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简王高兴地太早。
建元帝再次醒来,视线扫过守在床前的简王、成王、四皇子,他多看了四皇子一眼,命和公公传了三个人。一个是拟写诏书的官员,一个是禁军统领徐潜,一个是内阁首辅。
徐潜与杜首辅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拟诏官也早就预备上了。
前太子死了,建元帝接连吐血形势危急,大臣们各方面的准备都做好了。
建元帝这一醒确实是回光返照。
他在病中,太子的谋逆要了他半条命,太子的身首异处把剩下半条也快榨光了。
人都到齐了,建元帝先下达旨意,即他要传位给四皇子,封徐潜为异姓摄政王,与内阁共同辅政,直到四皇子十八岁生辰时亲政。
简王傻了眼。
建元帝还可以让他更傻,诏书最后,建元帝痛斥简王在今夜宫乱时贪生怕死弃他而逃,不忠不孝,即日起简王一家皆贬为庶民!
简王大哭:“父皇!”
哭完了,就被侍卫给拖了出去。
旨意一下,徐潜、杜首辅都跪了下去,恭声领旨。
四皇子也跪到了龙床前。
十六岁的新太子不悲不喜地看着垂死的父皇。
建元帝眼角流下泪来,颤巍巍地朝四皇子伸出手:“是朕,对不起你……”
四皇子毫无悲意。
但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他即将登基,他要顾全大局,不能落下不敬不孝先帝的名声。
躺在他眼前的明明是建元帝,四皇子想的却是他的母后。
母后死在冷宫,他闻讯赶过去时,母后的手已经凉了。
就在那一天,他变成了孤儿,无父无母的孤儿。
太子一心想要帝位,四皇子不想,他只想要母后活着。
视线模糊,该落的泪终于来了,四皇子握住建元帝苍老的手,哽咽道:“父皇。”
建元帝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
128前世十四
四皇子登基, 称明熙帝。
十六岁的明熙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政务上他必然不熟,但只要身边有靠谱的人指点, 朝廷的臣子们也别甭想三言两语就糊弄了少年皇帝。
建元帝安排徐潜、杜首辅辅政, 想的是两人一武一文,共同辅佐他的儿子。
徐潜手握兵权, 明熙帝登基后他主要负责稳住朝廷、边疆的军务,朝堂迫在眉睫的事都是杜首辅带着内阁协同明熙帝处理。
安葬了先帝,明熙帝经手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替曹氏一族平反。
人证物政都在大理寺卿押着,明熙帝可是曹廷安的亲外甥, 想也知道明熙帝想要什么结果, 再加上前简王当初准备的证据十分充分,大理寺卿十分迅速地结了案。前太子已死, 前简王是被先帝亲口废的, 成王无论身份还是性情都不当用,除了陈氏一族, 朝臣们已经调整了过来, 准备全力辅佐新帝了。
有人急着拍明熙帝的龙屁, 借着太子陷害忠良、意图逼宫之事讨伐元后教子无方不配为后, 更不配与先帝同葬皇陵。意思就是请皇上撤了元后的太后追封, 随便追封个太妃得了, 然后让明熙帝的生母曹太后与先帝同葬皇陵。
明熙帝当场斥责了这个大臣, 称元后与先帝伉俪情深, 太后的封号也是先帝亲自追封的,他当儿子的怎么能违背先帝的心愿, 那岂不是不孝?
此言一出,朝臣们再也不提这事了。
阿渔得知后, 马上就猜到了皇帝表弟的心事,他是觉得建元帝不配与姑母同葬。
阿渔也觉得建元帝不配,不是建元帝,她的姑母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
徐潜的异姓摄政王是先帝封的,明熙帝登基后,改封徐潜为庄武王,摄政。
这是明熙帝给徐潜的特大恩赐。
按照先帝的意思,徐潜只能当两年多的摄政王,等明熙帝十八岁生辰当日亲政了,徐潜头上的摄政王帽子也没了。明熙帝这么一改,徐潜便先是庄武王,再是摄政王,即便将来明熙帝亲政了,无需摄政的徐潜还是异姓王爷。
如此殊荣,有人羡慕,有人不光羡慕还嫉妒,便在朝堂上提出反对,指责徐潜没有那么大的功劳封异姓王。如果皇上因为徐潜是他的表叔才给的这份殊荣,那镇国公府还有徐演、徐二爷两位表叔呢,为何皇上没有一起封了?
少年皇帝只说了一句:这是先帝临终前交代他的,他完全是按照先帝的口谕行事。
反对的大臣一噎,又问都有谁听到先帝的口谕了。
少年皇帝挑起一边剑眉:“你是怀疑朕在撒谎?”
大臣不敢,还想再说两句,少年皇帝冷笑道:“谁若不信,自去问先帝罢!”
先帝都死了,问先帝,那岂不是自己也得先死一回?
这下子顿时没人再敢反对了。
徐潜正直,他自己去找明熙帝,表示自己没有足够的功勋,德不配位,请求明熙帝收回旨意。
殿内就他们君臣二人,明熙帝淡淡问:“王爷是不是觉得,朕封你为王赐你王府,是在答谢你?”
答谢什么,自然是徐潜搜寻到的为曹氏一族平反的证据,以及徐潜安排的宫廷侍卫。
徐潜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新帝虽然年少,但他眉目冷峻,眼中是远超他这个年纪之人该有的深沉。
不是谢礼,又是什么?
明熙帝直视他道:“朕赐你王府,是要你带你的夫人女儿搬去同住,不必再回国公府听些闲言碎语。”
明熙帝确实感激徐潜助他成就了大事,但这份感激还不足以封徐潜为世袭罔替的异姓王,他心里念着的是他那位爱哭的阿渔表姐。去年徐潜找了个道士编了个理由才带着阿渔表姐搬出国公府,但这个理由早就站不住脚了,徐老太君健在,徐潜再不搬回去,御史们马上就要弹劾他不孝。
现在他封徐潜为庄武王,堂堂王爷当然不能住在国公府里,等徐潜不再摄政,他继续是王爷,阿渔表姐继续做她的庄武王妃,尊贵不输容华长公主。
过去的几年明熙帝深居后宫,听说阿渔表姐被容华长公主母子欺负也无可奈何,现在不一样了,阿渔表姐怯弱柔善,那他这个皇帝给她做靠山,以前欺负阿渔表姐的那些人不要急,他会一笔一笔地替阿渔表姐还回去!
远的不提,光说近的,简王一家不是被贬为庶民了吗,明熙帝便让内务府将简王府修缮修缮,牌匾一摘换上“庄武王府”,短短一个月后就能入住了。
阿渔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做上王妃!
一家三口带着心腹仆人搬进庄武王府时,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当年简王入住这座王府时就大修过这座气派的宅子,简王住在这里期间,年年都会维护修缮,王府一直处于崭新的状态,这次只是小修,偌大的王府依然跟新的一样。
徐潜抱着四个月大的女儿,陪阿渔看新家。
王府太大,一家三口逛到一半,阮阮小脸一红,拉臭了。
别看阮阮人小,吃的也是最干净的奶,拉的臭臭都把父王的脸薰黑了。
乳母笑着接过小郡主回房清洗了。
女儿都走了,阿渔见徐潜还绷着脸,忍不住嗔怪他道:“你气什么气?自从女儿出生,你哪天不是早出晚归?也就今日多抱了她一会儿。”
徐潜无可辩驳。
明熙帝登基前,他帮着筹谋,明熙帝登基后,他得留意天下异动,整个朝廷都紧绷了三个月,现在才初步稳定下来。
不过徐潜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没想到女儿那么漂亮干净,味道居然会那么大。
“这一年辛苦你了。”丫鬟们早都识趣地退开了,徐潜拉起阿渔的小手,看着她道。
阿渔摇摇头,靠到他结实的胸膛,心满意足地道:“是我要谢你才对。”
虽然徐潜什么都不告诉她,但阿渔猜得到一些。
表弟在宫中孤立无援,只有姑母留给他的一些心腹宫人,宫人擅长算计,但搜寻证据替父亲平反这些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的事,表弟与宫人办不成,宫外,愿意做这件事的,只有她的丈夫,徐潜。
夫妻俩你谢我我谢你,气氛有些凝重。
徐潜先笑了,与她商量道:“咱们乔迁新居,是不是请那边几房过来吃顿席?”
阿渔仰头看他。
徐潜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素来冷峻沉稳的脸上露出一丝张狂。
封不封异姓王徐潜不是很在意,但国公府里,肯定有人早就气歪了嘴。
徐潜乐意再添一把火。
他要昔日磋磨阿渔的那些人,都跪在阿渔面前向她行礼!
129前世十五
徐潜与阿渔敲定了日子, 邀请国公府众亲眷都于月底朝廷休沐这日来王府吃席。
帖子送到国公府,管事直接交到了徐老太君手中。
徐老太君能看不出小儿子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底还是年轻啊,都当爹了还喜欢争强好胜。
徐老太君不太赞成小儿子封王之后在几位兄嫂面前耍威风, 可儿子封王迁府, 这是大喜事,全家人是该过去庆贺。
当天傍晚, 徐老太君命人将儿子儿媳、侄子侄媳、孙子孙媳以及一溜小重孙们都叫了过来。
人到齐了,老的少的大的小的挤满了屋子,光一家人就能摆四五桌席面了。
徐老太君戴上先帝赏赐的西洋老花镜,拿起帖子念了一遍。
东西两院四房人神色各异。
西院与徐潜的关系还算亲善, 徐潜封了异姓王, 还当了摄政王,他们跟着沾光, 乐得去王府庆贺。
东院两房的神色都不大好看。
先说大房。
国公爷徐演还惦记着寻机会占了阿渔的身子, 如今倒好,老五封了王爷, 阿渔成了王妃, 王妃出行从来都是有护卫跟随, 徐演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有机会徐演也不敢动手, 他官职权势不如老五, 动手后患太大, 得不偿失, 更别提明熙帝还是阿渔的亲表弟。
他垂着眼帘, 不高兴,但也没有露出别的复杂情绪。
国公夫人容华长公主的脸色比哭了还难看。
她当初身份尊贵, 是因为她是建元帝的亲妹妹,现在建元帝成了先帝, 明熙帝封了其他长公主为大长公主,唯独没有封她,显然是因为她对曹氏一族的态度恨着她。她怂恿徐演去提醒明熙帝封一封她,徐演不肯,好不容易请动了一位大臣,结果明熙帝说什么?
明熙帝说:“徐老太君是朕的姑祖母,嫁入国公府后便一直以徐氏妇自居,容华长公主同样嫁进了国公府,理该效仿老太君,相夫教子恪守妇道莫再执着长公主的荣耀。朕若封了她,让老太君如何自处?”
有徐老太君的例子,大臣还真不好再劝。
甚至,自从明熙帝的这番话传出来,容华长公主再出门做客,旁人都不唤她长公主了,而是改口唤她国公夫人。
为这个,容华长公主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吃不好睡不好,容颜憔悴无精打采,后来得知徐潜封为异姓王阿渔做了王妃,容华长公主几欲吐血。
比容华长公主脸色更差的,是徐恪名存实亡的妻子南康郡主。
为了嫁给徐恪,南康郡主使出了各种手段挤兑阿渔,更下了狠心要谋害阿渔的性命。如今大多数百姓都以为庄武王妃与曹家无关,他们见过阿渔的人却都知道庄武王妃就是阿渔,就是明熙帝的亲表姐,乃至明熙帝封徐潜为王,可能都是为了照顾阿渔这个表姐。
明熙帝那么看重阿渔,如果让明熙帝知道她曾经做的那些事……
南康郡主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完了。
徐恪站在南康郡主身边,南康郡主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抓着衣摆,徐恪看得心烦,扭过头去。
时至今日,徐恪再也不敢奢望能挽回阿渔,他也没有那个脸去见阿渔了,对比阿渔嫁给他后吃的那些苦,五叔愿意娶阿渔并将阿渔照顾得很好,徐恪只替阿渔感到高兴。他没能做到的,五叔做到了,阿渔终于过上了她值得拥有的舒心日子。
徐恪已经打算好了,明年他会求个外放的差事,远远地离开京城,离开母亲与南康郡主。
他走了,关于五叔与阿渔的闲言碎语才会彻底消失。
这一刻,徐恪心静如水。
大房隔壁,站着是二房一家。
前太子妃徐琼就是二房嫡出的姑娘。
如果前太子能顺利登基,徐二爷、徐二夫人便是皇帝的岳父岳母,天大的殊荣,连大房都得敬他们三分。现在前太子背着残害忠良、逼宫篡位的罪名死去了,徐琼、曹恋惹疤子家眷被幽居在城外,终生不能出,二房夫妻心里肯定不好受。
徐二爷还算冷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折了他还有儿子孙子,只要他忠于明熙帝,明熙帝看在老太君的份上也不会太为难他,一家人还是有盼头的。
徐二夫人心里难受,不过谁让叫她难受的是明熙帝呢?
徐二夫人很有自知之明,反抗不了皇上那就只能安安分分地受着,而且发现明熙帝登基后容华长公主才是府里过得最惨的人,出门了朝容华长公主落井下石的女眷也更多,徐二夫人顿时平衡了不少,并且希望容华长公主多多吸引明熙帝的注意,让明熙帝忘了她这个前太子的岳母才好。
“都准备准备,月底咱们一道过去。”徐老太君吩咐道。
一屋子晚辈都道是。
结果到了月底这日,徐老太君估摸着时间最后来到前厅,一眼扫过去,发现少了两个人。
徐老太君抿了抿唇,看向长子。
徐演朝他的次子徐恪使了个眼色,谁让这事全是徐恪惹出来的。
徐恪无奈解释道:“祖母,母亲与郡主身体欠安……”
他没说完,徐老太君便冷哼一声,看着他道:“欠安是吧,那你去准备两顶软轿,让人将她们抬上马车。”
徐老太君之前不太赞成老五显摆,是不想再闹出什么事情让徐家再次沦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老五想要羞.辱容华长公主、南康郡主其实非常公平。没道理只能容华长公主婆媳俩欺负阿渔,阿渔不能找回来。
今日她带着婆媳俩过去让老五小两口出出气,回头只要婆媳俩安分,王府与国公府便各过各的相安无事了,她谁都不会再偏帮。
徐恪面露犹豫,抬南康郡主没什么,让他去抬母亲……
虽然母亲亏欠阿渔很多,可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娘,想也知道,母亲这次过去,肯定会被五叔羞辱。
徐恪心有不忍。
年轻人不忍心,徐老太君再次看向长子。
徐演毫不犹豫,吩咐管事去安排。
容华长公主在床上躺着呢,以防徐老太君过来看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未料老虔婆比她想的更狠,竟然直接让人来抬她!
容华长公主气得都躺不下了,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去就去,阿渔变成王妃又如何,她现在还是先帝赐封的容华长公主,见了阿渔也不用跪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徐潜、阿渔还能公然动手逼她跪?
带着满腔怒火,容华长公主迅速换上她艳丽贵气的长公主行头,气势十足地去了前厅。
徐二夫人现在的乐子全部来自容华长公主。
瞄眼徐老太君,徐二夫人试探着讽了容华长公主一句:“大嫂怎么没坐软轿来,身子可好些了?”
容华长公主高傲地扬着下巴,视她为燕雀。
徐二夫人撇撇嘴。
又等了一会儿,南康郡主也来了,当然也是自己走过来的,只是她穿了一身毫不起眼的衣裙,灰头土脸的,显然已经认了命,毫无容华长公主的熊熊斗志。
该到了都到了,徐老太君率先上了马车,一家人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地朝庄武王府去了。
.
当了王爷的徐潜与从前一样,走出宫里,很少与大臣们来往,今日他也只是请了自家亲人。
有些人要教训,有些人徐潜真心要请,王府上下打点地井井有条。
等待的时候,阿渔与他坐在大堂,旁边乳母抱着才吃过奶的阮阮小郡主。
阿渔性子绵软,又容易满足,如今害死曹氏一族的罪魁祸首都死了,明熙帝为曹氏一族洗刷了冤屈,她与徐潜也过得恩爱幸福,有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当上王妃后,如果不是徐潜坚持,阿渔还没想过去报复容华长公主或南康郡主。
但,当容华长公主神色倨傲地跨进大堂,阿渔看到那张曾经恣意诋毁她与姑母的刻薄嘴脸,阿渔不禁挺直了腰杆,不禁也想耍一次威风,让容华长公主尝尝被人羞辱又无可奈何必须忍耐的滋味儿。
徐老太君是徐潜的母亲、阿渔的婆母,按说可以不拜小两口的。
但皇后、妃子回娘家,亲爹亲娘都得下跪行礼,以示皇权大于一切,再说她拜了,容华长公主才没有不跪的借口。
因此,徐老太君第一个要屈膝。
阿渔大急,徐潜已快速走过去,扶住了母亲。
王府管事见了,朝徐演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