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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定在原地,不靠近床边,将托盘上的红布掀开,是一把漂亮的匕首,匕首把手上镶嵌着漂亮的宝石,如果它没有用来抵着她的心口,那他一定会赞叹这真是把宝刀。

  “你看过阿飞正传吗?”阮西子笑望着他,“里面提到一种鸟,是没有脚的,他们一生只能在天上飞来飞去,一辈子只落地一次,那就是死的时候。”她低头看着心脏的位置,对陈倦说,“既然你已经决定死了,我也不想飞了,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说着话,她就要把刀子捅进自己的心脏,还没来得及动手,陈倦便以最快的速度上前夺过了她手里的刀,可尽管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却还是有点来不及,她的心口已经泛起了血花,染红了蓝白色的病号服。

  “你疯了吗?!”陈倦震惊地抓着她的手,刀被他扔在地上,他忍无可忍道,“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做?值得吗?你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吗?我介绍你更有钱的男人认识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

  阮西子直接挣开他的手打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睛冷声道:“只要是有钱的男人就行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喜欢钱,喜欢得要死,可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赚来的,我没有去偷,也没有去抢,我也从没有真正地要去‘捞’谁的钱——陈倦,你放心,就算你死在手术台上,我们也毫无关系,我不是你老婆,我们没领结婚证,我分不到你的财产。”

  伤人的话从彼此口中说出,明明都不是那么想,却都激动得无以复加。

  四目相对,谁都不甘示弱,彼此的眼神成了最为尖锐的利剑,刺得彼此鲜血淋淋。

  许久许久。

  陈倦慢慢收回视线,低头睨着她心口的血,短促地呼吸了一下,用轻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说:“我答应你。”

  阮西子一愣,好像没料到自己居然真的成功了,她喃喃地问了句:“真的么?”下一秒,人就被他揽入怀中。

  “你以为我不想活着吗。”他用仿佛已经在往生的声音说,“我只是不想再拖累别人。过去是父母,后来是奶奶,现在又是你。我这一辈子欠的人太多太多,可是没办法,我可能还是要这样亏欠下去了。”

  阮西子从开始这场闹剧就没有哭,现在依旧没哭,她紧紧的抱住陈倦的腰,手上的血染到他后背上,过了一会,她才低弱地说:“有点疼……”

  陈倦立刻放开她紧张地看着她的伤口:“我去帮你叫医生。”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别人帮他叫医生,今天居然轮到他帮别人叫,真有趣不是么。

  只是,阮西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他抬脚欲走的时候,她直接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陈倦站在原地,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阮西子,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美丽,盛满了傲气、盛气和不屈。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双眼睛千万不要有一天因为他的事,盛满眼泪和悲伤。

第53章

  陈倦的身体随时都可能不行,所以手术也随时都准备开始。

  只要他同意,手术任何时间都可以开始,大夫与设备都妥妥当当。

  但是,他虽然答应了进行移植手术,却拒绝了易则马上手术的建议。

  “陈总,您到底为什么拒绝明天接受手术?您是担心现在的身体状况吗?没关系的,亨特医生今天就会来给您做全身检查,那些您都不需要操心。”

  但陈倦担心的并不是那些,又或者,他其实什么都不担心。

  “明天我有别的事想做,如果你那么怕我很快死掉,一定要安排得那么紧密,那就后天。”

  陈倦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易则先是一喜,后又顿住,片刻道:“您明天有什么事?需要我提前安排好吗?”

  提前安排么。

  倒也不错。

  陈倦点点头,望向他说:“准备一辆车……算了,你亲自开车吧。我的身体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病,开车不安全。”

  易则立刻应下:“陈总要去哪?我先去打点好,明天我们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陈倦仰头看了一会天花板,忽然一笑道:“你们年轻人谈恋爱的时候,喜欢去哪里?”

  易则一怔,有点脸红道:“陈总也还是年轻人啊,您才三十岁。”

  陈倦微微敛眸,声音里透着无限苍老:“是吗,原来我才三十岁啊,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了。”

  易则抿了抿唇,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谈恋爱的话,会约会吧,看电影,或者去……游乐场?”

  游乐场?

  这地方哪怕是小时候的陈倦也没去过。

  他是世家子弟,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即便不情愿,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每天都在许多的学习和培训中心度过。

  那时的他也不觉得那有什么,身边的朋友都是身份相当的,大家都这样生活,也就察觉不到什么不对劲。

  现在想想,他的童年还真是单调得不行。

  或许去一趟游乐场也不错。

  “那就找一间离这里比较近的游乐场,可以的话,那一天的客人不要太多吧。也不要完全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的话,会让人觉得寂寞。”

  陈倦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易则心里不舒服,好像每一句话里都透着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话,只能长舒一口气,去准备了。

  过了一会,阮西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水杯和药。

  她已经换掉了身上的病号服,他今天也没穿,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决定做手术开始,他似乎真的轻松了不少,好像没再拿自己当个病人看待。

  他身上穿着去年陈奶奶给他织的毛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衣,黑色长裤包裹着他笔直修长的腿,阮西子靠近他站定,看了好一会,跟他说:“我以后会学着织毛衣。”

  陈倦一愣,好像没料到她会说这个。

  阮西子继续道:“虽然奶奶已经走了,但我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会为你织毛衣的。”

  这个世界上,你不是自己一个人。

  陈倦了怔住,没有言语,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毛衣,久久不能平静。

  后来他吃了药。

  后来他们又一起吃了饭。

  自从到美国,他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基本上都靠营养液解决身体需求。

  阮西子到了之后,他总算可以开始吃一些东西。

  坐在餐桌对面看着他,阮西子觉得现在像做梦一样。她对面那个男人,曾经是无所不能,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打倒的。在她眼中,过去的他就是所有的依靠和信仰。

  现在,他也有畏惧和懦弱的时刻了,这虽然让人吃惊,但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也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不是一个天神。

  她看了他太长时间,以至于他都没办法好好地吃饭。

  须臾,陈倦放下手上的餐具,抬眼凝视着她说:“在想什么?”

  阮西子脱口道:“想你。”

  陈倦失笑,这是她来之后他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虽然带着点无奈,但还是让人心生振奋。

  “我就坐在你面前,有什么可想的。”

  他无所谓地说了一句话,随后继续低头吃东西,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慢,很细腻,明明只是简单乏味的粥和一些小菜,却吃出了知名大厨的感觉,阮西子就这么看着他说:“你不懂。女人这辈子,有过像你这样的男人,就算以后孤独终老也不会遗憾了。”

  陈倦动作顿了顿,道:“不会觉得寂寞么。”

  阮西子认真地摇摇头说:“不会。足够回味一生。”

  陈倦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了一句话。

  “真可惜,我现在没什么力气,没办法做点让你更足够回味的事情。”

  阮西子愣了愣,跟他说:“你是在跟我开黄腔吗?”

  陈倦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着笑意,他笑得那么好看,眼眸细细长长,聚满了光华,看着这样的他,就好像没有病痛那回事一样,她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傻乎乎的。

  当时,阮西子以为,隔天他们就会进行手术了。

  只是没想到,隔天早上等着她的,却是一场约会。

  门口,黑色的车子停了很长时间,阮西子戴着帽子和围巾,小心翼翼地在漫天雪花中走出门,雪一连下了几天,房子附近却没有积雪,显然是有人用心打扫过。

  “真的要出门吗?”她有点不放心地说,“你的身体……我担心……”

  她每句话都只说半句,但完整的句子陈倦已经可以在心里猜到了。

  “没关系,我带了医生,他们会跟着一起去,你可以放心。”

  他说完话,指了一个方向给她看,阮西子远远地瞧见纪远和几个白人医生站在一起,身边有辆车,两人正在说着什么。

  看来陈倦没撒谎,是真的有医生随行,再看看他们眼前这辆车,开车的是易则,那应该是真的没什么问题吧?

  带着这种不踏实感,阮西子跟陈倦一起上了车,易则看了一眼后视镜,慢慢发动车子,迎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点点驶离安静的别墅。

  他们住的地方应该离市区不远,走了半个小时左右附近就热闹了起来,阮西子透过窗子朝外看,笑着跟身后的陈倦说:“其实我没跟你说,这是我第一次来美国。”

  陈倦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听到她说话,他柔声道:“喜欢这里吗?”

  阮西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才说:“喜欢。又不喜欢。喜欢是因为念书的时候,从美院毕业,池苏念就来这边镀金了,但我因为没钱,所以不能来,那时候买了很多美国的画册,每天看,好像这样看几遍,就也算来过了一样。”

  她回眸看着他,“我这算不算是在做美国梦?”也不等他回答,径自又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美国梦,中国梦倒是有一点。最近几年越来越觉得,没来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当初会那么盼着要过来,只是因为不甘心罢了。”

  她难得肯谈起自己那些不为人知更不愿意为人知的家事,陈倦需要做的,只是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虽然他的手有点冰凉,但她还是果断反握住了。

  “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阮西子轻声说,“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就希望他们干脆都出车祸死掉好了,因为他们抛弃了我,很不负责任,满大街的孩子都说我是野孩子。”略顿,垂眸道,“但后来我又想,我这样是不对的,他们虽然是我的父母,但也是个独立的人,我不该用亲子关系绑住他们。”她转眼看向车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这些道理我都懂的,可总是不甘心。后来我去念书,考大学,就认识了池苏念。她家庭幸福,成绩也好,大家都喜欢她,每次看到大家围绕着她,我就很羡慕。我就想着,是不是我成绩超过她了,大家就也喜欢我了,然后就一直想着要超过她,却做了整个学年的万年老二。”

  勾了勾嘴角,她又睨向陈倦,“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生在一个健全幸福的家庭里,我也不想让自己这么虚荣。我这辈子都在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以我全部的力量。而现在,也算小有成效了吧。”她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现在所有还私存着的不甘心,全都在你身上。你是我这辈子最想要的人,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的。没了你,我也就完了。”

  陈倦没有回答。

  这样的厚望,压在一个生存几率很低的人身上,不单单是他会累,她也会累吧。

  两人没再聊天,就这么缄默着,一直等到达目的地。

  当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一幕,阮西子睁大了眼睛。

  是露天游乐场。

  游乐场并没有多大,里面的人稀稀疏疏,也并不多。

  雪花覆盖着所有的娱乐设施,门口卖饮料爆米花的人热情地招待他们,这里的一切都生机勃勃,她恍惚地回眸去看陈倦,他一身厚重的黑色大衣,肩膀上落了雪花,易则立在他身边,为他撑起黑色的伞,他朝她莞尔一笑,像站在漫天雪地中的王子一样。

  阮西子张张嘴,却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片刻间,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拒绝了易则的伞,挥挥手让他们离远点,随后掏出钱包,买了热乎乎的奶茶给她。

  “走。”

  等她接过奶茶,陈倦便拉住她的手果断走进了游乐场,雪下得有点大,他们俩很快就成了雪人,阮西子笑着帮他扫掉肩膀上和头发上的雪花,陈倦学着她的样子帮她扫掉雪花,为了不再次成为雪人,两人明智地选择了第一个游乐项目——摩天轮。

  坐在小格子里,看着玻璃窗外被雪覆盖的异国他乡,底下来玩的人们偶尔会仰头看着他们的位置,阮西子望出去,低声说:“你看,他们在看我们。”

  陈倦坐在她身边,并没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只是认真地、抓紧每分每秒凝视她,好像错过今天,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摩天轮下面。

  易则站在远处遥遥看着,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满面愁绪。

  他想起来这之前陈倦跟他说的话。

  他单独将他叫到了没人的地方,用从未有过的拜托语气跟他说:“明天我就要上手术台了。你应该知道,我能从上面活着下来的几率有多小。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为了我的事努力,我真的很感谢你,易则。而我答应手术,也有你的一份。这是我向你的和西子的妥协,那你是不是也该向我妥协一次?”

  易则愣住,紧张道:“陈总,您……”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要你做的一定是你能做到的事情。”

  易则当时没说话,这之后陈倦告诉他的,也的确是他一定能做到,做了也无伤大雅的事情。

  可真的这么做了的话,对陈倦来说,真的会是“无伤大雅”的事么。

  仰头看着摩天轮上面,仿佛可以看见阮西子在那玩儿得多开心。

  她此刻越是开心,怕是晚些时候,越是会伤心吧。

  易则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眸对身后的人说:“开始准备吧。”

第54章

  因为身体原因,陈倦不能在游乐场玩太刺激的项目,阮西子就陪着他温温吞吞地绕了一圈。

  从摩天轮下来的时候,雪已经小了很多,几乎是慢慢停下了。他们一起走到旋转木马的地方,这间小游乐场的设施稍微有些陈旧,却带着别具风格的魅力。

  “陪我一起坐?”

  旋转木马这地方没什么人,大约是太简单的游戏,今天来的人也不多,孩子就更少,所以当他们买了票坐上去的时候,整个项目里就他们两个人。

  陈倦一身西装革履,厚重大衣,与旋转木马这种游乐设施的气场极其不符,阮西子坐在他身边的木马上,看着两人起起伏伏,好像真的在骑马一样,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

  旋转木马配着音乐,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阮西子听着听着,心里就有点难受。

  这音乐未免太伤感了。

  《justonestdance》

  一首非常著名的歌曲,这首歌的主唱曾经是一对非常相爱的恋人,最后却以分手告终,而这首歌的译名,也带着诀别的味道。

  《最后一支舞》

  阮西子眨了眨眼,看着陈倦的眼神变得沉默,陈倦始终笑着,好像心情很不错,这首歌一点都没有感染到他,但她看得出来,他的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这首歌不断地唱着“我知道明天我将失去我的爱人,我知道不能和你一起走,我们只能做这最后一件事,跳完最后一支舞”……

  一首几分钟的歌还没放完,阮西子就似有所感地要求木马停下来,工作人员很快停下木马,奇怪地看着从木马上下来的男女,女的走在前面,迎着冷风,头也不回,男人跟在后面,缓步慢行,望着女人的目光不舍又黯淡。

  阮西子已经没心情再玩了。

  两人开始原路返回。

  坐在车上,阮西子满目愁绪地望着车窗外,那些本来因为难得的约会和他答应手术的高兴全都消散不见了,她现在万分确信,哪怕到了这一刻,陈倦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战胜死神,而他现在做得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给她留下一个还算不错的回忆,让她在他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不至于那么伤心,不至于都来不及跟彼此好好道别。

  那首歌是在道别吧。

  阮西子敏感地这样认为。

  她偶尔会用余光看看陈倦,期待着他能解释几句,可一他句话也没有。

  他好像察觉不到她的情绪一样,目视前方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毫无杂念。

  阮西子突然充满了挫败感。

  她长舒一口气,闭起眼靠到车椅背上,心脏好像被人扒开了一样,难受得不行。

  她又不能跟谁发火,只能自己忍着,那个男人仿佛毫无所觉,别提多憋屈了。

  过了很久,车都停了下来,陈倦先开门下去了,过来喊她的人是易则。

  “陈总说你现在大约不想看见他,所以让我来叫你下去。”

  易则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阮西子缄默,直接下车就要走,没走几步,易则叫住了她。

  “阮小姐,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