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怡想要让心底的声音住嘴,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大声。
她抬起头,锁住沈沐笙的视线,声音颤栗地问道:“真的吗?”
沈沐笙点头,“真的。”
过了一会儿,她露出惨淡地笑容。
那是温怡从未见过的,软弱无力地笑。
强大的,仿佛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松搞定的沈沐笙,露出了弱者的神色。
温怡大脑里的喇叭,瞬间失声了。
她的阿笙,虚弱地注视着她,“温怡,我是普通人,我也会害怕,明白吗。”
她从未想过,她的阿笙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沈沐笙看着她,宛如摘下王冠的女帝,“温怡,我要出国读书这件事,确实是我有意隐瞒……对不起。”
“请原谅我,好吗?”
温怡很想说“好”,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变成了“我考虑考虑”。
“我考虑考虑,你出去洗漱吧,我一个人在屋里静一静。”
温怡凝声说道。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令沈沐笙恐慌。
可沈沐笙什么也没有说。
她咽下心中的苦涩和后悔,起身,慢慢走出房间。
这一刻,沈沐笙很期待,她的小姑娘说点什么,可是没有。
在她离开房间的前一刻,温怡始终背对着自己,没有制止,也没有阻拦。
沈沐笙关上门,未来得及整理情绪,衣着考究低调华贵的中年妇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妇人一手握着一只双层玻璃杯,杯子里装满了牛奶。
沈沐笙扫过牛奶,看到悬浮在上面的奶皮,心里咯噔一下。
丁舒娴,长舒集团决策者之一,集团实权人物。
她不是沈长河背后的女人,她是与沈长河风雨同舟并肩作战的伴侣和……战友。
此时,这位年近五十的女总裁,正用鹰一样敏锐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引以为傲的女儿,像是X光一样,将沈沐笙穿透。
沈沐笙毛骨悚然,手脚发麻,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人也愈发冷静。
她平静地回视着自己的母亲,像在看一个生意场上有竞争关系的合作者。
丁舒娴将一只玻璃杯递给女儿。
沈沐笙捧起杯子,咕咚咕咚喝掉杯子里的牛奶。
牛奶总体是温的,但上面一层已经凉透了,就像从未热过一般。
丁舒娴没有拿回杯子,她转身向卧室走去,沈沐笙想要阻拦,但理智却制止了她下一步的动作。
母亲不会对温怡做任何事。
片刻,丁舒娴从房间里出来,杯子里的牛奶已经没有了,玻璃杯上,残留着牛奶液体。
沈沐笙抱着自己的玻璃杯,静静等待母亲的到来。
丁舒娴径直走到女儿面前,“走吧,我们谈谈。”
丁舒娴带着沈沐笙下楼,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
下楼的时候,母女俩和换完衣服正准备泡脚睡觉的沈长河打了一个照面。
沈长河穿着身上印着花纹的棕色睡衣,脚下踩着一双玫红色的棉拖,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嘿嘿嘿,新年好,怎么这个时间去书房,不去睡觉?”
沈董话音刚落,发现妻子和女儿之前的气氛略显微妙,刚刚还笑得跟一朵菊花似得沈长河,一下子泄气了,“哈哈哈,不去睡觉啊,那我去睡了。”
说着,手脚麻利地溜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沐笙真希望沈董可以撑得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至少拖个俩小时,让自己想好应对措施。
没想到,沈董战斗力太低,丁总只是眉头一挑,他居然就溜了。
沈沐笙望着自家老父亲的背影,遗憾之余,竟生出了几分坦然。
就这样吧。
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就这样,沈沐笙跟着母亲的步伐,进入书房。
不等丁舒娴吩咐,沈沐笙已经关上书房的门,锁死。
丁舒娴坐在转椅上,舒适的老板椅并没有让丁舒娴精神舒缓。
她注视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盯着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沈沐笙平静地回视母亲,没有说话,她向来沉得住气。
而且越紧张,越冷静。
丁舒娴笑了,她的笑声有几分自嘲,“我不和你大眼瞪小眼了,说吧,你和温怡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妈妈想问什么?小姑娘嫌我把她最爱的酱肘子吃了,又因为我没告诉她,我要出国读书的事情,正在给我闹脾气,都是小事儿,过几天就好了。”
眼神真挚,笑容和煦,连声音都透着诚恳。
若不是早有怀疑,丁舒娴真TMD要信了!
“沈沐笙,你在这儿糊弄谁呢,你少给老娘东拉西扯,我问你,你和温怡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你是不是……”
丁舒娴大脑里飞快播放着女儿和温怡相处的场景,往日所有的疑惑此时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温怡天天把女儿挂在嘴边。
为什么女儿对温怡那么好。
为什么温怡和女儿相处时会有那种奇怪的氛围。
为什么温怡望着女儿的目光总是含情脉脉。
为什么女儿总看爱慕温怡的兄长不顺眼,时时刻刻想着搞破坏。
一切的一切,皆因她们两个是……
那个词就在嘴边,可丁舒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做梦都不曾想到,她呵护备至的女儿,他们沈丁两家捧在手心的长公主,竟然,竟然是个,竟然是个……
可下一秒,沈沐笙的话打破了丁舒娴所有的幻想——
“同性恋吗?妈妈是想问这个吗?”
沈沐笙惨笑地望着母亲,“我是同性恋是那么让母亲难以启齿事吗?”
“砰——”
窗外不知谁家还在放烟花。
腾空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出璀璨的光芒,一朵一朵,惊艳夺目。
丁舒娴低下头,她的双手就在桌子上,握得紧紧的。
沈沐笙沉默着望着紧握双手的母亲。
就在沈沐笙以为母亲会突然暴起,抽自己几个耳光时,只见办公桌后面的丁舒娴一手遮面,肩膀耸动,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
“不,妈不是,不是因为这个……阿笙啊,你这么小,连恋爱都没谈过,你怎么肯定自己一定喜欢女孩呢……”
丁舒娴低声呢喃,她双手覆面,眼泪从指缝中溢出,她哽咽着,宛如呓语一般,轻声念着:
“阿笙,以后要怎么办呢,阿笙,你那么年轻,你根本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多残酷,你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以后可怎么办呢?”
“对不起,妈妈。”
沈沐笙闭上眼,轻声说道。
丁舒娴回应女儿的,是一声抽噎,“没有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你明白吗,你知道和别人不一样是什么下场吗,你知道社会上对于,对于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评价吗?无论多好,无论多好的人,沾上那个,风评就变了,别人会说你变态,会说你有病,也许,也许你只是比较喜欢和女孩子待在一起,闺蜜和爱人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
丁舒娴抽泣的说道。
沈沐笙沉默片刻,“妈,我都知道,我有准备,我受得起。”
听到女儿的回答,丁舒娴更难过了。
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成为定局,女儿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这样说,代表着,一切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我的女儿,不喜欢男性,喜欢和她一样的,女性。
不知过了多久,丁舒娴终于平复下来,她抬头:“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可人已经冷静下来,开始询问沈沐笙更多细节。
寻找任何蛛丝马迹用以证明女儿只是不懂事,并不是真的喜欢女人。
“初中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对男生不感兴趣,那个时候,我以为是他们太菜了,我看不上他们的缘故,升入高中部后,我觉得他们更菜了,不仅长得菜,能力也菜,直到我看到了温怡——”
“别说了!”丁舒娴听不下去了,有一瞬间,她甚至后悔收留温怡,她不该托大将温怡接到身边,更不该让温怡和女儿住一个房间。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丁舒娴睁开眼睛,“你们谁先主动的。”
丁舒娴想到温怡无时无刻不黏在女儿身上的目光,心里已有决断。
“是我。”沈沐笙平静地说道。
丁舒娴倒吸一口气,随着抽气,所有血液涌向大脑,有那么一瞬间,丁舒娴甚至怀疑,自己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她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女儿: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样让我怎么向温怡的亲妈交代?!”
她以为温怡是主动的一方,没想到女儿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沈沐笙笑了,果然,主动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是对的,这样,母亲就不会迁怒温怡了。
“有什么好交代的?妈妈何必自欺欺人呢,徐董事长真的在乎温怡这个女儿吗,他们嘉信集团真的有忙到董事长24小时一刻也不得闲,连参加女儿十八岁生日会都没时间的地步吗?”
丁舒娴无可辩驳,因为沈沐笙说的都是事实。
沈沐笙看到沉默的丁舒娴,知道母亲短暂的感性过后,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她望着母亲,轻声说道:
“妈妈,您应该庆幸,我选择的是温怡,而不是外面那些不知所谓的人,温怡家世清白,知根知底,她不会为了利益出卖我,也不会害我,她喜欢我,喜欢这个家,您可以找到比温怡更合适我的人吗?”
“从小到大我都是最好的,凭什么我要屈就一个样样不如我的男人,再生一个不随我姓的孩子,还要担心家产太多,枕边人见利忘义加害于我,温怡好歹是自家人,比外面那些不知底细的人,可靠多了。”
“妈,您真的舍得您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和一个从小到大考不过我、家世不如我、长得没我好、本事没我大的男人过一辈子吗?图什么呢?就图他是个男人吗?”
丁舒娴哑口无言。
她觉得自己被女儿的思路带跑了。
她总觉得顺着沈沐笙的套路继续走下去,不仅会认同女儿的选择,还会觉得温怡是女儿的最佳,甚至是唯一选择。
“你说的不对!”丁舒娴飞快说道。
“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女儿选择一个方方面面不如她、不知底细、见利忘义的男人,难道你就不能嫁给一个德才兼备,长相出众的男人吗?”
沈沐笙笑了,“妈,你觉得有这样的人吗,既然没有比我更好的,我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呢,ta是男是女真的那么重要吗?重点不是,我和她在一起,很开心吗?”
丁舒娴:好像是那么个道理……
打住!
不能再想下去了!
“你给我滚!搬到客房住,你不能再和温怡继续住一起了,过完年后,我送你出国,我不管是你为了时髦还是为了真爱,你必须离温怡远一点,你的未来已经定下来了,可温怡还是个孩子,她和你不一样,沈沐笙,不要替别人承诺,明白吗。”
丁舒娴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最后一句话,是她的真心话。
你能保证你不变心吗,你能保证她不变心吗?
十八岁的承诺跟“改天请你吃饭”一样,就是随口说说。
你说你是真诚的,那用时间去证明吧。
证明给我看,你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和她在一起。
沈沐笙点头,“我明白了。”
“滚吧,见到你就烦!”
丁舒娴疲惫地闭上眼睛。
沈沐笙走向房门,开门之前她回头,望向办公桌后的母亲,“妈,对不起,让您失望了,也让您费心了。”
说完,走出房间。
望着重新紧闭的屋门,丁舒娴泪如雨下。
傻孩子,真是太傻了。
妈不失望,妈一点也不失望。
妈只是,只是心疼你。
那条路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我的女儿,以后要怎么办呢?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因为丁舒娴的一声令下, 沈沐笙当天晚上,搬着东西, 住进了隔壁客房。
温怡看着沈沐笙沉默地收拾着东西,她的表情变了又变,小姑娘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沈沐笙知道,她一定在想很不开心的事情。
小姑娘向来敏感多疑, 一点点小事儿,都要在心里转十八个弯儿。
想着,沈沐笙走到温怡身边,想对她温怡说, 别担心, 没什么事。
可还不等她开口向温怡示好,伸出的手掌被温怡一巴掌打开, “走开!”
她气儿还没消呢,你瞒着我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要我这么容易就原谅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