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着陆是在早上,立萱磨磨蹭蹭跟同学出去,已经是六点了。垨真他们先出来,一行人站在大厅里等立萱。早上本来人就不多,几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很惹眼。两个皮肤黝黑的本地人来接他们,已经把滑水会寄存的行李全都推了出来。立萱的行李不多,零零碎碎只装了一个行李包,拎起来一点也不重。陆锦一拿了张本地电话卡给立萱,让她自己注意安全。

垨真有点糊里糊涂,问:“不跟我们在一起?”

陆锦一说:“她跟同学要在亚庇城逗留一天,我们现在转机去斗湖机场,直接去仙本那。”垨真喘了一口气,脸色简直难看得厉害,但是没有发作,嘴唇紧紧抿着。立萱有点不安,陆锦一却没有放在心上,只说,“没事,小孩子脾气。”立萱心想有陆锦一在呢,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虽然经过了夜航,但第一次出国游玩,同学们都很兴奋,脸上虽有倦容,精神却很饱满。他们出了机场就直奔酒店,放下行李就去寻觅早餐。在酒店楼下的茶室吃了米粉后,志琪拿傅余生的相机来看,拍的主要是云海,还有在机场时他们照的集体合照。翻了几十张,志琪抱怨地对庄学仁说:“你这位同学重色轻友,拍立萱的比我多。”庄学仁哈哈笑了起来,要给她补拍,立萱和傅余生一个对视,都很尴尬。

志琪为这次沙巴之旅可做足了功课,攻略都打印了十来份。酒足饭饱之后,他们租了十辆助力摩托车,浩浩荡荡地拉开了环游亚庇城之旅。他们从海边广场出发,又去了很著名的水上清真寺,又折回来跑到海边去看日落,晚上吃过龙虾大餐,回到酒店已经累得想躺下来。

天黑了,庄学仁又来敲门,问志琪要不要出去赏夜景。

亚庇的夜景没有什么特别的,转了一圈之后,傅余生说:“要不去看电影吧?”刚才路过影院的时候,看那票价,才几马币。志琪说:“历经千山万水,就为看一场电影?”众人都笑了,一群人又跑去喝饮料。回来时,路过夜市,立萱买了些红毛丹,回到酒店已经十点半了。

她打开门,就看到手机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陆锦一打来电话,询问她是否平安。陆锦一说:“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立萱说:“出去玩了。”她的语气还算轻快,陆锦一随便问了几句,临挂电话时,对立萱说:“给垨真打个电话。”立萱心里忽地一紧。翻开未接电话,从早上离开之后,垨真打了十几个电话给她。早上骑车的时候,有感觉到手机在震动,但是因为太开心,后来就忘了。

立萱拍了一张红毛丹的照片,传了简讯给垨真,写上——好大个的红毛丹,明天带给你吃。才发出去,垨真的电话就打过来,瓮声瓮气的,像是在睡觉。立萱问他在哪里,垨真也不知道,只说在一片礁地建的房子里。他问立萱什么时候去找他。立萱说:“明天上午去仙本那。”垨真说:“那你早点过来,我带你潜水去看小鱼。”立萱又问他:“跟教练们滑水了没有?”垨真说明天还要练习,又兴奋起来,他们是开着快艇出海去滑水的,四周只有小岛,有种别样的刺激。立萱嘱咐他注意安全。别人都说垨真不爱说话,但垨真滔滔不绝地说着滑水的趣事,聊了近一个小时,立萱只是偶尔附和几句,直到立萱听到陆锦一在电话那边提醒他早睡,垨真才不高兴地挂了,又要求立萱明天早上早点走。

立萱简直哭笑不得,航空公司的班机时间又不是她可以左右的。

事实证明,立萱不仅左右不了班机出行的时间,连是否有票这种事情,也是无法控制的。

来亚庇的机票是志琪订的,众人都认为从亚庇城到斗湖的机票也应该是一并订了。志琪还奇怪呢,庄学仁怎么都没有说几点出发呢?吃过早餐之后,志琪忍不住了,问庄学仁:“机票是几点的?”

庄学仁说:“不是你订的吗?”真是够乌龙的,志琪也傻眼了:“你没有叫我订啊。”

从亚庇城到斗湖不到一个小时,傅余生说:“说不定不用订呢。”收拾好行李,一行人跑到机场去买票,只有八个空位了。总不能把同伴丢下吧,足够位的班机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七点,大伙只好又回到了亚庇城。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去仙本那的计划要泡汤了。立萱见大家都有点泄气,就说中午去亚庇海王城,请大家吃石斑鱼。

吃着吃着,志琪突然说:“太蠢了!”众人都吃了一惊,都看向她,“三趟班机共有十四个位子啊,应该分开走才对,今天就可以去仙本那!”众人一听,都狂笑了起来。可不是,可是机票已经买好了。立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时才说:“你跟庄学仁当时都快翻脸了,我吓坏了,根本没心思想那么多。”庄学仁这时也说:“我也有责任,旅行本来是我组织的,应该一个环节一个环节问清楚才对。”志琪又不好意思,也谦虚了一下说:“你叫我订机票,我应该问清楚。”机票和一行人的吃喝玩乐的费用都是预先交到志琪处,由她一起支出的。

大家的情绪又都回来了,既然要留在亚庇城,还有大半天的时间,遂决定去海龟岛国家公园走走。等到志琪把计划都安排好了,立萱还有一件麻烦的事情要处理。她昨天告诉垨真,今天会去找他,显然不能算数了。

打电话给他,垨真还高兴地问:“到机场了?”立萱先可怜兮兮地说:“垨真,我破产了。”立萱把乌龙事件简洁地对垨真说了一遍。垨真问:“所以,你用买机票的钱请大家吃石斑鱼了?”垨真对于“请大家吃饭”和“缓解矛盾”这种事情是没有很直接的理解力的。等到立萱说,明天再去找他时,垨真很不高兴,可是也不能怎么样啊,立萱那么远,他也拿她没有办法。

但垨真是真生气了,说了几句话,直接挂了立萱的电话。这还是他第一次挂她的电话,再打怎么也打不通了。立萱又给陆锦一打电话,陆锦一说:“没事,我在旁边呢,手机掉海里了。”陆锦一让立萱好好玩,问她,“怎么样了啊?”

立萱问:“什么怎么样?”陆锦一笑着问:“真做作了啊?”若是陆锦一在面前,她肯定会上前踹他一脚。立萱心虚地四下望了望,她脸皮还薄:“什么啊,你不要乱讲!”你看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嘛,可是彼此却心知肚明。

陆锦一说:“说正经的,现在不流行矜持了。傅余生那天我见了,他对你肯定有好感,你们两个人只差谁先捅破这层纸。”他还越说越来劲了,立萱脸上一红,说:“我不跟你说了。”匆匆挂了电话。

因为已经让垨真不高兴了两三次,第二天,从下飞机开始,立萱一直很随和乖巧。来接机的当地人找了辆Mini巴士,送大部队去了志琪预先在仙本那订的酒店。几个同学要留在仙本那,志琪、傅余生,还有庄学仁说要去马达京岛。虽然没有订到马达京岛的酒店,倒是既然来了,总要去看看,可是去马达京岛的船刚刚开走。

立萱跟来接机的人商量,用快艇先送他们去马达京岛,然后再转去找垨真。立萱的英文不好,比画了半天,那人也不明白,还是傅余生转达了她的意图。海上的风很大,但是快艇却很平稳,开了一半,傅余生想起什么似的,要求接机的人先把立萱送到目的地再送他们去马达京。立萱愣了愣,志琪问他:“怎么回事?”傅余生说:“把我们送走之后,就剩立萱一个人,她英文这么糟糕,要是他们是坏人,怎么办?”海风吹得呼呼响,立萱觉得有什么东西吹到眼睛里去了,心里那可真是翻江倒海。

自从乔父生病之后,立萱就觉得自己拥有很坚强的心。每次软弱的时候,立萱都对自己说,我要撑住这场面,我撑得住。陆锦一跟她算是知心朋友,可是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么细心的话。垨真更不要说了,很任性,她照顾他,顺着他还来不及。

她这个人不擅长表达,心里明明感动得要命,这时候却偏过了头,只看着茫茫的海平面。快艇终于逼近了一个小岛,立萱看到远处有人在海面上滑水,还跟了好几艘快艇。

立萱心里还在想着该不会是垨真他们吧,却听到远处海面上有人大喊了一声:“垨真!”

有水花溅起,但在广阔的大海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开快艇的小伙子站了起来,也向海里张望,傅余生用英语问他怎么回事,那人指着远处说了句话。傅余生用中文翻译:“他说有人游过来了。”快艇一旦停了下来,随着海面摇晃,颠簸得很厉害。过了一分钟左右,果然看到有人在海里游泳,滑水板还在远处的海上漂着,是垨真。

开始的时候,远远地还能看见他,离得近了,他又潜到海水下。志琪问:“是那个帅表弟?”立萱点了点头说:“好像是他。”

陆锦一刚才就在另一艘快艇上面,垨真滑水滑得好好的,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远处驶来的快艇。陆锦一就觉得不对劲,但没想到垨真会游过去。立萱不会游泳,明明看到垨真近了,后来却看不到他了,说不紧张是假的,真怕他出什么事。立萱倚在快艇边上,弯下腰向海里看去,突然就有水花溅了起来,垨真冒了一个头出来。立萱侧着脸,本来想让他在她脸上亲一亲,可是挨近了,立萱却转过了头。垨真的吻落在立萱的唇上,轻轻的,像羽毛一样碰了一下。

立萱觉得有什么力量把她向海里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其妙就掉海水里了。立萱不会游泳,她心里很清楚,垨真在跟她玩,他不知道有多危险。立萱也没有大叫,还好他们上快艇时,工作人员让他们穿了救生衣,立萱还是浮在海面上的。

立萱掉下海,其实不过只有短短两秒钟的时间。垨真有两天没有见到立萱了,眼里闪烁着光,高兴得不行。他在水下稳住立萱,笑着说:“三三,让大鱼吃掉你。”立萱一直觉得在海里游泳是高危的运动,因为随时都有被大鱼吃掉的危险。她有一次告诉垨真,垨真那时觉得她的想法很不可思议,没想到他还记得。

傅余生跟志琪合力把立萱拉了上去,陆锦一乘坐的快艇也过来了,严厉地叫垨真上岸。志琪拿了毛巾给立萱擦头发,她一直在立萱身边,可是把垨真亲她,到拖她下水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志琪一边帮她擦头发一边说:“你表弟好奇怪啊。”立萱不再隐瞒,悄悄地说:“他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他有自闭症。”

垨真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习惯,他会给他身边的朋友编号。

志琪更是惊讶得不得了,问垨真她是多少号。她靠得有点近,令垨真不舒服,但垨真还是说:“七十八。”又看看傅余生,那是七十九。垨真皱着眉头说,“七十九,最小的非孪生素数的可逆素数。”志琪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他这是说的哪门外星语言?

垨真的世界真是大得让立萱觉得惊奇,他曾经为了她没有给自己编号而大为郁闷。他觉得人人都该有一套编号系统,而不是他自己才有。

立萱告诉志琪,垨真翻书的速度是每页八秒,而且基本上不会忘记,这让志琪大开眼界。

志琪不知道自闭症是什么,但是有部著名的电影她倒是看过的。患有自闭症的主人公都有一项绝活,那就是逢赌必赢,据说是因为他们记忆力特别好的缘故。在这天陆锦一对垨真下了禁止他下海的命令之后,几个百无聊赖的人,对着呼呼的海风,拉了几张长椅,摆起了牌局。白云在头顶的蓝天上散漫地飘着,脚下偶尔还有几只海龟游过,惬意的环境中,就听到人群中三不五时爆出一句女声:“怎么又是你赢了?你肯定作弊了!”

鉴于垨真总赢,原来的七个人变成了四组,立萱跟陆锦一退出了牌局,垨真、傅余生、志琪还有庄学仁赌二十一点。玩了三局,垨真脸就臭臭的,说不玩了,自己回房间去了。垨真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因为大家都针对他,所以他不高兴了。立萱追上去,说:“因为你总是赢,别人都羡慕你,所以才会针对你。”垨真却说:“我不喜欢你的同学。”

立萱转头看了一眼志琪,她性子比较外向,放得开,赌到紧要关头,她会大喊:“立萱,立萱,帮我看牌。”可能垨真比较喜欢安静。垨真却说:“那个男生跟你坐得这么近,你还帮他看牌,我刚才叫你了,你没理我。”立萱愣了愣。垨真又说,“他用了你的杯子。”立萱其实也发现了,但傅余生绝对不是故意的,因为冲咖啡的杯子都一样,她的就放在他旁边,后来他随意端起来喝了一口,没想到垨真也发现了。立萱知道垨真想得很简单,因为他有洁癖嘛,只说了一句:“知道啦。”

那时天色已经不早,离岛的快艇剩下最后一班,立萱要跟志琪一起走,因为岛上没有空房间了。垨真不乐意地说:“可以住我的房间。”垨真的房间是他自己一个人住的,标配两张床。陆锦一说:“那也不行。”岛上的工作人员来道歉,二十五号房间本来是留给立萱的,结果她昨天没有来,交涉上有了歧义,房间转给了一对印尼来的小夫妻。

立萱倒是很乐意跟志琪回仙本那。志琪临走时还念念不忘垨真的绝活,问他有没有去过澳门,还开玩笑地说,作为保留节目的澳门要为她留着。因为玩得太投入了,一心只想赢垨真,还没有来得及去马达京岛。陆锦一跟他们约好了,明天一早有快艇送他们去马达京岛。

第二天早上,快艇到仙本那的码头的时候还不到八点。陆锦一随快艇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志琪邀请陆锦一跟他们一起去马达京岛,陆锦一说:“今天滑水会要比赛了。”昨天立萱他们所住的酒店就有几路外国人入住,看样子会很热闹。陆锦一对立萱说,“下午早点回来,说不定能看到垨真的比赛。”立萱点了头,可是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去马达京岛也不过是浮潜跟吃大餐。志琪“大姨妈”来了,不能浮潜。立萱潜了一会儿,在水里觉得脚抽筋。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两个人坐在下潜通道的木梯上说话。远处是蓝绿的大海,满天的白云变幻着莫名的形状。志琪问:“陆锦一跟你表弟是怎么认识的?”立萱说:“从小一起长大的。”志琪哦了一声,从昨天玩牌开始,立萱仿佛就等着她问她关于陆锦一的事情。

爱情可以在任何时候发生。玩牌的时候,陆锦一坐在志琪的后面,有几局志琪执牌,玩到紧张的时候,陆锦一双手握住她的手,简直像是把志琪圈在怀里。若不是立萱对他很了解,还以为他在吃志琪的豆腐呢。

立萱想了想,说:“志琪啊,他不适合你。”志琪脸上闪过一丝局促,立萱不敢看她,害怕看她的眼神里会有怜悯或同情,志琪肯定受不了。立萱也觉得不合适,她说,“我跟他认识四年多了,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季买衣服的速度还快。”立萱其实挺讨厌别人说“女人如衣服”,但这句话用在陆锦一的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以为志琪会说些什么,结果她一声不吭,立萱停了停又说:“他好像现在有女朋友。”志琪天真地问:“怎么不带她出来玩?”立萱说:“你傻啊,他又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你情我愿的游戏。

志琪的一只脚滑到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面。志琪说:“你说得不对,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是真不适合我呢?不争取一下,怎么知道我不是最特别的那个人呢?”立萱说:“每个人不都是觉得自己最特别吗?”志琪挽住立萱的手,娇声娇气地说:“你帮我还是帮他女朋友?”扑闪的眼神,让立萱心动。那女孩她根本不认识,立萱说:“你简直是找死。”

志琪说:“爱本来就是飞蛾扑火,坠入深渊。”立萱哭笑不得地推开她,一脸嫌弃,站起来,调侃了一句:“你选修西方浪漫主义文学了吧,肉麻。”

立萱背对着下潜通道,不知何时,傅余生已经上岸。

志琪对立萱调皮地眨了眨眼,立刻站起来说:“你们怎么都上来了,不潜了?”傅余生说:“潜水教练说最后一班回去的船是六点。”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其实,立萱有时候挺羡慕志琪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整理背包的时候,立萱看到那封蓝色的信安静地躺在夹层里。她没有志琪义无反顾的勇气,但终于还是决定在回仙本那的这个晚上,把这封信交给傅余生。她大三的时候就写下了这封信,却始终没有勇气交给看信的人。

这是立萱跟着他们旅行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明天垨真就要开始比赛了,而志琪他们要离开仙本那去吉隆坡,她的毕业旅行就要结束了。回到学校,若非特意,她跟他可能也碰不了面。他肯定要忙着出国的事情。立萱心想,傅余生如果认可她的想法,可能会打个电话给她吧。也许这封信就石沉大海了,即使是这样,立萱也希望,这隐秘盛开过的心花,总要让对方知道才不枉它开过一场呢。志琪说得对,爱本来就是飞蛾扑火,坠入深渊。

晚餐依旧是龙虾大餐,立萱却有点食之无味,也跟同学干了几杯,祝福都有锦绣前程。越是接近散场,立萱越是觉得紧张,她要怎么开口呢?有好几次,志琪跑去跟同学喝酒,桌子的这一边只剩下立萱跟傅余生,傅余生还跟她搭话,他说:“志琪真能喝。”立萱心不在焉地说:“是啊。”手伸到了背包里,想把信拿出来,可是志琪又回来了,拍着她的肩,让她去跟某某喝一杯。

立萱虽然不爱喝酒,但聚会时也会多少喝一些,从来没有喝醉过。这天晚上,立萱脸上红红的,像仙本那日落时分的火烧云,带着一些艳丽的红。出了餐厅往酒店走的时候,立萱又后悔刚才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可是自己太胆小了。现在,大伙走在一起,更是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酒店的生意很好,立萱和志琪的房间在酒店后面的一幢楼,楼外就是海。分别的时候,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那一瞬间,觉得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立萱叫住了傅余生。所有的人都望了过来,立萱愣得说不出话来。傅余生替她圆场,说:“志琪醉了,你也扶不住她,我送你们回房间。”

志琪已喝得差不多了,整个人挂在立萱的身上,一听到傅余生说要送她,逞强说:“我自己能走。”她歪歪斜斜向前走了几步,立萱上前扶住她,傅余生也跟了过来。穿过庭院的时候,除了海风声,立萱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跟傅余生中间隔着志琪。

志琪一身酒气,突然问:“傅余生,你送我干什么啊?我不要你送。你说,你喜不喜欢立萱啊?傅余生我告诉你,立萱喜欢你。”口齿不清,但立萱却听懂了,心里电闪雷鸣,大气也不敢出。志琪停下来,望着傅余生,眼神涣散,又说,“你谁啊,为什么要扶着我?”

好在傅余生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后来,志琪不肯走,抱着立萱撒娇,立萱有点抱歉地对傅余生说:“她喝醉了。”好不容易回到房间,立萱安顿好她,发现傅余生已经下楼了。立萱忙追了出来,在庭院里叫住了他。

立萱站在朦胧的灯光下。傅余生说:“怎么下来了?”立萱盯着他胸前那颗纽扣说:“那个…我明天就不跟你们去吉隆坡了。”傅余生早就知道了。立萱的手藏在背后,信纸被她捏得发皱,全顾不得那么多,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一样,和着远处拍岸的浪涛,怦怦有声。

傅余生说:“有话跟我说?”立萱咬着下唇突然退却了,听说男生都不喜欢太主动的女生。这个时候想这些会不会太迟了?立萱的手下意识地向身后藏了又藏。傅余生突然走近了一步,手上的信被人抽走了,立萱抬起头来望着他。傅余生翻转了信封,立萱才想起去抢:“还给我。”傅余生说:“以为你藏了什么。”听上去是有些看不起的语气,立萱更急了,可是傅余生把信举得高高的,让她够不着。他起了玩心,非要看一看不可。

纠缠时,信纸就那样落在了地上。傅余生弯腰去捡,看到了称呼第一行,他愣了一下,手在空气中如冻住了一般。

立萱心跳加速,满脸通红,忙捡起来,真是尴尬到不行。立萱说:“我先回去了,那个…你们玩得愉快。”他说:“好。”话虽然这么说,立萱反倒像木偶人一样,没有转身,一动也不动了,脸上充血,肯定红透了。傅余生先转了身,立萱还站在原地,他走了十来步,突然又转过了身,快步跑到立萱面前。立萱正想说话,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傅余生把她抱在了怀里。立萱愣了愣神,来不及回味,傅余生突然靠近了,低下了头,几近耳语:“乔立萱,我也喜欢你。”

立萱没有动,傅余生也站了一会儿,仿佛不愿意破坏这良辰美景,一切就那么定格住了。

立萱连身在何方也忘记了,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以及他炙热的怀抱和她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他拥着她好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来看她,她笑,他也笑。立萱这时流露一丝埋怨,他不是男生吗,怎么由她来表白?傅余生说:“我那天在操场上等你,你没有来,我想你是有些排斥我。所以,我后来不敢去操场,我怕我会问你,为什么不来呢,纠缠起来,你会觉得我烦。”

如果不是今晚,他们会错过些什么呢?

可是立萱怎么能明白,失去可能也是一种运气。但今夜,她收获了人生第一段爱情。

据说仙本那有着马来西亚最美的天色、最美的海洋、最美的日出、最美的星空。立萱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真是美到极致,仿佛置身于天堂。

傅余生走了好一阵,立萱还坐在庭院的长椅上,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只是对着天空傻笑。立萱弄不清楚现在是几点了,有三三五五的游客路过庭院,立萱的目光滑过他们,最后停在庭院另一张长椅上。那里的路灯坏掉了,所以,立萱一直没有看到他罢了。

立萱努力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敢确认,是垨真。

喝完的可乐瓶放在身边,可见他来了挺久。立萱看星星的心情也没有了,如被人蒙头打了一棒,刚才惬意的心情现在一下子全飞走了。刚才傅余生吻她的时候,他也坐在那里?立萱的脸烧得厉害,垨真虽然不懂这些,但也不应该让他看到。

此时此刻,垨真想着,她玩起来就会把他忘记。早上锦一来的时候,她都没有问锦一为什么他没有来。他还在生她昨天晚上的气,可是这种生气是完全没有人会理睬的,也没有人介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立萱走过去。他望着傅余生离去的方向发呆,说:“我偷偷溜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

垨真低声说:“那么凶干什么?”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在她同学面前就可爱和气,到他这里,虽然温和,但也带了点怒气。好在垨真不跟她计较这些,但是垨真更不喜欢立萱的同学了,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但那样一个拥抱,长大之后,她再也不曾给过他,垨真甚至觉得有一点妒忌。

立萱给陆锦一打电话,垨真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小岛的餐厅里,陆锦一正跟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打得火热,还以为垨真在房间里吹海风呢。立萱要垨真向她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两个人原本是坐在长椅上的,这时,他叫她站起来,立萱摸不着头脑,他非拉着她起来不可,然后给了她一个拥抱,埋怨地说:“你好久没有抱过我了。”

立萱说:“上次从树上摔下来,不是你接住了我?”他说:“那不算。”怎么不算,他又说不清楚。但垨真知道,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发生变化了,在他们之间。

垨真这天晚上占了立萱的床,她睡在沙发上。

混乱的晚上终于过去了,一颗心沉静了下来。沙发就在窗台下,立萱躺下来,就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后来意识模糊起来,又看成傅余生望着她的眼神。立萱不停地回想着庭院里发生的事情,想了一千遍,觉得自己怎么有点小家子气,不够大方,他说喜欢她的时候,怎么那时一句话也没有说,越想越后悔,怕他误会她不喜欢他。

立萱睡得很浅,梦里好像也有傅余生,也在庭院里。

垨真听到立萱辗转反侧,自己也睡得不好。他觉得心里有点压抑,说不上来,闷得很,很烦躁。从小他就不爱别人碰他。早几年,医生说,肢体的碰触也是很重要的一种情感宣泄手段,所以,过去立萱会抱抱他,高兴或是不开心的时候,她也会亲亲他的脸颊。他有时候也想亲近锦一,锦一很反感,说小女生才会要亲亲抱抱。但是垨真没有想到,亲亲的时候,也是可以不亲在脸颊上的。

傅余生离开的时候,给了立萱一个浅浅的晚安吻,轻触即止。

垨真这晚上没有睡好,一直做梦,梦里像是在海边的庭院,又像是在家里游泳池边上,立萱在晒太阳,他蹭着她的脸颊,亲她的眼眉、嘴角。垨真全身都在轻轻颤抖,说不出来的心慌难受,直到听到有人叫他。他猛然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是立萱的同学。志琪叉腰站在床边:“倪垨真,你怎么可以睡女生的房间?!”

垨真偏头不理她,喘了一口气,梦里压抑的感觉还残留在胸腔里,好像刚刚才发生过。

立萱从洗手间出来,一只手还压在马尾上,让志琪帮她找发圈。垨真望着她,睡在床上没有动。立萱利索地扎好头发,问:“生病了?”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垨真敏捷地向后退,不愿意她碰到他。立萱说,“赶快起床,吃早饭。志琪他们就要出发了,现在要去退房间。”

因为垨真没有理她,志琪对立萱抱怨:“哎,他睡在这里,把我的睡相全看光光了。”立萱一边清理行李,一边笑着说:“别跟他说这些,他还小呢。”志琪不服气:“十七岁还小什么。”啊,也对,他早就不是那个小孩子了,可是他向她索要的关心与爱护与日俱增。

立萱笑了一笑,她今天好像很开心,催垨真赶快起床。志琪对垨真强调:“不准告诉陆锦一我的睡相很难看,知不知道?”立萱大笑,推着她去整理行李:“昨天晚上喝醉酒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到形象啊?”

早餐是在酒店的餐厅吃的,简单的面包加咖啡。面包是要自己用面包机去烤,立萱的烤焦了,趁大家没有注意时,丢到傅余生的盘子里,又去拿傅余生烤的面包。傅余生没有说话,站在她身后笑。但那块面包实在是太焦了,志琪说:“别吃了,男生就是不会进厨房,让立萱再给你烤一片,你看立萱烤得多好。”

立萱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再去烤面包的时候,陆锦一就来了。垨真脸色发青,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陆锦一问立萱:“你欺负他了?他今天脸色不好,也不说话。”立萱也觉得挺奇怪的,说:“没有啊,我还让他睡床,自己在沙发上猫了一夜呢。”陆锦一就笑着表扬她:“真不错。”

陆锦一来了,志琪就有点装淑女了,喝咖啡也小口小口地抿。听说他们要去吉隆坡,陆锦一介绍了几个有趣的地方,志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立萱小声说:“收敛点。”志琪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个时候要看得光明正大。”两个人低声笑着。志琪问陆锦一,“你们还要逗留几天?”陆锦一说:“比赛完,可能还有四五天。”

临走时,志琪对立萱说:“回头完了,我来找你啊。”立萱那时还没有听懂志琪的意思,等到收到傅余生的短信,说旅行结束要回国的时候,志琪的电话也如期而至,说要回仙本那来找他们。

这丫头真是疯了吧,但立萱也挺兴奋的。这几天滑水会开始比赛了,整日暴露在太阳下,立萱都晒黑了,擦了防晒霜跟没擦一样。前两天出门,她没有经验,还短装上阵。但她跟本地人可不一样,两天下来皮肤就晒伤了。她不想看他们比赛了,可是垨真非拉着她一起去不可,陆锦一完全没立场,垨真说什么就是什么,只叫立萱多擦点防晒霜。

立萱宣布志琪要回来的时候,说的是让她从吉隆坡带了防晒倍数为110的防晒霜。好在陆锦一在这一方面没有太多计较,也没有深究。

陆锦一去接志琪的那天下午,没有比赛。垨真在教立萱浮潜,立萱其实一点也不想学,晒在太阳下面,皮肤火辣辣的痛。垨真却很认真,抓海星给她玩。立萱玩了一会儿,索性上了岸,躲到阴影里去,吹着海风等志琪来。

垨真看她没兴趣,也有点无精打采,潜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就抓了一只漂亮的大海星,上岸来给立萱看,却看到立萱在长椅上睡着了。垨真转过身不想吵醒她,但突然顿住了脚步。这情景似曾相识,在梦里。

垨真也躺了下来,长椅挨着立萱的长椅。立萱闭着眼,垨真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心里面说好漂亮的睫毛。在他心里,她永远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没有之一。然后,垨真无意识地蹭着立萱的脸颊,炽热的呼吸像梦里一样。垨真有点手足无措,但是还是本能地吻着立萱的眼角,有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在身体里面冲撞着他,让呼吸越来越沉重。

立萱醒来,因为觉得热。还没有睁开眼,她已感到垨真的气息就在附近。睁眼,是无限放大的垨真的侧脸,那么近。唇上有一种压迫与麻木,立萱才意识到垨真在亲她。立萱差点跳了起来,她推开了他,垨真没有防备,一下子退到长椅的最尾处。

垨真的眼里透着一种迷茫与深邃,不解地望着她。唇上还有温润的感触,立萱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垨真虽然跟常人不一样,但是他也有模仿能力。好半天,立萱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说:“垨真,这样是不对的。”

垨真问过陆锦一,为什么有些人亲在额头,有些人亲在嘴角。陆锦一说,亲密的人才可以吻在嘴角,不是谁都可以。垨真皱着眉,陆锦一又说,喜欢的人才可以。立萱看上去很生气,她说,这是不对的。垨真问:“你不喜欢我?”立萱慌了神,说:“不是。”

“那为什么不可以?”垨真还天真地问,“为什么你同学可以,我不可以?”

他有些生气了,那只漂亮的海星还放在长椅上,垨真一生气,就把它掷到海里去,扑通一声。立萱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岛上餐厅的工作人员这时候来了,说陆锦一回来了。立萱松了口气,拉着垨真去餐厅。垨真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本来不想理她,可是看到立萱很焦急的神情,垨真说:“海星翻过来了,我去给它翻个身。”

立萱啼笑皆非,垨真只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志琪来了之后,立萱和她天天都去看比赛,晚上四个人猫在露天的阳台上看星星,立萱特意把靠近陆锦一的那张长椅留给志琪。看星星的时候,立萱会问:“陆锦一,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志琪竖起耳朵听。

心情好的时候,陆锦一会回答:“淘气一点的,让我摸不透的。”心情差的时候,他会说,“乖巧的,听我话的。”

立萱说:“你怎么那么善变?一点也不可爱。”志琪问:“那你跟你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陆锦一很敷衍地说:“喝杯酒就认识了呗。”立萱叹了口气:“陆锦一,你怎么不能有点艺术上的天赋?”陆锦一说:“再有点艺术上的天赋,我怕我吃不消。”在场的两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陆锦一正色说:“不过,我以前真学过画画呢,陪垨真一起去的。”垨真也会画画?立萱坐起来,问垨真:“我怎么不知道?”垨真说:“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啊。”傲娇了有没有,他也有说这句话的时候。立萱笑着问:“你画什么了?”

陆锦一说:“你不要期望太高,我钱夹里有一张。”垨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画的你。”

什么?!

立萱还没有被人当模特画过画像呢,一边问垨真画得好不好,一边找陆锦一的钱夹。陆锦一的钱夹里面果然有一张特殊卡片,在星光下一看,卡片上是个红头发的小女孩,黑色的礼服,胸前有一个跟头发同色的蝴蝶结,背上还有一对翅膀,一黑一白,脸上的表情仿佛有点生气,眼睛大大的,也是红色。

立萱说:“一点也不像我啊,至少脸要像啊,连我的脸也记不住吗?”垨真说:“就是你啊,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样子。”原来她在他心里是这样模糊的印象,或者说,他一直把她看成他心里的模样。

在垨真心里,她有一千种脾气,开心的,高兴的,温和的,薄怒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这些开心的、高兴的、温和的、薄怒的手绘,全在倪家别墅里。

从仙本那回来的第三天,垨真拉她去看他画的画。立萱很安守本分,之前在倪家除了图书室,很少踏足其他房间。垨真存画的这个房间是他跟陆锦一的游戏室,墙上有台七十二英寸的3D显示器。显示器对着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些画,大的小的都有,三寸的也有,画上的小女孩跟那天在岛上看到的差不多,神态、举止却不一样,每张都不一样。

有一张很熟悉,是他十三岁时走丢的那天,那一天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画上的小女孩穿着立萱穿的衣服,鞋带也散了。这么一看,仿佛他的确画的是自己,除了那眉目不一样。立萱问:“这里有多少张啊?”垨真说:“不知道。”立萱说:“怎么可能每一张都不一样?”

垨真说:“你有一千种脾气。”立萱怔了一怔,说:“你还没有看到我生气的样子呢。”

立萱一张一张地看,感觉挺有趣的,什么背景也没有,只是一小女孩,抱着花盆,放着风筝——线牵出去,尽头是一朵蘑菇云。她看着也觉得有趣,房间里渐渐安静了下来,突然觉得脖子后面痒痒的,一偏头,落在垨真的怀里。

垨真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却低下头,下巴磨着她的耳朵,贴着她的肌肤,有点撒娇地说:“这张不好看。”

立萱没有动,直觉只要动一动,垨真会把她圈得更紧。过了一会儿,立萱说:“我饿了,你去帮我拿块蛋糕。”垨真嘀咕了一声,这才放开她,喊着薛阿姨的名字,下了楼。立萱也快步下了楼,晚饭也没有吃,就让金司机送她回学校。

立萱回到学校,给郭医生打了个电话,可是她正忙,说忙完了回复她。傅余生约她吃饭,立萱不敢出门,只守着电话,直到晚上九点,郭医生才打来电话。立萱说:“垨真他有点奇怪。”郭医生问:“怎么了?”

立萱把垨真腻着她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郭医生沉默了一会儿,问:“垨真十七岁了吧?正是青春期。他跟你比较亲近,所以才会腻着你。”

立萱哑口无言。她无法告诉外人,垨真拥着她时候,水雾一般柔和的目光像尘世间最皎洁的月光,牵动着她的心,引诱着她,像是要拉着她跌入无边的暗流。立萱莫名地觉得害怕。

但郭医生说对了一件事情,立萱决定照办,适当跟垨真保持距离。

但保持距离对于垨真来说相当困难,这种变化必须是潜移默化的。立萱一开始总是找借口不跟他碰面,一天,两天,隔得最久的一次是四天。找不到她的时候,他没完没了地打着电话,确认她的行程。有一次,他打来电话,她说:“垨真,下次我给你打电话吧。”垨真觉得很沮丧,薛阿姨放在冰箱里面的蛋糕都快要过期了,她还没有来。立萱说,“刚才你打来电话的时候,正在开班会,手机响个不停,手忙脚乱的我还找不到电话,所以被点名批评了。”

垨真说:“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他承认起错误来这样快。他越说得发自肺腑,立萱的心越乱,自己说出来这些话也觉得矫情,自尊心并不是拿给她这样践踏的,他一点也不知道她防备着他。在他还没有说出打电话来的目的之前,立萱说:“垨真,对了,上次那个保温杯还在我这里。”有个周末薛阿姨给乔爸爸做了一盅鸡汤。立萱说,“本来想这两天拿过去,不过最近好忙没有时间。”

他低低地哦了一声,立萱又问他:“打电话找我有事?”垨真说:“不想一个人吃饭。”是想让她晚上过去陪他吃饭,但从低沉的声音听得出他很失望。

立萱咬着指甲:“垨真,晚上我约了人。”虽然这是实话,可是这时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好像是借口。他闷声说:“哦。”后面什么话也没有了,两个人拿着手机,沉默了。最后,立萱妥协了,她说:“晚上我真的过不去,不过下午我要查些资料,我去图书室查吧。”他语气高兴了起来:“我去接你。”

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立萱回宿舍小憩了一会儿,两点二十分出了校门,就看到金司机跟垨真早就等在外面了。立萱问:“怎么没给我打电话?”金司机说:“来得太早了,垨真说打电话会打扰到你。”立萱问:“等了一会儿了吧?”金司机说:“十一点半就过来了。”立萱呆住了,金司机却笑容可掬地说,“刚才我在教垨真点火,他说他也想学车,不知道像垨真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学?”立萱脑子里余震未消,笨笨地说:“回头我问问郭医生。”立萱坐上车,问垨真,“你吃饭了吗?”垨真说:“我不饿。”立萱说:“金司机肯定饿了。”垨真看了看金司机,有点诧异,说:“我不知道。”金司机说:“没事,跟垨真聊了一会儿,你就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立萱心里特别难受,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后来,她在图书室查资料的时候,垨真上来,说:

“吃完了。”她没有理他,键盘敲得很响。他走过来,看到她在整理法条法规的资料,问,“你们也要学这个?”因为傅余生来不及整理,所以她帮他准备。这次陆律师特别关照实习的他,这件案子是拟制血亲的兄妹之间争夺遗产归属。

垨真看着那高高的一叠资料:“别人也是这样的吗?”立萱说:“不知道。”可能她比较笨吧,其实她根本就是笨,但为傅余生做的,她全愿意。垨真翻了几页,问:“什么是拟制血亲?”他看到了傅余生为她列的关键词清单。立萱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法律上却有姻亲关系的人。”垨真有点不明白,立萱解释,“如果姜阿姨嫁给你爸爸,正好姜阿姨有个哥哥,那么你该称他为舅舅,这就是拟制血亲。”

垨真撇了撇嘴,他可是一点也不感兴趣的。但在立萱看来,觉得是自己举错了例子,垨真肯定是不喜欢姜阿姨的。但倪太太已经失踪四年了,在法律程序上,倪先生可以申报死亡,法院受理之后,他们的婚姻关系也就解除了。

垨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立萱指着那卷宗:“这个时候就有用了。”整个下午的时光,他们两个人就猫在二楼翻阅法条法规。后来,时间渐过,立萱在想要怎么说离开呢,陆律师居然给她打了电话,这借口倒也不赖。

见面的地点就在陆家的律师事务所,说好是四点半,但是到了四点半时,陆律师的客人还没有走,立萱多等了十来分钟。看着杂志打发时间,直到听到那扇门打开的声音,立萱抬头看到里面走出来一个端庄的中年女人,是姜意珍。仿佛很惊讶她会在这里,姜意珍停下了脚步,陆律师来打圆场,为她介绍立萱,说她是垨真的特别护理。姜意珍说:“好几年前见过一面。”

她居然还记得她,姜意珍很快就走了。陆律师请立萱进办公室,他一边推门,一边说:“垨真从马来西亚回来黑了不少,精神也不错。”说得好像全是她的功劳。立萱不敢居功,只说:“他们每天都有去运动。”

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进入了正题。陆律师说:“我昨天晚上跟垨真商量了一下,他说他愿意去学校,但是希望你跟他一起。垨真说,你喜欢西班牙语,所以,立萱,我想为你申请西班牙语系。”

这消息太过突然,他们都搞错了吧?立萱结结巴巴地说:“陆律师,我大学马上就毕业了。”陆律师说:“可以直接报硕士。”西班牙语系硕士?!立萱心里突突地跳,她可是连西班牙语有几个字母都不知道呢。垨真说她喜欢西班牙语,可能是因为有一次在倪家上网的时候翻过几个西班牙的大学,因为想知道傅余生会去哪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