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奕阳也有片刻的怔忪:“她真是这么说的,真是。真是…疯了。”

这里面的憎恶实在是太明显了,苏颖抿了抿嘴角:“前面一句是真的。”后面一句是她胡诌的,不过潘如月的原话更不可理喻——“…如月知道你仍是牵挂奕表哥,可人鬼殊途!你再这样下去,就是在害奕表哥啊!苏姐姐,求求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往后如月会好好奕表哥…”

苏颖没把这话儿搬出来恶心傅奕阳,已经是很照顾他了。

傅奕阳活到现在还真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么‘独特’的女子,实在是被恶心的够呛。

苏颖恶心了傅奕阳一回,方才觉得平衡了一些。“饿了吧?我让她们上菜来,该吃饭了。”

傅奕阳叹气:“你不该在饭前和我说这些个的。”

苏颖无辜的笑了笑。

姜府

若说昨日姜家是乱成了一锅粥,今日的姜家就是兵荒马乱。

姜夫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的等着外面的消息,得知姜源连同小厮都被关到顺天府的大牢里后,当即就摔了手边能摔的茶壶和茶杯。

瞪了不敢动的玉钏一眼,恨恨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分明该打死人的是那傅家老二,怎么就成了源儿了!源儿院子里的人都捆起来了,我倒要看看是谁有了天王胆子敢害了我儿!”

玉钏心知姜夫人这是连她都要怀疑上了,姜夫人单方面的认为是姜府这边走漏了消息,把姜源院子里的丫环婆子都捆了起来,可当时姜夫人跟姜源商量的时候,屋子里就他们母子两人,就是她这个姜夫人跟前的大丫环都离的远远的。

姜夫人这么做根本就没道理,可姜夫人执拗性子上来,只想要找出那告密的。

玉钏心砰砰直跳,正要说些什么来打消姜夫人的疑虑,姜存富却是沉着脸进来,沉声道:“这是怎么?我也想知道源儿好好的在思过,怎么就跑出去打死人了!”

本来在朝堂上就因为根本没按照原本所设想的往下走,姜存富要应对就已经是有些焦头烂额了,可更坏的还在后面,下午就有人来说姜源打死人了,被关到顺天府大牢里了。

姜存富当下就如遭雷劈。第一个想头就是不可能,姜源才被他打了几棍子,还在家里头养伤思过呢,怎么可能跑到外头瞎闹。还打死人了?

事实胜于雄辩,姜存富过去了,发现真是姜源!

看到被关在牢房里骂骂咧咧的儿子,姜存富当下真想过去给他两巴掌,不对,是懊悔昨天就不该心软,多打几棍子把这孽障打个半死,看他还如何出来作孽!

姜存富再恼火也不顶用了,当务之急就是先把姜源给捞出来。

顺天府尹见是见着了,可一向油滑的顺天府尹态度偏偏强硬的很。还把参与斗殴的另一方都给搬了出来:“勇武侯的嫡亲弟弟如今也还在牢里关押着呢,先前勇武侯亲自来了,下官怎么说也不能知法犯法,在案件没查明之前,就擅自把人给放了吧。姜大人就放心吧。下官绝对会秉公执法,若是令公子是无辜的,一经查明立马就放人,勇武侯的嫡亲弟弟也是一样的。姜大人慢走,下官这就去查明案件,尽快还世人一个公道。”

姜存富碰了个软钉子,也是恼火。又听顺天府尹搬出勇武侯来,眉头皱得更紧。

等回了家,进了院子就见正院静悄悄的,原先爱坐在廊下做活说闲话儿的大丫头都没个踪影。姜存富拧着眉头就进了屋子,刚进门就听见姜夫人在说什么原本该打死人的、又是什么陷害的,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一时也顾不上什么了,径自进去盯着姜夫人。

姜夫人脸色一白,想要狡辩可又被姜存富盯的脊背发寒,唯唯站起身来,叫了声:“老爷。”就不说话了。

姜存富更是觉得她可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吓得姜夫人闭了闭眼睛:“你养的好儿子!往日里惯着倒也罢了,这次竟是给我捅了那么大的篓子!”

姜存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吓的玉钏只恨自己没找机会溜出去,“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他会好好思过,会好好改正!现在是怎的了?思过、改正都思到大街上去了!要是没你这个当娘的首肯,他怎么会被放出去?!还有你刚才是要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说清楚!”

姜夫人被姜存富暴怒的样子吓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心里一横,磕磕绊绊的就把昨天跟姜源商量的法子说了出来。

“原本是计划的好好的,打死人的是那傅家老二,等到那时候那勇武侯想让他弟弟全身而退,不还得对咱们家言听计从。源儿他这么做都是出于一片好心好意,想帮老爷您来着,可哪里想到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姜夫人说话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尖锐,到后来都有点歇斯底里了,“肯定是哪个杀千刀的诬蔑了源儿,不然怎么会变成是他打死了人!源儿怎么没被老爷你领回来?是不是勇武侯从中作梗!我就知道!他——”

没看见姜存富赤红着眼睛,她还想厉声叫几声,就被姜存富一巴掌扇到了脸上。

姜存富心里有气,这一巴掌半点都没留情,只抽的姜夫人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儿也渗出了血丝。

玉钏看了不忍,可见姜存富盛怒当头,也不敢劝,也不敢上前来,只好低着头别过脸去,不敢看,只恨自己没有戴耳朵出来。

姜夫人着实被姜存富这巴掌打蒙了,不可置信的捂着被打的半边脸瞪着姜存富,随后眼睛血红,就像看见杀子仇人一般,厉声叫喊几声!

指着姜存富的鼻子怒道:“你敢打我?!源儿为何会这么做,可是因为你不要脸的在外面养外室,被人捉了把柄!要是源儿有个好歹,我也不要活了,你这官也要当到头了!你别忘了你能当上兵部侍郎可是有我娘家一份功劳在!”

姜存富面红耳赤,当下把玉钏赶出去,红着眼低吼道:“你够了!姜源到现在无法无天,都是你给惯出来,早知道,昨天我就该把他乱棍打死,要好过他今个还有力气到外面惹是生非!”

姜夫人当下用怨毒的眼神直勾勾的看向姜存富,冷笑一声:“平日里不见老爷管教儿子,偏偏源儿出了事你倒是一推四五六都怪我身上来。这真是没道理!”

姜存富恼的在屋子里踱步,愤愤道:“难不成我还说错了?他年纪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自己扪心自问,要没有你挑唆。他能想着去暗算别人!不然他谁都不找,偏偏要下手对付勇武侯的弟弟!难道今日不是你放他出门的?”

一番质问把姜夫人问的哑口无言,气鼓鼓的自个跟自个生气。

姜存富哀叹一声:“这种事,你们娘俩做之前怎么就不知道和我商量一声?现在可好了,偷鸡不成反是蚀把米了罢!”

姜夫人也顾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了,语带怨恨道:“老爷你倒是有能耐,怎么没见你把源儿从顺天府牢里把源儿带出来?”说着就哭了起来:“我可怜的源儿,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这不是要剜我的心么?”

姜存富被姜夫人这一哭,反而是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

姜夫人哭的更大声了。

姜存富有些不耐烦地说:“别哭了,还是想想法子让姜源脱身才是紧要的。”

姜夫人按按眼角:“这我自然是清楚的,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我难道就不心疼吗?”见姜存富没有附和,心里冒火。气哼哼的说道:“照我看,那对母子就是咱们家的煞星,不然怎么他们俩一露面,老爷你就被御史弹劾,如今更是克的源儿进了牢里!我就不该一时心软,放他们母子进来,现在想想。我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姜夫人把那对外室母子咒骂了一通,见姜存富一副皱着眉头不吭声的木头样子,心气到底不顺,鼻翼煽动哼出一声来:“老爷别不说话,源儿的事你可是有了章程?”

姜存富手中攥着扶手道:“顺天府尹那个匹夫滑的跟泥鳅似的,我看这次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什么?!”姜夫人一脸的惊恐。到这种时候,姜夫人才真知道害怕了。

姜存富呵斥一声:“你叫什么?我打听了,当时场面那么混乱,哪里就笃定了是源儿下的手,我去打点打点。就算是不能把罪行推到傅家老二身上,最起码不能是源儿动的手!”

“对对,合该把罪名都推到那傅家老二身上去,让勇武侯没事也要染上一身骚!”都这种时候了,姜夫人还记恨着勇武侯府,说起来的时候仍旧是咬牙切齿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跟苏颖之间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呢。

实际上,不过是姜夫人单方面的恶意满满,为自己失落的尊严找补呢。

姜存富没接话,站起来就走了。

姜夫人心里不满,也不敢这时候去触他的霉头,等姜存富一走,恨恨的啐了一口,一下子牵扯到半边肿的脸,火辣辣的疼啊。

姜夫人张嘴就朝外喊:“玉钏你是死的,快给我滚进来伺候!”

外面玉簪等几个大丫头递给玉钏一个同情的目光,玉钏心里直打鼓,半点都不敢耽搁的就拿着预备好的药膏进去了。

姜夫人照镜子的时候大为火光,玉钏上药的动作再轻柔还是让姜夫人觉得面子无光,迁怒一般甩手就是一巴掌:“作死的,不知道轻点?”

这一巴掌实在用力,玉钏感觉到嘴里涩涩的,想来是出血了,可她连痛哼都不敢哼出声,当下只有跪下请罪。姜夫人看她卑微的模样,心情才稍微好些,不耐烦的说:“还不起来给我上药,真是笨死了!”

玉钏低着头,眼睛里全都是怨毒,再抬起头来时,怨毒已经很好地被隐藏起来了,她轻轻的将药膏一点点的抹在姜夫人红肿的脸上。

193章 一了百了

陈夫人跟陈宛凝抱怨来抱怨去,直说的口干舌燥,才停下来喝口水,不满的看向沉默不语的陈宛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陈宛凝淡淡的说:“无非就是些抱怨的话,多说无益。”她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了,顿了顿又说,“傅煦阳只是在牢房里过一夜罢了,让他能够吃些苦头,往后不要再惹是生非了,不是挺好的吗?”

“你倒是看得开。”陈夫人从鼻翼里哼了一声,随即往椅背上一靠,撇了撇嘴:“你可没听大嫂是怎么说的,她说什么不求老爷能光耀门楣,只是咱们少滋事,她就要念一声阿弥陀佛了!说的就跟咱们跟那什么似的,实在是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大嫂这嘴巴也实在是够厉的,你没看到老太太被她气的鼻子歪了,脸也斜了,最后被她活生生的给气晕过去了!以前怎么没见大嫂这么厉害了,往前不还是被老太太压的连腰板都直不起来,现在可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没把老太太气死都是好的。”

陈宛凝身体僵硬,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嘴角,轻轻地说:“人总是会变的,要是大嫂再像往日那般任人宰割的姿态,说不得连最后一点尊荣都保持不住了。”

陈夫人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满意陈宛凝一直替苏颖说话的态度。

陈宛凝低着头不吭声,陈夫人简直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自讨无趣后也不多跟陈宛凝瞎扯了,起身走了。

方才陈宛凝被陈夫人的没别的深意的话惊出一身的冷汗,但她自己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出自真心,又或者说是实话实说。

陈宛凝紧紧抿着唇,袖子里的手攥的紧紧的,掌心处都有刺痛了。

绿湖担忧的轻声问:“太太?”

陈宛凝朝她摇摇头,“你下去歇着吧。”

等绿湖下去了,陈宛凝才伸出手来一看。白嫩的手心已然被掐破了,寸许长的指甲也齐根折了。

陈宛凝脸色未变,只长长的叹息一声,站起身来。从梳妆匣里拿出一封信,陈宛凝已经看过一遍了,可现在再没有想看一眼的意愿,她只是拿着装着信件的信封反复端详,似乎要从中看出一点端倪来。

过了半晌,陈宛凝脸上浮现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容,拿着信封对着燃着的蜡烛点燃,看着它在手中静静地燃烧。

等到火焰快要灼手时,陈宛凝掀开桌案上茶盅的茶盏,将其扔在刚才陈夫人喝了一半的残茶里面。

看着已经化为灰烬的信件在淡褐色的水面上飘散开来。陈宛凝目光一直都很平静,喃喃道:“陈宛秋,你也有今天。”

做完这件事后,陈宛秋梳洗过后就躺平在床上,静静的看了头顶床帏精美的刺绣良久。才阖上眼。

翌日,杜鹃就被挪出去了,她强撑着在屋子外头磕了一个头,才由着婆子把她架出去了。

傅母在听了杜鹃得了恶疾之后,不耐烦的挥挥手:“不中用的东西,赶紧挪出去罢!”

什么表示都没有,实在是让上房的众人心寒。尤其是同为大丫鬟的朱鹮和黄莺,两人都有唇亡齿寒之感——最初的四个大丫鬟,白鹭撞柱子死了,杜鹃得了病,这一挪出去怕是也回不来了。

对于白鹭为何死了,杜鹃是怎么得了病。她们心里清楚的很,早已经生出来的愤懑更是见风般滋长起来。

苏颖听了芦荟转述的杜鹃的情形,也有些于心不忍:“先让她好好把病治好再说。”

薄荷原有些义愤填膺,想替杜鹃抱不平,被芦荟扯了扯袖子。她撇撇嘴没在苏颖面前发牢骚,说:“太太,三太太过来探望老太太了。”

“三太太?”陈宛凝?比起陈夫人三天两头的往勇武侯府跑,陈宛凝可是稀客。毕竟自从二房的搬出去后,陈宛凝就再也没上门过,这次可倒是稀奇了。

苏颖没兴趣一探究竟,只笑着说:“许是从二太太嘴里知道老太太晕过一回,来探病的吧。不过,二太太没跟着一起来吗?”

“并没有,只有三太太。”

苏颖在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忽悠像陈夫人这样的也是费劲,尤其是她还来无差别攻击,跟她计较不是不计较也不是,挺烦的。

“对了,之前上房那边是杜鹃管着老太太的私房,杜鹃病了之后是谁接手了?”自打傅母没了诰命后,上房的开销猛然增加,虽说上房的开销是单独走账的,但总有要走公账的地方,尤其是上房的易碎品,一个月有好几百两的出入。

杜鹃管着的时候,只是记账,还是瞒着傅母的,现在杜鹃被挪出来了,肯定是要换个人来的。

芦荟插嘴道:“左右不过是黄莺和朱鹮其中一人,先前白鹭没了后,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没填补上去,如今杜鹃再挪出来,大丫鬟就只剩下了黄莺和朱鹮两人了。她们两个先前不比白鹭和杜鹃得用,但她们俩从小长在府里头的,一家子虽不是最得脸的,却也在这府里头盘根错节的。再有若不是大丫环不好调动,她们都想着从上房调出去了。”

苏颖看了芦荟一眼,眯着眼睛笑了笑,“老太太身边少不了人伺候,她们俩是伺候老太太的老人了,又有能耐升到一等,只得多担待了。”

陈宛凝笑容淡淡的从上房出来,朱鹮往外送她,陈宛凝疑惑道:“怎的不见杜鹃?”

一说,朱鹮不由得抖了下,勉强笑道:“杜鹃得了恶疾,今日才挪了出去,往后怕是不能来伺候老太太了。”

陈宛凝一听就下意识的皱起眉,随意一看,就看到不远处的两个小丫头满脸的愤愤之色,心里就猜着了两分,叹口气道:“怪可惜的,不过如今大嫂待下宽宥,总不会寒了府中下人的心,想来杜鹃若是个有福气的,往后还能在府里当差。”

朱鹮喏喏附和了一句。等话说出口才猛然意识到不对,陈宛凝说苏颖待下宽宥,这不是暗指傅母待下严苛刻薄么?

可事实如此,朱鹮心里愤愤然。一方面是兔死狐悲,另一方面她和黄莺原先就不如杜鹃白鹭得用,可现在她们俩就只有留下来活活受罪了。

可这些话朱鹮是不敢往外说的,注意到陈宛凝看过来的目光,忙低下头,可陈宛凝仍旧留意到她没来得及掩饰好的愤懑,不由得抬了抬眉毛,沉了沉手。

绿湖早得到暗示,拉着黄莺到一边去,笑着说:“姐姐照顾老太太辛苦了。这份辛劳我们太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说着拉过了黄莺的手,装作亲热的样子,从袖子里抹下一对绞丝银镯塞到黄莺手上。

黄莺心头一惊:“这是?”她左右看了看,推说了一句:“伺候老太太本是我该做的,哪里当得上三太太的赏。”

绿湖只把镯子套到了黄莺的手腕上方笑着说:“我们太太不方便日日到老太太跟前尽孝。只想姐姐得了机会能帮我们太太美言几句,并没有旁的的,姐姐只管拿着用罢。不过一对细银镯子,不值什么的。”

黄莺跟在傅母跟前,好赖还是能分出来的,就是刚才绿湖塞给她的那对银镯子,可不是什么细银镯子。她本就不舍得还回去。又听绿湖这么说,倒也心安理得起来,嘴上还推说两句:“自打老太太病了后,脾气就不大如前了,想来三太太也是清楚的…”

绿湖笑着道:“太太自是清楚的,姐姐只管有这份心便是了。”

黄莺这才点了点头。还伸手将袖子拢了拢,将那一对银镯子遮掩了起来。

不过是片刻功夫的,绿湖便是要跟上陈宛凝去,临走前还笑眯眯的说:“我们太太要去找大太太说会子话呢。”

黄莺咽了咽唾沫,她家里人想找门路把她调走。可现在杜鹃被挪出去了,一时半会又不能了,若是三太太能在大太太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得大太太那里点了头,她就能调出去了,就算是调到茶水房,月银没现在多,可总比在上房受罪强,她可不想成为下一个杜鹃。

这么一想,黄莺顿时不觉得绿湖塞给她的银镯子不烫手了。

送走了陈宛凝的朱鹮悄悄的凑了过来:“绿湖同你说什么了,这样半天?小心被老太太知道,治你一个吃里扒外。老太太她现在可是疑神疑鬼的紧,不然你以为杜鹃好好的怎么会被罚跪,还不是老太太觉得杜鹃投靠了大太太。”

黄莺瞪大了眼睛,拉过朱鹮压低声音说:“真的?”

朱鹮抿了抿嘴:“我亲耳听到老太太骂她没良心,还能有假。”

黄莺把心沉了下去,撇了撇嘴道:“谁没被老太太这么骂过,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如今的脾气是越来越不定了。”

朱鹮也不得不承认,告诫黄莺:“我看你还是不要跟三太太的人私下里接触,老太太可是很不待见她呢。”心里却在想,现在的老太太除了待见二老爷,可没谁是她待见的了。她老人家没事,可受苦受难的却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黄莺也有同样的想法,她捏了捏出汗的手心:“我知道了,只她私下里想我打听下老太太的病情,我总不好不说,毕竟现在咱们上房可是大不如前了。”

朱鹮斜了她一眼,低声说:“这话儿你自己知道,埋在肚子里就行了,可千万别让老太太听到了。”

黄莺眼神闪烁了下,点了点头:“快进去吧。”

绿湖跟上陈宛凝,陈宛凝搭上她的手腕,轻声说:“事儿可办妥了?她如何?”

“我跟她说有这份心便是,她只推托了下就将镯子收下了。”绿湖还有些紧张,她还是这么近距离的跟上房的大丫鬟接触,往前都觉得同样是大丫环,可她们那些上房的就是二等丫环感觉都比她这样跟在太太跟前的一等的还要高一等呢,更不用说像是黄莺这等大丫环了。

绿湖还记得白鹭,那时候就是她家太太见了都还要礼遇有加呢,那时候哪里会想到后来,白鹭就那么没了呢。

如今再来上房,总感觉好不一样了。

陈宛凝轻轻的“哧”了一声,她眼里带着诡异的愉悦,尤其是看到傅母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就跟普通的老妪一般,而不是养尊处优的老封君。

苏颖把手中的鱼食扔到鱼缸里,隔着大开的窗户看到往这边走过来的陈宛凝,回过头来问薄荷:“上一回我见着三太太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薄荷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说:“有半个月了。”

苏颖回头再看了看陈宛凝,等她渐渐走近了,苏颖心里的那种不协调感越来越浓,她定定的看了陈宛凝一眼。她今天穿了白色中衣,缥碧色外衫,打扮的很素净,素净的一点都不符合她的年纪,还有不符合她一贯的打扮。

苏颖还记得以前,陈宛凝作为平妻嫁过来后,穿着打扮都很符合她县爵家嫡二小姐的家风;另外到底并不算是名正言顺的正妻。可她仍旧不避讳穿着大红,等到了后面生了孩子之后,才有所收敛,但是也不该是现在这么寡淡啊。

苏颖突然想着,陈夫人真该学学她妹妹。要来哭穷就应该做这副打扮啊。

或许应该学学她,什么首饰都不戴,素面朝天的,豁的出去,才可以嘛。

思维不自觉地偏的没边了,苏颖回过神来,心里想笑。却忍着没抬起眉,收敛起情绪来,正和抬步进来的陈宛凝视线对上。

“大嫂,”陈宛凝先唤了一声,尔后笑着说,“大嫂气色佳。并不像是姐姐说的为着侯府的国库欠银憔悴的样子呢。”

苏颖指着座位:“你倒是成了稀客了,坐吧。”又朝迎着陈宛凝过来的芦荟说:“给三太太上茶。”

“知道三太太喜欢碧螺春,紫苏去烹了,正要上来呢。”芦荟接过小丫环送上来的托盘摆在桌上,苏颖接过薄荷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又对坐下来的陈宛凝说:“小厨房里新做的几样点心,吃着还不错,你尝一尝。”

陈宛凝在心里咂摸了下“稀客”这个词,一时倒觉得五味杂陈,捏了一块儿点心也不吃,就拿在手里捏着。

苏颖捻起一块点心咬一口咽进嘴里,陈宛凝冲着她笑一笑:“我来看看姑妈,看来她被气的不轻,她问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我一下子说漏嘴了,可把她急的不轻。”

陈宛凝无辜的笑了笑,苏颖觉得她其实很想说:看姑妈过的不好,我就开心了。

这并不是错觉,苏颖眼睛里的讶然一闪而过,她看着陈宛凝漫不经心地神情,淡淡一笑:“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在老太太眼里,她觉得唯一孝顺之人就是小叔了,小叔出了事,她自然是要着急的。”

陈宛凝强忍着要嗤笑出声,就为了苏颖说的所谓的“唯一孝顺之人”,不过转来一想,这“孝顺”之人和“慈爱”之人正正是相配,再没有谁能比得上他们母子这么“母慈子孝”的了。

苏颖这话儿语气软和,但陈宛凝可不会觉得她这是在替彼此开脱,照她的理解,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很浓。

想想苏颖昨日把老太太给生生气晕过去了,陈宛凝就很能理解苏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她们俩在这方面倒是很像呢。

只是,现在的境遇完全不同。

陈宛凝眼神轻飘飘的落到苏颖身上,在心里感叹一声。

大伯简在帝心,虽然前头几年受苦,小产过一回,还险些病没了,可如今得了一对嫡子,还得了丈夫的宠爱和敬重。就是她的好姑妈,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这里面多是她这个大嫂出的手。

陈宛凝目光落在苏颖脸上似有若无的笑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老太太也病了许久了,我看着倒比以前好些了,最起码她说话虽然困难了些,可听着觉得她中气十足的呢。”

苏颖眼睛落到她手中帕子里几乎被捏的碎碎的糕点上,听了这话儿,微拧了下眉,语气诚恳地说:“大夫说她老人家最好是少动怒,静养为主,所以昨日小叔出事时,我和二弟妹原本就没想把这件事说给她老人家听的。”

陈宛凝一下子捏紧了帕子,那块糕点几乎是全部分崩离析了,语气都变得轻飘飘的了:“今日倒是我莽撞了。改明儿等二老爷没事了,再过来跟老太太赔罪。”

她自顾自说着,将帕子团了起来,站起身来。抿了抿嘴角:“也再来叨扰大嫂,希望大嫂不要不欢迎呢。”

苏颖心中那种违和感越来越明显了,一时间苏颖都有些理不清头绪,压着心里的怪异感送走了陈宛凝。

芦荟过来收拾,倒上来的茶陈宛凝一点都没喝,笑着说道:“三太太瞧着比二太太稳重多了,倒不像是妹妹了。”

苏颖也没了胃口,将手里还剩两口的糕点塞到嘴里,芦荟连忙递上一杯温水,苏颖接过来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那些个不着调的姐姐还少么,只是让咱们碰着了。”

“太太是在说昨儿的那位姑娘么?”薄荷快嘴的说道,然后被芦荟狠狠的瞪了一眼,薄荷自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浮现懊恼的神色。从芦荟手里接过茶盘,“我去收拾。”

芦荟朝外面啐了一口道:“薄荷真是越来越不稳重了,仗着太太您宠她,没点长进。”

回过身来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苏颖的神色,苏颖摆摆手:“她也没说错。”

芦荟拧起眉来:“太太!”

苏颖想起昨天打了潘如月的那一巴掌,打的掌心都疼,“她已是魔障了。何必再跟她计较。”

芦荟一想,昨天那姑娘真是疯魔了,再者家里出了这么样的姑娘,往后就别想出门了,想通透了才勉强笑了笑,心里嘀咕着。合该绞了头发送去当姑子才是。

这么一打岔,苏颖就没再纠结陈宛凝的变化,而陈宛凝出了侯府没有回自个家,改道回了娘家。

戴夫人见了她就皱眉头:“怎么打扮的这般素净?姑爷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姐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大姐在家里照顾哥儿呢。傅煦阳那里大伯已经打点过了,很快就没事了。”陈宛凝扶着戴夫人坐下,“家里都还好吧?”

提起这个,戴夫人觉得头都大了,双眼冒火:“那个小妇生的就够我忙的焦头烂额的了,那铺子现在还被查封着呢。先前她倒是勾搭上了忠睿王爷,现在怎么着,那铺子倒是被忠睿王爷给查封了。我算是看清楚了,她一个庶出的,命比纸薄,心倒是比天还高的,瞧瞧她做的那些个事,唉!咱们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生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陈宛凝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她现在怎么样了?”

戴夫人说起来一脸的愤愤:“你爹不知被她灌了什么*汤,现在只道是护着她,连我这个嫡母都不放在眼里了。如今倒是知道收敛些了,没整日里想着出门,听说是病了,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左右现在我也不指望她来给我这个嫡母请安了。”

“病了?”陈宛凝语气有些怪异,不可置信。

“说是病了,连大夫都没请,你父亲只知道纵着她,她既是不把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我又何须关心她的死活。”戴夫人这段时间火气实在不小,原先对陈远良那么偏袒陈宛秋还朝他发发火,可见着没用之后,就只能把这火气憋回去了,可真是越憋越恼火。

陈宛凝垂下眼帘,喃喃道:“病死了才一了百了呢。”

“你瞎嘀咕什么呢?”戴夫人埋怨的看了她一眼,陈宛凝勉强笑了笑:“我想着,是不是去看看她?”看看她到底死了没。

戴夫人尖锐道:“看她作甚!死了才让我省心呢。”

真不愧是母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