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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将我从尴尬中释放,我才如释重负的回过头,装出一副“咦好巧”的样子。

“哎呦,这不是李先生么?真巧啊!”

面无表情的李明朗正站在我身后,他手里还拿着墨镜和口罩。

美女很讶异的看了看我,李明朗则越过我坐到她对面:“这位郝小姐,是咱们找的那家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

美女立刻起身,热情似火的和我攀谈起来。

我也努力做出回应,期间还用余光瞄向面对面坐着的相谈甚欢的那两个男人。

他们的交谈声很低,我只能听到几个关键词,什么“伴郎”,什么“贺词”

哎,李明朗,你要娶的这位美女,她和你的伴郎有一腿,你造么 ?

我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我的注意力应全部放在程一一的婚礼策划案上,和庄胜宇的下一步动向。

但可能我真是个习惯大开脑洞的蠢材,就在程一一第二次推翻我传真过去的婚礼流程后,我又一次趴在桌上大声哀嚎,并又一次的脑补,其实李明朗找庄胜宇,是不是为了讨教如何摘掉绿帽子的问题呢?

说真的,前一天我还有点腻烦这个男人,现在竟有点莫名的同情他,越不可一世的人在遭遇背叛的时候,越有理由一蹶不振吧。

从这之后连续三天,庄胜宇都没有出现过,但我直觉他正在想对策,他不像是那种只靠一两句威胁就能善罢甘休的人。

私下里,我也装作不经意的问过小米,这两天怎么不见庄大少出来耍贱,小米只说他出差了,最快一个礼拜才能回来。

第二天,我就在网上买了一本渡边淳一大师写的《男人这东西》,准备彻夜苦读并专门为庄胜宇制定一套作战计划。

连续熬夜的结果就是,在李明朗和那位美女Alisa的婚礼当天,我的脸色,令那个沉默了一个早上的李明朗,难得开尊口,馈赠了四个字:“惨绝人寰。”

我很想提醒他,“惨绝人寰”不是这么用的,可是当我看到那天那位憨厚小伙阿壮时,我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我正在李明朗的家里,作为公司指派的监督新郎的服务人员,一会儿还要护送新郎赶到现场。

李明朗的家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点,复式结构约有二百多平米的样子,简约流线型的家具,清一色的白,一尘不染的地面一点都不像是在北京。

自从几分钟前李明朗评价完我的脸色,他就上楼去了,留下我和那位比新郎还要紧张的伴郎,大眼瞪小眼。

阿壮脖子上的领带已经拧成了上吊绳,李明朗走下楼时,皮鞋咔咔响在木质地板上,我抬头一看,条件反射的接住了他抛过来的玻璃瓶,吓得小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熬夜霜,上面有说明,自己看。”

我微微一愣,低头一看,全是法语

李明朗来到阿壮身前,双手利落的抽掉他脖子上的领带,重新抚平,打结,推进,一切都Perfect。

李明朗对于我执意要将伴郎赶下主车,执意要和他同车的行为,并未表示任何异议,反而是阿壮有点失落。

车里,李明朗闭目养神,一副不想和我说话的样子。

我本想配合他的,可是又忍不住没话找话

“李先生。”

“”

“李明朗?”

“”

“Martin?”

他终于睁开眼:“有话就说。”

我笑嘻嘻的:“哦。是这样的,我想跟你请教个问题。请问,站在一个已婚男人的立场,是不是妻子的忠诚最重要,重要于社会地位、名誉、金钱和不动产?”

李明朗非常专注的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一咯噔,解释道:“我是假设啊,只是假设,你可千万别多心!一个已婚男人出轨了,他的妻子是不是有权利追讨权益?那反过来,要是这个妻子出轨了,这个男人是不是也该做两手准备?”

李明朗抬手敲了下司机的后座椅,司机按了个按钮,中间的隔断就降了下来,后车厢变成了一个封闭空间。

我正不明所以时,昏暗中的李明朗却换上了另外一副神情。

“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这个面临妻子出轨的男人,就是我?”

我立刻摇头摆手:“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就算你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

“呃,没关系?”

   李明朗翘起一脚,斜睨着我:“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面对有一个年轻貌美有车有房有存款有钞票的老婆,我作为一个男人,即使发现自己脑瓜顶上绿油油 的,我也不会像你们女人那样寻死觅活。相反的,我还会换位思考,既然我能享受结婚给我带来的好处,又有其它男人帮我分摊义务和责任,我再想不开都不会选择 离婚。只要我老婆能在颜面上给我留那么一点点余地,我还是很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正忙着消化这段骇人听闻的言论,李明朗已经倾身向我逼近,抬手挑起我的下巴,轻慢的气息徐徐拂过鼻尖。

“到时候,我还会和我老婆争取一个各玩各的机会。”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

下一秒,我就光速闪离他的势力范围,缩到离他最远的位置。

李明朗只看了我一眼,就又一次敲响司机的后座,隔断缓缓升起,车内恢复了光明。

这样的惊吓,换来了后来那一路上的彼此沉默。直到车子平稳地停在新娘家门前,一切都相安无事。

没有闹新郎,也没有成群的伴娘争着抢着要红包,新娘在伴娘的搀扶下,娴静的来到车门前,我立刻将位置让了出来,改坐到后面伴郎伴娘的车里。

半路上,伴娘将从网上找的结婚誓词交给阿壮,并嘱咐说,千万别像是在学校演讲比赛时一样结结巴巴,要把心里的负担都卸掉,不要让在场的同学们看笑话。

我这才知道,原来阿壮是新娘的同学。

尽管当李明朗那双擦得光鉴照人的皮鞋一踏进会场,小缇就早有防范拉着我跟进跟出,连上洗手间都要当门神。

李明朗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反而还一副很享受的模样,闲适自在的穿梭在宾客之间。

然后,我就从女跟班,变成了帮他拿杯子拿小吃的小厮,时不时的还得在一些宾客没话找话的夸他的两个女助理貌美如花时,回以微笑。

直到李明朗终于在台上站定,婚礼进行曲也如期响起,美得冒泡的新娘子从花门后缓缓走来。

我这才听到,身边的小缇松口气的发出吁声。

我小声安慰她:“放心,在场上百双眼睛,我就不信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小缇却突然抬起一手捂住右眼,语气不稳道:“这个牧师好像不是公司请的那位吧嘶,我的右眼一直跳”

我顺着小缇的目光望过去,咦,怎么是阿壮披上了牧师的袍子?

下一秒,就见阿壮从牧师袍里抽出一叠纸,哗啦一下甩开,得有二十来页,好像就是伴娘递给他的誓词。

在接下来五六分钟里,台下一百多口子,就眼睁睁的听他磕磕绊绊荒腔走板的念完了第一页,纷纷发出了感慨。

“他不会全部都要念完吧”

小缇又开始紧张了,一把抓住我裸露在工作服外的小臂,掐出了几道红印子。

我连忙说:“据说誓词是新娘从网上下载的,可能他们也没注意内容有多长就塞给了牧师吧?哎,放心吧,估计他不会念完的,意思一下就行了。”

可直到半个小时过去了,阿壮还在继续

伴娘递给阿壮的水已经喝了两杯,台下宾客也开始分批分拨的出去透气,坐不住的小孩子们满场飞舞。

小缇也已经从站改为了坐,先前的担惊受怕如今已经被这冗长的誓词消磨殆尽,再没多余的力气思考。

我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思路也渐渐开起小差。

以前每次和成大功出去约会,都会留点肚子返校,就为了在门口买一杯有两勺蓝莓果肉的双皮奶,跟他你一口我一口的秀恩爱。

那时候的我,笑的没心没肺四六不着,就像现在站在台上一脸满足的望着阿壮的新娘一样,好像这辈子永远不会为人心叵测而唏嘘,也不会因虚情假意而伤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壮终于念完了最后一页。

众人异口同声的发出了惊叹声,司仪也撒着欢的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前史回顾。

说白了,就是放点男女双方从小到大的不雅照片,告诉大家,这么不靠谱的两个人,也有修成正果的一日,台下诸位已婚的同志们可以放心的得过且过了,台下诸位未婚的同志们也可以安心的浑浑噩噩了。

通常这个环节是最容易出事的,如果你有不良居心,就要抓住这一刻,无数电视剧电影都曾经精彩的诠释过,如何利用“前史回顾”搞砸一场婚礼。

当大屏幕上放出两位新人裹尿布的照片时,在场所有人都在笑,直到照片里的两位主角的样貌已经初具形态,才有人意识到不对。

照片里的男主角,似乎不是李明朗。

而是阿壮

小缇一马当先,从侧面向台上冲去,我紧跟其后,赶在小缇要拽住李明朗同归于尽的刹那,一把将她拉回半步,进而挺身上前。

“李先生,这照片上的人,是您本人吗?”我听到自己清晰的问出了这句话。

李明朗扯了扯嘴角:“依你看呢?我俩像吗?”

“当然不像!”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转而改口道,“莫非是我们搞错了?”

李明朗颇为气定神闲瞅了我一眼:“你们没有搞错。只是我们私下商量过,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小缇终于出离了愤怒,压着声音嘶吼道:“我告诉你李明朗,你的臭钱老娘不赚了!”

我连忙将小缇连拖带拽的弄到角落,她崩溃大哭。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的很快,仿佛影片进入了快进播放。

李明朗向众人宣布,真正的新郎正是这位牧师先生,并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他和新娘之间的爱恨情仇。

阿壮家徒四壁,新娘锦衣玉食,两个人到同一个城市求学,从眉来眼去到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前后用了四年的时间。

毕业后,碍于新娘家里的强烈反对,两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在李明朗的安排下设下这个局,希望能借助舆论的力量战胜一切。

从这以后,场面出奇的混乱,先是在家长主桌那边的示意下,从后面冲上来几个青年男子,要拆散新娘和牧师,然后又从同学桌那边冲过来一群男男女女,连同伴娘一起,竭尽全力的抵抗。

一大帮子人扭打在一起,连后来劝架的亲朋好友也都纠缠进去。

发展到最后,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自己在打谁,属于哪一派,莫名其妙的就参加了群殴会战,一直到这个金碧辉煌的现场被砸成了稀巴烂

我站在战场外围,专心致志的看着场面。

凡是参与其中的,身上都没有一个完整的,不是蓬头乱发就是衣衫凌乱,牧师那边亲友团尤其入戏,已经有两个躺倒被抬出去了。

小缇坐在地上持续大哭,边哭边计算着产地损失赔偿,一个字一个字的喊了出来,我连忙拿着手机在一旁记录,连最后那句“我去你大爷的李明朗”,都一并记了下来。

然后,我用力看了一眼那行子,由衷的说了一句:“对,我去你大爷的李明朗。”

“不好意思,我没有大爷。”

李明朗的声音突兀的传进我的左耳,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旁边,还顺势拿走了我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挤满了数字,勾出李明朗那幸灾乐祸的笑声。

“啧啧,这回可赔海了。”

这样近距离看着这张脸,我生生挤出一句话:“您这么玩,到底图个什么啊?”

小缇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的骂着三字经。

“不图什么,全凭我乐意。”

这句话直接促成了,第二天小缇递交辞呈后请我吃的那顿散伙饭,以及客户交接。

Chapter14

在我来这家公司上班之前,小缇是业务榜单上最后一名,连续半年只做了三场婚礼,新郎全都是李明朗,三次都以他逃婚告终。

逃婚归逃婚,公司兹当是《逃跑新娘》重播了,钱一分不能少,场地布置的材料也要回收,满打满算没有任何损失。

谁知这第四次改了戏码,改演《大闹天宫》了,别说材料不能回收,还得倒赔酒店一笔损失费,人家李明朗还不用负任何责任,因为他既没参与打架,也没唆使打架

连续半年的精神刺激,再加上这最后一根沉重的稻草,终于压死了玻璃心的小缇,她泪奔走人,将这位名誉黑名单客户交到我手里。

说实话,交接就交接,又不是第一次和李明朗过招,我是一点都不担心。

再说,他刚搞了一出大戏,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折腾。就算他再贱兮兮的拍我二十五万人民币,我也可以先和他约法三章签订一个保证协议。请他在帮广大有钱女青年有情人终成眷属之余,也保障一下一向与他合作无间的婚庆公司的利益,然后我再跟老板申请个回扣 ,不,应该说是感谢他保护公家财产的辛苦费

当然,以上假设纯属我个人YY,总而言之我是觉得对付李明朗,我比小缇更有心得。

接下来那两天,日子并不算太难过。

程一一又推翻了我的策划案,我不但没有气馁,反而还改变了先前她是故意找茬儿的想法,并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她的喜好。

每天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还要冲一杯早上在小超市外领取的速溶咖啡试用装,打起精神研究对付渣男的大计。

眼瞅着庄胜宇就要“出差”回来了,我却理不出任何头绪,每当我试图预测他的下一步行为时,都会立刻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过骨感。

这样的反复折腾的结果就是,无论我有多累,我都会在爬上床之前,把熬夜霜涂一层在脸上。

然后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对着那张有些容光焕发的脸,虚荣心忍不住小小的骄傲一把。

我没想到的是,就在庄胜宇“出差”归来的前一天,李明朗竟然约我出去见面,还是上次那家咖啡厅。

我说我不去,他说我不去会后悔。

我说后悔就后悔,他沉默良久回复道,愿意给我报销打车费,再管我一顿午饭。

并在我犹豫的同时,他又提到,其实庄胜宇是有软肋的。

可当我问他是什么软肋时,他却只字不提了

你说,我怎能不去?

咖啡厅里,李明朗坐在老位子上,气定神闲的看着我一步步走近。

我每走一步,都有一种踏入陷阱的感觉,可是那张脸上却写满了“有种你跑啊”,顿时又激发了我的斗志。

我一坐下来就问:“庄胜宇到底有什么软肋?”

李明朗不理我,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

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看了我一眼:“你赶着投胎?”

“这事关我朋友的幸福,比投胎重要。”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我忍不住剜了他一眼,他却笑意渐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缓:“先别着急,咱们先叙叙旧。”

我下意识的提高警觉:“咱们有什么可叙旧的?”

爱尔兰咖啡端上来了,李明朗将它推到我面前。

我说:“这里面有酒精,我不喝酒。”

李明朗的手一顿,进而又将咖啡端起来,送到自己嘴边:“可我怎么记得,你酒量很好?”

不就是因为上次我喝了两杯四百多欧元的红酒,被他扔在路边奚落了一通么?至于这么翻旧账么?

我别开脸不说话,他却从兜里掏出一张彩色照片,摊开在桌上。

那上面粗略估计得有二百多口子,正是我高中的毕业合影,我就站在右边第二排,顶着西瓜盖头。

然后我就看到,李明朗那骨骼分明的手指,敲了敲站在左边第三牌的一个高个子男生。

“这是我。这是你。咱们念过同一所高中。”

你说是就是?我的智商岂是这么好侮辱的?

我不禁拿小眼神瞄他:“所以呢?”

“毕业典礼之后,我们班几个男生和你们班几个女生出去联谊,你喝了三两白的,四杯啤的,还有半瓶红的”

我立刻恍然大悟了:“哦!对对对,我记得,我记得,我还记得我吐了谁一身来着”

他露出好看的笑容:“是我。”

“”

一阵沉默后,我先开了口:“这就是你说的叙旧?”

他但笑不语。

我又问:“那现在算不算叙完旧了?”

他眨了眨眼。

我松了口气:“那现在可以聊庄胜宇的软肋了?”

李明朗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可以,但是在聊他之前,我想先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