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松顿时失语,第十七次用眼角余光扫射过去。
此刻自我介绍已进行至第八人,主面试官长时间处于状况外,身为面试官之一的闫培亮忍无可忍,虚握拳轻咳一声。
白松与之对视一眼,收到警示的眼神后立刻重整面色。
两人同时用肃静的目光看向最后一位面试者——陈燃。
陈燃微微愣一秒,随即恢复常态,嗓音不疾不徐:“陈燃,华夏大学景观三年级学生,能在飞驰认识大家十分荣幸。”
他是在场除岳桃和习萌之外,唯一一名大三学生。
晴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映在洁净的地板上,明朗澄亮。习萌在听到他说“景观三年级学生”时,神色猛地一变,眼神近乎凝滞。
怎么会?他明明励志学建筑,明明最想当建筑师!
倒计时一百天,班主任为最大潜能地激发所有人的斗志,班会课上让大家在纸上写自己理想的大学和专业,写好后一起收上去,由他整理成梦想计划表,贴在黑板旁。
高三一整年的座位都是名次靠前者具备优先选择权,她死皮赖脸地绑住陈燃,只准他和自己坐同桌,班主任见她成绩突飞猛进也没说什么,只私下分开暗示他们不准早恋,其言语之隐晦,直到后来裴裴提点一二她才体会明白。
那天她撕下两张漂亮的标签纸,一张留给自己,一张递给陈燃。
班主任一席话后,教室里立刻显而易见地分成两种人。
一种自始至终目标明确,奋斗理想提笔就来,根本无需犹豫;另一种埋头思索,静心比较,仿佛第一次正视未来。
习萌属于后者,而陈燃属于前者。
陈燃觉得她给的便签纸太花哨,转手便要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朴素的格子纸。
习萌拦住他,“别别别呀,梦想是多唯美的词啊,就应该用好看的纸写。而且我们两个要用一模一样的纸,写上一模一样的梦想。”
类似这种口无遮拦的话说过无数次,她从不羞赧。
陈燃也已习惯,神色不变,只抬眸看她,纠正:“不是梦想,是理想。”
在她看来都一样:“梦想不就是理想么?”
“不是。”他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眼神放空,“梦想往往只是一场梦,是不够清醒的自娱自乐。而理想通常是足够理智的人生规划,肩负为之奋斗的责任。”
她似懂非懂:“头,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他眼睫一眨,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和语气无比柔和:“成为一名杰出的建筑设计师,筑巢,盖家。”
“那我也当建筑师。”她眼眸明亮。
他笑叹:“学设计很累,你那么懒。”
“不管,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垂眸握笔,正要写,转而又把头扭过去,“头,你想考哪所大学的建筑?”
他已做好全部打算:“南湘大学。获得过普利兹克建筑奖的王源教授是南大建筑与规划学院的领头人物,我看过他的资料,他在南湘一家名气很大的设计院当院长,我希望能够成为他的学生。”
阳光在他长长的眼睫上跳跃,他说话的神情充满向往,那是对理想的尊崇和信仰。
她心中一动,刷刷在纸上写:南湘大学,建筑专业。
命运最会戏弄人。
最后考去南大的是她,且阴差阳错地读了景观;而他选择去华大,却也莫名其妙地学了景观。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第43章 chapter43
百叶窗自动降下一半,光线也被遮去一半。
投影的光射向屏幕,白松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找到相关文件夹,打开一个ad地形图。
鼠标的指针伴随他的介绍东南西北四向移动,末了,他微微一笑:“不用前期分析,也不用考虑地势,假设这是块平地,请告诉我你的设计思路。”
他看一眼电脑右下角,说:“给大家三十分钟的思考时间,既然发了纸笔,我希望可以看到你们的设计草稿。”
八人纷纷提笔,而习萌,从一开始就一直用力握着笔。
妈妈,她感觉脑子里的白点正在无限扩大,马上就快当机了!
她瞪大眼睛观察屏幕上的场地地形,由于方向一致,总免不了看见某个坑货还在安然闲适地垂眸作画。
愤怒么?不。
怨气早已在不久前自行消散,她只是感到悲哀,身正不怕影子斜,同理,假若能力足够,自然就不会在遇到突发状况时手足无措。
他主动敞开后门,她感激不尽;他最后没有兑现,她也应当摆正心态。
这同样是她做人的原则。
观察完毕,她在纸上歪歪曲曲地勾勒出地形轮廓,潦草地铺路、添加小品、种树…
心依旧在抖,但好在手稳住了。
莫迟转动手里的墨线笔,不偏不倚地望去一眼。
她低头认真的模样像个趴在桌上演算练习题的中学生,眼睛离纸面很近,并且习惯性地在思考时轻抿左拇指的指甲盖。
习萌察觉有人在看她,抬眸去寻,与白松玩世不恭的目光不期然撞上,他散漫悠闲地冲她一笑,她也愣愣回了个笑容。
半小时后,讨论开始。
与之前宣讲会片刻的沉默相比,在座八人明显心怀忧患意识,知道主动抢夺先机。
他们对着屏幕富有创意地讲解规划,结束后将手画的草图交给白松。
每个人说完,闫培亮都要求其他人提出质疑或给出评价,由始至终,只有习萌半个字不吭。
她没什么好评判的,也没什么好表述的。所有人把她知道的都说了,把她不知道的也都说了,她还能说个毛线呀!
岳桃手伸到桌底下暗中拍她腿,她一震,用眼神无声询问:干嘛?
岳桃神色焦急,嘴型在说:举手!
唔,举手说什么?你教教我⊙﹏⊙
白松和闫培亮对众人的表现没有露出特别满意的表情,不过也算不上失望。
习萌像个隐形人,已被他们完全忽视。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好心提醒:诶,你的规划构思呢?
闫培亮将八张设计草图挪在一起,侧立着在桌上磕了磕。
其他人手里只剩一支墨线笔,唯独习萌还保留一张白纸。
她闷在那里低着头,白松眼底闪过轻慢的笑意,长手一伸,象征性地在她桌前敲了敲,说:“草图不交,可就一分成绩也没了。”
没有就没有,交了也是最低分,何必拿出来丢人。
习萌闷闷“哦”一声,把a3纸对折,“那就…”不交了吧。
“我想,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是因为紧张而错过展示机会,等你出了这扇门,会后悔。”莫迟沉静的眸光对着她,嗓音平静,仿佛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其他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在他们眼里,眼前这位**看上去冷漠不可亲近,实际上也还挺通情达理。他是在给习萌机会,大家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然而,白松和闫培亮就完全不是他们这种无所谓甚至还颇有些惊喜的心理,他们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么(⊙⊙)
其实被雷劈中的何止他们二人,习萌也很震惊呀。
刚刚不是不管她死活么,现在又是在闹哪出?
习萌意外地看着他。
他神色平常,身体向后一靠,继续慢悠悠地说:“我想听听你的规划思路,说说吧。”
她:“…”
祖宗!大祖宗!不要再坑她啦,她真没什么好说的…
她目露乞求,可他好似看不见,手里转着笔,姿态闲散,用一种鼓励包含的目光牢牢锁住她。
对面白松和闫培亮看她的眼神颇为微妙,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被赶上架的笨鸭子,脑子里一团乱,全是嘎嘎嘎的叫声。
直到岳桃又在她大腿上拍一下,她才意识回笼,缓缓展开刚才折上的白纸,找回自己的声音:“呃…他们说的对…”
然后,嘴巴闭上。
众:“…”
没了?白松下巴都要掉了。
莫迟依然沉默温和地看着她,瘦黑的笔杆在他修长的指缝间转啊转。
谁说没了!她在措辞!
白松轻视的目光令她很不爽。再开口,声音不由放大:“该场地的确是一个景观示范区,造园手法也的确应该与居住区的建筑风格交相辉映。唔…白总监有介绍说周围的别墅区是中国院子,那就说明中心景观带最好是新中式的景观风格。”
废话。白松翻了个白眼。
习萌刚巧瞄见,心一沉,毫不客气地和他对翻了一个。
她最讨厌心情忐忑的时候还有人在一旁打击她的自信心,反正这份实习工作保准没戏了,得罪他也无所谓。
白松被她白了一眼后,微微一滞。
莫迟将她不高兴的神色尽收眼底,抿着唇好笑,眸色朗朗。
刚进入这间会议室时,习萌选择性地将视线落足点投向还算顺眼的白松,而这会儿,白松在她眼里无比讨厌,她弃之而不顾,潇洒地决定转投于他旁边那位坑货。
尽管这位祖宗坑她一次又一次,可至少他瞧她的眼神是温暖的,可以给予她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力量。
四目凝视,他包含期许,她信心倍增。
当年胡编八百字作文的小技能又蹭蹭蹭地直达天灵盖。
“我觉得设计这个景观示范区要做到四个空间的共融,交流的空间、文化的空间、人本的空间和绿色的空间。根据地形图来看,在设计中要融南北、贯中西…”
除了吃和睡,她别的本事没有,最得心应手的就是侃大山。虽不至于说把“侃”发挥得炉火纯青,但凭记忆去生搬硬套也还是可以的。
白松连同前来面试的其余八人被她头头是道的侃功唬得一愣一愣,唯独闫培亮神色清明。
她叽里呱啦说一堆,真正说到具体设计的却没几句。
“以上就是我的规划思路,谢谢。”习萌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空气静默,无一人出声。
莫迟似乎低笑了一声,那声音含含糊糊,她也不确定,但他看她的眼神依旧温和鼓励,一番陈述后,甚至还透着淡淡的欣赏。
习萌心情亢奋,她不需要看任何人,她只需看着他就好,那种被肯定被认可的感觉像一束明亮的火把照得她心里暖洋洋。
她心跳逐渐安定。
然后,她看见他轻启唇,眸光含着几分调侃:“很有想法不是么。”
她脸颊微烫。她不相信他听不出她的胡言乱语,可他居然当所有人的面夸赞她…
啊啊啊,好兄弟,太给面子了!
裴裴说得对呀,她难道就一定比别人差么,未必!
初试结束,九个人一同离席,走出会议室。
岳桃挽着习萌,语气特别开心:“莫老师还是很近人情的,你看他对你多好,明摆着给你机会。”
习萌仍处于兴奋状态:“你也看出来啦?我也觉得他在帮我。”
“那是,帮得还明目张胆的。我想,他一定还记得我们。”
“唔…是吧。”她又开始心虚了。
她们声音不大,却也刚好可以听见。身旁一个共同面试的女生凑过来,好奇问:“莫总是你们老师?”
习萌和岳桃对视一眼,后悔不迭。
虽然是事实,可总归有损莫老师公平公正的形象呀⊙﹏⊙见她们神色羞窘,不用说也懂了,女生酸酸地说:“真好,你们其实已经被内定了吧?”
习萌急忙摇头:“当然不是,能不能面试上还悬着呢。”
如果换做岳桃来解释可信度可能会高一点点,是她,就完全不可信。
她可是方才被**亲自关照过的人呀…
女生叹口气:“我要是也有关系就好了。”
习萌囧:“…”
她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心虚呢。
走后门都走得惊险无比,真不知是她运气不好,还是莫迟变化太快。
稍后,九人一齐进电梯,另外还有其他不认识的人。
陈燃站在里边最拐角,她和岳桃在中间,其余人将她们团团包围。
先前才遇到他时的复杂心情已经静悄悄淡去,她只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自在和他挤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写字楼大厅的地板锃光瓦亮,保洁员刚拖过地,有点打滑。习萌穿的鞋子摩擦力不够,她只得紧抱住岳桃,小心谨慎地迈步伐。
“习萌。”陈燃叫住她,显然,他并不愿以陌生人的身份与她分道扬镳。
习萌和岳桃同时扭头,他迈着长腿朝她们靠近一步。
“到饭点了,我知道附近有家味道正宗的川菜馆,要不要一起?”他看着她,像一个普通朋友,口吻自然。
岳桃问:“你们认识?”
习萌低低“嗯”一声,然后果断地拒绝:“不要。”
陈燃似是提前猜到她的反应,并不意外,扯了下嘴角,无事人一样:“那好,我先走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