无端消失,那就意味着这只鬼已经可以影响到磁场,做出一点实际行动了。

所以,程念才会让她在添加联系人时,备注下【应鳞】俩字。

这是她的真名,可威慑四方,比已经不管事的民传神仙更有用,也避免手机在灵异现象发生时,打不通的尴尬情况。

那才是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傅佳尝试了一下,拨通内线,只听到一段忙音。

“真的没人接,打不通,我出不去,这里是十四楼,我也不能从阳台爬下去。”

她一边抖,一边尽量说出更多的现场情报。

玻璃门外是万里无云的夜空,碎星闪烁。

和她刚入住时的景色没有分别,但除了来历不明的拍门声外,街头巷尾一片死寂,彷佛方圆百里只剩下她一个。

程念提醒:“不要接近阳台。虽然这只鬼已经厉害得学会反锁门和删视频,属于鬼中乔楚了,但想直接杀人还是不太可能。”

除了水鬼在水里的力量会超级加倍以外,寻常厉鬼或是小妖想杀人,只能纯靠恐吓。吓得人心神俱裂,慌不择路,一脚踩错,便会鬼遮眼一样掉入万丈深渊,以千奇百怪的方式死去,留下社会新闻一堆‘这也可以掉下去?’、‘怎么会出不来啊’、‘那里可以很清楚可以没跳了’…的疑惑。

除了电话里的声音,傅佳已经没有人可以信任了:“好,我不接近阳台,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还可以做什么?”

她慌得表达能力急降。

这时,拍门声急如雷暴雨,声音之大,连隔音都遮盖不了。向来避免给陌生人添麻烦的傅佳内心祈求,希望有服务员路过,发现房间里的不对劲…

但,只是奢望。

程念的下一句话,更加粉碎了她等人来救的希望:“我在国内,鞭长莫及,只能教给你驱邪的方法,你要自己执行。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能让恐惧战胜你,不然,心神失守,可能有生命危险。”

“好,我知道了。”

傅佳用力的深呼吸,怕得要命,只能不停地说服自己要冷静下来。

程念意思意思的安抚她:“你声音抖得真厉害,很怕吗?别怕了,更恐怖在后头。”

这姐妹也太会安慰人了。

“你要是穿着拖鞋就踢掉拖鞋,走起来容易摔倒,你在房间内找个空旷点的位置,然后照着我说的在这里走。”

“走?”

“对,我要教你一套步法,禹步。”

第52章 052

禹步, 即步罡踏斗。

相传由治水的大禹所创, 请神召灵所用到的步法,集七星之气,有驱邪的作用。捏着青龙诀走, 可辟百邪虎狼, 是破解‘鬼打墙’常用的方法。

青龙诀难捏, 但步法不难教。

禹步有许多种版本。

不同书记载的也有所分别, 流传到今日, 最通用的一种,已经被简化得无可再简。

而程念会的,则是最原始的版本, 倒也不难。

“右脚先行, 左脚在后, 贴住后脚跟…”

“一前一后, 一阴一阳,”

“理论上来说要满二丈一尺,不过意思到位就行。”

踩在房间柔软的地垫上, 只有沉闷的脚步声。

这套禹步由道士熟练地走来,理应步步生风, 潇洒帅气,捏着青龙诀,寻常小鬼不敢轻易来犯。但傅佳一手拿着烟灰缸, 一手握紧手机, 手机被她脸颊的汗打湿, 避免手滑,她攥得更紧,满脸惊怖。

傅佳听着程念的指令,一步一步的来回走了数次,听着越演越烈的拍门声,衣柜门上罩着的毛巾晃动,昭示一切并不是她的幻听:“我没走错吗?感觉挺简单的我是不是没走对?”

就像在高考上看见的数学大题,看着越简单,越觉得是自己审题出错。

“觉得简单很正常,禹步本来就是入门级的步法,夏禹希望每个子民都学会,而且烂熟于心,半夜遭鬼敲门,上山打猎遇鬼打墙,也不至于没有反击之力,”回忆到过去,程念冷淡语气多了一分暖意:“只要是炎黄子孙,都会受这套步法的庇护,只要你不是弱智,就应该不会走错,你是弱智吗?”

“…”

傅佳突然觉得好像不那么怕了:“应该不是。”

“不是就对了。”

华夏泱泱大地,拥有数千年历史,凡人中有能者不少,而且大多念着自己的后代,留下许多没修炼过的凡人也能用出来的自保驱邪之法。只是没想到,随着历史洪流滚滚,都流失在科学进步里面,将老祖宗的东西忘得七七八八。

不是坏事,不应该被谴责,也跟它这只大妖无关。

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程念有些替他们可惜。

傅佳照着她的话来回走了一遍又一遍:“要走多久?这个动作有点累…”

“我劝你最好走得不用看路也能熟练地将禹步走完,因为很快你会想闭上眼睛走。”

才刚被问完是否弱智,也习惯了拍门声,傅佳以为这又是一句缺德嘲讽,正想问原因的时候——

一声史无前例的巨响,整个衣柜都晃了一下,遮盖着镜子的毛巾掉了下来。

傅佳为了走禹步而走到两张床后的空位,右边是嵌在墙上的液晶体电视,左边是两张床,前方是万恶的衣柜。由于要打开衣柜门才能顺利地将毛巾罩上去,衣柜呈打开的状态,这时毛巾掉落,便成了她正对着镜子,镜中倒映出她。

还有她背后站着的人。

“…”

紧接着,镜子碎裂开一片片,由一个她,变成数以百计的她。

听到电话里倒吸一口气的声音,程念知道坏事了,大喝一声:“别发呆,继续走!”

人在极端恐惧下,大多是听不进安慰的,不近人情的具体命令会更加有用。

傅佳整个脑子已经卡壳卡得无法运作,双腿发软,刚才程念让她不停走的效用便显现出来了。她不加思索,勉强动起脚步来,也能照着前一段时间留下来的肌肉记忆迈步走,只是这一走,才发现一点都不简单,她语带哭腔:“我的脚好沉…”

“沉也要走,困你就不起床上班了吗!?”

“呜…”

向来护在陆晓薇前面的傅佳,第一次哭得这么狼狈。

她之前明明背后没有人的,镜中却倒映着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四肢修长得像被搓长了的橡皮泥,软软地垂在身侧。它的五官模糊成一片,像没决定好眼睛鼻子该安放在哪里,随意地扭曲闪动着。

惟独一双眼睛,无论移动到脸部的哪个位置,瞳孔视线都死死地盯住她。

这时,镜中人抬起手来,搭在她的肩上。

与此同时,傅佳肩上一沉,颈上有冰凉柔软的触感。

“我摸到你了。”

耳畔,响起一把雌雄莫辨的声音,柔柔细细的,钻进她的耳朵之中。

“我不认识您啊您干吗啊我没得罪您吧?咱俩不熟!有怪莫怪不要见怪,您差不多得了就别吓我了吧!”

傅佳一通乱说,没有该有的停顿,连贯的求饶,一边死命地往前走,走着记忆中的禹步,虽然走得七歪八扭的,但大致上没出错。背后的人都不听她的解释,仍在低低说道:“我看了你两天,你很好,留下来陪我吧。”

“我不认识你呜呜呜,我不要留下来,我要回去上班,我爱上班!”

傅佳吓得胡言乱语。

程念在手机里问她:“你见到它了?别跟它废话,容易掉坑。”

“好好好,我听你的,救救我,它它它搭住了我的肩,它是不是想勒死我啊?它说要留我下来,我会不会死在这里,不要啊…”

“不会,你听我的,就不会死,一直走,不要理它。无论它说什么都不要理会。”

鬼想杀人,大多不能直接动用物理手段,只能不断的恫吓。

人类在某程度上来说非常脆弱,即使没受到伤害,也容易被眼睛所见的情景所迷惑,以为自己要死,或是吓得心脏停跳,被活活吓死。

“不要怕,还有废话少说点,不然我挂电话了。”

被挂电话的威胁一吓,把傅佳的眼泪都生生吓回去,呜咽着嗯了一声,不乱喊了。

程念委实不会安慰人,真想把电话转接给陆晓薇,但她接到这电话,恐怕也只会哭出来。

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过是鬼而已。

“听着,你只要保持禹步,一直走,它就不能伤害你。”

一直走。

傅佳的大脑被吓成了一团粥,幸好禹步步法简单,不会走错。

她一步步的踩在柔软地垫上,来回地走。

虽然有监控录像,定会录下非常奇怪的画面,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光脚在地垫上,用别扭的步法来回走动,边走边哭。

她自觉已经过了很久,实际上才过了两分钟,她艰难地走完三步,搭在肩上的无骨手便瑟缩了一下,原本阴柔的喃喃说话声猛地拔高:“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可以不理我,你明明看得见我。我知道你没有睡着,我知道你醒着,你录下了我!你不是想看我吗!看我!看着我!”

爆发在耳边的嘶吼,沙哑得整条声带都是砂纸制成,扭曲成团状不断磨擦发出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