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怕人家一怒之下,不给你草场了?”
“我不缺这么一个草场。”卫将军语气淡淡,“我缺的是一个识趣懂得拿捏分寸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一个没眼色又蠢笨的猪队友。”
好。
卫将军虽然不爱笑,但有时候真的很风趣。
明明一本正经的,但说话措辞,不知为何,稀奇古怪的,与旁人都不一样的。
宜臻站起身:“我吃完了,既然是谈草场的事儿,走罢,我与你一起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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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人来禀报的时候,宜臻其实心里头就猜到了,这回来将军府洽谈的,一定不会是什么正经的尤梨使者。
卫珩向来有个习惯,那就是除非特别紧要的事儿,否则不会占用晚膳之后的时间。
他的下属幕僚们,轻易从不会在晚间打扰他。
这习惯并不是个秘密,随口一打听便能打听到,尤梨从前从未翻过这样的错。
只除了今日。
所以,在踏入待客厅堂,瞧见高椅上坐着的姑娘时,宜臻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那姑娘也听到动静了,抬起头,惊喜道:“卫珩,你总算是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她说汉语时,因为并不熟练,还有些拗口和生涩。
但因为声音很软,细嫩嫩的一把好嗓子,所以听起来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尤其五官明艳,身材丰满,糅杂着和宜臻一般软糯的嗓音,竟然有种奇异的娇憨和妩媚感。
眼波流转间,带着异族姑娘独有的明媚,勾人心魄。
这姑娘汉语名叫思慧,是尤梨王的第二个女儿,也就是尤梨公主。
自从半年前在竞马场上瞧见卫珩降服烈马的英姿之后,便一直十分热烈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慕。
思慧姑娘虽然瞧着大大咧咧的,但实际上非常聪慧。
她虽然热烈地向卫珩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但是大大方方,明朗又坦率,而且极有分寸,从不做逾越越界的事儿。
和从前的严义愔和齐瑗都不是一个路子的人
从前的严义愔,面上瞧着风轻云淡,如空谷幽兰,却因为太耐不住气,过早地向卫家伸出了手脚,导致她唯一的保护牌卫游双小妹妹都厌弃了她。
如今,她已经嫁给了卫珩的父亲,卫成肃做续弦。
——和曾经卫珩与他妹子说的一模一样。
究竟卫珩有没有在这其中使手段,谁也不知道。
而从前的齐瑗,如今已经回到了京城自己的府上,与卫珩两地相隔。
听起来好像还有些苦情,齐瑗也不是没私逃出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西北见卫珩过。
但久别重逢执手相看泪眼的场面并未出现。
卫大将军实在太过冷血,甚至连将军府的一道小角门都不对她开放。
齐瑗姑娘灰头土脸地在西北边疆寻了卫珩三日,最终还是被她亲哥给押回了京城。
甚至因为她这一鲁莽的举动,不知给祝宜臻送了多少礼以示赔罪。
祝宜臻收下了。
但其实最开始,她就未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过。
她觉得啼笑皆非。
除了卫珩在黎州受伤的那晚,小姑娘心态有些失衡。
其余时候,宜臻都是极清醒极理智的一个姑娘,几乎不会浪费光阴在这些无意义的计较上。
对这个更聪明的尤梨公主也是。
小公主睁着大眼睛,声音软糯糯的:“卫珩,她是谁?我要与你商量草场和牧马的事呢,这是我族中机密,父王跟我说了,不许轻易透露给旁人听见。”
“那我倒也不是旁人。”
宜臻率先上前,挑了张椅子坐下,弯弯唇,“草场的事儿一直是我在与你父王协商的,你们有什么新的旁的念头,直接与我说就是了。”
小公主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卫珩?”
“你喊我做什么。”
卫珩抱臂懒洋洋地倚在一旁,语气十分冷淡,“她问你话呢,没听见么。”
“可是,”思慧小公主有些委屈地垂下眼眸,“可是我今日是来找你的。”
“那你究竟还谈不谈草场的事呢?”
“......我谈。但我不想与你谈,我想要和卫珩谈。”
“那可能不行噢。”
宜臻眉眼弯弯,嗓音极温柔,就像哄小孩似的,眼睛里却没有半丝暖意,“这事儿,卫珩都要听我的,哪怕你和他谈成了,我若不同意,你们尤梨照样拿不到一毫一厘。这样,你还要和他说吗?”
小公主鼓着嘴,不说话。
好半晌,她才小小声地开口:“我还是想和卫珩说......只说几句,可以吗?”
宜臻笑了:“好啊,我都可以的。左右我今日也空,不差这么点儿时辰。”
“那你问问卫珩,问问他想不想听你说。”
......
卫珩想吗?
卫珩当然不想。
他是疯了脑子出毛病了才会浪费光阴又消磨夫妻感情地在这里和一个每每谈到正事就开始前言不搭后语逻辑线完全崩溃的草原吉祥物周旋。
但是他毕竟也不是真的魔鬼夜叉,不分青红皂白不辨事情逻辑就自降身份跟一个小女孩针尖对麦芒,掺和进姑娘家的争风吃醋里。
没瞧见祝宜臻这只小崽子,都聪慧地把麻烦直接甩到他身上了吗。
卫珩也寻了张椅子坐下来,就在祝宜臻身侧,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我不管这个,你跟我说也没用。”
“可是我今日来......”
“快年尾了,大家都忙的很。不论是你父王还是卫府。哪怕是那些赶草的牧民和贩皮毛的商队,都想赶着过个好年。”
男人的语气不咸不淡,“既然你是作为尤梨的使者来的,那卫府就只能把你的态度当做是尤梨的态度,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了。”
尤梨不过是西北大草原上,无数小部族中的一个。
她说是说公主,但其实真正论她父亲的身份地位,连卫珩身边随便一位将帅都比不上。
卫珩可以不要尤梨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部族,尤梨这个小部族却不能不攀将军府的大腿。
来之前,父王千叮咛万嘱咐了,她可以仗着女儿家的天分稍微胡搅蛮缠一些,却又不能真的胡搅蛮缠。
最最起码,不能惹恼了卫珩。
思慧之前从未见过卫珩的妻子,自然不知道卫夫人长的是个什么模样。
但是从方才卫珩的态度和宜臻镇定自若的神情来看,她也大约能猜出这位姑娘的身份不一样。
小姑娘垂下眼眸,犹如霜打的茄子。
“说罢。”
“说什么?”
“你不是来谈草场的生意的么。”
宜臻挑挑眉,“你父王没给你图纸和需要洽谈的条目么?”
“......给了。”
“那现在开始谈吧。”
看着她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模样,宜臻稍稍加重了语气,“小公主,你得快些了,不然拖的再久些,卫庄未必肯再花心力在你们尤梨身上。”
小公主抬起头来,瞧着她。
片刻后忽然将手指指向一边的卫珩:“既然卫珩不能做主,他为何还在此旁听?我父王说了,此事很要紧,不能给旁人听见。”
“我是不能做主,但我出了银钱。”
卫珩靠着椅背,懒洋洋抬起一只眼皮,“你父王想要的小马驹,草种,和粮食种植的法子,我和你面前的这位夫人□□分给出去的,她占四,我占六,说句你听不懂的话,在这桩生意里,我是最大的股东,怎么,我这样还不能参个会了?”
“......”
“如果你实在还要什么旁的理由,可以。”
男人稍稍往旁边转了视线,语气平淡:“她有了身孕,我得看着她。不然随便一个意外出了事,你脱不了责任。”
“她是......她是你妻子?”
小公主明显震惊了,“你妻子肚子里怀了宝宝了?不对,为何你妻子出了意外,我脱不了责任?我又不会害她,我连她怀了身孕都是方才才知晓的!”
卫珩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也没再回答。
显然是不耐烦了。
“小公主,已经过去小半刻钟了。”宜臻的语气十分温柔,“你到底还谈不谈?”
“......我谈。我也就与您谈。”
从头至尾就只想嫁给卫珩做个妾室姨娘的思慧公主在正室嫡妻面前莫名就有些气短,垂头丧气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图纸,“这是父王让我给卫......给您的。”
......
其实与当年齐瑗比起来,这位小公主的态度明显要好得多。
娇憨,心直口快,没有坏心,且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论是比之卫珩的哪一朵桃花,都显得讨喜的多。
但宜臻依旧对她没有半分好感。
对于这些陌生的,没有多少情感纠葛的人,宜臻向来就是快刀斩乱麻,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在她看来,尤梨小公主和齐瑗都是来撬墙角的,那么不论她是善是恶,是娇憨还是傲慢,区别都不大。
反正她也不会真的把她们当做是什么值得深交的对象。
所以公事公办地谈下来,总共也就费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她把图纸修改好,标注了额外的一些要求和退让,又在条目表上删删减减,最终把修改商议好的成稿交给思慧小公主。
“你拿着这个去跟你父王商议就是了。”
她站起身,“今日就先这样,天色也晚了,你也早些回家去罢。”
“我......”
小公主也跟着站起身,嗫嚅片刻,才终于说出了口,“我想,想和卫珩再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屋子内寂静了一会儿。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寻他说话了。”
小姑娘眼里含着浅浅的泪,语气固执,“我就说几句话,好吗?”
“好。”
宜臻看着那双眼睛,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卫珩,我在院子里等你。”
其实思慧自己也没料到,卫珩的夫人会答应的如此干脆。
她望着对方纤细却又毫不留恋的背影,忽然有些羡慕。
“你要与我说什么?”
耳旁传来男人熟悉的嗓音。
一如既往,冷淡,疏离,礼貌,就像是在对待任何一位陌生的问路人。
“......卫珩,你为何不喜欢我?为何不愿意娶我?”
小姑娘红着眼眶,“我愿意给你做妾室的。”
“我不会与你的妻子争位置,我只想嫁给你,不论是做妾还是做你们的那个什么通房丫头,我都不在意的。你为什么就是一直不愿意呢?”
卫珩沉默了许久。
就在思慧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哀求和哭诉有所动摇时,男人终于又开口了:
“因为我就是不愿意。”
“什么?”
“我不乐意做这件事。不论你是个什么身份,你进卫府,只会给我添堵,所以我觉得没必要。”
“添堵是什么意思?”
“麻烦。”
“......你一定要这样说我吗?”
“我只有这样说,你可能才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男人面上的神情毫无波澜,“我不喜欢一件事情说两遍,也不喜欢三番五次地去重复我的意思。但这一回,看在祝宜臻的面子上,我再跟你说一遍。”
“倘若这世上所有要做我妾室的人我都要一一去答应,那这个将军府早就人满为患了,你明白么?”
“我明白了。”
小公主垂着头,“你的意思就是我配不上你,对吗”
卫珩静静地凝视着她,也或许只是在凝视她身后的花瓶。
“佛曰众生平等。”
他缓缓道,“虽然我未必信佛,但这世上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人配不上任何一个人。”
“所以呢?”
“所以你这说法不大好听。”
男人的眼眸里浮着一丝慈悲和淡漠,“与其说你配不上我,倒不如说我看不上你。”
“......”
思慧汉语并不算精通,当初也是为了卫珩才下的狠劲儿学。
如今与人说话时,虽然也能聊得顺畅,但总是一知半解的,有时连用过膳否这样的问候都听不进心底里。
但不知为何,卫珩说的这样绕的两句话,她竟然就是莫名其妙听明白了。
你配得上我。
但我看不上你。
所以你还是个好姑娘。
只是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功夫了。
这样的说辞,听明白进去后,真是残忍又温柔。
她眼里忽地就多了满眼眶的泪,带着来不及掩饰的哽咽:“卫珩,你总有一日会后悔的。”
而后像旋风一样冲了出去。
路过院子里正仰头望梅花的祝宜臻时,略微停了停,哑着嗓音道:“如今你可算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