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有秘密 作者:诺言

第一章

在大人眼里,林婉打小就是个傻头傻脑的孩子,甚至有点肤浅。

还在幼稚园的时候,新来的漂亮老师向一众小朋友提问:“大家以后的理想是什么呢?”

那时候孩子们不过三四岁,没几个懂得理想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理想能否食用。但是小朋友也有小朋友的精明,父母们疼爱自己的孩子,早已教会他们在外面不要吃亏,不懂的东西不要第一个冒头出来发问。因此,大家都安安静静不作声,等着老师来解释。

只有林婉无知者无畏地举手:“老师,什么是理想?”

老师怔了一下,对大家解释:“理想,就是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啊。”

底下顿时唧唧喳喳开始议论,有的说要做科学家有的要当总统有的要当医生,最不济的也是要做电影明星,总之目标远大。林婉连忙不甘示弱的再次举手,她站起来很认真地大声说:“我长大了要做唐进的妻子,就像我妈妈是我爸爸的妻子一样。”

一语既出,举座皆惊!

坐在一边小凳子上的唐进顿时跌倒在地,他很懊恼自己怎么有这么白痴的小芳邻。

下了课他对林婉说:“拜托你以后不要乱讲话。”

林婉委屈地扁嘴:“妈妈说过小朋友不能撒谎,我的理想就是做你的新娘子嘛。”

唐进无语。

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的邻居,街知巷闻的金童玉女,大家都说他们家世样貌登对,男才女貌,只是金童似乎还不太能接受小玉女,每次玩过家家游戏都是林婉死乞白赖地拉着唐进衣角要做他的新娘,唐进拼命逃脱不果,最终被逼就范。战况最惨烈的一次唐进被林婉扑倒在地弄了个狗吃屎,连一边的漂亮老师都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清秀的小金童顿时羞愤得嚎啕大哭,林婉在一边手足无措,猛揉自己别在花花围裙上的小手帕,最后扁着嘴陪着一起委屈大哭起来。

不过她不死心,凭着一股刚出生小牛犊子的勇气安慰自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林婉从4岁开始理想就是做唐太太,唐太太梦做了14年,一直维持到18岁才结束,如果要对这个结束加上形容词,可以用八个字来说明:轰轰烈烈惨不忍睹。

18岁那年两人参加高考,当时他们恋爱已有1年时间。

唐进家自他读高中起遭遇突变,当股市风靡全国的时候,整个雁城为之疯狂,唐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小道消息,也开始学人家炒股票,刚开始略有赢余,唐父急功近利,开始借钱炒。一段时间里大赚特赚,家里恨不得餐餐鱼翅燕窝,甚至替唐进提前规划未来,国内的清华北大都不看在眼里,要读就送出去读哈佛剑桥,简直当钱是拣来的,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旋即撞上亚洲金融危机,股市全线崩盘,瞬间破产。唐父受不了刺激,突发脑溢血,用了一大笔医药费也没能把人救过来,留下孤儿寡母好不凄凉。

林婉在这时挺身而出,不离不弃,始终守在他身边,嘘寒问暖,终于赢来帅哥芳心。

但是依旧前途堪忧,连懵懂如林婉也知道他们的未来并不美好。

“怎么办?”她问唐进:“请不要怪我父母势利,他们不同意我们也有他们的想法。你们家借了这么多债,大学4年的学费还不知道从哪里筹措,就算毕业了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们舍不得我受苦。”

又问:“在雁城,你们家可还有什么有钱亲戚依靠没有?”

唐进沉默不语,良久方说:“有一个阿姨,姨父家很有钱,但不知什么原因几年前突然移居国外,找不着了。再说就算找着了,也是远水救不得近火,不如我们分开,日后我混得风声水起了再来找你。”

林婉断然拒绝:“我不要,我从4岁起就决定要做你老婆,一个理想坚持了10几年,改不了。”

唐进很感动,他说:“这世上只有你肯无条件站在我身边。”

他们两个几乎被自己的情怀感动得抱头痛哭,但是感动也没用,两个人当时刚刚18,拥有最多的除开不值钱的感情就是热情和冲动,再无其他。最后商量来商量去决定私奔,两个人都不参加高考了,在考试那天去一个别的城市,先找工作安定下来,赚了钱以后再深造,等混好了便衣锦还乡,届时生米煮成熟饭,长辈自然不会再责备。

“林婉,你可要想好,咱们这一走,你可就不能再过原来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唐进郑重同林婉说。

林婉咬着牙点点头:“我没问题,倒是你,也要想清楚,这关系着你的前途事业。”

唐进的眼神热烈如火:“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们两个把小指伸出来,用力勾一勾:“那就这么说定了!”

事前一个晚上,林婉激动无比,整个人出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她妈妈稍微碰她一下,都会激灵灵地打个颤。她看着家中的严父慈母倍感歉疚,此时如果固执的选择爱情,父母会哭;但如果选择了父母,爱情又会哭,她心中百转千回,终于爱情的伟大战胜了一切,不管怎样深刻的内疚都改不了她的主意,在这种煎熬中,她平白无故地跟父母说了三次对不起。

林家平日里虽然说不上富贵,也是中产之家,父亲是大学教员母亲在政府机关部门工作,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一边无边的娇惯着一边又花了大心思培养,看女儿如此紧张还以为是考前综合症,林妈妈心疼地对爸爸说:“这辈子没见女儿神经崩这么紧过,是不是我们素日里给她压力太大?你看她生怕考不好,提前跟我们说对不起呢,到放榜的时候就算不理想我们也别太怪她。”

那天夜里林婉彻夜未眠,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她觉得自己驻立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方是爱情,后方是繁华若锦的未来——只是没了唐进的未来又怎么称得上未来?不行!没有他的日子怎样也无法渡过!第二天,父亲把顶着一对熊猫眼的她开车送到考场,她看着车子拐过街角,飞快跑到另外一条街拦了车就往火车站去。

火车站那一幕是她这一生里的噩梦,也是她这一生里最漫长的一次等待,从早上到上午到中午,再到下午,痴痴地看着火车站广场大钟的影子在一点点地倾斜倾斜…一直等到傍晚,她伸伸麻木的双腿摇摇晃晃地从火车站前面的台阶上爬起来,走了。

时值雁城六月,南方城市的太阳已经火辣辣的毒,他们约好在火车站喷泉面前等,林婉被晒了一整天却一直不敢走开,中间向一个过来兜售汽水的大妈买了两次水,到中午的时候想上厕所,也还是一直憋着。她走的时候实在憋不住了,去到火车站的公共厕所里方便,付了张皱巴巴的两毛纸币,摇摇晃晃地往里走,看厕所的大爷提醒她:“妹子,纸。”

她充耳不闻,行尸走肉般进了去,蹲在公共厕所肮脏的角落里,她想完了完了,一定是出事了,唐进撞车了,进医院了,失忆了,更或者可能已经死了,无数种悲剧故事可能出现的结果像鸡毛信一样在她脑子里乱飞。可异常奇怪的是,明明这么想,离开火车站的她却身不由己往考场方向走,还没走到,就看到了他。

她呆呆地站在马路对面,目光穿过车水马龙,穿过前来接考的熙攘人群,唐进正和他母亲一起低声谈笑着相拥走在马路对面,夕阳西下,母慈子孝,画面和美,她觉得自己甚至能看出他们的口形在说什么。

“进儿,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挺好的。”

唐母姿容秀丽,儿子唐进像足了她,甚至左眼角下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小小泪痣,他站在马路对面,白衣黑发、玉树临风,像动画片里美得令人心碎的男主角——林婉的心也的确是被这样的他撕碎了。

残阳如血,林婉轰然倒地。

那年大学还没开始扩招,进大学的比例不算广,但是以林婉平时的成绩,不说重点,一个普通大学还是没问题的,她家里也是毫不怀疑。女儿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林家父母暴跳如雷,从小没挨过打的林婉被修理得几乎体无完肤。

林婉不敢讨饶,任父母把她整个暑假锁在家里,断绝一切外界的来往。她从小就是乖乖女,这次变得比以往更乖,只在一天晚上鼓起毕生勇气直挺挺地跪在父母面前流着泪说:“让我问他一次,我只要再见他一次,让我问他为什么!”

林爸爸气急败坏,一巴掌把她扇到地上:“你这个丢人现眼的,还有脸问人家,人家早考了B市的全国重点大学,昨天已经收拾行李读书去了!”

林婉彻底晕了傻了,像幅标本似的趴在地上起不来,十多年倾心爱的人,十多年的理想,怎么就变成了这么荒诞的结局?她想:唐进总说我笨,或许真是太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想不明白呢?

林婉此后一星期没说过一句话,整个人跟梦游似的在家里游荡,叫她吃她吃叫她睡也睡,就是眼睛发直像个痴呆儿。她家里慌了,虽然怒其不争但到底只有这么块心头肉,赶忙心急火燎地送她去医院看心理医生。

在医生循循善诱之下,她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他…可以拒绝我的,真的,真的!我,我不会怪他,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我只是想要他给我一个答案而已。”

这个答案一直没要到,唐进自走后再没给过她只言片语,过不久林婉听说唐家突然从海外冒出来了个有钱亲戚,把他们母子接出国去了,简直像神话一样。

说得好好的,他为什么不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到底为什么?她反复在心里问,却没人能给她回答。18岁这年的事件,成为了少女生命中一个千古之谜,就像是有人用粗麻绳系了个大疙瘩横亘在胸间,除了当事人没人能解得开。

林婉以后只要做噩梦必定与等人有关:在一个空旷的无垠之地也不知道是在等着谁,身边除开一盏大钟什么都没有,钟摆晃晃悠悠,提醒她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一个人傻傻地等着,心里其实已经很明白对方不会来,可是就这么一直等一直等,怎么也不肯离开。

一般这时她都会猛然惊醒,汗流浃背,面颊濡湿。

第二章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6年后,24岁的林婉在女人最鼎盛的黄金年华里嫁为人妻。

观礼前林家的亲戚都在风言风语:“这么漂亮的女孩嫁个男人比她大10岁,还是个鳏夫,真是昏了头了。”

马上有人带讥笑口吻回答:“那闺女脑壳是坏的,要不怎么会好好的高考不参加,跑去和人私奔,还被人甩在火车站。”

世风日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林婉少年时代所犯的错误博不了长辈的同情怜惜,反而纷纷把她作为典型的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子女。

婚礼结束后,亲戚们回到家一个个改了口风,训导自己家的女儿:“你们也学学人家林婉的手段心机,看她嫁的什么男人哪,那叫一个风光哟。”

其实之前林婉也问过丈夫董翼:“结婚只是我们两个的事,有必要那么隆重么?你看我的那个纱,六个小朋友都托不住,待会别把他们摔了,不如低调点?”

回答是:“当然不行!”

当家的既然说不行,那就是不行,林婉只好摸摸鼻子任命地做一个拥有盛大婚礼的快乐新娘。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董翼有些霸道、独断独行,免不了向闺中至交苏可抱怨:“我觉得男人始终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或许女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完全了解,你看看我碰到的…”

苏可回答她:“林小姐,嫁给董翼这样男人的几率,比中六合彩还小,你知足吧你。”

林婉也很纳闷:“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最终会嫁给他,我这么简单,可他那么复杂…我以为他至少要娶你这样的女人。”

苏可大怒:“请解释一下这个至少的含义,别把贬义词用到我身上!”

苏可是林婉大学时代的同窗好友。当年林婉私奔未遂,复读了一年,却再也找不回状态,第二年勉勉强强考取了个三流大学的三流专业,家里虽然失望,但是进了大学也聊胜于无了。

成年后的林婉非常美丽,拥有如画的精致五官和一头浓密长卷发,像洋娃娃般的美人虽然不多,也并不罕见,但她除开这些还有一种似水银般的美,时刻都在流淌变动,偶尔散发出的漫不经心和迷迷糊糊都非常迷人。苏可也是美的,不过和林婉的美丽有些不相同,她是一种热烈的美丽,有点像安吉丽娜.茱丽,似一个独立行走在旷野的带刀吉普赛女郎,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右嘴角上一颗小小的虎牙。

两个个性迥异的女孩很奇怪的交好着,虽然心事各不相同,却并不防碍她们两彻夜的秉烛夜谈,有时候在对方家里呆得晚了,就索性留宿,甚至连毛巾都共用一条。

苏可毕业后考进雁城一家最大的房地产代理公司,她用第一个月的薪水请林婉泡酒吧,那晚灯红酒绿之下两个女孩喝得酩酊大醉。

苏可兴高采烈:“林婉你看,做成功的职业女性果然是我毕生理想,虽然只是第一个月拿薪水,已经让我感觉好得不得了。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婉有些茫然:“身份转变变化太快,说实话一下还没想好。”

苏可扮老成教育她:“女人的一生要趁早谋划,只能自己靠自己,否则就会沦为靠老公养的可怜虫。”

林婉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如果我很爱他,我养他也可以。”

苏可大笑:“从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不过说来也是,大学追你男孩那么多,你就没一个看上的?或者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林婉愣了下,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谁?呵,你说我前男朋友?是有那么个人,不过事隔太久,我忘记了…”

“真忘了?”

“嗟,早忘了。”林婉断然回答:“我又不是傻子。”

喝到八分醉的时候,她开始有记忆而且变成了个傻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像颗一碰就破皮的葡萄,她抓住苏可的衣袖哀哀问:“为什么?为什么他那天不来?火车站过往的人那么多,每一个我都努力去辨认,可就是没有一个是他。”她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里充满期待,期待有人能够回答她。

原来只是嘴上说忘记,其实心灵深处没一天忘记过,只是压到心底里,只需要,不不不,甚至一点都不需要撩拨,它都会冒出来让她心痛。

苏可听着她的故事,安慰她:“或许当天天寒料峭,他觉得不宜私奔。”

“可那时候明明是夏天。”林婉马上否定,然后用一双妙目继续热切地注视着她,期望能有个更好的答案。

苏可有些不耐烦:“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还想知道为什么不能世界和平,为什么明明能力不如我的人会比我薪水高呢,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可是…”

苏可叹了口气:“好吧,告诉你也可以,但是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除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还爱他什么?”

“他好看又温和…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靠近他便无端端开心。”

“但是这个男人最终让你痛心啊。表面上的理由是他不如你有勇气和决心,但其实理由只有一个,他爱你不够多。爱情是个屁,只有钱的声音最大!他跟你走了便前途尽毁,这年头谁敢拿自己蔷薇色的前途冒险?”

林婉不依不饶:“他就算不够爱我,可一个人讲出来的话怎么可以不守信用?”

苏可怒其不争:“你这个人真真是死脑筋,亏你读了这么多年书!”

林婉趴在吧台上想,对,我就是死脑筋!读的书多又怎样?我们明明勾了手指,他明明说为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谁说的一个人念多了书就可以不守信用?照这么说读书多的人就是超人,那为什么读书人也要吃饭?这算是哪门子道理?

她把手往心脏位置按下去:“就是这里,这里一直在痛,他的怀抱像舒适的棉被让人忍不住想扑过去,但是棉被里却藏着一根针,直扎进我的心里。他有什么理由让一个这么爱着他的女人心痛?”

苏可不语,轻抚她的头发,林婉哭得肝肠寸断。

酒吧的俊俏少爷看多了失恋女子,知道她们这时其实并不是真的需要言语安慰,中间道理当事人心中比别人更加清楚,他适时地再递上了一杯酒,林婉一饮而尽,赌咒发誓:“我要忘记他!”少爷微微一笑,这话也是失恋之人最经常的豪言壮语,但是往往今晚说完了,明天在这个地方还能再见到这个人的身影,乐此不疲。

林婉被苏可抬了回去。

第二天清醒后,苏可送张卡片给林婉,画面上有个肥肥胖胖的加菲猫把手指朝天举成V字,一边是苏可的旁白:“失恋就像痛经,所有不适都在第一天,第二天痛苦可减半,第三天当事情没发生过。美少女是无往而不胜的,耶!”

如此比喻,林婉叹为观止。她做不到苏可那么洒脱,曾经的失败像永不能愈合的溃烂伤口,没有任何特效药可以医治,唯一能用的是最土最笨也是最直接的法子——把往事压到心底最深处,然后假装遗忘。

林婉的婚礼,长袖善舞的苏可是理所当然的伴娘,看她雷厉风行、鞍前马后的打点,董翼很心动,对林婉说:“我们公司里为什么没有这样的人才?你最好的朋友都不推荐到自己家,藏私!”之前他当然见过妻子的闺中密友,只是尚不知道苏可如此有能力有魄力。

林婉回答:“她太坦诚泼辣,不懂拐弯,会被刘露露那种狐狸精一样的人欺负死,我才不要她往火坑里跳。”

董翼唾弃她:“什么话,我这里难道埋了地雷,一进门就会被炸得血肉横飞?每个公司里都有刘露露这样的人,她要出来做就总会遇上,除非她去桃源隐居。”

林婉抗议:“什么叫出来做?说得跟拉皮条似的。”

董翼马上安慰:“克制狐狸精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修行比她更高深的狐狸精。”

林婉笑了,说起来,狐狸精到底还是他们的媒人。

林婉大学毕业加入到董翼的公司,其实她也想毕业就穿名牌套装进世界500强公司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问题是她想不见得人家也想。她这辈子日子始终过得丰裕又单纯,除开18岁那年痛彻心腑的失败几乎没经历过什么风雨,从象牙塔出来后人生的第一次历炼是从董翼的公司开始。谁知进去了以后才发现自己那张可怜的文凭一无是处,公司里大把精英,她之所以二话不说被录用因为有着好身材好样貌,再说明白一点就是个花瓶。她被发配到大楼前台做礼仪小姐,每天接待最多的就是问方向、问洗手间的宾客,为此几乎丧失了所有的信心。

她哭丧着脸对苏可抱怨:“我觉得自己像一块人形路标。”

苏可比她早找到工作,几个月下来伶俐异常,一口专业术语琅琅上口,已经很能唬到外行人,想得也比她长远:“你再怎么辛苦也要熬下去,你们公司是房地产开发商,我做房地产代理,以后我们两个合作,还要靠你拉关系。”

林婉垂头丧气:“你太看得起我了,找一块人形路标拉关系有什么用?”她总结经验,觉得自己眼高手低,丫鬟生了小姐命,陷入自艾自怨中。

在林婉做人形路标的第二个月,董翼从天而降,林婉至今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董翼是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凡事亲历亲为,他经常会下去地市分公司巡视,时常不呆在公司总部,这段时间公司里的行政事务一般都交给总经理办公室负责。

林婉和刘露露就是董翼不在公司这段时间招募进来的,不过林婉是个小前台,比她大四岁的刘露露是她的上上司——公关部经理,只等董翼回来签字即可。

董翼回公司前一天,即将正式走马上任的刘露露组织整个公关部开会。

她穿一套裁剪合体的紧身黑色套装,充分显出丰盈的身段,环抱双臂,靠在写字台边。

“各位想必知道总经理明天会回公司,这也是我们这个全新的部门第一次在他面前亮相,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董翼的“凌翼”房地产公司正式成立于三年前,当时只是雁城众多房地产公司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司,如果林婉是那时进公司只怕更要心灰意冷——地方狭窄,文员兼做打扫,桌面上就摆沙盘模型。但是做为决策人的董翼做事认真大胆,有闯劲,而且至重要的是与其他房地产公司不同,他公司旗下还拥有施工质量非常不错的建筑分公司,所以也算是富贵险中求,竟然在短短几年里将“凌翼”提升到了城里数一数二的地位。公司发展速度过快,很多应该有的配套部门都是逐渐成立——比如林婉所在的公关部。

林婉对刘露露郑重其事召开的会议有些心不在焉,她读书的时候上课就爱走神,现在也一样。她老道地拿着笔记本做出一幅认真倾听的样子,实际上却用铅笔在上边写写画画,比着刘露露的样子图抹,这个女人眉眼弯弯,檀口微尖,四肢修长,画来画去不知怎地画出了一条狐狸,林婉有些诧异,又觉得这狐狸的样子与刘露露无比贴切,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林婉,你觉得怎么样?或许有什么特别建议?”或许是林婉的表情太认真,刘露露觉得孺子可教干脆直接点名。

林婉吓了一跳,砰一声站起来,撞到前面的小桌几,哎哟一声。旁边的同事都笑起来,林婉长相是非常聪明精致的,不过做事却好像有点缺脑子,人家的眼睛用来察言观色,可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像是装饰品,可见聪明面孔笨肚肠这句话真是一点没错。

“那个…”林婉呆呆望着大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经理明天回来,作为新成立的公关部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能给他一个好印象?”

“回来要欢迎…送花…”林婉嗫嚅开口,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再次笑出声来,林婉手足无措,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吞进去,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傻的话来。

谁知刘露露却眼前一亮:“这主意不错!我们公关部是什么?是公司的脸面!是一个公司的企业形象!对外的关系固然要做好,公司里面的关系更重要!好!林婉你虽然刚毕业,没什么经验,但是你也象征了公司受过好教育的新鲜血液,这个事情就由你做!”

林婉张目结舌,20出头刚出道的少女发现险恶的世界里果然充满了碰撞。

晚上她打电话给苏可哭诉,苏可轰然笑起来:“你真是个天才,这年头还送花,亏你想得出来,再系条红领巾敲敲腰鼓就是小学生欢迎国际友人了。”

林婉痛心疾首:“别提了,何止国际友人,公司门口的地毯都换成了新的,走红毯,送鲜花,只有新婚夫妇才这么做。既然都知道我没经验,干嘛不否决我的建议?笑过也就算了。刘露露简直就是把我推出去做炮灰,反正难看也是我难看,其他同事只会说公关部出了个阿谀奉承的林婉,不会说是她刘露露;到时候老板如果真吃这一套,功劳也是她的。”

苏可说:“没什么拉,就是给老板擦皮鞋送个花而已,老实说像我们这种新人在公司里就是用来代上司丢脸的。我这边还恶心,经理只说一句新上演的《夜宴》不知道好不好看,下了班抽屉里就有六张电影票,还全部vip座位,只差没去给他舔鞋子了。”

林婉气极败坏,打完电话倒头就睡,她不是那种看一本小说都吐血流泪的女孩,抱怨归抱怨,过日子归过日子,毕业以后没有找到好工作,经济上的卑躬屈膝决定了她目前的生活,她可不好意思跟家里说找份工作做两个月就昂首挺胸地辞职,所以再不情愿也没办法——第二天的鲜花还是得送。

第三章

隔天林婉继续站在前台当她的花瓶,她因为接受了特殊任务所以提心吊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警惕得像只要逮耗子的猫。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总经理助理张仁成和一个陌生男子踏进了公司大门,虽然那两人望都没望她一眼,但她就是再笨再没经验也知道打头那高挑男子就是董翼,连忙按照头天刘露露交代的吆喝了一声:“总经理好。”像是抗战时期爬在树上望风的小兵张嘎,看见日本人就大叫一声“鬼子来了。”

刘露露反应极快,马上率领公关部一众人等迎了出来。

董翼停下脚步,看看脚下的簇新红色地毯,又看看门口严阵以待的职员,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显然这热闹的一幕并没能让他感受到大家预期中的惊喜。

他面色沉郁,负手卓然而立:“上班时间,一个二个如此清闲,看来这个部门人手配备过多,仁成,你可以考虑下裁减计划。”

林婉此时已经战战兢兢地走前了一步,手指正触摸到桌上的大簇鲜花,这么一句话顿时令她的手讪讪地缩了回来,她有些无措地望望刘露露,不晓得这花是送得还是送不得。现场气氛紧张,众人面面相觑,她心中一慌,手忙脚乱的想把花推到桌子里,却不知怎的就把那簇花碰落在地,几片花瓣纷纷扬扬地从包装纸里洒落出来。包装纸发出的簌簌声虽然不大,却已经能令在场众人侧目,董翼斜睨了她一眼,面色更沉:“新来的么?这么快就有男朋友把花送来办公室,以后还怎么有心情工作?”

轰,林婉觉得简直是一道闪电从天上劈下来,地球上的人口超过六十亿,那道闪电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真是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冤,她无助地张了张嘴,却不敢指望有人为她出头,也没胆量在这个气势雄伟的高个男人反驳,只好像个小媳妇似的含冤莫白地咬唇把头低下去。

看来只能把这个错误进行到底了,她绝望地想。

但是!可是!竟然!

千钧一发之际有把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响起:“总经理,或许您觉得我们这样的举动有些小题大做,可是请不要辜负这个小姑娘的心意。她叫林婉,是我们新进入公司的员工,从进公司开始那天,知道您白手起家创办“凌翼”的经历,她就对您充满了崇拜!事实上,要热烈欢迎您的举动就是她的提议,或许您觉得这样做有些浮夸,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抹杀一个员工的好心呢?”

说话的是刘露露,因为董翼的说辞她脸色有些发黑,但却依然胆色惊人,而且无惧董翼的逼人气势,一副正义凛然、拔刀相助的样子。

林婉顿时发了懵:“谁?我吗?崇拜白手起家的董翼,为什么?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是白手起家的啊。”

她狐疑地看着其他同事,大家都用一种看奴颜卑膝的下人眼神望着她,顿时后知后觉地明白,中招了!林婉觉得又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再次把她劈倒在地。

她茫然地看着刘露露,刘露露表情肃然,眼睛里燃烧着战斗的火焰,她声色俱厉地继续说:“不止这个小姑娘,我们这些新加入公司的同事,与她心情相同,我们不过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公司对您的敬慕而已,所以希望您能够理解,不要太过于责备她的这种急切。”

林婉觉得眼前的一幕像是电影里面的特技定格,万物瞬时静止,这算是什么场面?刘露露唱做俱佳,董翼不动声色,她脑子忽然戏剧性地灵光一闪。

衫菜!面前昂头挺立的女子让人联想到了曾经万人空巷的《流星花园》,倒霉的女配角不小心把整瓶墨水倾洒在那个暴躁公子身上,一身正气的女主角和霸道男主角正面交锋。场景虽然不同,情节人物却如此类似,她扮演霉到家的女配角,刘露露变成了正义化身的衫菜,今天第一次见面的总经理自然就是男主角,倔强的女主角,无礼的男主角然后…轰轰烈烈,天雷地火的爱情,再然后…林婉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

她发誓她不是存心的,可这样的发展也太搞笑了,不错,刘露露此刻的表现相当帅,挺身而出为她解了围,她应该像所有女配角一样对她感恩戴德,可问题是像刘露露这样的女子怎么就会突然化身为正义女神呢?怎么就会这样为自己的下属出头?她是不太懂人情世故不知如何让举止练达,但她还不傻,不至于会为了这次解围忘记刘露露这个多月里对她的颐指气使,公司里的老臣子她还不敢太过指使,但与她一同进公司的林婉却受了她太多的龌龊气。她也不会因为一次仗义勇为就忘记她老是使坏让她出糗,然后装出精明强干的样子为她解决困难,但是一转身就对其他同事说:“没办法,年轻人,需要的是有经验同事的提点。”以致现在整个公司的同事都觉得她就是个好看的草包,这个女人一直在用她的不涉世事突出她的强势,所以她凭什么这么做呢?太让人觉得稀罕反常的事情通常也会让人觉得是一个笑话。

林婉觉得自己不像在一间房地产公司,倒像是进入了娱乐圈的演艺公司,每个人都在做精采绝伦的表演,不由得“噗哧”一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