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涂阿奇说得没错,大业越来越以文为重,文官与武将即使是相同的品级,在文官面前也要矮半个头。文人们虽然仍旧学六艺,但是很多都是走走过场,早已经违背了早先君子应“文武双全”的要求。

武将们守卫边疆,挨冻受寒,拿命来守卫江山,可是在文官看来,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做得好是应该的,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如意,朝堂上便是一片口诛笔伐,唇枪舌剑。

祖父曾给她说过,笔是无形杀人刀,若是朝堂上的文官们都要针对你,就算你抛头颅洒热血,到了最后你也有可能变成一个通敌卖国的罪人。

现在边疆的很多将军,为了不让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每年都要派人到京城送礼,让一些文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不然军饷发不下来,下面的士兵们就得挨饿受冻。

做将领的,大多都心疼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想要自己的兵过得好一点,那就只能送礼,讨好京城里的文官们。

什么气节,什么脊梁骨,在武官地位一日不如一日的当下,早就弯的弯,没的没。

这些虽是事实,但班婳绝对不会在一个外族人面前承认这些事,她岔开话题,说着说着便谈到了艾颇国的武器。

“郡主,您说的这种刀,确实是我们艾颇族常用的一种刀,不过由于这种刀过于笨重,我们现在已经学着贵国的冶炼方法,锻造出更锋利的刀刃。现在这种刀只有平民还在使用,贵族们都喜欢用贵国这种刀。”涂阿奇身上没有佩戴利刃,但是他带的两个护卫却都带了刀,不过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两个护卫佩刀的刀鞘上虽然印着代表艾颇族文化的花纹,但已经跟大业使用的佩刀很接近了。

班婳笑道:“贵国的刀,也有很特色的。”

涂阿奇憨厚一笑,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齿。

班婳这口牙齿晃得眼花,忍不住扭头往旁边望去,就看到了容瑕的身影,他怎么在这?

“郡主,”容瑕走到班婳面前,朝涂阿奇行了一个礼,“王子殿下。”

“容大人。”涂阿奇回礼,他知道容瑕,因为他的文臣告诉他,这位容大人是天子近臣,属于不可得罪人员列表中的排名前几的人物。

容瑕对涂阿奇客气地笑了笑,骑着马与班婳并肩走在一起,对班婳道:“准备去哪儿,我陪你。”

“你最近是不是挺忙呀?”班婳仔细想了想,她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容瑕了,虽然他三不五时的送东西过来,但是人却是忙着不见影子。

“有一点,我刚到吏部,有很多事还伸不开手。”吏部一堆的老狐狸,他年纪轻轻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不满,暗地里对他的命令阴奉阳违。不过这些事,他不想跟班婳提,只是轻描淡写道,“事情已经解决,以后我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你了。”

班婳把头往容瑕那边靠了靠,小声道:“是不是有人对你羡慕嫉妒恨?”

容瑕愣了一下,轻笑出声,在班婳不解地目光下缓缓点头。

“我就知道,有些老头子本事一般,心气儿还高,看到你这么一个年轻好看有才华的年轻小伙踩在他们头上,他们能高兴才怪,”班婳啧了一声,“对付这种人,不用太给面子,太给面子就会蹬鼻子上脸。找机会抓住他的错处,狠狠的收拾他一顿,再给他一个甜枣,日后自然就老实了。”

祖父以前跟他说过,军营里有时候会遇到一些心高气傲的刺头,只需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后,又找机会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面子,他不仅会老实,还会感恩戴德。

按照祖父的糙话来讲,这就是贱得慌,多收拾几次就好了。

当然,前提是有本事收拾下来。

在这一点上,她从未怀疑过容瑕。

这话糙是略糙了一点,但是大理上却是没错,容瑕确实用这种手段收拾了两个人。现在见班婳一门心思地帮自己出主意,容瑕心情极好的点头表示赞同,面上还做出几分苦恼之色,与班婳又说了几件事。

什么谁说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他嘴上毛多,也没见他见几件实在事,胡须长见识短,别理这种人。下次遇到他儿子,我帮你收拾他。”

什么谁故意卡了他的命令,还装作不知道。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多收拾几次就好了。他儿子还想我们带他一起玩,他老子这么不识趣,那我们也不带他玩了。”他们纨绔也是有团体标准的,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跟他们玩。

听着班婳说着怎么帮他出气的话,容瑕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在班婳望过来时,又收敛住脸上的笑:“谢谢你,婳婳。”

“你跟我客气什么,”班婳疑惑地看着容瑕,“你可是我们班家的自己人,谁能看着自己人受委屈?”

自己人?

容瑕怔怔地看着班婳,嘴角上扬也不自知。

这头班家的另一个自家人班淮正在一家铺子里买东西,什么东西好买什么,特别是女孩子用的东西,但凡是他看上眼的,全都定了下来。

“国公爷,您这都是给郡主买的?”掌柜与班淮比较熟,所以就大着胆子调侃了一句。若是别的贵人,他还不敢开口,可是这位国公爷虽然纨绔,但却是个十分讲理的纨绔,所以不会因为他这一句玩笑话动怒。

京城现在谁不知道国公爷的女儿跟成安伯订了亲,据说这位伯爷长得极俊,有爵位不说,还很受万岁的赏识,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婿。

“唉,”班淮叹口气,挑着一盘盘装好的头面,“姑娘家伴身的东西,再怎么买都担心她不够用。”

“那是您疼郡主,便觉得给她再多的东西都不够,”掌柜道,“像我们这些人家,能给女儿陪嫁一套纯银首饰,便已经是很大方了。”

在他看来,福乐郡主身上有爵位有食邑,定下的亲事也不错,按理这位国公爷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这般愁眉苦脸?

班淮知道这些人理解不了自己的心情,他点了点几套头面,“就用这种材质,但是图案要独一份儿的,别人若是用过的便不用了。”

“好嘞,”掌柜高兴地记下了,见班淮心情不佳,把人送到门口后,才转头对身后的堂倌道,“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养的女儿比儿子还金贵。”

班淮骑着马儿慢悠悠地走着,正在失神间,他看到女儿就在不远处,当即一拉缰绳,马儿便掉头跑了过去。

马儿刚调头走出没两步,突然听到哐当一声,一个硕大无比的土陶花盆掉了下来,正好是班淮刚才准备经过的地方。若是班淮方才没有调头,直接这么过去,这个花盆就要砸在他头上了。

班淮身边的护卫顿时面色大变,抽出佩刀便把这个楼围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班淮:???

第79章

“父亲!”班婳翻身就下了马,容瑕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面前一阵风飘过,他的未婚妻就跑到了几丈开外的地方。他忙让自己的护卫也赶了过去,帮着班家护卫一同把这栋掉花盆的木楼围了起来。

“父亲,你没事吧?”班婳拉着班淮的袖子仔仔细细来回看了好几遍。

“没事,没事。”班淮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见女儿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听到父亲没事,班婳顿时放心下来,她抽出腰间的鞭子,走到小楼大门前,拿脚狠狠踹了几下门,木门被踹开一个洞,班婳扭头对护卫道,“把门给我劈开!”

门被劈开以后,班婳带着几个护卫冲了上去。

众人看着那破破烂烂的大门,还有班家护卫们严肃的架势,都有些害怕。

杜九咽了咽口水,一边看那破开的大门,一边看自家伯爷的细腰,这要是踹在伯爷的身上,伯爷这细胳膊细腿,受得住吗?

“看我做什么?”容瑕下了马,“派人去报官。”

“是。”杜九对未来的伯爷夫人敬畏无限。

“伯父,”容瑕走到班淮身边,“您没有受到惊吓吧?”

“我没事。”班淮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看着地上硕大的陶土花盆,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砸在他身上,他这条命恐怕就要玩完了。

容瑕让护卫把现场保护起来,顺便看了一下土的样子,摔在地上的土松软没有凝结,花盆看起来也很新,不像是久用过得。

养花也是有讲究的,不同的花,要用不同的盆子。跟着花盆一起摔下来的这种花很不值钱,随处可见,就像是从田野间随便挖来的,倒是这个笨重的陶土盆要花近百文钱才能买到。对大多普通人来说,是舍不得花这么多钱买这么一个花盆的。

“伯父,我们可能要请大理寺的官员来了,”容瑕捻了捻花盆里的土,站起身对班淮抱拳道,“这有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什么?”班淮惊讶地看着容瑕,“我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这些人杀我干什么?”

容瑕:……

他发现班家人说话,似乎都比较不讲究。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件事都不能掉以轻心。”容瑕忍不住庆幸,幸而方才伯父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调头往这边走,不然今天只能血溅当场。

想到班婳与家人的感情,容瑕心头微颤,不敢去想刺杀如果成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嘭!”

木楼里传出声响,容瑕担心班婳出事,抬脚就想往木楼里走,结果被班淮伸手拦住了。

“君珀啊,”班淮干咳一声,“这事交给婳婳就好,你就不用去了。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火气上头以后,做事有些没轻没重,你……”

“啊!”

木楼里传出一个男人的惨叫声,班淮跟着颤了颤。面对未来女婿疑惑的眼神,班淮干笑两声,扭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很快木楼里又想起兵器交接的声音,容瑕见里面动了武,自己又被班淮拉着,便对杜九道:“你进去看看。”

“是。”杜九神情凝重地绕开地上的土与花盆,快步跑了进去。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很快京城步兵衙门的人也来了,一见有这么多人在看热闹,便拉了一根绳子把这栋小木楼围了起来。为首的官员看到班淮就觉得头疼,正准备去给他见礼,就听到一声犹如杀猪般的嚎叫传出来,吓得他肩膀忍不住跟着抖了抖。

“里面……”官员朝班淮抱了抱拳,“请问国公爷,里面可是贵府的护卫?”

班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时不时有几声惨叫传出来,官员缩着脖子感慨,静亭公府的护卫真不愧是武将后代,抓歹人的手段就是跟人不一样,知道的是在抓刺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楼里杀猪。

杜九跑进木楼以后,看到一楼柜台后面倒着两个男人,瞧着像是掌柜与堂倌,他弯腰摸了摸两人的脉搏,心里松了一口气,人还活着。

这栋木楼应该有些年头了,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杜九刚走到拐角处,就见楼上一个人像坛子般滚了下来,他往旁边一避,这人撞在拐角处的墙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腿抖了两下后便再没动静了。

他蹲下身看了看这个人的掌心,虎口有老茧,胳膊结实有力,应该是常下苦力或是用武器的人,不过身上的衣服脏污破旧,不像是专业的刺客。这人满脸血污,脸肿得不能看,也不知道原本长什么模样,见人还没死,衙门的人也来了,杜九便没有再管他。

楼上还有动静传来,可见刺客应该不是一个人,他走上楼便见离楼梯口不远处躺着一个男人,样子看起来比躺在楼梯拐角处的那个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也破破烂烂,还有被鞭子抽过的痕迹。

想到鞭子,他就倒吸一口冷气。

举目四忘,他就看到班婳狠狠一鞭子抽在了一名灰衣男人的下身,这个男人的惨叫声还没结束,就被班婳狠狠地踩在地上,用脚使劲碾着男人们不可言说的部位。

这个男人不知是因为太疼还是已经晕过去了,一张脸青白交加,连声音没有吭。

似还是不解气,班婳又踢了地上这个男人一脚,转头看向现场唯一一个还能说话的刺客,鞭子一甩,这条鞭子竟像灵蛇一般,缠住了刺客的脖子。

“说,谁派你来的?!”班婳双目赤红的盯着这个护卫,脸上再无往日笑眯眯地模样。

杜九忍不住停下脚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福乐郡主现在的样子有些不太对劲。

刺客抓住自己的脖子,脸涨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说是吧。”班婳把鞭子一甩,鞭子松开了刺客的脖子,刺客转身就想要跑,但是被班婳的一个护卫踹了回去。

班婳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厉声道:“谁让你动我的家人?!你不说可以,我会让你后悔这辈子今天做的事情。”

“我、我说!”这个刺客看起来并不像是死士,看到其他三个同伴凄惨的模样,他早就害怕了,现在只求能死个痛快,“我们只是街头混混,近来京城戒烟,我们日子不太好过,就接了些活儿。我只是拿钱办事,与人消灾,其他的跟我们无关啊!半个时辰前有人告诉我们,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个穿浅色衣袍,骑黑马,又带着不少护卫出门的富贵老爷,只要事成就给我们一百金。”

“富贵老爷?”班婳冷笑,“堂堂国公爷的命就值一百金?少用这种借口来框我!”

自从做了那些奇怪的梦以后,不让家人出事就是班婳的底线,只要家人平平安安,就算是被抄了家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至少家人们都还好好活着。可是现在竟然有人想要刺杀她的家人,她脑子里的理智顿时全部消失。

想到父亲方才有可能就在自己眼前丧命,班婳就恨不得把这些人一寸寸碾碎,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谁管贵族女人必须要什么样,谁管别人怎么看她?

天下万人的嘴,都不如她的家人重要。

都去他爷爷的!

“国、国公爷?!”刺客一脸绝望,他们刺杀的竟然国公爷?不是说,只是一个富商吗?那个雇主还说了,只要他们刺杀成功,就派人送他们去南边,让他们躲开官府的追查。

他们被骗了?

刺客全身一瘫,半晌后疯狂大吼道:“我愿意说,我愿意把一切都说出来,求贵人饶命。”

“你说。”班婳把他扔到地上,看着自己手上沾满血污的鞭子,把鞭子扔到桌上。她的护卫弯腰捡起鞭子,无声退到了一边。

刺客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大意就是前几天有人找到他们,要他们刺杀一个人。到了今天,那个人来告诉他们,可以动手了,并且还给他们说明了刺杀对象的穿什么衣服,身体特质是什么。

他们都是底层混混,也没机会接触什么了不起的贵人,所以拿了定金后便躲在木楼上。计划等刺杀对象经过时,就用花盆砸死他。

这个方法笨是笨了一点,但是却很有用。他们仔细算过,如果人被砸死,大家第一反应是围着人看,然后再去楼里找人。京城的人都爱看热闹,这个时候定会有很多人跑进楼里,他们可以趁着这个时间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进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可以装作看热闹的人挤出来,任谁也不能发现他们。

但是他们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这个有钱老爷的运气那么好,都差一步的距离了,偏偏就突然调头离开了。但花盆他们却已经推出去,连反悔都来不及。而且这些护卫们的反应也快得不可思议,当场便拔刀把屋子围了起来,看热闹的人连门边都挨不上。

早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有钱老爷,而是堂堂国公爷,就是给他们一万金,他也不敢接这种活儿啊。

“郡主,”杜九担心福乐郡主气得太狠,把唯一能说话的也揍晕死过去,鼓足勇气走了过去:“衙门的人已经到了,就在楼下。”

“这件事衙门的人处理不了,直接上报大理寺,”班婳用手帕擦干净手,声音冷得骇人,“这件事一定查得清清楚楚,若是大理寺的人查不出来,我就去宫里求皇上。”

杜九正欲回答,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

这个脚步声杜九很熟悉,是伯爷的走路的声音。

他看着这满地的狼藉,还有福乐郡主散乱的发髻,心里的不安感更重。

伯爷……看到这些时候,会怎么去看待福乐郡主?

世间泼辣的女子不少,但是这般狠厉的人,又有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被遗忘在角落的涂阿奇王子:我就一脸懵逼的吃瓜。

第80章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在楼梯口处停了下来。

杜九回头看去,伯爷就静静地站在那,脸上没有反感,没有厌恶,眼神复杂得让杜九也看不清楚。他从小跟在伯爷身边,第一次发现伯爷竟然有这种奇怪的表情。

班婳没有注意到容瑕的到来,或者说她此刻注意力没有在其他人的身上。她看着此刻痛哭流涕的刺客,声如寒冰:“联系你的人,身上有什么特征?”

刺客摇头,“此人长相很普通,穿着也很常见,我、我实在说不清。”

“说不清?”班婳拔出护卫身上的佩刀,指着他的下半身,“你若是说不清,就送你去皇陵别宫做罪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