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我前妻的婚前协议。”成大功用眼神示意我将它打开。
他和前妻的
我原本要伸出去的手,一下子收了回来,怔怔的望向成大功。
他也直勾勾的望着我,已不似先前几次的躲躲闪闪,好像已经做好了某个决定,仿佛再没旁骛可以让他瞻前顾后的了。
反倒是我,突然胆怯起来,怕自己一旦翻开那张纸,便再也没有退路和借口了。
主菜被送了上来,香味扑鼻,成大功将那份牛排一块块切开,然后递到我面前,说什么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这份协议和你当初跟我分手的事有关?”
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结,是我揪住他过错不放的理由。
“对,这两者之间有直接关系。”
我的脑细胞极度匮乏,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理由,会让“分手”这种小事也罗列在成大功和他前妻的婚前协议里。
我垂下眼,强撑起笑容:“你得明白一点,就算我看了,也不代表我会原谅你,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永远挽回不了。”
成大功闻言,似是一愣,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我却不给他解释的时间,一把抓起那张纸翻开,快速阅读。
那的的确确是成大功和他前妻的婚前协议,而且还做了公证,上面巨细无遗的写了两人的金钱来往。
比如他前妻会给他父亲一笔钱治疗脑血管瘤。
比如他会陪伴那个最多活不过两年的前妻一直到她咽气,那么她还会将自己的财产分割出来七成给他,另外三成则捐给同样罹患癌症的朋友。
再比如在他们婚姻期间,他必须保证不见前女友,做到对他合法妻子完完全全的忠诚
等等等等。
直到阅读完所有条款,我才放下那张重如千斤的纸,努力瞪向成大功,眼前却是一阵死黑。
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老家住的那栋小矮楼的顶楼,出现了第一个活生生的海归,俊朗高大,年轻有为,只是出国四年就带了几百万回来,买车买楼,娶妻生子。
周围的街坊四邻都在谈论他,他的父母也以他为荣。
我那时候觉得,出国是一件特别风光的事。
直到后来,也不知我妈从哪儿打听出来的消息,说那个海归帅哥根本不是去澳洲留学的,只是去那边洗盘子刷碗赚辛苦钱的。
后来干了两年,认识了个四十几岁的富婆,答应那富婆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那么富婆一旦病故,他将无条件继承所有财产。
我一向不能苟同这种行为,我觉得这是对婚姻的亵渎,和感情投资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当我将这个故事告诉小米时,她却说,这种银货两讫的婚姻交易,是最仁慈的存在,最起码它不会伤害任何一方,也不会危害社会和下一代,不会像她爸妈一样,以爱为名而结合,以恨为名而结束,还留下一个继承了他们的骨血,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的女儿。
小米还说,年轻的一方付出青春,得到年老的一方付出的相应的回报,这样的利益交换就像签署了一份买卖合同,甲乙双方都严格按照合同办事,一旦违约就寻求法律途径公事公办,再没有比这样的婚姻更保险的了,因为爱情会过期,利益买卖却不会。
我也笑道,是不是所谓青春无价,就是等它还有市场的时候明码实价,千万别等它成了过眼云烟再无底价贱卖?
那时候,我和小米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对一件和我们无关痛痒的绯闻品头论足。
直到现在,当这种已经刷了我的价值观下线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我才意识到身在局中是多么慌乱,甚至愤怒。
我慌乱自己的不知所措,也愤怒成大功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搁在一件我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困局里,让我做选择。
就连当初分手,他都没有顾忌过我的感受。
但在生气之前,我还是决定先保持住风度,理清楚一些疑问。
“你爸爸,现在恢复健康了么?”
成大功点头道:“已经无碍了,只要每年定期检查,平日注意护理就行。”
“那他和你妈,也知道你和你前妻的事了吧?”
“知道,不过他们没有见过面。我爸妈在老家,来北京做手术的时候,我也没有安排他们见过面。”
“为什么不安排?”
“因为她比我大二十五岁。”
“”
我早该想到,一个年轻姑娘,比如辰辰,即使到了绝症晚期,她也不会这样极端的安排自己的后事。
除非她已年逾中年,才会想到去收买一个异性最美好的时光。
我将手边的盘子拉到跟前,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牛排的确美味,足以将味蕾养刁。
但是只吃了几块,我就失去了兴趣。
我放下刀叉,重新看向成大功,突然之间有一种时空交错的错觉,好像我以前不曾喜欢过这个人,或者说我以前喜欢他时候,并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 垂下头仔细想了想,才说:“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也会这么做。但凡我有一点办法,都不会让自己的爸爸是因为没有钱看病而出事,哪怕是去偷去抢,我大概也会尝 试。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会怪你,还是会掉头就走,不愿意等你两年,不愿意一起吃苦?还有,你既然已经擅自替我做了决定,既然 已经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就没有回头药了这天底下哪有都让你一个人合适的好事,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还要别人一直在原地等你回头,无怨无悔?呵, 你当我是什么,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假日酒店么?”
“成大功,你真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
(● ̄~ ̄ ●)
成大功不是个轻易言败的人,他比我印象中还要执着。
一直到送我回宿舍的路上,他还在自嘲说,他想过我会生气,会闹,会哭,会不原谅他,但是就是没想过,我会这么冷静的分析利弊,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看得这么平静冷漠,一点都不像是以前的我。
我也近乎嘲弄的笑道:“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改变很多事,也足以检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坚贞不渝。你就当我受不住这么大的考验吧。反正,你想让我还像是当年在学校一样天真,是不太可能了”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单纯的女人,因为容易欺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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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楼下,我刚下车,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宿舍,我说我已经到楼下了,等过几分钟再给她回电话。
然后,我就匆匆挂断电话,转身面向走下车的成大功。
我本想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如果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连说客套话都觉得是虚耗光阴的地步,那么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都只能是徒劳。
于是,我转身就走。
可是成大功却快走了两步,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只好回头看他。
他说:“心心,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试图抽回手,他却更加用力。
我只好放弃挣扎,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很多事情错过了就不在了。”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诧异自己的委屈。
而且最可怕的是,当我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时,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李明朗的脸
而成大功,似乎也不平静,他指尖的力度,和吐出来的呼吸,都一再告诉我,他的急切。
“别人是不是李明朗?我提醒过你,他那种漂泊无根的人,不是你惹得起的,他会害了你”
“那也和你无关!”我将成大功打断,突然感到无比的烦躁:“你别忘了,是你自己离开了两年,是你跟我提出的分手!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回头关心我,表现的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你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么?”
心心,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吧。
这句话,这样的场景,在过去两年间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我的幻觉里,我也不止一次的认为,自己一定会喜极而泣,会拿点小乔,会心满意足的扑进他的怀里说,那你要给我立一份永不变心的书面承诺
然而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我脑海里缓缓划出的,竟然是李明朗当初分析小甄的那番话。
他说,小甄只是活在她和大禹的回忆里难以自拔,所以迟迟不能展开新生活,一旦她摆脱过去,就算大禹回头想跟她破镜重圆,她也不会留恋。
我甚至还记得,李明朗跟我说的那句德国谚语。
一棵树最脆弱的地方最容易被折断,愈合结疤后,新长出来的部分虽然会比其它地方难看,但是那里也是最坚固的,足可以支撑整棵树继续成长。
还有再说这番话时,他那双和煦而专注的眼睛
“心心,心心”
直到耳边响起成大功哀求的声音,背后被一股温暖包围住,我才意识到,他已经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没有挣扎,只听他这样说:“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可是心心,这次我不会再扔下你一个,我会为了咱们的未来去奋斗,我会给你一个家,不再欺骗你,不再让你为了我哭,为了我难过,就算你对任性,跟我哭闹,我也会珍惜那个你只要你能给我机会”
原本满怀期待难以释怀的旧爱,突然回头,我本应该得偿所愿,甘之如饴。
可是满心的不愿意,却一再警告我,我的心早已偏离了航道,远离了初衷,这仅仅是因为,驶向公开的船,在途中撞上了冰山
这个事实几乎击垮了我。
眼泪也不知何时偷跑了出来,初春的夜风拂过面颊,一阵冰凉。
心口跟着一阵阵抽搐,嘴唇也在颤抖。
“郝心!”
直到在我们身后,响起了一道清脆高亢的声音,才将我从桎梏中唤醒。
我几乎难以自控的一抖,耳廓瞬间发麻,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在成大功怀里缓缓转身,他松开了怀抱,也和我一起转头看去。
站在几米开外的,是双手插袋,面无表情的李明朗。
而刚才那道尖锐的声音,竟然是来自站在他旁边的我、妈
50 Chapter 13
站在几米开外的,是双手插袋,面无表情的李明朗。
而刚才那道尖锐的声音,竟然是来自站在他旁边的我、妈
我妈我妈我妈
如果不是我眼花,那个打扮花里胡哨的女人,应该就是我妈
“妈?”我叫了一声。
我妈笑呵呵的走过来:“唉,你还说过几分钟就回宿舍,我等了你老半天也不见你上来,就让明朗带我下来找找你”
我还没从我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事实中醒过神,就听到她热乎乎的喊“明朗”。
明朗明朗
紧接着,我又眼睁睁的看到我妈拉起成大功左看右看,嘴里还振振有词的说:“你就是大功吧,哎呀本人比相片上可帅多了!我们家郝心的照相技术一向不怎么样,不过选男朋友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我终于找回了意识,走过去拽了我妈一把:“妈,你怎么来了?”
我妈不答反问:“你怎么不请大功上去坐一坐,在这儿多冷啊,来,咱们都上去,我给你们做雪梨汤!”
我又连忙拽住她:“妈,太晚了,他还要赶着回去”
“我不着急。”成大功却突然将我打断。
我不禁一愣,又听成大功对我妈笑道:“我跟阿姨通了这么多次电话,也没见过一面,其实我也早想拜会一下阿姨,正好今天有这个机会。”
然后,我妈就和成大功有说有笑的走进了楼里。
而我则跟在后面,用眼色示意李明朗,凑过去小声问他:“这怎么回事?”
李明朗神色不改道:“你妈晚上突然过来的,说要给你个惊喜,还不让我们告诉你。你妈很关心你,一整个晚上都在追问你工作的事,后来给你打了通电话,就说要下楼来找你,我只好陪她下来”
他语气一顿,不紧不慢地看了我一眼:“谁想到会打搅到你们。”
李老师,您非得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么?
我忍不住反击道:“客气,怎么会打搅呢,要不是你们及时出现提醒,我们可能还会忘了时间,没准都会冻感冒呢。”
李明朗扯了扯嘴角:“旧情复燃的倒是很快。”
“不快不行啊,我都二十五了,再过两年就奔三了,要优生优育就得从现在开始物色了。”
我撂下这句话,快步跟上前面两道身影,同时心中憋了一口浊气,无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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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一向是个人来疯,自来熟,不认生,跟谁都能攀交情,聊不到几分钟就能挖出你祖宗三代的身世背景,还长了一双火眼金睛,看人特准,还喜欢套用自己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对周遭的世易时移发表评论。
现在在家里,我妈时常用嫌弃的眼神看我爸,嫌我爸笨手笨脚,嫌我爸睡懒觉,干活少,宅,不爱动弹,不够洁癖,嗓门大
但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是一家之主,只有我爸嫌弃我妈的份儿。
那时候,我经常听到我爸我妈的争吵声,和其它家庭的两口子一样,总会为了鸡毛蒜皮和在我看来不值得吵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
我爸A型血,我妈B型血,他们的性格是两个极端,一个喜欢安静,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一个则喜欢热闹,喜欢和朋友成群结队唱K逛街不着家。
我爸和我妈闹过分居,期间确实有那么几年分开过,还差点离婚,后来还是碍于舆论和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才又复合的。
而且就我看来,他们那种分居也算不上分居,虽然不睡在一起,却每天还凑到一起吃顿晚饭,尤其是在面对我时,他们一向是站在统一战线的。
这两年,我妈疯狂的迷上了旅游,十天半个月不着家四处流窜,而且还有点掩耳盗铃的心态。
我妈知道我我和我爸不赞成她走南闯北,总拿家当个临时落脚地,所以每次出去之前都会编造一个我听了都懒得拆穿她的借口。
有 时候她会说,是抢拍到了七日韩国游,只要999元;有时候她会说,是老家亲戚请她去扬州玩一圈,不用她花一分钱;有时候她会说,同事的老公去世了,她要陪 同事去香港办理她老公生前的许多未办完的手续,所以包吃包住;有时候她还会说,旧单位为了回馈老员工而组织了一场台湾行
总之,我时常一边惊叹我妈编故事的素材层出不穷,一边也感到无奈,因为我明明知道看到那些理由里的漏洞,却碍于那是我妈而只得陪她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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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宿舍,我妈就轻车熟路的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由于厨房是开放式的,我妈嗓门又大又尖,所以她一边展示手艺一边对坐在客厅里的我们喊话,我们都听得很清楚。
李明朗只坐了一会儿,就进书房了,临进去之前还很有礼貌的跟我妈打了招呼,声称两家公司都有很多文件要处理。
我妈赞叹李明朗年轻有为,目送他高挺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的背后,回过头来,还不忘捎带成大功两句,生怕他吃味一样,直夸他年纪轻轻就经营了一家高级餐厅,真是前途远大,少年得志。
我干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调出美剧,是最近很火热的《情妇》,算是不伦版的《绝望的主妇》和《欲望都市》。
剧情正演到女主之一的心理医生,和她一个刚刚去世的病人的老婆的对手戏,两人对簿于一家律师事务所,被病人的老婆揭发她和病人的不伦之恋。
心理医生因此被吊销了执照,停牌半年。
我妈端着雪梨汤走过来时,看到这一段,让我把它关掉。
我问为什么,我妈说看了这种片子学不了好。
我说,就是因为看了这种片子,才能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走错路,再说我妈和我爸还整日看法制进行时呢,难道就不怕看了会作奸犯科么?
我妈白了我一眼,但碍于成大功在场而没有和我争辩到底。
她端了一大碗雪梨汤给成大功,连说话的语气都柔了好几倍,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成大功也不客气,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哄得我妈心花怒放。
我皱着眉,忍着恶心瞪着两人的对手戏,雪梨汤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后来,还是我妈跑去敲书房的门,把李明朗请出来尝她的手艺,客厅的气氛才渐渐降了下来,令我陷入了一种深沉而漫无边际的尴尬。
可我妈,却像是找到了发挥余热的演讲台。
我妈对李明朗说:“你是我们家郝心的领导,跟你这里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们家郝心哪儿都好,就是为人太实诚,有时候一根筋儿,还得请你多担待。”
李明朗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阿姨您太客气了,郝心是我们公司的优秀员工,既聪明又擅长处理危机,而且对客户也很真诚。”
我妈听了别提多高兴了,趁机又夸了我几句,末了还不忘将话题拐向她自己身上,意思是她教得好,我虽然只继承了她年轻时一半的水平,可放在现在也是绰绰有余了。
然后,我妈又对成大功嘱咐道:“我们家郝心有时候会使点小性子,你是个男孩子,又比我们家郝心大,能迁就的就迁就她点。”
成大功也笑道:“阿姨你放心,我和心心交往了这么久,心里都有数的。”
我妈又顺藤摸瓜提到,不管我再任性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体贴温柔,善解人意,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能找到我这么一个女朋友,成大功的眼光真是独到。
我目不斜视的盯着电视,脸上火辣辣的,分明感觉到两道包含笑意的视线投在脸上,却不敢瞪回去。
我觉得,他们三个完全拿我当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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