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谢宛谕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怨恨地看着太后,“凭什么他做尽恶事,还要留他一命,就因为他身上流着你们蒋家皇朝的血,所以其他人的命都不是命,就该任他蹂躏?”
“太后,您有儿子,天下人也有儿子,蒋洛在害死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人的父母也会难过?”谢宛谕双目赤红,语气里带着几分快意,“蒋洛落得今日下场,全是他咎由自取,活该!”
“谢氏,你……”太后没有想到谢宛谕会突然出现,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太后在蒋洛手中护住我的性命,我很感激,”谢宛谕跪在太后面前,朝她磕了三个响头,“但是在这一点上,我不会赞同您。”
她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对班婳行了一个恭敬的礼,“昨夜多谢娘娘出手相助。”
本来她要与蒋洛一样,被关押进天牢,不过后来因为班婳说了几句话,她们这些后宫女眷被统一带进了一座宫殿里。里面虽然挤了些,但好歹屋子干净,也有人送热水饭食,比天牢好无数倍。
“蒋洛犯的错事,本与你们这些后宫女眷无关。”班婳见谢宛谕满身郁气,眼角已经染上了细纹,心中情绪有些复杂,没有想到她竟然变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谢宛谕勉强笑了笑,自嘲道:“两年前我还得意于自己即将嫁入皇家,你终于也要低头向我行礼。没有想到我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倒是你……”
千百年后,还会有人知道班婳是谁,而她大概是史书中,寥寥几笔的可怜人,能不能留下一个姓氏,都还不一定。
“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思,”谢宛谕又朝班婳徐徐一福,“告退。”
班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情间有些动容。
“婳婳,我……”
“娘娘,”班婳打断太后的话,直接开口道,“容瑕是我的男人。”
皇后愣住,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愿意听我的话,是因为他待我好,但我不会滥用这份好,尤其是提出一些对他没有好处的要求,”班婳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太后徐徐一福,“他对我好,我要护着他,又怎么能因为外人来损害他的利益。”
“请娘娘恕罪,这个忙我不能帮你。”她转身就准备走,却被太后一把抓住手腕。
“婳婳,就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太后拽着她的手臂,跪在了她的面前。这个风光了一辈子的女人,此刻抛却了优雅与颜面,只想保住儿子的性命。
“娘娘,”班婳看着满身狼狈的太后,狠心推开了她的手,“于公,为了天下百姓,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于私,我不会让自己的夫君留下前朝皇帝,为他日后增加麻烦。今日您就是一直跪在这里,我亦不会答应你。”
“你当真如此狠心?”太后声嘶力竭的抓住班婳裙摆,“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狠,为什么?”
班婳没有理会太后的责骂,只是语气平静道:“你放心,待登基大典过后,我会让陛下尊封你为太后,让你到别宫荣养,不会让你吃半点苦。”
“还有太子,”班婳停顿了一下,“陛下亦不会要他性命,只要他老老实实的,便会一辈子荣华富贵。”
太后无力地松开班婳的裙摆,哭得浑身抽搐。
“娘娘,我若是您,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闹,你若是再闹下去,得罪了陛下,到时候恐怕连太子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太后惊讶地看着班婳,她似乎没有想到,向来只会吃喝玩乐的班婳,竟然会说出这席话来。
“娘娘,我的祖父是如何过世的,你知道吗?”班婳低头看太后,她的一双眼睛明亮清澈,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在问太后一个她不知道的问题。
太后怔怔地坐在地上,直到班婳出了门,她也没有回过神来。
姑父是怎么死的,她原本不清楚,可是在陛下染病以后,她已经渐渐猜到了真相。班婳为什么会这样问,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她遍体生寒,班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班婳回到大月宫偏殿的时候,身着玄衣的容瑕正坐在案前看一些公文,不过跟容瑕相处久了,班婳一眼就看出他在装模作样,因为他真正看书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婳婳,你回来了?”容瑕起身拉着班婳在身边坐下,然后摊开钦天监算出来的大吉日,“钦天监的人说,五日后就是好日子,适合举办登基大典。封后大典他们算出了三个日子,一个是十二日后,一个是下月初八,还有一个在两月后。我觉得十二日后的这个日子就很不错,你觉得呢?”
班婳见容瑕在这些日期上都做了批注,便点头道:“这些东西我不太懂,你觉得合适就好。”
“我急着让天下人都光明正大称你为皇后娘娘。”容瑕在她鼻尖亲了一口,“下月太久,我等不了。”
“全天下人叫我女王不是更好?”班婳随口说了一句,把钦天监写的折子放在手里把玩。
容瑕轻笑一声,把她抱在自己膝盖上坐着:“我叫你女王好不好?全天下称呼我为皇帝,而你是我的女王,我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不要脸,”班婳搓了一把他的脸颊,跳下他膝盖,“这些东西我看着就头疼,你还是自己操心去吧。”
“你去哪儿?”容瑕抓住她的手。
“我出宫瞧瞧家人,”提到家人,班婳的双眼都在发光,“快一年时间没见,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放心吧,我派人好好保护着他们,”容瑕跟着起身,“我陪你一起去。”
“别,”班婳忙把他按了回去,“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现在不适合出宫。蒋洛留下一堆烂摊子你要处理,更何况这事若是传出去,说成我们班家外戚专权,我们班家上哪说理去?”
容瑕:……
这明明是他有意给班家荣耀,怎么到了婳婳嘴里,就全然变了味?
“我们家想做的是显赫懒散,别人还不敢得罪的纨绔,但却不想做管东管西,累死累活的外戚,这种事太费脑子,就我父亲与我弟那样……”班婳干咳一声,她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还是应该给家人留点脸面,“你懂的。”
容瑕闻言失笑:“你别胡说八道,岳父与恒弟挺好的。”
“是啊,他们两个是引领京城各种玩耍手段的顶尖纨绔,”班婳啧了一声,“好啦,就这么说定了,你多派几个有脸面的近随跟我出宫,也算是给我娘家面子了。”
容瑕仔细考虑过后,便叫来了杜九、王德以及两个信任的心腹,让他们陪着班婳去静亭公府。现在班婳虽然还没有进行封后大典,但是由于容瑕处处看重班婳的态度,殿中省急于讨好新主子的宫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车驾,随行护卫与太监宫女数量,都按照正宫皇后品级来安排。
班婳也不反对这种安排,这个时候她的地位越稳,世人不敢去得罪班家。
在踏上马车前,班婳道:“我的家人是什么时候搬回静亭公府的?”
“娘娘,昨天夜里陛下就安排人把静亭公府收拾干净,然后迎了国公爷与夫人回府,”王德躬身答道,“娘娘,陛下备下的礼也已经装上了,您可以出发了。”
“礼?”班婳愣住,原来容瑕还准备了礼,她这个做女儿的只想着去见家人,反而把伴手礼给忘记了。
“嗯,走吧。”
“起驾!”
静亭公府,班家三口坐在院子里,三人神情凝重,没有谁开口说话。府里收拾得很干净,几乎与没有抄家前一模一样。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座府邸,而是他们脑子有些懵。
他们千挑万选,给女儿挑了一个有才有貌又贴心的男人,本以为怎么也能过几年安生日子,哪知道没多久蒋洛就登基,还削了他们家爵位。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重点是……怎么眨眼的时间,容瑕就跟叛军勾结在一块儿了?
再一眨眼,容瑕就成了叛军了头子,还带兵打进了京城,成为了新皇帝。
昨晚上迎接他们回府的那些人,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娘娘,这让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现实比话本还要荒诞。
“父亲,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班恒愣愣地看着班淮,“我成皇帝小舅子啦?”
班淮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听到他惨叫声后,肯定地摇头,“你没有做梦。”
“闹什么,”阴氏拍了一下桌子,“你们以为做皇帝的岳丈,是件容易的事?”古往今来,多少作死的皇后娘家,最后不仅作死了皇后,连一家人都跟着作死了。
班淮与班恒齐齐垂首听话。
“在婳婳与他成亲前,我们谁也没有看出他有这个心思,此人心计有多深沉,是你我都想不到的……”
“如果连我们都想到了,他造反还能成功吗?”班淮小声反驳,“我们看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你这个时候闭上嘴,我不会当你是哑巴。”
班淮:……
“一个心计深沉的帝王,婳婳有多少手段可以玩过他?”阴氏忍不住嘲讽道,“凭她能揍过他?”
班恒觉得他母亲也是挺彪悍的,都这个时候了,不想着让他们家沾皇室的风光,只想着他姐怎么压新帝一头,这思想觉悟与一般的后宅妇人就是不一样。
“不是我吹,我姐揍两个皇帝都不在话下。”班恒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昨天跟那些人打听过,姐还上过战场,挺受将士推崇的。”
“你如果有你姐一半能耐,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阴氏扭头训班恒,“就你这模样,好意思出去说,你是婳婳的弟弟么,也不嫌给你姐丢人?”
“这都丢了十几年的人了,你总不能让我一下子都捡起来吧?”班恒委屈巴巴地看着阴氏,“母亲,我可是您亲生的儿子。”
“你若不是我亲生的,我早就把你扔出门了,”阴氏深吸一口气,“好了,你们父子两不要再胡闹,有两件事我一定要嘱咐给你们。”
“一,以后不管谁来求你们办事,你们都不要轻易答应。”
“二,恒儿娶妻的对象,一定要慎重。我们班家不会苛待儿媳,但也不能任由儿媳连累全家,”阴氏看着班恒,“你也不要随意被什么花儿粉儿勾引,做出丢人的事情。”
“母亲,你放心吧,”班恒诚实道,“看惯了我姐那张脸,天下所有女人在我眼里,都是庸脂俗粉。”
“胡言乱语,”阴氏眉梢一挑,“女子之美,不仅仅在于皮囊,你若是用这种态度来看待姑娘家,干脆别成亲,免得糟蹋好姑娘。”
班恒神情一肃:“母亲,我刚才只是开玩笑,并没有这个意思……”
“老爷,夫人,娘娘来看你们了。”管家满脸喜色的跑了进来,“咱们府门外围满了车马,娘娘可是乘坐凤驾来的。”
班家三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管家口中的娘娘不是别人,而是他们家被容瑕拐带着造反的女儿。
阴氏激动地站起身:“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朝上会不会有意见?”
她嘴里念叨着,脚下却没有停,匆匆往外跑去。
班婳乘坐凤驾从京城主道经过,禁卫军开道,太监宫女陪侍,阵仗不可谓不大。就算是没见过多少市面的普通百姓,看到马车上雕刻着龙凤祥纹,并且还用十八匹马驱车,立刻就离得远远的。
一路风光地到了静亭公府,班婳扶着宫女的手走下马车,看着大门口上熟悉的牌匾,眼眶微热,拒绝了下人准备的轿子,直接提起裙摆走进了大门。
一草一木还是熟悉的模样,仿佛她从未离开。
长长的宫裙在洁净的青石板上划过,班婳的步子走得很快,她身后的宫女太监纷纷快步跟上,唯恐有半点懈怠。
在临近二门的时候,她突然了停了下来。
二门处,班家三口站在那,他们伸长着脖子看来看去,直到班婳现身的那一刻,班恒便匆匆迎了上来。
“姐!”班恒跑着迎上去,然后便围着班婳问来问去,顺手把宫女提着的裙摆抢到自己手里,像个小狗腿般跟在班婳身后。
看到他这样,班婳笑得眼眶发了红,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瞧着长高了一些。”
“真的长高了?”班恒笑得一脸灿烂,“这一年里我一直在练拳,饭量增大了不少。”
“男子汉多吃一些才好。”她拍了拍班恒的肩膀,果然比以前更加结实了。姐弟俩说说笑笑来到了班淮与阴氏面前。
“父亲,母亲,”班婳朝着二人跪了下来,“女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起来,快起来,”阴氏抹着眼泪把班婳从地上扶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班婳在阴氏身上蹭了蹭,小女儿姿态十足。
她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宫女太监,对王德道:“你们都等在外面,里面不必你们伺候。”
“是。”王德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
阴氏认出此人是原先云庆帝身边伺候的太监,不过面上没有露出情绪,直到一家四口进了内院以后,她才道:“王德是容瑕的人?”
班婳点了点头:“嗯。”
“难怪……”连皇帝身边都有自己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大内太监总管,容瑕不做皇帝,谁来做?
三人围着班婳问了不少出京后的事情,班婳也挑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讲出来,逗得三人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天色便黯淡下来。
一家四口这才想起,他们从中午到现在,除了用了茶水与点心以外,连饭食都没用。
阴氏看了眼天色,内心想要留班婳下来用饭,但是理智告诉她,女儿该回宫了。
她颤抖地摸着女儿的手,勉强笑道:“夜路难行,你……小心。”
班婳笑看着阴氏:“母亲不留我用饭吗?”
“留,留,”阴氏扭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才笑看着班婳道,“我这就让厨房开饭。”
二门的客房中,一个小太监凑到王德身边道:“公公,天已经晚了,娘娘她……”
“闭嘴,”王德沉下脸道,“皇后娘娘做事自有章法,不必尔等多言。”
半个时辰后,王德听到外面传讯,皇后娘娘准备回宫了。他忙起身整了整衣服,还用茶水漱了漱口,才一路小跑着出了客房。
夜色下,班家人一步一步送娘娘到了大门外,就连娘娘的裙摆,也是班家世子提着。
王德知道班家人感情有多么深厚,看到眼前这一幕,竟有种心生叹息的冲动。
或许班家人从未想过,班郡主会成为皇后娘娘。
“娘娘起驾回宫。”王德甩了甩手里的拂尘,扬声报了一嗓子。
马车缓缓前行,骑在马背上的王德回头,静亭公府门外的红烛高照,班家三口站在台阶下,一动未动。
他回头看没有动静的马车,摇头感慨,这就是天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班班们: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第129章
凤驾在大月宫前停下,班婳扶着宫女的手下车时,看到大月宫前有个人提着灯笼站在夜风中。
宫女太监齐齐跪了一地,班婳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容瑕提着灯笼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把灯笼顺手递给王德,“回去玩得开心吗?”
班婳点了点头,看着王德手里的灯笼道,“怎么你提着灯笼,身边伺候的人,这么不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