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和青草刮在脸上痒痒的,我伸手轻轻拂去。风声在我身边绕了几圈,便呼啸着离开。
等了半天,平台上再没一点动静,我只好四处打转,试图找到麒麟的踪影。
这个平台铺在一道山壁之下,不是很大,然而碧草青青,甚是悦目。往前走一段,就发现山壁和山壁之间有一道狭窄的甬道,我提着心往甬道里面钻,没走一会,就觉得浑身越来越冷。
妖界不是四季温暖如春么?怎么这么冷!我裹紧身上泥泞的衣服,开始发抖。
谁知越往前走越冷,我的牙齿都开始得瑟了。甬道狭窄弯曲,头顶一线浅白色的天,光线不是很充足,我加快脚步,还是难免磕碰,头上已经起了好几个大包。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手脚都冻麻木了,眼前忽然霍地开朗,又是一块空地。
然而这块空地上再也没有任何青草,只有一块巨大的冰,像一个小土坡那么巨大的冰块。
青琉璃般的日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青白色的光芒,小冰山晶莹清澈,一丝裂缝都没有,乍一看上去简直像上好的水晶。
冰块里嵌着一个动物,淡金色的鬃毛在日光下犹如金丝,它浑身上下都是纯白色的,没有一点瑕疵。
它有着流线般的身形轮廓,像一匹娇小的马,然而却有着鹿的脸,头上两根尖尖的山羊般的角。脖子上的鬃毛浓密柔长,几乎盖住整个矫健的背部。四只爪子却是兽的,墨一般漆黑。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奇妙生物,它被困在冰里。
原谅我用“被困”这个词,因为它的动作是那样生动,仿佛下一刻可以破冰而出,在风中恣意奔跑欢腾。
它是麒麟,仙界的风麒麟,神话中才有的圣兽。
虽然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生物,却依然觉得它十分美丽。
它的美丽与孔雀的艳丽不同,与骏马的矫健也不同,它是清朗的,灵动的,自由的。好像风那样奔放。仿佛世上任何一张网都无法捕获它,因为谁也网不住风。
冰块十分巨大,然而下面却用红色的带子围了一圈,带子上密密麻麻有咒文,我看不清。
我往前走了一步,日光在冰块上流动,里面的麒麟也依稀在动。
我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甚至忘记了它是被冰封住的。
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不要碰。”
我吓了一跳,口水差点呛喉咙里,一边咳嗽一边回头,却见一团团风聚集在空地上,渐渐形成一个气流旋涡。
旋涡转啊转,慢慢组成一个人形,淡金色的长发飞扬起来,雪白的裙裾,比蓝宝石还要美丽的眼睛定定望着我。
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在半空中衣袂飞扬,飘然若仙。
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风麒麟!”
她还是没说话,就那样看着我,宝蓝色的眼睛里波光流转,看得我有点发毛。
过了一会,她忽然开口,声音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极是傲慢:“我怎么看不到你的魂魄?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擅自闯进我的圣域?”
我无语。
圣域?我以为这里是魔陀罗山,我以为是狐十六把我带过来的。
我只好放客气点,毕竟人家是仙人,总要给点面子的:“擅自走进来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来找狐十六的,请问他来了吗?”
她冷冷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找他做什么?”
昏,这个仙人怎么这样无礼傲慢?算了,她是个大美人,我再忍!
“是他把我带过来的,现在我回不去了,所以还要让他把我带回去。”
她的眼珠里充满了一种叫做怀疑的色彩,这个风麒麟看上去和嘉右完全不同,脸色阴沉沉地,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钱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尖刺,让人很不舒服。
狐十六不是说她美丽聪明吗?夸成一朵花,结果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又说:“他带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们什么关系?”
敢情是把我当作第三者了?我吞口口水,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实话,却听前面一个人轻轻说道:“她是血琉璃,阿麟,你不记得了?我和你说过的。”
说着,狐十六从甬道那里慢慢走了过来,浑身上下还是闪闪亮,雪白无尘,他俩站一起真是耀眼,一片白,都快眼花了。
狐十六走到风麒麟身边,轻轻伸手把她拉下来,柔声道:“进山的时候,遇到妖风,她被吹走。我找了一圈没找到,没想到她先来这里了。”
风麒麟依然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我,然而面上的神情却柔和许多,低声道:“我看不到她的魂魄,谁动了手脚?”
“那只老猫妖。”
“是他?他怎么和人类扯上关系了?难道他偷了血琉璃放进她身体里?”
“我就是为了这个把她带来。阿麟,你的身体还在,只要有血琉璃,你就可以恢复以前所有的力量。你不高兴么?”
风麒麟终于勾出一抹笑容,温柔地,“不,我很高兴,谢谢你,为我做了这样多。”
他们自顾自说话,柔情绵绵,整个就把我当空气……不,比空气还要糟糕,我就是放在案板上的鱼肉啊!
不得不赶紧为自己辩白:“那个……容我打断一下!我说,我真的不是什么血琉璃!人类的身体魂魄不是容不下那个东西吗?再说……你要拿血琉璃,就等于杀了我,仙人可以随便杀人的吗?”
谁知我刚说完,风麒麟面上就冷了下来,杀气腾腾,她森然道:“我早已不是仙人,我爱杀谁就杀谁。为了妖界的改革,我什么都不怕。”
我倒,仙人和妖怪都这样霸道的?
“既然不是仙人,你干嘛还把这里叫做圣域?再说,不管是妖还是仙,随便杀人都不应该吧?我……我没任何义务为那个改革送命!”
我心里有气,忍不住叭叭说了出来,说完又后悔,她的脸色再难看几分,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快保不住了……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朝我飘过来。狐十六轻道:“阿麟?”
她说:“我取出她的魂魄看个仔细。这个卑贱的人类竟然敢侮辱麒麟的尊严,我要她的魂魄永远在我身体里受烈风之刑。”
烈风之刑?!那是什么东东?不过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真的要杀我!
老天,以后谁再说仙人风情云淡仁爱世人,我第一个上去扇巴掌!
我想后退,然而后面只有冰山,无路可退。
难道就这样死了?
NND,不行,就算死老娘也要痛快骂一顿!
“啊,你根本不配做神仙!没有仁爱之心!用自己的力量逼迫别人!自私自利!”
退两步,我再骂:“难怪被仙界赶出来了!你这种人,就算在人界也要被赶!什么狗屁改革!改到现在有人支持你了吗?你就是一个喜欢逼迫别人的极权者!我BS你!”
BS到底!再退两步……晕,真的没地方退了!
回头看看,风麒麟的脸色不变,只是飘到了我面前,右手轻飘飘地伸出来,盖上我的额头。
额上突然变得冰冷,然后那股冰冷渗透进去,整个脑袋都木了。
我的舌头跟着打结,控制不住地哆嗦,动也动不了,只能怔怔望着她湛蓝的眼睛。
我要死了吗?魂魄被抽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只觉那种寒冷顺着神经血管一直蔓延,进入身体五脏,心脏犹如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登时开始剧烈跳动。我却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动,只觉得冷,麻木,透不过气。
不行了,无法呼吸了……我张开嘴,肺部却被麻痹,无论我如何用力,也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啊啊,她要杀我了。NND,老娘还没骂完呢,而且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厨房冰箱里还留着我最喜欢却一直没时间喝的水果汤,嘉右一直承诺再做一次的爆炒小牛肉我也还没吃到,电脑里设计了大半的图,就差上色了……
我会死吗?
我的身体忽然晃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软下去,眼前金星乱蹦,我什么也看不见,只依稀觉得有人把我拖来拖去,一会抛一会接,最后终于安稳下来,靠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渐渐温暖。
“……春春?春春快说话!你没事吧?”
那人使劲晃我,一面还用手在我脸上拍打。
痛痛痛!好痛!就不能温柔点?!
我努力睁开眼睛,用冻得发麻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很正经地告诉他:“NND,你来得太迟了。晚上……没你的饭!”
一直拍打我脸颊的尚尚终于笑起来,他的笑声听在耳朵里很舒服,我再眨眨眼睛,前面的金星终于散开,一张稀奇古怪的脸出现在眼前。
惨绿的眼珠,里面的瞳仁漆黑狭长,那张脸说熟悉也熟悉,说不熟悉,那是根本就没看过。我家尚尚脸上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线条,眼睛也没这么绿,獠牙更没这么长,连头顶的耳朵都没这么大。
“你是谁?!”我急忙推开他,一屁股摔在地上。
疼痛让我又恢复了些精神,这才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带离了冰山,回到那片芬芳的青草地。狐十六和麒麟两人面前对峙着嘉右与含真……不,不对,那人是含真吗?
怎么他的尾巴有那么长?他的手怎么回事?指甲长了三四寸,还是漆黑的!
昏,我不过休克了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有人扶我,轻道:“你怎么了?连我也不认得?”
还是尚尚的声音!我急忙回头,却见他弯腰看我,嘴里的獠牙尖利可怖,眼尾狰狞地上挑,瞳仁中闪烁一种惨厉的反光。背后橘黄色的尾巴又粗又长,甩在地上铿铿响,和钢做的鞭子一般。
“你是尚尚?”我觉得不可思议,“你们怎么变成这种样子了?!”
“哦,这个啊。”尚尚摸摸自己的脸,他的指甲也足有三四寸长,倒钩一样,“回到妖界身上的封印就没了,妖力完全恢复,这才是我们平时真正的样子。吓到你了?”
我茫然地摇头:“也……不是。我……对了,我刚才……”
想到刚才那种冰冷的感觉,我立即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捂上心口。没事吧?那个麒麟没对我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吧?
“没事,你身上有我的妖言咒印,麒麟伤害不到你魂魄的。放心。”尚尚把我拉起来,还拍拍我身上的泥土,手打在我身上简直和拍板子似的,痛死我了。
“别拍别拍!我自己来!”我赶紧推开他的爪子,就怕他把我的衣服扯坏,谁知还是迟了,他的爪子钩在我背后,刺啦一声。
好……凉快。我的整片光溜溜的背就这样暴露出来。
我呆。
众目睽睽,大庭广众……我里面的内衣还是粉红色的……我……没脸见人了。
尚尚吓得差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外套罩在我肩上:“对不起对不起!春春我不是故意的!”
我一巴掌PIA上他的脸:“对不起有P用!”
啊,我的手好痛!他的皮肤怎么变成钢铁了?!不信邪,我再揍一拳,结果手指差点骨折,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尚尚七手八脚地抓住我的手腕,终于叹了一声:“你别动啦,有什么不满回去再说。”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尚尚别过脑袋不看我,过一会才说:“我们发现你被人劫走,立即顺着味道追上来了。但狐十六在途中撒了辣椒粉,我和含真都摸不准你们的具体方位。我们一路打着喷嚏找过来,你看,我鼻子现在还红着呢。”
说完他揉揉鼻子,果然红红的,又打一个喷嚏。
我不由自主摸了摸他的鼻子,被他抓着手放在脸上:“好在赶得及时,不然麒麟要是强行摧毁妖言咒印,你的魂魄一定会受到振荡。春春,以后我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得陪着。”
不管做什么都要陪着?难道洗澡上厕所也要?!我想骂他几句,然而不知为何却骂不出来,心里隐隐地有暖流涌动,很想抱抱他。
他终于还是来了,在我最危急的时候,天神般降临。虽然是很狗血的英雄救美,而且他不是英雄我也不是美人,但我就是被感动了。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也是女人嘛,女人对这种事情最没辙了。
懒得去想麻烦其实都是他惹出来的,让我稍稍享受一下浪漫,应该无罪吧?
尚尚捏了捏我的手,小声道:“麒麟要和嘉右对上了,待会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我和含真一起对付狐十六,只要打倒他,我们什么也别管,立即回去。”
什么也别管?那嘉右怎么办?难道把这个优质家庭妇男丢在妖界?我瞪他。
尚尚却摇头:“嘉右比你想象的厉害许多。他的法术是狐十六的克星,虽然在仙界麒麟是他的上司,但风麒麟受了重伤也没有身体,嘉右对付起来不会太吃力。”
是这样吗?我转头看向嘉右,他神色肃然,定定看着风麒麟,两人都没说话。
旁边含真却在冷嘲热讽:“你果然还不放弃那个狗屁改革!改革改革!叫了一百年!成功了吗?!人呢?!我看你是脑子发热!被这个麒麟迷得魂也没了!她是仙界的好不好?咱们的死对头!掉进妖界的就不是仙人了?!你就是发疯也该有个限度!能不能给我清醒点?!”
狐十六还是那种淡漠的模样,眉毛尖也没动一下,等他吠完了,才回头看着风麒麟,轻道:“阿麟,她是血琉璃吗?”
风麒麟定定与嘉右对望,没有回头,只是说:“我看不见,她的魂魄被人藏起来了。”
狐十六淡道:“既然如此,我就揪出来看个究竟吧!”
我昏,他还不放弃?!
我急忙抓住尚尚的衣服,好在他来了,我还有个可以仰仗的。
含真一步挡在他面前,冷道:“还不放弃?逼老子动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狐十六似乎犹豫了一下,然而风麒麟却开口了:“怕什么?事情既然已经做出来了,就没有收手的道理。十六,你想杀谁都行。嘉右,连我的事情你都敢插手,胆子越来越大了,不如你上来,让我领教领教你们雷系家族的法力?”
她居然挑衅?!
狐十六神色登时变了,雪白的长发缓缓拂动起来,隐约有一层银光在他周身旋转。
要打起来了吗?我赶紧揉揉眼睛,妖仙大战啊!哪里都看不到的,只有这里独家播放,我要好好观摩。
谁知尚尚却抓着我的手腕快步往后退,一直退到森林边上。
“诶?怎么了?”不给我观战?
“不能靠近,人类的身体很脆弱,会受伤的。”
尚尚搓了搓爪子,眼里突然流露出狂喜的色彩,轻道:“又有架可以打,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活动筋骨了,正好。”
仙界的来客
打架。这个词听起来就很野蛮。
普通人打架都是你一拳我一脚,抓头发扯脸皮,纠缠不放。
武侠小说里面的大虾们都是高来高去,瞬间杀人于无形。
那么仙人和妖怪应该怎么打架呢?紫青二气在周身游走?天崩地裂?火山爆发?
很遗憾,我不知道,因为我啥也看不清。
总之就是一道白光和一道黑光刷刷纠缠,也没有半点电影院里乒乒乓乓的音响效果。
根本没有声音,他们打起来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白色的是狐十六,黑色的是含真,无论我怎么揉眼睛眯眼睛,都看不清他们具体是怎么动的。
这一黑一白,就像两条抽象的龙,在地上缠斗许久,周围的青草如同波浪一样散开,纷纷碎裂,好好的一块青草地,被他们糟蹋得坑坑洼洼。
两条光龙都是一触既走,互相接触了五六回,便交错而过,缠绕不休。
碎裂的草屑被吹去半空,狐十六拔地而起,那道白色的嚣张的妖气在空中赫然炸开,变成九条巨大晃动的尾巴。
对了,他是九尾妖狐,含真好像只有一条尾巴,听说九尾的比一尾的厉害好多。我不由为含真捏一把汗。
“看起来今天他不打算让我动手了。”尚尚突然轻声说。
“为什么这么说?”我抬头看他,他的耳朵却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尚尚指着那九条硕大可怖的尾巴,轻道:“狐十六动真格的,就是为了激怒含真。我要是去,就乱了妖界的规矩。他们想单打独斗,那么谁都不能上去帮忙。”
说完他蹲在地上,无聊地挠耳朵。
我跟着蹲下来,摸摸他的脑袋:“那就别去啦,打架有什么意思。”
他没说话,只是把脑袋凑过来靠我身上,耳朵一动一动,像一只不耐烦的猫。
我摸着他变长的长到肩膀下的头发,还想说点什么,他忽然坐了起来,耳朵微微一动,目中露出欣喜的神色。
诶、怎么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那九条雪白的尾巴依然在摇晃,或卷或曲,或甩或刷,砸在地上就是一个振荡,地面抖个不停。
我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含真在九条尾巴之间来回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