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宇琛路上接了个电话,让肖依伊先带着丫丫回了她家,自己在她家小区外打了辆车离开,直到当天夜里,醉得不辨东西的他被他表弟高树杰送来她家的时候,肖依伊才知他这一晚上是被他弟叫去喝酒了。
“房子那事儿,宇琨心里不痛快,他这是连教育带开导,哥儿俩白天就喝得不少,这一晚上又没少喝,喝大了。”高树杰一边架着梁宇琛往屋里走,一边跟肖依伊解释,“宇琨也喝趴了,我先送的他,我跟我哥说让他今儿也在我姨那儿住下,他不干,放不下丫丫,非要过来接,我也没辙,就给他弄这儿来了……”
“先把他扶里边儿躺下吧……”肖依伊跟着高树杰一起,把梁宇琛架到客房,脱了外套,扶到床上躺下。
高树杰一个人架了死沉的梁宇琛一路,这会儿站在床边有点儿喘,不好意思地说:“要不让他在你这儿歇一晚上得了,我看他也动不了了,这就是把他和丫丫一起送回去,我也不放心。”
肖依伊说:“你甭管了,这么晚,你也赶紧回去吧,你没喝酒吧?是你自己开的车吗?”
“我没喝,我没事儿,一脚油就到家了。 ”知道梁宇琛和肖依伊的关系,高树杰对她也不见外,“就是我哥得麻烦你了,我先回去,有事儿你再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过来。”
“没什么事儿,我看他一会儿也就睡了,你踏实歇着吧。”
“行,那我走了啊,回吧姐,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肖依伊送走了高树杰,回来时,楼上陪着阳阳睡觉的丁姐也听了动静下楼来,在客房门口望了一眼说:“我去拿个盆准备着吧,一会儿别再吐了。”
肖依伊和丁姐走了个错身,进了客房,梁宇琛还是刚刚被放下时那样仰面朝天,纹丝未动。
她上前帮他脱鞋,把搭在床外的脚挪到床上去,犹豫了一下,又伸手帮他去解腰带,只才把腰带松开,还不及帮他把衬衣抽出来,便忽地被他攥了手腕。
肖依伊抬头,对上梁宇琛戒备的目光,解释说:“解开腰带舒服些……”
辨清她容貌的梁宇琛松懈下来,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额上,复又合了眼。
丁姐拿了条热毛巾和空塑料盆进来,肖依伊接过放在床头柜上,转对丁姐低声说:“您睡去吧,我看他这也没什么事儿了。”
丁姐看了看梁宇琛的状况,离开前轻声说了一句:“我回我屋了,有事儿你叫我。”
肖依伊转望向梁宇琛,他的领扣敞开了一颗,通身的酒气,脸色白得吓人。她伸手帮他解了第二颗扣子,敞了敞衣领,才要去拿旁边的热毛巾帮他擦脸,他搭在额上的手便适时滑落了下来,握了她的手。
他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这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但她想要抽开时,却发现他握得很紧,甚至抓着她的手往自己的心口贴了帖。
右手被他握住,她就用左手拿了热毛巾,为他擦脸和脖子,轻柔又仔细。
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照顾他的,那时候她以为那是两人之间日久而生的默契与情愫。
至于现在,就只是朋友。
手中的热毛巾渐渐失了温度,肖依伊试探着抽回被梁宇琛握住的手,起身从旁边柜子里拿了一床薄被出来,帮他盖上。
他大概会这么一直睡到天亮,应该也没什么需要她再做的了。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再留一会儿吧,她想,万一他一会儿醒了想吐呢,这也才刚睡下,再等等吧。她走到床的另一侧坐下,再坐二十分钟,等他睡沉了的。
夜深。
梁宇琛从睡梦中醒来,脑袋还是沉的,周遭的环境让他一时辨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才要不想理地睡下去,一翻身却见了躺在自己身边的肖依伊。
她离他并不是很近,像是怕碰到他一样,蜷缩在床的另一侧。
他撑起身子,四下看了看,再又怔怔地看了看睡在身边的她,这才回想起今晚的事情来。
不忍心把她叫醒,只把自己的被子往她身上扯了扯,盖上去。睡梦中的她许是真的冷了,被子才一沾身,便抓着被边本能地往他这边缩了缩。
他帮她把被子扯上去,盖严,在她身边躺下。
明明刚刚还沉沉欲睡,这会儿睡意却消了大半,他翻过身,面对着她。她那侧的床头灯还亮着微弱的光,有些昏暗,但也足够让他看清她的睡颜,甚至左颊颧骨上那颗米粒大的小斑点。
是雀斑,或者是晒斑,他不知道两者有什么区别,他只记得好久之前她在自己脸上发现它时,念叨了好几天。他还记得是在饭桌上,她侧着脸凑到丁姐面前给她看:“好大一块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的,我明明天天做防晒……”
丁姐看了一眼不太在意地安慰说不是晒斑,就是个小雀斑,她说:“有我这么大还长雀斑的吗?果真女人过了二十五就走下坡路了,我以前脸上可什么都没有,不行,我得去医院把它给弄了。”
那时候丫丫还小,早就撤掉了宝宝椅,但坐大人的椅子又不够高,吃饭的时候屁股下面要垫个厚厚的硬垫 ,听她这么说,便着急地从旁插话:“不要,妈妈不要把它弄没,我舍不得它。”
她笑:“你这个小破烂儿王,你那些坏玩具旧衣服舍不得扔就算了,我这个有什么舍不得的,妈妈把它给弄掉了会更漂亮。”
丫丫惯会拍妈妈马屁:“你现在已经很漂亮了,这样最漂亮!”
她先是冲着丫丫笑,然后向他望过来,也对他笑。
想一想,那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难道他已经到了忆往昔,岁月如昨的年龄了?明明当时都没太在意的几句闲话,这会儿却忽然从脑子里闪了出来,清晰得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原来她后来并没有把它弄掉,他伸手摸了一下那个小雀斑,大概是弄痒了她,她抬手在他碰过的地方挠了挠。他不担心会弄醒她,甚至希望她在这一刻醒来,但他知道她不会醒。如果她不想醒的话,不论他怎样,她都不会醒的。
凌晨,天还暗着。
肖依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梁宇琛怀里,一时间困意顿消,但没敢立时起身,怕惊醒了他,只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屏住呼吸从他臂弯里蹭出来,确认他还熟睡着,才悄声出了房间。
梁宇琛是三个多小时后才睡醒的,习惯性地伸手去旁边床头柜上摸手机,未果之后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上面是肖依伊的字迹:你的衣服在柜子里,车钥匙在衣服兜里,卫生间有新的洗漱用具,厨房有早饭。丁姐今天休息,我带阳阳陪丫丫去上钢琴课,中午就在外面吃了,吃完直接送她回去。客厅的窗子我开了个小缝在通风,麻烦你走前帮我关一下,谢谢。
梁宇琛起身下床,和衣而卧这一宿,身上又紧又累,衬衣裤子也皱得不成样子,只能先将就将就,回家再换。
打开衣柜,从外套口袋里找到手机,划开,取消无声,有两个未接电话和几条信息,看了看,没什么着急的事,便先去旁边卫生间洗漱。洗漱用具都是新的,旧电动牙刷柄旁放着还没开封的替换刷头。
洗漱完,梁宇琛拿着手机去了厨房,台面上放着两碟小咸菜,灶台上放着半锅白米粥,旁边的蒸锅里放着小馒头,也可能是豆沙包。
不过不管是馒头还是豆沙包他都不喜欢,随手打开冰箱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合胃口的,这才退而求其次地把火打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趁着热饭的时间回复未接来电和信息。
其中一条未接电话来自他妈,该是知道他昨晚和宇琨喝得烂醉如泥,不放心他身边没人照顾。他打过去报平安,他妈回说已经给依伊打电话了。昨日树杰把他送来之后给他妈打了个电话,今晨他妈打他电话不通,便给依伊拨了过去。
他妈在电话里念叨他不注意身体,不拦着宇琨喝大酒也就算了,还跟着他一起喝,你爸的身子是怎么垮的,就是年轻时候喝大酒喝的,你们俩就有样学样,将来岁数大了受罪。
梁宇琛百无聊赖地听着他妈唠叨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垃圾桶外面掉了一块碎纸,他有些强迫症地起身走过去想要捡起来扔回桶里,看到上面的字迹,愣了一下,说了两句敷衍宽慰的话,挂了母亲的电话。
梁宇琛踩开桶盖看了看,把垃圾桶里撕碎的纸片捡了起来,放到桌面上。碎纸撕得整齐,并不难拼,很快便被他还原了两张废弃的留言。
两张留言纸和刚刚留在床头柜上的留言显然是从同一个本子上撕下的,上面也都是肖依伊的笔迹,内容却大不一样。
第一张上只半有句话:“衣服我帮你挂在柜子里了,手机在衣服兜”,大概是提笔忘字,兜字写错了,划掉改正之后还是被废弃了。
第二张纸条则写了整整一页纸:“衣服我帮你挂在柜子里了,手机和车钥匙都在衣服兜里,我带丫丫去上钢琴课,丁姐今天休假,阳阳我也带上了。旁边客卫里给你准备了全新的洗漱用具,那个电动牙刷柄是旧的,但是牙刷头是我新买的,你可以放心用。厨房里有米粥、豆沙包和小菜,你自己去厨房热了吃吧。知道你不爱吃,不过也别去冰箱里找别的吃的了,昨天喝成那样,还是吃点儿养胃的。不知道你今天你中午在不在这儿吃饭,睡醒之后发个信息告诉我一下,在的话,我们回来时顺路买点儿菜,如果不在这儿吃,我就带着丫丫和阳阳在外面吃了。”
梁宇琛低着头,一字一句,认真看完了这满满一页的留言,有些吃惊,却又并不意外。
他拿起手机给肖依伊拨过去,想要告诉她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等你们回来,或者问她你和阳阳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们,中午接着丫丫一起吃饭。
只是电话连打了四五次,始终无人接听到自动断线。
他想,他今天大概是打不通了。
肖依伊看到了梁宇琛给她的电话,但是犹豫着没接,只把手机调成无声,直到来电又一次自动挂断,再没了动静。
午饭后,肖依伊送梁千雅回家,平时都会把她送到楼上,亲眼见她进家才安心,这一次却只是送到楼门口让她自己上去,叮嘱进了家有人没人都给她打个电话。两分钟后,梁千雅打来电话说我爸在家,旁边的肖沐阳听见吵着要上去找爸爸,肖依伊没理他,对电话里的梁千雅说了一声“那我们回去了”,便匆忙挂了电话。
肖沐阳一路上都在不高兴,昨天爸爸好不容易住在自己家了,结果一大早就被妈妈拽出门,都没跟爸爸玩儿。肖依伊始终没应声,由得他去嘟囔。
母子俩到家后直接换了鞋上楼睡午觉,所以直到下午,肖依伊才看到了梁宇琛“不小心”落下的手表,端端正正地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她看着手表想了想,去包里拿出进家后就没看过的手机,上面有一条半个多小时前梁宇琛发来的信息:我的手表是不是落在你那儿了?
拇指在对话输入框上悬停了片刻,最后向上,按了锁屏键。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梁宇琛等来了肖依伊的回复:不好意思,手机静音了,一整天都在陪阳阳闹,没看见你的电话和信息,你的手表是落在我这儿了,我先帮你收着,丫丫下次来的时候让她带回去。
梁宇琛回过去:不用了,我明天过去拿。
对面回了一个字:好。
次日傍晚,梁宇琛敲开肖依伊家门时,给他开门的是丁姐,说依伊今晚单位有聚餐,早晨走时说你晚上可能会过来拿手表,放在茶几上了。
楼上的肖沐阳听见动静,咚咚咚跑下来,见了梁宇琛抱怨说:“爸爸你昨天怎么不等我!”
梁宇琛换了拖鞋进屋,揉揉他的头:“爸爸昨天有点儿事儿,今天不是来找你了吗。”
肖依伊在商场闲逛了一晚,十点多回了家,上楼前四下望了望,没看到梁宇琛的车,进门时也没看到他的鞋。她脱了羽绒服挂在衣帽柜上,才进客厅,丁姐便闻声迎出来说:“宇琛刚走没多会儿。”
“是吗。”肖依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阳阳已经睡了?”
“睡了,宇琛陪着睡的,之后在客厅坐着等了你一会儿才走。”
肖依伊随着丁姐的目光望过去,一杯见底的剩茶突兀地放在茶几上,想来是丁姐刻意留下给她看的。
“哦,我上去睡觉了,您也歇着吧。”肖依伊忽略了丁姐言外之音,也不给她开启话题的机会,径直上了二楼。
回屋后她没有立时去洗澡,甚至连衣服也没换,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过了十一点,起身去浴室前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手机。
十点十七分,梁宇琛的信息:陪阳阳待了一会儿,他已经睡了,手表我拿走了,你别太晚回家。
他的话说得很明白,我已经走了,你可以回家了。
她没回复,即便不是贺守信的女儿,也总会有别的什么人,不管怎样的女人,都不会喜欢自己的爱人以朋友之名与前妻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