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惠如在女女感觉里来说还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女女摇摇头,说:“我那次好容易见到他,他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热心与心疼,眉宇间漠漠然,也不知是麻木还是发愁。后来,我追问他,他却发愁地流泪,说:女女,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我没有一文钱,你妈又非要…”

“你听,这是一个大男人说的话吗?”女女气愤起来。

“我心里苦恼得要死,心想等我将来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把孩子送人,然后再嫁人。”

女女赌气的样子就象一个孩子,仿佛只有这样说才能发泄心中的不满。

江惠如听她这样一说,悚然而惊,打劝她道:“女女,你可别感情冲动,那样做事,你会后悔,甚至后悔一辈子。”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女女说,“我这辈子,遇不上一个好人,已经二十七八岁的老姑娘了,还怀上这么一个累赘,真是老天要灭我!”

说到伤心处,她潸然泪下。

“牛毛柱也不是人,明知我怀着他的孩子,却连照面也不打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死,我整天呆在家里象做贼,我妈还时不时骂我。”

江惠如听她这样叨怨,就惊问她:“牛毛柱他爹的意见呢?他爹在一些大事上,总不能听他母亲吧?”

女女鼻子里哼哼几声,说:“你爹是有名的怕老婆,放个屁都怕砸了后根,她娘又是满腹怨气,满肚子不满,说什么媳妇丑,不象女人,娶进家象娶进一个男人。”

“你听谁这样说来着?”

“我亲眼亲耳听见过。那次,我和牛毛柱求完我妈求他妈,他妈冷着那张狐狸脸,当着我的面就那样说,我气狠不过,返转身就跑了。”

“你瞧,这一家子,把我当做什么人了?现在,我是一只落架的凤凰,还不如那上架的鸡。”

女女苦笑着,脸上的皱纹看上去那么苍桑。

江惠如打劝她宽心,说:“那天,我试着给你说合说合。”

“没用。村里的老书记,老村长,还有那个公社妇联秦主任都给我妈讲过厉害关系,可是,我妈紧咬牙关,丝毫没有反悔样子,把个秦主任恼得要送我妈进学习班。”

“谁知,我妈把包袱一提,走到秦主任跟前说:送我进学习班更好,我更清静,那咱们现在走吧!”

秦主任吓唬我妈,我妈却急着要走,比人家还积极。你说,这是什么事儿?

把个秦主任弄得啼笑皆非。

女女一脸的颓唐,没有了话语没有了主意的样子,江惠如问她,你没有向你哥们或者姨们说说吗?让他们劝劝你母亲,那样,会更好点。

女女很干脆地说:没用,我妈翻来覆去就是那几话,女女是我生的。

女女叙述完自己的不幸与难堪遭遇,好半天没声响。

江惠如给她出主意,说:“现在,你只能到妇联说一说了。”

女女却不情愿地说:“那个秦主任把我一顿臭骂,说我未婚先孕,违犯了计划生育法,我,说什么也不去…”

女女面有难色地说,还叹口气:

“牛毛柱他妈跟我妈差不多,也是一个不讲理,一根筋。而且,牛毛柱跟他爹是在他妈的精打细算下居家过日子。那天如果他们多花二毛钱还要和他们理论不清,更别说为儿子娶媳妇舍得掏大钱了。钱,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爱钱如命。”

女女补充说。

江惠如想不到她活了这么大,遇到这么一个奇怪的两个没有成亲家的亲家,互相指责着对方,却没有一个为儿女的幸福和利益妥协让步,就不解地说:“可是,儿子是她生的,她该为毛柱多想想。”

“如果能为儿子多想就好了,可牛毛柱他妈又挑剔又刁钻,只喜欢把钱搂在怀里,不喜欢送钱,比如送彩礼。”女女对牛毛柱他妈也是深为了解的,于是这样说。

江惠如责怪牛毛柱,说:“这个毛柱也是,那么大的小伙子了,怎么没有自己的主意,倒要时时处处听他妈的,他妈的话不对也听,倒是奇怪的人。”

女女有点伤了自尊的无奈,深有感触地说:“他们家就是这样。现在,牛毛柱好象很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他好象有意躲着我不见。”

“那你怎么办?得寻他说说才是。”江惠如对牛毛柱原有的那点好感渐渐在消失,她说,“这个毛柱,怎么担不起这个责任。”

女女却很坚定地说:“我不在乎他担什么责任,他要忘恩负义,背叛我,我就和他的孩子死给他看!”

江惠如听她这样说,惊慌地阻止:“不要!女女,你快别那样,这不,石头大爷、高梁奶,还有我们都关心你,希望你不要做消极与极端的事儿,我们都在乎你呢。”

女女鼻子一酸,哇的一声捂着脸哭了:“惠如,我怎么就没好命,我妈那样,牛毛柱她那样,就是牛毛柱,现在也是那样,她们只关心自己,我的苦痛,他们哪里放在心上。”

她凄凄惨惨惨地哭着,引得江惠如心里也凄凄惶惶,她拿条毛巾给了女女,女女的泪象一泻千里的江河兀自流淌不息。

196

江惠如在女女的泪水里也流着泪,那一半的泪是为女女流的,另一半却是自己为自己流:女女没有归属,是心里向往的归属没有人接纳,世俗的东西把她和情人挡在婚姻的门外;而自己的婚姻呢,是人鬼殊途了的,被永远判了死刑的,永不相见的那种。

一个叫童轩的男人活活地抛下她就那么走了,把她留在了他热爱的人间。

所以她看女女哭,不觉又想起那个曾经被自己淡漠了的一角,那个伤心的角落,不觉黯然了。

还有,她心里黯然的还有现在的这个家,虽然说她才来这个家不久,但是,敏感的她已经从生活的嗅觉里和生活的影子里闻出了火药味,还有那不同寻常的尘事记忆。

她感觉蔚槐的母亲范冬花没有童轩的父母那样同情达理又疼爱儿女,也没有童家的人那般宽厚与有人情味。

童家的那点浓浓的人情关怀和和谐在蔚槐家里很难让她体会到。

童轩的父亲童玉厚和母亲清儿常年在地里受苦,过着疲累不堪的生活,或许怠慢一下土地,还有可能饿肚皮的可能,然而,童轩的父母却很和善很快乐,每天快乐地耕作,和善地对对待儿女,默默地承担着生活的重任,很少发脾气很少怨言,和人相处也是你敬他一尺,他反过来敬你一丈,然而和左邻右舍地处得很好,很少发生矛盾。

江惠如家和他们家相处,她这些年体会出他们那浓浓的人情味和宽厚味的点滴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现在,江惠如掺搅进另一个家庭,是无缘与他们在一块儿相处了。

想着范冬花那阴阴阳阳的脸,想着她的尖刻而隐晦的话,江惠如心里不由得也是凄凄惶惶。

真是一家有一本难念的经!

江惠如好半天都没有话语,心里沉沉的,只是有一阵没一阵地听着女女的烦言怨语,嘴里机械而麻木地嗯嗯着应酬她。

两个女人嘀嘀咕咕好半天,女女说了很多,江惠如听着好半天才回味什么地反问她一句,女女的那些烦恼就象开闸的洪水又会没完没了。

整个下午,女女和江惠如坐着谈着她的婚姻问题,而且谈了不少的功夫,后来意尽话绝也是心情不怎么痛快的样子,终于到了起身告辞的时候。

谁知她才出门,蔚槐就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回来了。

蔚槐一路走,一路躲避着头上的小雨滴,嘴里还吹着一支轻快的口哨,那支小曲叫《爱不寂寞》。

他头上顶着几张报纸,报纸看来已经湿了不少,但衣服看上去还没有受什么影响,他与女女擦肩而过,急匆匆象没有看见人似的,三步并加二步大步赶。

还是女女眼快,一下看到他,回头看看一下喊住了他:“槐儿,出车回来了?”

他拿下头上折叠的报纸,透过濛濛着的小雨点,终于看清了她,笑了:“哎呀!是你?女女?好久没见你啦,今日遇到稀客了。”

女女站在零星滴着雨点的大院中,慢悠悠说:“你出车那天还见面来着?你是贵人多忘事,出了一趟门就不记事了?”

蔚槐恍然记不起的样子,迷茫地问:“哪里,哪里啊?”

后来想想,终于想起了一些事,他说:“那天还真的见到你了。我赶捷径路,走了你空的穿心院,我鸭子似的走,脚下不留神绊了一脚,差点把你这位巾帼英雄给撞了一个马爬地。”

想想那天的事,蔚槐笑了。

女女看着他嗔怪地说:“贫嘴!烂舌头的,你不用讽刺我,我哪里能成巾帼英雄呢?我看啊,你妈才是巾帼英雄…”说完诡秘地笑,也不知她笑里是什么意思,反正那笑很特殊。

蔚槐知道女女是个很精明的女人,所以从她的笑容里听出她的猜忌,或许,她误认了他,认为他是讽刺她,把他妈也牵扯了进去。

范冬花正坐在家里头纳鞋底儿,这话被她听到了,她从玻璃窗上探出头来,看看他俩,却没做声。

蔚槐听了女女的话却一点也不恼,一脸好笑地反问她说:“巾帼英雄怎么了?你不愿当巾帼英雄吗?那巾帼英雄多光荣!可惜,没有人封我巾帼英雄,否则,全世界的人都认识我了!”

蔚槐说话经常带着调笑,女女咯的一声被他逗笑了,说:“贫嘴一个…”

蔚槐也笑了,故意咂巴着嘴巴象一个色色的人似的,继续开着玩笑说:“啊,不跟你说了,我想着我媳妇儿呢,我媳妇…”

女女一脸好笑地看着他,还以为他想惠如和他那样儿,有点醋意地也笑了:“才分手一天就这样想了?惠如在呢!你快进去吧!”

蔚槐嘿嘿笑了,说:“我媳妇就是好,在家里等着我,现在肯定等得着急了。”

说着,嚷嚷着就要进屋,女女干巴巴地笑着也走了。

197

范冬花却坐在屋里听蔚槐回来了,还和女女那样说着话开玩笑,开完玩笑又准备进新房,儿子好象把她这个大人不放在眼里了——最起码现在的她在儿子的眼里淡了一点儿,于是,嗓眼儿“吭吭”两声,象提醒又象警戒蔚槐,意示着自己的存在。

蔚槐触电似的,愣了一下,有点不情愿地走向母亲那屋,说:“妈,我回来了!”

范冬花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象一肚子的委屈。

说起范冬花,也是一个受过苦罪的人。

范冬花自幼失去父母的恩养,是哥哥范冬贵抚养她成人,兄妹俩相依为命,寒冬里来风雨里去,趿拉着两只能做船的大破鞋沿街走巷串村乞讨。

解放那年她十岁左右,为了活命十几岁的范冬贵把她寄养在一个叔伯家里,去煤矿当了一个下井工,一把血汗一把血汗地在煤层下拼着命,一张票儿一张票儿给她寄回生活费。

不知叔伯家苛刻范冬花还是范冬花的那性儿实在难与大家和谐相处,在十几岁的那年,范冬花大吵一架伤心地离开了叔伯家,范冬花申诉的理由是叔伯家虐待她,不待见她。

范冬花往叔件家寄养时,他家有三个孩子,范冬花成了其中的一员之后,婶儿噼噼叭叭一年一个一口气又生了四个。八个孩子八张嘴,孩子多,叔伯家就有点顾不过来了。

在这里,范冬贵每月用生命换回的票子,如数地给到叔婶手里范冬花却享不到什么特殊的待遇,她和二姐上了半个月的学就辍学了,跟着上面的一个大姐去拣煤渣去拣破烂去放牛,去给生产队的骡马割草挣钱,下面的那位小弟弟却能因为范冬贵寄来的钱呆在村外那破旧的教室里读书。还有,范冬花的衣服穿得也是破破烂烂的,比叔伯家的女孩子好不到哪里去,她唯一的优惠就是她每年能穿得一身新衣服,棉衣也是新做的,浑身能穿几天新,还是新年那时的特惠。

叔伯家的子女却经常破肘露膝,一件被钉子挂破的衣服隔了一月都未能如期补好,孩子们就穿着那破衣服大大咧咧地走来窜去,忙来忙去没事似的。

可范冬花羡慕那些衣服洁净的孩子们。

后来,叔伯家比范冬花小的那些姐妹们也都赶上时候背着打着补丁的书包上学了,范冬花心里更不是滋味,她知道自己是年龄太大了点,但她怀疑叔伯们偏心,心里的不满随着日子潜滋暗长。

叔伯家重男轻女,这是范冬花在他家体会到的。

导致范冬花离开叔伯家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和大姐的一场闹剧。她和大姐在家里那根核桃树上玩,不知为什么两人闹开了别扭,具体为什么事范冬花已经忘记了,只记着自己嘴巴不让人,要强,大姐就是两张嘴巴恐怕也说不过她的,大姐急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出于泄愤或报仇,范冬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为大姐的反抗吧,她狠狠地拧了大姐一下,而大姐回敬她的是一声唾骂:“不要脸的!”

范冬花在叔伯家生活了几年,总感到他们讨厌自己,排挤自己,新旧怨气使她变得恼怒,她恶狠狠地欺身而上,把大姐一下从虬曲一团的核桃树下推了下去。大姐猝不及防,一个嘴啃地的姿势落了下来,一时跌得脸满鲜血淋漓,,把下巴颏都磕咧了。

范冬花撞了大祸愣在哪里,胆胆兢兢地看着大姐呼天抢地地嚎哭成一团,孩子们麻雀般叽叽叽喳喳地告诉了叔婶。在她忐忑不安中,在月子中奶孩子的叔婶歪咧咧地跑出来,当她看着大姐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她申诉时,叔婶终于明白了这么回事,她对站在地上的范冬花没有问什么原因,给大姐抹了两把血水,气哼哼站起来就一个巴掌甩到范冬花的脸上。范冬花捂着火辣辣的脸,想着他们一家给予自己的委屈,大骂叔婶偏心,虐待她,并且愤然出家,没留下半点只言片语,自此,寄养的家成了仇家。

范冬贵听到范冬花的哭诉,也是无可奈何,自己是一个睁眼瞎,眼看着她已过了念书的年龄,只好由她去了,范冬花在范冬贵的叹息声中被她又送回乡下。

后来,范冬贵用他的生命换来蔚子祥的新生,并在临终前为他的妹子和蔚子祥牵了一根婚姻的红线,可是由于性格的差异,最终两人还是过着分居与分歧的生活,不同床也不捅有同梦。

随着岁月的流逝,两人的爱情渐近荒芜,换句话说即使有一方能妥协付出爱心与真诚,但在另一方潜在的意识中,也是一种虚伪与做作,象两人尴尬的面对,因为有心结两人象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相交的时刻,永远唤不回一丝彼此的感动,彼此的相濡以沫,即使惺惺相惜的意味也不存在一丝一缕。

爱情似乎在他们的心目中死亡了,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家庭的义务和责任还和他们藕断丝连着,为了生存,作为工人阶层的蔚子祥必须每月机械地往回寄钱抚养这个家庭,以尽作为人父的义务。而范冬花也只能在一日胜似一日的责怨声中机械地抚养着儿女,蔚子祥的回家与不回家现在对她来说显得那么无关紧要,那么浅显淡泊,似乎没有他的日子她娘们几个的日子也会日复一日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此时的两人好似两座对峙的山峰,谁也感动不了谁,谁也融化不了谁,就那么对峙着,无言的,环绕他们的有时还是烟火迷漫,一触即发,就是电闪雷鸣般的战争烟火,意外之中还不时有惊雷显现,当然,这个惊雷通常是由范冬花来制造的。

总之,两人之间各说各有理,各持已见,说不清道不明,通常都以范冬花那伶俐的口舌占了上风,蔚子祥如丧家之犬气急败坏灰溜溜地溜走为妙。

两人组成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奇特的婚姻,在这场奇特的婚姻中谁也身心皆累,谁也痛苦,谁也沮丧,谁也无可奈何。

范冬花身世不幸,婚姻不幸,好象对儿子也管不了多少,但儿子总归是儿子,几日不见她总得和他唠叨一些什么事。

范冬花看儿子进了自己房里,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不少,说:“槐儿,你回来就好了。这几天,我正担心着你呢!”

蔚槐简捷地说:“妈,你担心什么呢?挨做啥做啥,我出车惯了,没事。”

范冬花看到儿子很高兴,就啰啰嗦嗦,一脸新奇而又兴奋地说:“你刚才看见女女,没看到她的变化吗?”

蔚槐看他妈那样对女女的肚子感兴趣,一时茫然——女女的肚子问题他可不好意思说什么,再说,他打听人家女女的肚子问题,别人虽然不知道什么,但他心里就象犯罪似的,见不得人的样子,一个大男人打听一个女人的肚子问题,他成什么了?于是说:“刚才只是说了几句话,没大注意。”

范冬花就象猫儿嗅到腥味似的,那话匣子就打开了:

“你走后的这些天啊,女女的肚子大了,不知怎么,说大就大了,听说是被那个牛毛柱搞的。你石头大爷又给女女跑了几趟腿。你看这个女女,怎么搞得嘛,还没有怎么,倒先挺起肚子来了。你石头大爷遇到两个难缠的家长,看来,他也不济事了,亏他管了那么多媒,今日的招儿却不灵了。”

蔚槐噢了一声,等她的下文,范冬花却又扯开话题,说开了好叫驴家的骡子之事。

“你好叔的骡马老叫老叫,叫得人心烦,却又生不出仔来。后来,你好叔仔细一检查,原来是骡马都发情,配不着干着急,根本不是什么怀了骡子要生。你好大叔也是,嫌家里牲口吵,就把牲口拉到大街上配种了。”

蔚槐觉着好笑,就说:“这个,我可知晓。配种时我还没走,后来就走了。”

范冬花笑着说:“我忘记你在了。”

“为这牲口乱叫的事,你二爷整天埋怨你好大叔的牲口噪声大,害得他失眠,他俩差点打了一架。”

蔚槐嗯啊着答应敷衍着母亲,听到女女肚子大了,愣了愣,还没有从女女怀孕的那件惊奇事儿中醒过神来,他只好把话题又扯到女女身上,问她说:“妈,女女怀孕了?”

范冬花有点鄙夷地撇了一下嘴,有点讥讽的样子,说:“可不!你不看她的腰身么?她现在是一个劲往横里发展呢!那是有了孩子,跟那个牛毛柱瞎圪捣后有的。这个女女,也是,怎么自个儿都把不住自个儿哪?那牛毛柱存心娶你,没说的,迟早的事。可现在,眼看女女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那牛毛柱却还和他妈推啊推啊的,成什么样子!这个女女的脸皮也是厚着呢,你一个姑娘家,八字还没撇一下吧,你就要给他生孩子,凭什么呀?”

蔚槐看母亲又来了,就说:“妈,咱们不要那样说人家,都是邻居,听到不好。”

范冬花心里责怪儿子整天心不在焉,整个心都操在媳妇身子,弄得其它事儿一无所知,就又说儿子:“呆瓜!你刚才难道没有看出一点来吗?”

蔚槐搔着头皮想想,又恍然大悟了,说:“怪不得,刚才我见到她,感觉着她哪儿不对劲儿,一时又说出来…”

范冬花自作聪明地说:“你啊,知道个屁!你知道个屎蛋蛋,我说了你才知晓,我不说,你会永远不晓得。”

198

范冬花在外面说话都不讲究,在家里也文明不到哪儿,粗野话说惯了,当着儿子的面随便说什么话更是没商量。

她不觉着什么有不妥的地方,蔚槐却一下听了出来。

以前吧,蔚槐没有结婚,也大大咧咧惯了,可是自从和江惠如结婚以后,他感觉江惠如的敏感和心细,更进一步说是脆弱,不留心把一些牵涉到不雅的话和举止让她耳闻目睹了,她会很反感。

但是江惠如也有一个别人做不到的优点,肚子里能沉着气,能安定和镇静自己,这也是令蔚槐欣慰的地方。

所以娶了媳妇的蔚槐就想说说母亲,让母亲说话嘴下留情。毕竟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媳妇身份的人容纳进来,为了家庭和睦,还是好自为之好。

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坏气氛和坏习惯必须改。

蔚槐深知这一点,就笑着说:“妈,你怎么老是那样屎啊屁啊乱说啊!那样说话以后可要小心了,和你儿子说个长啊短啊的没关系,可别跟惠如也那样说,她那人,我特了解,从来不说一句脏话,粗鲁话。”

他循循开导着母亲,“别人说了她也不自在。”

范冬花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不屑地反驳说:“这个家我做主,我说了算。媳妇嘛,是一个外人,该随地入俗才对。再说,她是一个小字辈的人,哪里还有说脏话,粗话的份儿!那样,会降低她的身份。”

母亲这样的话,讲出这样的理还振振有词,蔚槐不满意起来:“妈,你这是什么话?什么理儿?我跟你没办法,好好的事儿让你一说,就要变味儿。”

范冬花倔强起来,她最厌恶别人挑剔她,责备她,听儿子这样说,她那一根筋似的固执劲儿又犯了,说:“我就讲的这个话,说的这个理儿,怎么了?在这个家里啊,是我伺候着你们吃吃喝喝洗洗涮涮,你们不听我的话,还要挑剔我什么变味儿,我不会听的!如果你们变着性儿和我较劲,我只得对不起你们了,催你们趁早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蔚槐才说了几句话,遭来范冬花的这翻言词,心里不是味儿,但又不能发作,他无奈地说:“妈,你又来了!我才进门,你就这样,我真的没法跟你说。惠如现在是你儿媳妇,你能不能象闺女似的关心她一点,最好不要跟她别着劲儿,挑剔她。”

范冬花的脸上显出不高兴的样儿,说:“你让我怎么对她?你们兄妹几个不是我这样一手拉扯大的?我说啥就是啥,没错儿,不听话,我就要骂。这样,不对吗?”

蔚槐哭笑不得的样子,说:“妈,真服你了!我也不知该和你说什么话了!你把我也教育糊涂了!妈啊,咱们不说哪些事了,我现在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范冬花听儿子饿了,毕竟心疼儿子,她立马放下手中的鞋垫起身,说:“那你等着,我给你炒饭去。”

蔚槐却摇着手阻止她,说:“妈,不用了,你忙你的,有惠如呢!我让她做好了。”

范冬花看儿子执意要媳妇炒饭,也没有再坚持。

但她却跟着儿子走到门口,对他说:“你让她多炒几个鸡蛋,我又买了五斤鸡蛋,你的身体也该补一补了。”

蔚槐嘴里说着“不用”,返身进了自己的新房。

江惠如看蔚槐进来,又在屋里听到范冬花这样说,就放下手中的活计,说:“我给你炒面去。”

蔚槐把油污的衣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说:“行啊!快去!我饿得厉害,前心都贴着后背了。”

说着拿了毛巾与洗脸盆跟在江惠如的后面,去厨房洗脸。

江惠如打开煤炉,蜂窝煤球很快地燃了起来,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

打蛋、切葱、放料、搅绊,只听哧啦一声…

江惠如轻快地忙碌着,蔚槐边洗涮边说:“这几天出车,浑身汗腻歪歪的,真想洗个痛快澡。人家城里就是好,有煤气灶,有蜂窝火,还有澡塘,咱村里什么也没有。”

“城里毕竟是城里,要方便多点。”江惠如听着蔚槐在洗手间里哗哗啦啦洗手,边忙边说。

“我们城里的那套旧楼房,等付完最后一批钱,我们就搬过去。”蔚槐声势浩大地洗着脸,清着啜门说,“人家那老干部一家都迁到外省去了,那楼房款要便宜很多,要不,就是这样的楼房,咱也买不起。”

江惠如回头看看他,应了一声。

199

不一会儿,蔚槐就端着碗在他们那新屋了。边看电视边吃饭,这是蔚槐的习惯。

江惠如才坐在沙发上,蔚槐却把一碗炒鸡蛋扒成两半,拿了另一半给她:“你吃!”

江惠如知道他出车回来,又饿又累,顾忌他的身体,用手把盛另一半鸡蛋的碗推开了,说:“我不饿。”

蔚槐看看她的肚子,呶呶嘴,说:“你不吃,那个小东西还得吃。”说着,把勺子递给她,自己拿炒面与另半碗炒鸡蛋搅成一块,拿起筷子兀自狼吞虎咽吃起来。

“你吃,我不饿。”江惠如把鸡蛋推过去,但被他立马又推过来。。

“快吃!我让你吃,你就吃吧!现在可是特殊时期。”他抬起头催她。

她迟疑地,不知所措地呆在哪儿。

他看她那样迟缓,索性把自己的碗也放下了,端起她的碗,说:“是不是要我来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