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文国见状,连忙岔开话题:“大家都饿了吧,开饭吧。”
其余三人皆沉默,唯独姚旭主动配合:“是饿了,我去叫服务员上菜。”
说着,已起身向门口走去。
外面天阴,满天都是厚厚的浊云,隔着屋顶,似乎突然飘来包厢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习萌自莫迟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们仅仅相隔半臂距离,可她却觉得自己离他很远很远。
她这个女朋友做得未免太失败,竟对他知之甚少。
她忽然对自己很失望,有那么多单独相处的机会,为什么不多多去了解他?如果她提前知晓,她就可以知会家人,避免问及刚才那样的创伤性问题。于他、于她妈妈,都不会落得如此尴尬。
她难过得不能自抑,咬着唇,脸色都微微发白。
她犹沉浸在自责的海洋里,莫迟却不动声色地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小手。
她一震,抬眸哀哀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逐渐兴起红血丝。
“对不起。”她无声说。
莫迟看懂了,心底深处半是无奈半是柔软。
为何迟迟不告诉她,就是因为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仿佛身边所有人的苦难她都能感同身受,当事人轻松笑对,她却能痛哭流涕。
有她这样的朋友,会暖心,会动容;有她这样的女朋友,却不愿看到她眼里的悲悯。
那些曾经没有她的岁月他都一步步捱了过来,如今有她陪伴,阳光终归会覆盖阴霾。过去的,他不愿提;现在的,才是他正拥有,并一直想拥有的。
莫迟单手操作手机,拇指按键迅速果断。
习萌听到铃声,愣了愣,在他的示意下慢吞吞点开看。
他发来一条短信:你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怕是会提不起胃口。
“…”什么嘛!
她懊丧地从屏幕上抬眸,他一双润黑的眼睛却清亮透彻,好似万里无云。
她一怔,手心被他惩戒地捏了两下。
呜呜呜,被嫌弃了…
秋冬季节,渔农们依然在俪城的池塘湖泊撒网捉鱼,每天都有上百斤活鱼以最快的速度被运送到得月居的厨房中。
一条鱼多种做法在全国并不少见,俪城的全鱼宴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当地的一种名为潜鱼的特产鱼肉厚刺少,营养丰富,用作烹饪极为鲜嫩。
十道不同做法的鱼端上桌,有姚旭刻意烘托气氛,交杯换盏间乌云消散,罗美君又主动和莫迟聊上。
“今年二十七?”
莫迟一笑:“嗯。”
“年纪也不小了,急着结婚吗?”
莫迟在吃得正欢的习萌头顶扫一眼,“我还好,只是她还小。”
习萌偷偷竖着耳朵,嘴角微微翘起。
罗美君夹了块凉拌鱼皮细细嚼着,听言,顿觉被什么东西麻到舌头,忙喝了口白酒压了压。
姚旭瞥见,毫不吝啬地夸赞:“阿姨真是女中豪杰,喝酒爽快!”
罗美君幽幽看他,硬生生把姚旭竖起的大拇指吓得缩回去。
她放下酒杯,看向莫迟,精心描过的眉毛不高兴地上挑,“你比她大六岁,能不小吗?”
习萌抬头弱弱插嘴:“不小了,再过两年就晚婚了。”
“…”罗美君恶狠狠瞪她。
她缩缩脖子,咕哝:“本来就是。”
“…”罗女士攥着手心,继续瞪。
习文国在一旁摇头叹笑:“女大不中留咯。”
莫迟心头越发柔软。
姚旭将视线在四人脸上来回流转,心里直感叹:不虚此行啊。
罗美君气着气着就笑了,摸了摸酒精刺激下有些发烫的额头,低低叹气:“臭丫头还没谈婚论嫁就跟我不是一条心了。”
话如烟雾,袅袅入耳,习萌耳廓倏地一热,几乎要把整张脸埋在碗里。
莫迟双手并用扶起她的头,眼中有温柔凝固,嗓音低沉,“坐好。”
习萌无疑是听话的,他让坐好,立马就乖乖整顿坐姿,挺起腰杆。
罗美君和习文国暗暗看在眼里,情绪起了一丝波澜,片刻又自行消散。
饭后,习文国出去抽烟,顺便打算把账结了。一楼的收银却告诉他,早在他们来之前就有人付过账。
习文国心念一动,顺口便问:“结账的人长什么样?”
收银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大帅哥,高高瘦瘦的,这么好看的帅小伙我还只在电视里见过呢。诶,习老板,他是你亲戚?”
习文国是得月居老板的生意伙伴,认识他的酒楼员工都称呼他习老板。
习文国笑笑:“不是,是我女儿的朋友。”
“男朋友吧?”
“嗯,男朋友。”
饭后,一齐出来,习文国的车和莫迟的车巧合地并排停着。
极致的白和纯正的黑,一个大奔一个宝马,都是能晒出口的好车,但在价位上,内行人一眼便能分辨。
老习同志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车标,没说话,和罗女士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饭桌上习萌提出姚旭想买她家的茶叶,老习一口答应,但再三强调,是送,不是卖。
这会儿来到车前,罗美君勾着习萌的肩拉到自己身边,对面前两个男人笑了笑:“让她爸陪你们去吧,小胖上次回来还是国庆,都到家门口哪有不进家门的道理,她今天就不跟你们回南湘了,明天下午我和她爸送她回去。”
习萌尚未开口,莫迟已替她答应:“好。”
“…”喂!
妈妈,师傅布置的周末任务还没完成呢…
第70章 chapter70
罗美君有点醉意,步伐无力,略显虚浮。
习萌搀扶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其实…没人逼爸爸喝酒啊,你可以不替他挡酒,直接推掉就行了。”
罗美君:“闭嘴!”
习萌:“…哦。”
俪城的街道横竖垂直,格局方正,比起城市,马路不算宽阔。
灰蒙蒙的天色容易影响心情,所经之处遇见的行人步履匆匆,神色郁郁,就如同她妈妈一样。
习萌老实巴交不吭声,既要努力跟紧罗美君的脚步,又要扶稳她;走到半路,因着好出汗的体质,背后一层虚热。
刚一到家,她接过罗美君递来的钥匙打开门,转身,她妈妈抱臂笔直而立,笑得一脸得逞。
目光清明,哪有半分酒醉的样子!
习萌手还摸着门把,保持嘴巴半开要说话的姿势,脑子里“叮”地响了一声,脑神经都在颤。
“妈妈…”她受惊地叫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逗她玩呢?
“我摸摸出汗了没。”罗美君上前半步,脱掉一只皮手套,从习萌后颈的领口摸进去,“嗬,热吧?”
她手心并不凉,但摸在滚烫黏湿的脊背,习萌却禁不住耸起肩膀,脖子向后收拢了一下,嗓子里轻轻地“嗯”一声,带点抗拒。
“进屋去洗个澡。”罗美君恶意惩罚够了,态度变和蔼,在她的卧室衣柜找出换洗衣服,推她进浴室,“去吧,洗好澡咱们母女好好聊聊。”
聊什么?还用问么。
习萌难得聪明一回,心领神会,没多问。
身上黏糊糊得难受,从头到脚被花洒浇灌,她像一棵没精打采的小草复苏过来,笼着氤氲的水蒸气,踏步而出。
罗美君拿来吹风机帮她吹头发,习萌依恋地闭上眼睛,感受母亲温柔的手连同热风一齐穿过湿发的触感。
太久没有如此亲近,两人谁都没说话。
吹干头发,罗美君信手拈来前段时间新学的一个发型,在习萌头发上捣鼓。
她撩起一绺细发绕了一圈,仔细看看,确保左右对齐,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妈妈刚刚拿你开涮,一点都不生气?”
“不啊,就是有点郁闷。”习萌鼓鼓腮帮,“你总是临时给我来一手,我都见惯不怪了。”
“你啊,性子软,没脾气。”罗美君轻摇头,“不对,也不是真没脾气,就是脾气不大,自己能消化掉。”
习萌不接茬,不懂她妈表达的主旨是什么。
好在紧接着,罗美君问到正题:“喜欢那个莫迟?”
“喜欢呐。”她不假思索,清脆的嗓音因涉及到一个柔软的话题而不自觉得放轻放柔。
她无所察觉,罗美君却听得分明,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甜蜜语调。
她家小胖是真的恋爱了,不同于当年情窦初开的懵懂,青涩中已染上一分小女人的娇媚,令她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你和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在她的发丝间别入黑色的钢丝发夹,因微微的走神,用劲大了点,夹子尖细的一头刺到头皮,疼得习萌低叫一声。
“…八、八月。”习萌一阵揪心,“你反对归反对,已经对我出过一次气了,可不能再让我出一次血啊。”
“谁说我反对了?”罗美君没好气地说。
呃…没反对为什么欺负她?
化想念为暴力?
呜呜呜,不带这样玩的⊙﹏⊙
习萌怨念:“你今天干嘛那样啊?”
“哪样?”罗美君睨着眼,故意问。
习萌面容微胀:“就是那样啊…”
她都不好形容。
“哦。”罗美君恍然状,淡淡道,“没什么,我乐意。”
习萌:“…”
罗美君脸一唬:“怎么,不行吗?”
习萌撇嘴,嘟囔一句:“都过去了我还能说什么。”
随即耳朵便是一痛,被她妈妈毫不客气地拧了一下。
“嘶…”
啊啊啊,她不是亲生的吧(tot)
揉揉揉…直到耳朵不疼了,她才问起一个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将来有没有兄弟姐妹很重要吗?”
罗美君不答反问:“我和你爸再给你生个弟弟,你愿意吗?”
“啊啊啊,妈妈你重男轻女。”
“闭嘴!”
“…哦。”
她思维迥异,答非所问,惹得罗美君十分怄火。她停下手头动作,深吸气,语气低缓地说:“假如我和你爸现在给你生个弟弟,你是把他当弟弟,还是当儿子?”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习萌选择继续听下去。
“现在是我和你爸养,等过几年我们老了,你不得替我们多操操心?”
嗯…的确。
“同理,莫迟将来如果有弟弟妹妹,他是长子,长兄如父,是不是更要费心?”
嗯。
“那你说,我这个问题重不重要?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难道和他一起去养弟妹?”
“我不是小孩了。”习萌头微侧,回头看她,“而且,他父母…”
后面有点说不下去。
罗美君知道她的意思,想起中午的无心之言,心里微刺,恼火道:“你说你,你要是事无巨细地早点把他的情况和我说清楚,关于他家庭背景这方面我就不打听了。”
习萌没为自己狡辩,低头坦诚错误:“是我的错。”
她垂着脑袋难过的样子让罗美君不忍心再责备。
弄好头发,罗美君将一面镜子竖在她面前,“自己看看。”
习萌拿稳镜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款偏韩式的编发,最上面一左一右编成鱼骨辫,到耳后转为麻花辫,用发卡巧妙地固定在斜马尾下方。
唔,从正面看,好像单脊龙头顶上方那个高耸的脊冠…
当然,这话她不敢说出来。
罗美君思忖片刻,又用烫发的夹板卷出一个具备空气感的斜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