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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冬梅因为远亲被杀一案错过了春闱,也因此而名声大噪,后因陈粲的引见而被贺家少主所赏识,后来自然是为贺家所用,成为贺家整个派系麾下的中坚力量。

他熟读经集史册,是一个深谙语言艺术的谋士,他如同一柄利器,每逢贺家遭遇朝堂攻讦之时,便是他大展身手之时。可以说,为贺家的屹立不倒,他立下了汗马功劳。

周蓁蓁算了算时间,他明年会在京城,他现在应该还庐江。她记得,从陈粲那听说过,他上京之前他母亲身患恶疾而逝,也不知道他娘亲现在还在不在

她隐约记得他家住东街的铜门巷

周蓁蓁的马车到了铜门巷,就让人一路打听马冬梅。当她的马车按照指路的人告知的方位转入一条小巷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人声鼎沸的,似乎发生事情了。

“姑娘,我隐约听到了马冬梅三个字。”云霏回过头说道。

“驶上去看看。”

马车在一处大门洞开的院子前方停下了。

“小马哥啊,之前就劝过你,叫你不要相信那张疯子的话,他就是一个疯子,找他治病,治好是命大,治不好的太多了。可你偏偏不信,这下好了,你娘被他害得进气多出气少,造孽啊。”

“赶紧派人去请大夫啊。”

“已经去了,只是这一大早的,恐怕很多医馆都还没开门哪。”

周蓁蓁下了马车,发现大门洞开的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其中一青年就蹲坐在矮凳子上,双手抱着头。

另一处的墙根下,一位满是胡渣子的清瘦中年人看着手中的药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呀,所有的药我都斟酌过的呀。”

周蓁蓁主仆走进去,主人家也没多加理会。

反正是邻居大娘见了她,连忙询问,“姑娘,你进来屋做甚”

“这里可是马冬梅马家”

“正是,你找小马哥何事啊”

周蓁蓁并没有直接回话,而是问道,“家中是不是有病人”

邻居大娘叹道,“正是呢,马家嫂子自打从南边儿探亲回来后就病了,开始也没当一回事,但这病是越来越重,到了现在却是一病不起了。”

“小女子会一些歧黄之术,方便进去看看吗”原来马冬梅的娘没有去世,正病重。

“这个”邻居大娘迟疑。

“你会歧黄之术”一直抱着头不搭理人的马冬梅突然抬起头来。

周蓁蓁微微颔首,“是的,略通一些。”

马冬梅还没说话,原告数落马冬梅的邻居大叔又说话了,“小马哥,你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看她一个小女娃,哪像是会医术的人啊。”

马冬梅根本不管,对周蓁蓁说道,“劳烦你进去给我娘看看吧”

“你放心,我不是来消遣你的,我也没那么空闲,我是真会医术,我的名字叫周蓁蓁。”说完之后,她便踏入马寡妇的房中。

余人众人议论纷纷

“周蓁蓁这个名字好耳熟呀。”

“是呢,我也觉得耳熟,像是在哪听过一样。”

“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三秦药庄的东家吗”

“确定是她吗听说三秦药庄的药很好用啊,可惜药庄被官府查封了,刚才我家堂客想去药庄再买一点药备在家中以防不时之需的。”

留在外面的云霏这时说道,“我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出自周家坊周氏四房周蓁蓁是也。”

得了这确定的答案,议论声更大了。

“如果她,会医术就对了。听说除了三秦药庄还有三秦制药厂也是她的呢,我们赞不绝口的成药都是她指导着工人研制出来的呢。”

“这样一来,马家婶子不是有救了”

“这个不一定,那是连回春堂老大夫都摇头的病呢。”

在众人的议论之中,周蓁蓁已经见到病人了,她坐下给她把了把脉,然后又查看了眼睛舌胎和皮肤各处。

其实她擅制药,不擅看诊啊。这话是自谦也不算自谦,因为她理论很在行,但缺乏实际的临床经验,特别是把脉上,比不上她导师那一辈的老中医一把一个准。她需要四诊配合,仔细斟酌之后,才能确诊。

她一收手,旁边的马冬梅连忙问,“周六姑娘,我娘怎么样了”

周蓁蓁说道,“大概能确定病情症状,之前应该有人给她看过,并用过药了吧药方和药还有没有”

马冬梅一愣,“为何要这个”

周蓁蓁解释道,“因为她之前用过药了,我总得看看所开的药方有没有将她治坏”

原先给马寡妇治病的清瘦中年人也摸着进来了,就在一旁听着,闻言,嘟囔了一句,“你这女娃,会不会说话”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正常的流程,所以爽快地将手中的药方递了过去。

咦周蓁蓁一触及药方,不由得抬眼,讶异地看了这姓张的中年人一眼。

她刚才进门时,听到那么多人对他医术的批判,还以为他就是一个庸医呢,却不想他开出的方子有模有样,她只需要酌情增减一二味药就行了。但如果是这样,这药方是能用的啊,马寡妇也不会那样的症状,峻下之力过猛,以致有些收不住了,还伤了中气。

等他们将给马寡妇用的药拿出来,周蓁蓁检查了一下,甚至还尝了尝,终于发现了端倪。

周蓁蓁问马冬梅拿了笔,刷刷地添补了两味药,又将原先这药方中的连翘标注为老翘。并且将用法附上。

接过方子之后,马冬梅一时间犯了难,“周六姑娘,这方子你确定是这样没错吗”这分明是在张恒宾所开的方子的基础上增删的啊。

“没错的,去抓药吧。对了,老翘可能在李氏药材行才有,直接去那里抓吧。”

她上次和李氏药材行在庐江分行的总负责人李宏谈过道地药材以及霜前霜后的药材的不同,让他们分别都储存一些。

“我能看看新开的方子吗”张恒宾搓着手问。

周蓁蓁对他说,“让他们拿去抓药吧,我和你说说就是。”

在这之前,周蓁蓁问马冬梅取了一个小碗,刮了一小撮墙壁的泥,交给云霏,让她帮忙用水烧开来。

“周六姑娘,这是”马冬梅有些不明所以。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动作,觉得稀奇得很,都看了过来。

周蓁蓁回到病人屋里。

“脾主运化,居中焦,在五行中属土,其华在唇,在志为忧,在液为涎,脾虚则泄。”周蓁蓁拿了手帕,在老夫人的嘴角楷了一下,一道水渍便出现在她手帕上,这已经不唾液,而是涎。

周蓁蓁看着马大娘,“你娘中气不足,脾胃虚得很。药可能没办法一下子制出来,现在用这一碗掺着泥的水,以形补形,补益中焦之土,能补中益气,暂缓她泄下之势。对了,你娘不是刚从南方娘家回来吗有没有带回故乡的土如果有的话,给一些我侍女,让她一并放进锅里。”

“你是说,我娘还有水土不服之症”

“嗯,应该有这样的兼症。”

旁边的邻居们就在外面听着周蓁蓁这一席话说完,觉得不可思议极了,但又觉得好有道理的感觉。

张恒宾两眼发光地听着,更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周蓁蓁。

等马冬梅取来了马大娘从老家带回来的土,周蓁蓁将之与刚才刮下的那撮一并放进锅中,交待云霏将水烧开再唤她。

周蓁蓁看了一眼张恒宾,“进来说吧。”

“马小哥,你也进来。”

从张恒宾到周蓁蓁,马家的小院子热闹了一早上。如今热闹看够了,加上周蓁蓁也说了,马寡妇的病不是一下子就能好的,于是院子的邻居们都散了七七八八。

“张大夫”周蓁蓁试探地唤了一句。

张恒宾胡乱地点了点头,证明她没喊错。

“想必你也知道,马大娘的病不是一般的热症。”周蓁蓁这声音是压低了的。

张恒宾连连点头。

“她这算是湿温时疫,邪在气分,湿热并重之症。”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急性肠胃炎肠伤寒、黄疸型 传染性肝炎。

张恒宾和马冬梅都瞪大了眼,时疫

张恒宾给马寡妇看过,心里有数。

马冬梅也不是无知之人,回春堂的老大夫来看时,和他说过自己的怀疑,他也隐约知道他娘这病怕是不好。所以邻居他们来看,他都不曾让他们入内,只说怕过了病气。

云霏将水煮开之后,端到了门外,周蓁蓁亲自去端,没让她进来。

指导着马冬梅给他娘喂了水,周蓁蓁又交待了一些卫生问题,比如用醋和艾草熏染房间,房屋周围撒上石灰,

病人的粪便做好清理掩埋的工作等等。传染病只要搞好了卫生,就能将传染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马冬梅对她的医术信服得很,自然没有不依从的。

等他们平复了心情之后,周蓁蓁问张恒宾,“你用药是不是以攻伐病邪为主”从刚才众人对他的非议中,周蓁蓁得知他历来给人治病都主张用攻法。

张恒宾点头。

后世将中医分为八大学派伤寒学派、寒凉学派、易水学派、补土学派、攻邪学派、温病学派

其中攻邪学派强调病由邪生,攻邪已病。主张治疗应以驱邪为主,养用吐汗下三法,偏重攻法,反对温用补法。张恒宾倒是有些攻邪学派的苗头。

出于惜才的心理,周蓁蓁指点他,“你开的药方思路大方向是对的,但剂量上需要考虑到病人的年纪了。老年人生机减退,俗话说,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故我们攻邪的时候最好是攻补兼施,或者一定要兼顾病人脾胃,用药祛邪不能过于伤正。”

“连翘极容易伤胃。而且你用的是青翘,药性峻烈,应逐情减量。否则按你的方子,马大娘即使服药有所好转,也会因为“胃寒”而胃口不佳。如果吃不下东西,正气得不到补益,会加速她的病情的恶化。如果改用老翘则不同,老翘因其是在十月上旬果实熟透变黄,果壳裂开时采收的,受过霜杀,大大减弱其峻烈之性,从而在清扫败毒的同时避免过多伤及“胃气”。”

“这是一点,我看了那些药,其中藿香是道地药材,药性本就强劲,你这用量,使得臣药有喧宾夺主之嫌,导致整个方子君臣佐使失衡。”

说到底,还是对药不够了解。

张恒宾问,“您的意思是,藿香我需要减量,青翘我要么减量要么换成老翘,最好还是换成老翘”

“对的。”

“原来是这样。”

周蓁蓁笑笑说,“其实这些药你都可以自己尝一尝,久而久之就能分辨出其中细微的驱别。而且老夫人是南方人,腠理较为疏松,比如外感风寒时,用药也应该用一些药性较轻的如荆芥、防风等药,少用麻黄、桂枝等温性较大的解表药。”

其实周蓁蓁说的是中医治病时常常需要考虑的三因制宜,在后世中算是用药的常识了,但在这里,对张恒宾来说却是头一次有人指点。

张恒宾听着一个劲地点头,真恨不得将她所说的都往脑子里塞去。医理药理,她这一身在医理药学上的本事实在是让人佩服。

马冬梅讶异地看着她,即使他不懂医理药理,也知道周蓁蓁这样倾囊相授有多么的难得。

道不轻传,这不是说笑的。他读书,对这句话感触最深。

对着陌生人,都能主动给予与付出,那她一定是拥有丰富的内心丰富的知识的人。

周蓁蓁小小年纪能这样,已经身具大师风范了。

里面三人没有再说话,张恒宾努力地记住周蓁蓁刚才所说,周蓁蓁觉得今天说那么多也足够他消化一阵子的了,马冬梅则是体贴地不出场打扰。

这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谁啊”

“会不会是买药的人回来了。”

周蓁蓁打开门,正好看到一群穿着正服的衙役站成一排等在外头。

云霏和赶车的车夫等人都被制住了。

云霏泪眼朦胧地摇着头,“六姑娘”

“周六姑娘,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衙门吧。”陈浦头如是说道。

终于还是来了。周蓁蓁笑了笑,“能稍等一会,让我说两句话吗”

陈浦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刚才他们在外头,都听到她对张恒宾指点的话了,只觉得心中感触很深

周蓁蓁转过头,对马冬梅说,“你娘的病不用担心,药抓回来后,按照药方生晒研末,或者神曲糊丸,用法我都写上了,劳烦张大夫动手帮忙处理一下,就可以服用了。其他方面的,我刚才也交待清楚了,照着做就行。放心吧,你娘的病没事的,会痊愈的。”

“这些我都记得了,你没有别的事吗”马冬梅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周蓁蓁无奈一笑,“有,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代表周氏一族请你当讼师的”

“好,我应下了”

嗯周蓁蓁失笑,“那我谢谢你,也拜托你了。”

第64章

大牢门前, 陈捕头刚押着周蓁蓁到来。

看守大牢的牢头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陈捕头, 你们将人交接给我就行。”

陈捕头没有说话, 他一伸手, 下面的人就递给他一个黑色的布套子。

周蓁蓁还有些不明就里。

陈捕头对她说, “周六姑娘, 冒犯了。”

接着,她眼前一黑, 咦, 这是做什么

牢头轻轻一哼,“我让人带她进去”毕竟周蓁蓁被蒙着眼, 他找来送饭菜的仆妇,送她进去。

上头的人早就交待过, 周蓁蓁和周宸他们两个人一定要分开关押, 不要让他们见到彼此。所以周蓁蓁是蒙着头被押进去的。

周蓁蓁感觉自己先是走下台阶,然后走了好长一段路, 呼进的都是些阴湿发霉的气息, 耳畔还传来两旁牢犯因看到她被押解进来的骚动声。

之前禁止他们周氏的人探视, 现在又是让她蒙着头投入大牢,沈家这是怕她七哥知道她也进来了周蓁蓁一边走,一边猜测着沈氏这么做的用意。

“到了。”

随即她头上的头套被取走, 她也看到了关押她的牢房的全貌, 这是一间设在尽头的牢房, 角落那盘了一张床,上面堆放着稻草和一床已经看不出颜色来的被子。

周蓁蓁将它们全扫到一旁去,整理出来一个角,然后就坐了上去。

幸亏她早上出门的时候穿得厚实,云霏还给她拿了一件披风,不盖这破棉被,夜里也勉强能应付了。

坐了好一会,周蓁蓁才轻轻地叹息一声,强迫自己放空脑袋,不再多想,这一局她真的尽力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他们了。

徐府

徐汜和方琼正在用早膳,昨晚徐府有个小宴,方琼是歇在徐府的。

而徐汜已经接到了周蓁蓁被押入了天牢,而周氏弃吴真而另择了他人为讼师的消息。

他们正吃着,就有门房小厮来报,“少爷,吴真在外求见”

“这个时候”徐汜抬眼看了看天色,然后脸色一变,“他是不是从周家坊回来,就直奔徐府而来了没脑子的废物,打发他走”

等吃完之后,方琼问徐汜,“周氏弃了吴真选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做讼师”

一听这话,徐汜又怒了,“是的,吴真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连身处困境的周氏都看他不上。”

方琼面容含笑,瑶了摇头,说道,“你不必担心,不管他们请的谁,都不会改变结果。”

一听这话,徐汜顿时眉开眼笑,“那是,在这庐江地界,还没有谁是你方琼的对手。”

云霏是红着眼睛回去的,没多久,周蓁蓁继周宸之后被抓进大牢的事就传遍了周家坊。

回春堂直接放飞了一只信鸽。

四房,谢氏恨恨地道,“她也有今天”想到昨晚她不断哀求她,她却不为所动,还反过来教训她的事,心中无比解气。比起她进了府衙大牢,自己女儿只是进了宗祠,名声比起周蓁蓁来,可真不得什么了。

萱北堂内,听闻消息的何老安人,直接没了胃口,她比谢氏好的一点就是,她能看出来蓁姐儿极受宗房看重,说的话在族里也很有份量,族里一定会尽力去救她和周宸的。她吩咐人去安庆府府城将周涎请回来,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这当父亲的还在外头访友不知情哪里行啊。吩咐完之,她自己就去了佛堂。

宗房这边,族长太爷等几们主事的爷们都在。

他们接到周蓁蓁进去的消息之后,跟着吴真的人也回来了,说他回到家中之后,换了衣裳鬼鬼祟祟地出了门,他们跟在他后面,一直看着他进了徐府丞徐府。

族长太爷冷酷地说道,“一切都在蓁姐儿的预料之中,接下来便依计行事吧。”

周海说道,“是,那我派人去请沈律。”

“大牢那里,该打点还是得打点,至少要让他们在牢里不那么遭罪。狱卒牢头之外,他们的家人都可以试着接触,不要吝啬银钱。”

一项项命令被下达。

在这空档,马冬梅来到了周家坊,直奔宗房而来。

周海他们也得了周蓁蓁的传话,得知眼前这位正是她为他们请的讼师。

于是他们就着案情交谈了一会,周海发现马冬梅思维敏捷,常常能一下子就抓住事情的关键。

他没有吴真的毛病,从一开始就完全站在了他们周氏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以及应对之策,不怀疑不质疑,积极的想办法,并且能就着已有的条件找到新的突破口。虽然有些应对说辞难以逃脱讼师的巧言令色与诡辩,但真的很出色。

用蓁姐儿的话说,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讼师该有的素养。确实比吴真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