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依伊向单位请了长假带着阳阳和家人去了海南,走之前也给丁姐提前放了假,让她过年能回外地娘家多陪陪父母。

肖国成朋友多,喜欢呼朋引伴地相聚,在三亚买别墅也是有朋友撺掇,几个老友买在了一起。是以人还没到,牌局酒局就已经安排了好几场,等一家子到了海南,聚会未见得比平日少些,还有些朋友住在岛上其他城市,便干脆自驾过去小聚两天。

肖依伊不愿凑这个热闹,平日里就带着阳阳在家附近活动,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早饭和午饭并做一顿,之后去海边挖挖沙,或者逛逛海鲜市场。因为上午起床晚,中午的午觉就睡得晚,常常睡到四点才醒,依旧是海边散步,或是带着阳阳和新认识的邻居小朋友在小区里追闹,偶尔也去市区转转。

她和梁宇琛每天都有联系,时常是九点左右,丫丫给她打来视频,或者阳阳拿她的手机向姐姐或爸爸发起视频邀请,和孩子说话的时候他们俩间或聊上几句。

不视频的日子,梁宇琛会在十点多快十一点的时候给她打电话,那时候阳阳一定已经睡了,她会穿一件外套或盖一条薄毯,靠在露台的沙发上,抬头是星空,身侧是海风,耳边是他的声音。

她说起早些时候收到左欣妍的信息,她母亲去世了。

梁宇琛惊愕之余难免感慨:“这么快,这才多久啊,咱们去的时候气色还挺好的。”

“或许那时候是回光返照吧,也可能是见了丫丫心情好,说是走得很安详,想见的都见了,亲人儿女也都在身边陪着,也挺好的……”她叹了叹,继续道,“欣妍姐说她处理完后事就回美国,今后除非她弟娶儿媳妇儿,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问说:“老人走了的事儿,要告诉丫丫吗?”

“告诉她吧,她心思那么敏感,不说她心里肯定也会念着这事儿。”

“那等你回来跟她说吧。”

“还是你说吧,你们男的心肠都硬,适合说这种事儿。”

“我怎么觉得说着这种事儿温柔的更合适。”

“那你就温柔点儿跟她说。”

他换了话题,提起他弟谈了个新女朋友,说过年的时候准备带她回家。

她问:“这是宇琨第一个带回来见家长的吧?”

“应该是,前两天跟我说,就是她了,以后也不折腾了。”

她笑笑:“他这是要浪子回头啊。”

梁宇琛在电话那头发出一声哼笑,显然是不信他弟能“改邪归正”,听到她这边啪的一声,问说:“在喝酒?”

“你怎么知道?”

“一听就是开易拉罐的声音。”

“耳朵还挺灵,你怎么不猜是饮料,椰汁什么的?”

“你前天不是才说要开始戒糖吗。”

“放弃了,度假的时候戒糖真的太难了……”她喝了一口啤酒,转着手里的易拉罐瓶身看了看说,“其实真的戒糖的话,啤酒也不能喝。”

“你不是不爱喝啤酒吗。”

“是不喜欢,不过这两天不知为什么就想喝一点儿,凉凉的,很舒服。”

“小心胃疼,从冰箱里拿出来先放一会儿,不那么冰了再喝。”

他们通常会聊很久,杂七杂八的事,想到什么说什么,但他从不催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会说她今天的某个时刻,特别想他。

即便跟着家人出来度假,就是对他习惯性地逃避,她也当然是会想他的。

倒也不是时时在想,但一天之中,肯定会有某些瞬间会想他。比如在海滩上看到别人一家三四口或者双双对对;又或是深夜一个人靠在阳台的沙发上不想睡却又无所事事;在市场看到他爱吃的水果;甚至抬头看到天上有朵奇特的云,很想指给他看。

那些不愿说出口的思念,有时会变成一张照片发给他,可能是阳阳在海边玩儿沙,也可能是在海鲜市场里一些平日少见的水产。每张照片他都会认真回复,“海边风是不是挺大的啊,别感冒,给阳阳搭一件衬衫”,“天天都是海鲜,小心拉肚子”。

虽然梁宇琛的每条回复都是“就事论事”,但她知道他一定明白照片之外,她没说出口的话,因为她也会在某个清晨醒来时,看到他昨天夜里两点多发来的一张站在窗边俯拍的夜景,下面跟着三个字:下雪了。

临近年三十儿,家人准备订大年二十九的机票回家,在家里过个年,初三再回来。肖伊依找刘馨说不用订她和阳阳的机票,他们就留在三亚,等假期结束再回去。

刘馨说:“大过年的,你们俩留在这儿干嘛,怪冷清的,一起回去吧,反正初三就回来了,还能待好些天呢。”

“我就是不想带着阳阳来回折腾,两边温差和湿度差都挺大的,一来一回,我怕阳阳不适应再闹病。”

“应该不至于……”刘馨试探着问说,“过年这两天,宇琛爸妈那儿,你没打算去看看吗?”

肖伊依知道刘馨应该猜到她和梁宇琛的事儿了,只是忽然提起,一时不知怎么回她。

刘馨向外望了望,示意她周围没别人,又低了声音:“你跟宇琛是不是和好了?”

肖依伊含糊着应说:“算是吧。”

“他们家那边还不知道呢?”

“不清楚,我没问过他。”

刘馨不明白:“怎么着,你们俩这还带地下情的啊?”

肖伊依叹笑了一声,想了想:“倒也不是……”

见肖伊依的话没了下文,刘馨也不多问:“明白,刚和好嘛……你放心,我也没跟你爸提过,你们什么时候想说什么时候说吧……不过,就是不管宇琛那儿,你和阳阳也别留在这儿,我们干嘛来回折腾,不就是想一大家子一起过年吗,千山万水地回去跟你大爷他们过年,倒把亲闺女亲孙子留在这儿了?那叫什么啊,你爸肯定不同意。这日子口儿机票也不好买,我来回都订的头等舱,也不怎么累,眯一觉儿就到了。咱们今年什么亲戚也不走,年三十儿回老家过年,在那儿住两天,谁愿意来咱家串就来,咱们谁家也不去了,就你舅爷那儿得去拜个年,也不用你去,我跟你爸去看看就行了,没那么多事儿。”

禁不住刘馨的劝,也知她爸的脾气,不想大过年的惹他不高兴,肖伊依便应了,只是改变主意回家过年的事儿,没告诉梁宇琛。

大年二十九上午,一家人乘飞机返程,肖伊依让家人先把她和阳阳送回了自己家,说是换洗的衣服都没拿,这些天家里保洁也没来,肯定积了不少尘,她先回家收拾收拾,拿了东西,明天三十儿一大早,自己开着车带着阳阳过去。

母子俩被送回家时已经两点多了,肖伊依让肖沐阳回屋睡会儿,肖沐阳说不困,只是等她上楼把窗户都开了通风再下来时,小家伙已经躺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怕把他弄醒反而再睡不踏实,肖伊依索性拿了条空调被给他盖上,由他在沙发上睡去。她自己换了身家居服,从楼上开始轻手轻脚地打扫卫生。中间停下来喝水休息时,有好几次想给梁宇琛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带着阳阳回来了,只是犹犹豫豫地一直没拨出去。

肖沐阳的午觉一下睡了四个来小时,到晚上快七点的时候才醒,躺下的时候天还亮着,睁眼已经天黑了,他自己睡懵了,似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嘟嘟囔囔地问肖伊依怎么不叫他起床,他和嘉嘉约好了去挖沙。

肖伊依笑说:“还挖沙,看看你在哪儿呢。”

肖沐阳迷茫四顾,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走到电视柜前从抽屉里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

“一睡醒就看电视。”肖伊依念叨了他一句,也没管,问说,“你晚上想吃鸡蛋面还是煮饺子?”

“吃米饭不行吗?我想吃烧茄子。”

“咱们家什么菜都没有了,就挂面和速冻饺子,你选一个吧,中午你也吃了不少,晚上少吃点儿,明天回姥爷家肯定又大鱼大肉的。”

“哦,那面条吧,西红柿鸡蛋面。”

“没有西红柿,用番茄酱给你做行吗?”

肖沐阳打开了《旋风战车队》的动画片,一下子扎了进去,这会儿问他什么都是一个回答:“行。”

肖伊依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才发现不但鸡蛋没有了,连番茄酱也没了。离家前那两天她跟丁姐说要好多天不在家,能吃的都吃了,剩下的吃不了的菜也清了,省得多少天没人,坏在冰箱里,看来丁姐清的是真干净。

她正犹豫着要吃白水清汤面,还是干脆点外卖的时候,听见电子门锁的开门声。

没及她多想,便听见丫丫的喊声:“妈!妈?”

肖依伊错愕之下,没立时应声,像做了错事被抓了现行,有些心慌。

“姐姐!爸爸!” 肖沐阳第一时间跑了出去,没了才睡醒的蔫儿样,立时来了精神。

肖依伊从厨房出来,梁宇琛和梁千雅已经脱了羽绒服,换好鞋,一起向她望过来。她的目光在梁宇琛身上扫过,心虚得没做停留,只若无其事地对梁千雅道:“你们怎么来了?”

梁千雅说:“还说呢,您不是说这两天不跟我姥爷他们回来了吗?回来也不告诉我们,您知道我和我爸今天多曲折吗?从早晨开始,从北到南,从南到北,溜溜儿坐了一天的飞机啊!本来想给您一个惊喜的,结果把自己给‘惊喜’了。”

肖依伊怔了一下,向梁宇琛望去,他对她无所谓地笑笑,转对梁千雅说:“说得你好像多辛苦似是,刚刚不是还说特别刺激吗?”

梁千雅知道她爸是怕她妈自责,咧嘴一笑,立时变身CP粉开始营业:“是挺刺激的啊,有点儿电影里千里追爱的意思,我这回可是亲自参与了,能跟我同学吹一拨儿,就是时间太晚了,也没地儿买花,要不就更完美了!”

知道他们父女俩往返了一趟海南,肖依伊惊愕之下愈发自责,见他二人毫无愠色,才稍稍安心些,解释说:“本来是不打算回来的,来回折腾怕阳阳上火,不过你小姥姥已经给我们定了机票,我又怕你姥爷不高兴,临时决定回来了,想着到家再给你们打电话,这一进门儿就开始收拾屋子,忙起来就忘了。”

父女俩很有默契地没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梁宇琛转身去门厅拎了两个大袋子进来,问说:“你们吃饭了吗?我们刚刚去超市买了点儿东西,想着你这儿肯定什么都没有了。”

肖依伊答说:“没呢,阳阳睡了一下午,刚起,我这正想着要不要点点儿外卖呢,冰箱里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梁宇琛拎着东西进了厨房:“那正好,我下厨吧,上次你没吃到,今天让你尝尝。”

肖依伊跟上去:“别做了,飞了一天了,点外卖吧。”

“没事儿,坐飞机不也是坐着吗。”

梁千雅和肖沐阳也跟了进去,肖沐阳说:“爸爸你会做烧茄子吗?我想吃烧茄子!”

梁宇琛笑说:“你怎么这么会点菜呢,爸爸还真买茄子了,不过烧茄子嘛,爸爸试试吧。”

梁千雅也凑上去:“那我也点一个!我要糖醋排骨!”

“没有排骨,糖醋鸡蛋吧,买鸡蛋了。”

“糖醋鸡蛋是什么鬼!”梁千雅一脸的嫌弃,肖沐阳倒是很感兴趣:“糖醋鸡蛋,我要吃糖醋鸡蛋!”

梁千雅从袋子里翻出三连排的芝士棒,招呼肖沐阳出去吃,梁宇琛嘱说:“只许吃一盒啊,一会儿吃饭了,你们俩点的菜吃不了可不行啊。”

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的肖依伊,看着姐弟俩去了客厅,才踌躇着走了进去,她觉得自己该跟他道歉,或是再多解释一下。

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梁宇琛无事一般问说:“围裙放哪儿了?我记得之前就挂在这儿的。”

肖依伊看了看,转去小阳台,拿了放假前丁姐洗好晾着的围裙,再进厨房时,梁宇琛已把在超市买好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到了冰箱或柜子里,拿了几样今晚要用的食材放在水池里,自己挽了袖子,准备洗菜。

肖依伊拿着围裙走过去,梁宇琛便转身低头,让她帮他把围裙挂在脖子上,然后转过身去,肖依伊站在他身后,帮他系带子。

她的动作很慢,待系好,双手仍抓着他腰间的围裙带,磨蹭了一会儿,一只手向上,掌心覆在他背上。

梁宇琛滞住,感到肖依伊温软的掌心轻轻贴着自己的后背,像只小猫儿似的抓挠了一会儿, 沿着背脊慢慢向下滑,一直抚到他腰际,然后两只手臂从他腰侧拥上来,整个人软绵绵地贴在他背上。

悬了许多天的心,这一刻才似稍稍归了位。

他将手覆在她手上,温柔地摩挲了半晌,听到她低叹了一声,方转过身去,握着她的手。

她低头垂眸,双手的拇指他手背上划来划去。

他抬手抚她的脸,柔声道:“想你。”

她依然垂着头,似是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只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的指尖划过她脸颊上那颗小雀斑,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去。

“妈,咱们家有没有扑克……”梁千雅猝不及防地进了厨房。

梁宇琛和肖依伊下意识分开,梁千雅先是脸上一红,紧接着俏皮地一笑,吐了下舌头转身跑开:“没看见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啊,继续……”

肖依伊抬眸看了梁宇琛一眼,低头抵在他怀里无声地笑,梁宇琛也叹笑一声,转而吻她的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