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你的手有点凉,刚才冻着了?”

梁辰将她的手抓下,握着,轻轻捏着。

唐朵感受着自他掌心渗透过来的体温,目光落在他们纠缠的手指上,说:“我十几岁的时候不懂得保养,贪凉,现在有点体寒,只要一变天就手脚冰冷。”

他没说话,只是仔仔细细的将她的每一根手指都搓热,等到她的手也变热了,两人的体温几乎相容,他都没有松开。

唐朵身上还有点微凉,即使和梁辰隔了一点距离,却依然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涌来的热量。

她的目光缓慢的在他胸前游走,直到落在到那片厚实的起伏,她的手机却突然响起。

唐朵收回目光,抽出一只手去拿手机,刷开一看,是张迅发来的简讯:“你俩晚上回来吃饭吗,我要叫外卖了!”

唐朵没回,直接将手机扔到一边,再一抬眼,对上梁辰。

她说:“好了,我的手不冷了,谢谢你给我捂手。”

唐朵说着就要抽走,退出时却被他揪住指尖。

唐朵一顿,抬眼间,就听他说:“在动物世界,鸟类求偶时,雄性的会舞动美丽的翅膀,或是跳舞给雌性看。”

嗯,公孔雀就是这样。

但唐朵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个。

她问:“所以?”

昏暗中,梁辰仿佛笑了:“给你捂手,就是我求偶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梁辰:我不是情话boy,我只说大实话。

第43章

一转眼就到了周末, 梁辰和梁同回梁家吃饭, 张迅睡懒觉睡得昏天黑地, 唐朵却一大早就爬起来,趴在小桌上写欠条。

欠条的格式她抄写了七八张, 把人名、金额和期限空了出来, 只在落款签上自己的大名, 然后将所有欠条收到一起,放进包里。

直到九点钟, 她又穿回往日穿习惯的衬衫、牛仔裤, 搭配一双已经洗旧的球鞋, 踏出门口。

张迅已经起了, 正打开冰箱里拿矿泉水,见到唐朵拿着包要出门, 问:“这么大早去哪儿?”

唐朵随口应道:“借钱。”

张迅笑了:“借钱就穿这身?”

唐朵:“不然呢?”

张迅:“我要是有钱也不敢借你。你穿的这么朴素, 谁相信你有能力还钱啊?”

唐朵站住脚,神情一下子严肃不少, 瞅着还没扒开眼缝的张迅:“你这是什么逻辑,人就是因为没钱才舍不得穿金戴银啊,有钱穿好的吃好的谁还借钱?”

张迅喝了口水,撂下一句:“救急不救穷, 听说过吗?贫穷是传染病, 除非有急用的人家才会帮你。而且还要给借钱的人足够的信心,让人家相信你短期内还得上,不然现在理财产品那么多, 干嘛借你啊?”

一说钱的事,张迅就特别精。

这几年唐朵有点闲钱都扔给张迅,不是让他帮忙买定期理财,就是让他汇给立心孤儿院,至于大头,全都被她打到唐母的银行卡上,她手里活分钱不多,也就够去医院看个伤风感冒的。

听到张迅的话,唐朵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想了想,又转身进屋,翻出梁同因为梁辉地产的案子而特意帮她置办的行头。

借钱,唐朵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张迅的话,她别的不听,但在这方面,她还是信的。

唐朵在屋里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找出一身不算太花哨,也不算太朴素的裙装,飞快地套在身上,拉好拉链,又从那些高跟鞋里捡出一双颜色偏深的矮跟鞋。

披在肩上的头发也被她找了个带装饰的皮筋梳起,布包换成链条包。

最后,她站在镜子前审视了一下自己,点点头,又开门出去。

张迅见到唐朵换了一身,愣了:“你怎么换了一身衣服?”

唐朵却没应,直接开门走了。

张迅这回愣了好久,瞪着紧闭的门板,半晌才说:“诶我说,你还真去借钱啊?”

唐朵叫了辆车,一路赶去约好的饭店。

地方是她选的,不想找个太寒碜的小酒馆,又不能找个五星级大酒楼,折中之后她选了一家中式餐馆。

这饭店开了二十多年,期间装修过几次,放在现在不算高消费,但在七、八年前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她和程征以及他那些兄弟都觉得,来这里吃饭有面子。

选这里,挺好。

唐朵早一步到了包间,跟服务员要了两箱啤酒,几瓶白酒,就放在地上,她又接过菜单审视了一遍,定了十几个热菜,五、六个凉菜,麻婆豆腐、夫妻肺片、松鼠桂鱼、冻肉皮、菠菜花生米、小炒野山珍,都是大家以前爱吃的,常吃的。

唐朵等了一个小时,临近十一点,突然听到门口的动静,脚步声很多,很杂,还有人七嘴八舌地在说话。

随着包间门打开,大家伙儿的说话声也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其中最响亮的那句便是:“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嫂子她”

然后,站在门口的人一起愣住了。

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半,他们来早了,没想到还有人更早。

等看清人,六个大男人就一起直挺挺的杵在门口,瞪着眼前这个站的很直,立在桌边的女人,一时间全都看傻了。

一身非常女性化的白领套装,一双皮鞋,这哪儿还是那个骑着机车飞扬跋扈的野姑娘?

唐朵显然是变了,这种变除了穿着上的改变,还有气质上的,眉眼间的。

以前的她,喜欢玩车,虽然酷,有时候还能透出一种傻劲儿,有棱有角,有时候扎人,有时候固执,有时候尖锐。

如今的她,磨圆了,沉淀了,乍一看,只觉得生疏,冷淡,性格那玩意儿仿佛被她一同打包扔进了垃圾桶。

她就站在那儿,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目光缓缓略过众人,逐一辨认,然后说:“都别站着了,坐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严冬和齐丞对视了一眼,率先打招呼:“嫂子。”

等到所有人都入座了,气愤又一下子僵住了,谁也不说话,有的在看手机,有的在看唐朵,有的面面相觑。

唐朵垂下眼,把空杯子里都续了七分的茶,同时问:“程征呢?”

齐丞连忙说:“征哥和晓峰这就到,也就一两分钟。”

唐朵动作一顿:“晓峰也来?”

齐丞说:“啊,是啊,晓峰听说你回来,想来看看”

他的话被严冬桌下的脚踹没了。

连晓峰看不见,大家都知道,唐朵不愿意见连晓峰,大家也多少有点数。

事实上,今天的事原本是要瞒着连晓峰的,但修车厂三个大男人都不在,瞒也瞒不住,索性就告诉他了。

连晓峰知道了,就说要一起来,还是跟程征提的。

程征安静了几秒,就答应了。

后来,齐丞还偷偷问严冬,不会有事吧?

严冬说,大家都在,还能出什么事?

唐朵倒完茶,坐下了,将已经下好的菜单放在中间的转盘上,说:“大家看看菜,不够的往上加。”

齐丞:“不用,不用,嫂子请客,我们哪能”

只是他这句话很快又被打断了。

唐朵微笑着,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屋里每个人都听的到:“我现在不是你们的嫂子了。但就算不是,大家也是朋友。”

众人一起沉默。

这时,包间门又开了,进来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廖岩,他怀里抱着一箱子好酒,脸上的笑容特别大,一进门就喊:“嘿,都到了啊!”

再一看唐朵,也有点愣:“啊,大嫂也这么早!”

廖岩身后的男人,高了他小半个头,头发刚刚理过,脸上也收拾的很干净,一身素色的休闲装,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唐朵身上。

正是程征。

唐朵也安静的看着他,站起身,表示迎接。

隔了几秒,她的目光又缓缓落在,一手扶着程征肩膀走路的连晓峰身上。

连晓峰的神情显然有些紧张,听到廖岩的嗓门,小声问程征:“征哥,是不是朵姐来了?”

程征:“是。”

包间门被廖岩合上了,他开始给大家分酒。

连晓峰这时喊道:“朵姐。”

唐朵依然在笑:“晓峰。”

连晓峰一下子愣住。

直到唐朵说:“你们也坐吧。”

人手一杯酒,就放在每个人面前。

唐朵拿起酒杯,在桌面上敲了敲,杯口的酒撒出了一点。

她说:“大家好久没见,我先敬大家一杯。”

话落,一饮而尽。

众人一时没动,这么久没见,都有点招架不住唐朵的变,模样还是那个模样,骨子里却像是换了个魂儿。

直到程征站起身,端起酒杯,众人这才动了。

屁都没吭一个,一圈酒杯都空了。

等凉菜一个个端上来,唐朵又倒了第二杯,笑道:“我今天请大家来,都知道为什么吧?”

齐丞第一个说:“知道。”

其他人跟着附和。

唐朵说:“那好,我也不多废话了。今天是我有难,希望大家帮个忙,救个急,将来如果有谁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

齐丞:“嫂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太见外了!”

廖岩:“就是啊,你以前也没少帮我们啊!”

唐朵依然在笑:“行了,以后就别叫我嫂子了,我和程征是和平分手。挺好的,分了还能做朋友。”

一时间,众人皆默,齐刷刷看向程征。

打从进来,程征就没说过话,目光一直看着唐朵,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看着。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有了动静,声音低而沉:“对,还是朋友。”

静了几秒,气氛再度尴尬。

廖岩清清嗓子,声音奇大,还站起身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放在前面的转盘上。

“嫂子,你的事征哥都跟我们说了。这是我的。”

廖岩一动,众人又一起看向程征。

只见他微微点了下头,便齐刷刷动起来,一张张储蓄卡放在转盘上。

程征依然没什么表情:“密码都一样,110625。”

唐朵扫过一圈卡,问:“金额呢,每个人都跟我说一下。”

齐丞:“不用了嫂子,这都是大家应该”

唐朵:“朋友之间,要有借有还,这些钱要是送我的,不是打我的脸么?”

众人不说话。

程征的嘴唇动了动:“一共五十来万。大家依次报个数。”

严冬第一个说:“我这里,有六万。”

唐朵开始在纸上记数字和人名。

齐丞:“五万。”

廖岩:“二十。”

齐丞立刻给了他肩膀一下:“操,你小子现在赚这么多!”

廖岩傻笑。

其余的人依次报数,直到最后,传了一圈。

许久不曾吭声的连晓峰竟也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放在面前,脸虽然是对着唐朵的方向,眼睛的焦距去找不到。

他说:“我这里也有三万多。”

唐朵停下笔,抬眼看了他一眼:“你的钱我不能要,你留着看好眼睛,将来等有机会做手术了,有的是地方用钱。”

连晓峰攥着双手,好像想说什么。

唐朵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拿着写好的一叠欠条,依次按照顺序摆放在转盘上,然后转到每个人跟前。

“这是欠条,大家看看都对得上么?十万以下的,期限十六个月,十万以上的,二十四个月,利息百分之五。”

廖岩率先道:“大嫂,不用利息!”

唐朵也没跟他争辩,只道:“那就到时候再说。这个期限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为难的,为难的往前排,我尽早还。”

众人相继摇头,纷纷说“没有”。

唐朵这才坐下:“好,那正事聊完了,接下来就该吃吃,该喝喝,都别替我留肚子啊。”

这句话,还是当年的老话。

唐朵以前请过一顿酒,也是这么说的。

众人一听,这才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个头,聊起七、八年前那些自以为牛逼哄哄的糗事。

接着,有的开始吹牛,有的开始添油加醋,有的胡编乱造,还有的连是谁都记错了,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

时间转瞬即逝,一晃就到了下午一点多。

众人差不多都喝醉了,唐朵起身到前台结账,末了又多放了三百块钱,跟服务员说,等大家都散了,帮忙叫几辆车。

等唐朵收好收据,转身要走。

程征这时穿过走廊,上前两步。

两人对视一眼,唐朵先一步往门口走。

程征脚下一顿,跟了上去。

七、八年前,他也是这么跟着她,那时候最初是为了保护她,后来是跟习惯了。

唐朵偶尔也会回过头来,问他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

程征知道,她不是在问他,她的意思是她累了,渴了,饿了。

而现在,两人就是一前一后的往前走,只像是陌生人,她走她的,他跟他的。

程征看着唐朵的背影,不禁想,如果她穿着这样一身白领套装走在街上,也是这样用背对着他,他能不能认出来?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落下,略过她的脚踝。

鞋子仿佛是新的,脚后跟已经有点泛红了。

唐朵也越走越慢,走到岔路口的时候,选择了左边。

左边小路走进去有一所高中学校,正是她的母校。

程征没有追上去,始终跟她保持了三、四步的距离,直到来到学校大门。

唐朵站在校门口,歪着头看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