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不明白,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顾徽彦知道林未晞只是气不过高然的冒犯,所以执意要报复她,这种冲动的一时意气之争,并没有继续错下去的必要。
可是不知是林未晞实在太执拗了,还是他心神被什么东西蛊惑,顾徽彦竟然应下了。顾徽彦一开始就知道,林未晞只是因为赌气,而并不是真的想嫁人,所以顾徽彦本也不打算冒犯她,只当像原来一样,王府里多了一个人,王妃的名头于她不过是保护和依仗。他依然还是一个人,安静、规律地生活。
可是如今林未晞却坐在他的对面,衣衫松散,长发披肩,专注又认真地问他“我能做什么”。顾徽彦这么多年来计划第一次出现偏差,他并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况,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一个女子朝夕共处,亲密无间,甚至能坐下来安静地看她打理头发。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林未晞是真的努力在做燕王妃,努力分担他的命运。自此以后直至死亡,他们都不会分开。
“王爷。”林未晞不悦地喊了一句,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我还在这里坐着呢,你想谁呢?”
顾徽彦忍不住噗嗤一笑,他笑着说:“好,是我错了,王妃勿怪。”
而他心中却在想,原定的计划走岔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从成婚第二日那个晚上,新婚夜这是职责,他不能让林未晞为难,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甚至后面的许多个晚上,明显是他没把持住,才让自己晚节不保,当真让林未晞成了他的妻子。
林未晞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顾徽彦试了试她头发的湿度,说:“累了就先到床上靠着吧,再等片刻就能睡了。”
然而林未晞因为顾徽彦走神一事十分不高兴,她对着顾徽彦冷哼一声,脸色十分高冷,也用不着顾徽彦抱了,绕过他就要自己下地。顾徽彦很轻松地一伸手就将她拦住,打横把林未晞抱起:“别闹脾气,小心着凉。”
林未晞还是没好脸色:“用不着,我叫宛星宛月进来给我取衣服,怎么会着凉?”
顾徽彦是真的没办法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将人放在床铺里,随后自己坐到床边,好声好气地问:“过几日是你生辰,你想怎么庆祝?”
林未晞愣了一下:“你记得我生辰?”
“当然,十五上元节。”
林未晞有些吃惊,她的生日同时是一个盛大的节庆,所以许多人往往都会疏忽,经常是上元时家里人刻意提醒了,他们才有些吃惊地想起来:“对,你的生辰在正月十五。”
所以燕王突然说起这件事,林未晞非常惊讶。她似乎没有在顾徽彦面前说过自己的生日,唯一的一次,还是去年三月去拜访寿康大长公主的时候,谈话时顺口提过一嘴。
没想到燕王就这样记住了。
林未晞顿时笑逐颜开,方才的事也不计较了,她直起身凑到顾徽彦身边,说:“谢王爷。我要什么都行?”
顾徽彦停顿了一下:“你先说是什么。”
林未晞顿时不悦:“你刚刚都答应我了。”
这就算答应了?顾徽彦看着林未晞亮晶晶的眼睛,竟然发现自己对美人计毫无抵抗之力。顾徽彦只能再一次小小违背自己的原则,让步说:“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简直是得了免死金牌,林未晞笑容越发灿烂,也不说自己想干什么,只是仰着下巴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燕王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我要好好想一想。”
林未晞的长发从肩膀委顿到大红锦被上,顾徽彦挑起一缕在指尖摩挲,看着她笑道:“既然使美人计,就要善始善终。你这样得了好处就撤是不合格的。”
至于怎么个合格法,那就得问熟读兵法的燕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的林·不合格·未晞结束,已经是周末的尾巴了,祝大家周末愉快,新的一周一切顺利~已经放寒假的小可爱寒假快乐~~
66、上元
正月十五, 上元节。
顾呈曜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 正好看到景澄院的丫鬟喜气洋洋, 她们见到是世子,娇声笑着给顾呈曜请安:“世子、世子妃安。”
高然也注意到这些丫头不同寻常的兴奋, 虽然年节时不允许下人露出丧气脸,但是装开心和真开心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这些丫鬟笑成这样,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不光是开门的两个丫鬟,主屋里所里伺候的人都欢欢喜喜的。林未晞坐在罗汉床上, 神情眉飞色舞, 而坐在另一边的顾徽彦看起来却有些无可奈何。
这就很奇怪了,顾呈曜给双亲请安后, 顺口问了一句:“儿臣是错过了什么喜事吗,母亲今日看着十分欢欣。”
林未晞听到这句话果然又笑了,顾徽彦却显得很无奈。宛星见王爷没有阻止,就壮着胆子说:“今日王妃生辰, 方才王爷正说这件事呢。”
顾呈曜明显愣了一下:“今天是母亲生辰?”
或者说, 林未晞的生辰也在今天?
林未晞实在习惯旁人的这种惊讶了, 于是熟门熟路地解释:“对,我生在正月十五, 正是上元这一天。”
顾呈曜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很失礼。可是他方才那样问, 并不是因为记不住生日,相反,他正是因为知道这一天是谁的生日, 才会这样失态。
高熙也在正月十五过诞辰,甚至高熙名字中的“熙”字,便是因为她出生时正是元宵上灯时分,万家灯火,众人熙熙,故而祖父给她捏了“熙”字作名。这是从前高熙亲口和他说的,顾呈曜还记得高熙紧接着抱怨,她正好生在元宵,所以每年都要给人解释一遍自己的生日,以及名字由来,真是烦死了。
谁知道,紧接着林未晞就说:“我出生时天光将亮未亮,恰是破晓时分,所以爹爹给我取了‘晞’字作名。”
顾呈曜简直都恍惚了,一模一样的发音,一模一样的句式,除了出生时辰不一样,顾呈曜几乎以为面前的人是高熙,她又在不得不给旁人解释自己的名字。
世子听到这番话后许久都没有接,宛星宛月奇怪地朝顾呈曜看了一眼。高然也不知顾呈曜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愣神,林未晞毕竟占了个母亲的名,得知了继母的生日却不回话,这太失礼了。高然赶紧补救,飞快地接过话说道:“母亲竟然生在上元节,还是黎明时分,这个生辰八字着实好。”
林未晞随意地点点头,类似的话她每年都要听一遍,即便重生了这一点也没有改变,如今她听着这种恭维话实在没什么感觉了。顾呈曜醒过神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悄悄朝顾徽彦看了一眼,见顾徽彦没有反应,他不知轻松还是侥幸地松了口气。
顾呈曜也知道自己方才的愣神太过失礼了,但是他闪神的原因却没法向众人解释,他只能另外补救道:“儿臣竟不知今日是母亲生辰,实在是不孝。既然是母亲生辰,那便不能等闲视之,不知母亲打算如何庆祝?”
林未晞听到这话又笑了,她一笑眼波流转,说不出的精致夺目:“又不是整生日,没必要大办,何况今日本来就是上元节,过元宵便算是顺便庆祝了。”
“这怎么能行。”顾呈曜皱眉,他出于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说,“你的生日是阖府大事,怎么能因为元宵节庆,就顺便带过呢。”说完之后顾呈曜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于是掩饰性地看向顾徽彦:“父亲,您说呢?”
不知为何,林未晞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她也侧过身,笑意盈盈地看向顾徽彦:“王爷,你说呢?”
顾徽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没错,即便不是整岁,你的生辰也不能这般儿戏。无论是不是上元节,都应当另外庆贺。”
林未晞顾不得屋里众人,将手伸过罗汉床的条几,握住顾徽彦的手臂:“王爷,这么说你是允了?”
顾徽彦回头看向她:“你很想去?”
顾徽彦没有说话,林未晞就不依不饶地握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顾徽彦甚至觉得,若不是因为现在屋里人多,而且顾呈曜夫妇二人也在,林未晞现在一定跑过来撒娇耍赖了。顾徽彦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说美色误人,而美人计又是为何能成为三十六计之一,他那天晚上真不应该一时不舍就答应她,还许诺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顾呈曜和高然都觉得奇怪,这是在说什么?燕王答应了林未晞什么事情?他们俩正迟疑着,拿不准该不该问,就看到顾徽彦叹了口气,无奈又纵容地看了林未晞一眼:“好罢,既然你这样想去。”
林未晞立刻笑出来,眼睛都盛满了笑意。身后的宛星宛月也惊喜起来,宛星拼命给林未晞使眼色,林未晞很不想理她,但是女眷出门一出不容易,林未晞到底但是没为难这些小丫鬟:“王爷,那屋里的丫鬟也能跟着一起去街上看灯吗?”
“看灯?”高然都顾不得自己这是抢了燕王的话,整个人惊讶极了。林未晞方才竟然是让燕王带着她去外面观灯?今日没有宵禁,街上那多么人,而且鱼龙混杂多是平民,皇室内眷怎么能去这种地方?
顾呈曜也觉得非常吃惊,怪不得方才父亲神色无奈。他就说,若是寻常之事,父亲哪舍得让林未晞这样软磨硬泡,必然是起了个头就应允了,原来林未晞想去街上看灯。
上元赏灯是举国盛事,但是对于燕王府这种有钱有权的豪奢之家来说,他们看灯从来不用去外面,都是叫灯进来看。甚至燕王府自己家里就有一个极尽精巧的灯展,自有能工巧匠挖空了心思讨皇家内眷们欢心,想要什么说一句就够了,根本不需要去外面看。
这既是处于安全,也是出于皇室内眷的矜贵。皇家的女眷,怎么能被外面的人看到身形容貌。林未晞想去外面看灯,确实够异想天开的。
顾徽彦不放心带林未晞出去,倒不是因为名节闺誉这种东西,他担心的是安全上的问题。他先是掌军,后来又执政,难免会树敌良多,贸然去这种人多的地方,只是他一人倒没什么,可是带上林未晞,顾徽彦就没法放心了。
但是谁让他色令智昏,早早就答应了林未晞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呢。再说林未晞是真的很想去,顾徽彦心一软,就再一次做出了让步。
至于林未晞担心的她的丫鬟…顾徽彦觉得很无奈,他都舍得把林未晞放出去了,还能纠结于几个丫鬟吗?顾徽彦说:“只要你喜欢,就一起带着吧。”
林未晞笑得眼睛眯起,宛星宛月也十分兴奋。她们这些丫鬟一年到头都出不了几次门,难得出门也是跟着主子去做客,实在没有玩乐放松的时候。能一起去街上观看京城的灯会,宛星和宛月怎么能不高兴,这也就是顾呈曜夫妻进来时,满屋子丫鬟都喜气洋洋的原因。
高然见燕王当真应下来,她忍不住皱眉:“外面都是一些平民,又挤又乱,王府内眷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呢。”
高然面露嫌弃,都是从平民百姓之家出来的丫鬟们神色就有些微妙。林未晞瞥了高然一样,心想高然还真是适应得快,这才几年,就当真把自己当成高人一等的贵族太太了。
林未晞却不把这些当一回事,不过是胎投的好罢了,风水轮流转,谁也没资格歧视谁。林未晞前世虽然生日就在上元节,可是她并没有出去看过灯会。她根本不被允许去街上抛头露面,就算老祖宗心疼小辈,顶天了也不过在街边的酒楼上包一个包厢,她们隔着屏风或者纱帐,远远地朝灯台看上一眼。这也没什么意思,隔那么远,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谁能知道,当千尊百贵的姑娘时没有机会,反而是成婚后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反倒实现了多年的愿望。林未晞能得逞也是受益于她上头没有长辈,她就府里最大的女子,只有别人听她说话的份。而她再磨一磨燕王,让燕王陪着她去,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林未晞兴致勃勃,眉眼都带着得逞的笑意,顾徽彦看着她,无奈却包容。顾呈曜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心中忍不住感慨,父亲真的很纵容林未晞,简直是毫无原则和底线。换成他或者其他什么人,谁敢呢?
既然决定了晚上要去看灯,那许多准备现在就要张罗了。林未晞身边的丫鬟全都欢欢喜喜地去收拾晚上要带的东西,整个正房都洋溢着一种过节的喜悦。顾徽彦看了看顾呈曜和高然,说:“既然要出门,那就一起走吧。你们夫妻俩如果有什么要收拾的,现在就能回去了,无需在这里一直杵着。”
从腊月二十三一直到正月十六,早朝停朝,各衙署闭门,大大小小官员都能好好休个年假,所以顾徽彦也难得能在家待这么长时间。而顾徽彦自从成婚后,一反常态不再日日待在前院,反而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内宅正房。顾徽彦对顾呈曜夫妇这样说,旁人听着觉得燕王这是关心儿子,体恤小夫妻,可是顾呈曜却隐隐感觉到,父亲恐怕是嫌他们碍事,才不想让他们杵在正房吧。
高然没察觉到,但是顾呈曜却心知肚明,他闻言非常识趣地退下了。
到了晚上,京城灯火齐燃,皇城竖起巨大的鳌山灯棚。林未晞盛妆打扮,外衫换上了白绫袄,小竖领,对襟,衣襟上盘了整整齐齐一排金线纽扣,下面系着粼光闪闪的六幅马面裙。她因着看灯,特意挑了水滴形玉耳坠,就为了搭配看灯的衣服。等她最外面系上白狐裘披风,整个人身上都是白色、金色等淡色,可是因着面料极好,衣料里用银线编织了暗纹,灯光映照时流光溢彩,清极艳极,美艳不可方物。
任谁都能看出来,林未晞是真的很开心。顾徽彦看到她兴致勃勃,越发不忍心拒绝她,一路上由着她指挥。
林未晞本来坐在马车里看,可是时间长了林未晞手痒,忍不住下车,亲自去街边的商贩摊上看灯。看到王妃下车,负责警卫的侍卫无论明处的暗处的,全都一阵头皮发麻。他们期待了很久,也没有听到燕王的指令,更甚者燕王还亲自陪着王妃,去街边那个底细不明的小摊上挑灯。
不论侍卫心中如何崩溃,现在小摊商贩却开心极了。这几位一看就是大主顾,而其中那位最漂亮的娘子显然是主心骨,所有人都隐隐拱卫在她的周围不说,那位气势惊人的男子隔着三步跟着她,眼神也始终不离左右。就连另一位年轻些的公子,也时不时朝这里看上一眼。
商贩一时半会没想通这个家庭是一个什么样的构造,这位漂亮的不像话的娘子长发挽起,显然已经嫁为人妇,可是哪一位是她的夫婿呢?看年纪像是那位年轻的公子哥,可是无形的气场告诉商贩,他最好不要这样想。
但是无论心里怎么八卦,并不影响小贩殷勤地招揽生意。林未晞带着宛星宛月两个丫头,在摊子上挑了很久,终于艰难地决定买哪盏灯。宛月挑了月亮形的,宛星可能是饿了,挑了个蟠桃灯,林未晞沉吟了片刻,让商贩将那盏兔子灯取下来。
顾徽彦站在不远处看,心里突然动了一下。那盏灯周围都是生肖,她竟然挑了兔子的?
67、双鱼
顾呈曜远远看到林未晞挑了兔子形状的灯, 他瞳孔顿时一缩。
是巧合吗?林未晞是单纯喜欢这盏兔子灯, 还是因着生肖呢?
林未晞今年十七, 肖龙。属兔的人,是高熙。
顾呈曜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脑子里惊世骇俗的想法。他头一次庆幸周围人多, 让他有机会掩饰脸上的神情。
林未晞心满意足地挑好了灯笼,一转身便看到顾徽彦笑着看向她,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黑极亮极,熠熠生辉。因为天冷,林未晞的脸红扑扑的, 她忍不住跑过去给顾徽彦展示自己的战利品:“王爷, 你看!”
顾徽彦笑容和平常并无二致,他按住林未晞的手, 一边给她暖手,一边说:“在外面你该叫我什么?”
林未晞恍然大悟,顾徽彦好不容易答应了她出来看灯,为了安全, 林未晞也不能再唤他王爷。林未晞脸颊又红了红, 但顾徽彦握着她的手不松劲儿, 她只能凑近了,低低地, 飞快地喊了一句:“夫君。”
顾徽彦笑了笑, 终于松开手,不再为难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未晞不好意思再在这里待着, 赶紧带着丫鬟们朝另一个摊子走去。
林未晞在前面走,她周围的人群看着平平无奇,但其实早被探子清空了。然而林未晞对此一无所知,她全心投入新奇的逛街体验中,并不曾注意身边有什么不一样的。
相比于林未晞,顾呈曜和高然的氛围就很平淡了。高然虽然最开始的时候不愿意来,可是和后世不同,上元节才是古代真正的情人节。某种意义上这次出门算是夫妻约会,高然即使嫌吵,但是真正站到街上后也不免充满了憧憬。林未晞和顾徽彦走在前面,两人一个闹一个笑,旁边不知多少人忍不住看向这二人。高然看到后也有些艳羡,她偷偷朝顾呈曜看了一眼,发现他神色冷寂,不知道在想什么。高然有些失望,她努力安慰自己,顾呈曜只是不习惯这种喧闹的场合罢了。他这种生来尊贵、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哪里来过这样拥挤的地方。
林未晞一路玩了个尽兴,直到回府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她这一晚上吃的玩的,林林总总买了许多东西,景澄院里没能出去的丫鬟看见林未晞回来,全都呼啦一声围过来看。
这种民间的玩意放在端庄富丽的王府中格格不入,但又别有意趣。宛星宛月今日也走得尽兴,现在众人围过来,宛星简直像游鱼归海,立刻大显身手,绘声绘色地给小姐妹们讲起这一路上的见闻来。
宛月对此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走到林未晞身边,低声问:“王妃,您今夜走了许久的路,现在要沐浴解解乏吗?”
“好。”林未晞点头,宛月得了令,立刻出去吩咐人备水。内屋里的丫鬟出去大半,顾徽彦看着兴致不减的林未晞,笑着问:“你今天很开心?”
林未晞坐在梳妆镜前,一边卸耳珰一边说:“对啊,虽然在王府里也能看到灯,可是总不如外面的上元节有人气。今日是不是给王爷添了许多麻烦?”
“没有。”
林未晞轻笑一声,将耳珰放入锦盒中,转身扑入顾徽彦怀中:“谢王爷!我还从来没有去过真正的上元灯会呢。”
林未晞这一扑纯粹是因为高兴,她表达完自己的兴奋后,就放开手,转身到净房沐浴了。林未晞这一扑来得快去得也快,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像鱼儿一样溜走了。
顾徽彦站着原地,笑着目送她轻巧又飞快地钻入净房。等她的身影看不见后,顾徽彦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收敛起来。林未晞带回许多小玩意,大部分都被宛星收在外面,唯有哪盏兔子灯,林未晞实在很喜欢,就将它留在身边,插在了拔步床上。
顾徽彦慢慢踱步,走在这盏精巧可爱的兔子灯前,眼中光芒明灭,神色莫测。
从来没有去过真正的上元灯会?以林勇那样疼爱女儿的性子,即便女儿自小体弱,这种事情也不该发生才是。
什么样的人,才会是第一次参加民间的上元节呢。
元宵节过去,早朝很快就恢复了,顾徽彦也重归早出晚归的作息。规律的日子一不留神就溜过去许多,转眼间,井口消融,春回大地。
前几日下了场毛毛细雨,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轻薄的春装终于不必在箱底压着了。林未晞换上了明亮的春衫,这几日一直忙着带领丫鬟收拾换季的东西。还要趁着天气好,将冬日的厚衣服洗好晒干,然后把压了一年的大件木器、书本笔墨等搬出来晒太阳。
正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春日的气息也从柳梢路轧弥漫到屋子里面。今日休沐,林未晞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翻到一个精巧的锦盒。
她十分好奇,顾徽彦并不像是有闲心收藏这种东西的人。她和顾徽彦没有避讳,所以也不顾这是顾徽彦的东西,当即就打开了。
然而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林未晞本来轻松的神色却一滞。
顾徽彦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林未晞站在一个地方不动,走过来问:“怎么了?”
林未晞都没有反应过来,顾徽彦就已经站到她的身后了。林未晞赶快调整好心态,混若无事地回头,笑道:“我看到了这个盒子,正奇怪王爷怎么会收藏玉佩呢,可巧王爷就回来了。”
顾徽彦朝林未晞手中的东西扫了一眼,轻笑着看向林未晞,眼神不知为何显得很专注:“这并不是我的玉佩,而是受人所托,后面就寄存在我这里了。”
林未晞当然明白这对玉佩的来历,锦盒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对和田白玉,顺着玉石本来的纹路,被精巧地雕刻成鱼形,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跃然而出。
顾徽彦还在解释这对玉佩如何而来:“这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大概是元嘉二年,顾呈曜给我寄来一块玉佩,托我寻人,我当时在西北,人手不方便,就托到寿康姑母名下。说来也巧,顾呈曜要找的那个女子,刚巧就是寿康姑母的外孙女,也就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顾呈曜的原配妻子。很快寿康姑母和英国公府大小姐要来了另一块玉佩,一同寄回给我。你说,这样的事巧不巧?”
林未晞极淡地笑了笑:“对啊,真巧。”
“后来顾呈曜和高大小姐喜结连理,而这对玉佩也因此留在我这里。”顾徽彦说着从锦盒中拿出一枚半鱼,在阳光下晃了晃,“玉质虽然寻常,但是雕工还不错。你不是向来喜欢这种精巧的玩意么,如果你喜欢,那就留给你吧。”
竟然又要回到她的手里?林未晞愣了愣,顾徽彦见她没有回话,好奇地看着她:“怎么了,不喜欢吗?”
林未晞很快就回过神来,她掩饰性地垂了下眼睛,再抬头时已经没有任何异样了:“没有,我也觉得这对玉佩很漂亮。看来是它和我有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了。”
顾徽彦将半枚玉佩放入林未晞手心,林未晞眼睁睁看着这对玉佩在她手中,再度严丝合缝,合成一体。
当初林未晞也是因为精巧而喜欢这对双鱼玉佩,她随手指了半个给高然,然而就是这随手一指,导致了她半生流离,英年早逝。林未晞都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再度收回了两枚玉佩。
这对双鱼玉佩,经历了高然,顾呈曜,寿康大长公主,乃至顾徽彦等许多人之手,见证了那个少女从元嘉二年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子,到元嘉六年物是人非的他府王妃,这其中甚至还隔了两重生死。可是最后,就像当初英国公府的婆子献宝般送到她面前一样,这对玉佩换了个锦盒,再一次躺在她的手心。
林未晞感到难言的唏嘘,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顾徽彦待了一会就又被人叫出去了,顾呈曜进来请安的时候,正好看到林未晞穿着鹅黄色的春衫,倚在阳光下把玩他的那对定情玉佩。
顾呈曜心脏猛不防漏跳了两拍,他不得不在原地定了定,才能稳住身形,不要让自己露出异态来。宛月隔着窗户看到顾呈曜,连忙走过来给顾呈曜掀起帘子:“世子日安。”
顾呈曜木着脸,他害怕自己稍微放松就会露出异状来,所以只能让自己面无表情。他几乎是无知无觉地走进屋,多年来的君子礼仪似乎失效了,他完全忘了要给林未晞请安,而是眼睛定定盯着林未晞手里的玉佩,问:“它们怎么会在你这里?”
“今日收拾东西,无意间翻到的。”林未晞只是大概回了一句,就将对佩放回盒子中,当着顾呈曜的面合上锦盒,“世子竟然还认得这对小东西?”
“当然。”顾呈曜忍不住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他怎么会忘呢?
林未晞笑了笑,她的脸映衬在春日暖融融的阳光中,清透细腻,精致清灵,几乎要融入春光里。她背靠着光辉明亮的日光,声音中带着轻诮笑意:“我听闻世子和世子妃因偶遇而一见定情,可惜中间却被这对玉佩的主人阻了一阻。我以为世子并不喜欢这对玉佩,毕竟没有她,你们早就修成正果了。”
顾呈曜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能说什么呢,他和高熙、高然的事情太过复杂,外人根本无法想象,自然也不能理解。许多事情当事人痛而难言,可是说给外人,她只会觉得他在开脱。
林未晞今日穿着鹅黄色的薄衫,乌发如云,肤白胜雪,整个人好看的不像话。她懒懒散散地倚靠在窗边,窗外泥土的清香慢慢渗透而来,渐渐将整个世界都包围。这一切,都绮丽的像个梦境。
顾呈曜在这一刻凝视着林未晞,这些日子被他刻意压抑、刻意规避的念头变得无比清晰起来。林未晞和高熙,太像了。像到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她们俩其实是一个人。
宛月一直侍奉在林未晞身边,林未晞说完话后就将东西收起,低头继续看账册了。也正是因此,宛月才得以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宛月心里突然狠狠跳了跳,林未晞一直低着头,没有注意身边的事情,可是宛月却看了个正着。宛月被这个想法吓得心脏突突直跳,她顾不得僭越不僭越,突兀开口道:“世子。”
顾呈曜被这一声猛地惊醒,他转过头,看到林未晞身边的丫鬟正紧张地看着他。
顾呈曜心头的血渐渐凉下去,他草草给说了声告退,就快步转身出去了。
林未晞对此依然是不甚在意的模样,连头都懒得抬。
顾呈曜一路飞快地走回书房,他在做什么?他学习诗书礼仪十八载,这就是他修身的结果吗?
顾呈曜回到书房,立刻取出熟烂于心的四书,可是这次,他过了许久,都没法回到自己读书的状态。
云慧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世子手里握着书,但是良久不动。云慧没有多想,她给世子倒了茶,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世子,您读书辛苦了,喝杯茶歇歇眼睛吧。”
顾呈曜慢慢转头看向云慧,云慧手里端着茶,越发温柔大方地笑着。可是她这样保持了一会,脸上的笑容变得迟疑起来。
世子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顾呈曜不由在心里想,是不是因为他太闲了,才会对着另一个不得肖想的女子念念不忘呢?如果身边多一个女人,是不是就可以停止这一切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艺、吃瓜大对、就是喜欢撩人小妖女、瓦棱棱、奈奈x2、烟茹樰x2、糖糖、会砍树的烦烦 的地雷
感谢 鑫曦两相依 的火箭炮
谢谢大家!
68、纳妾
云慧被顾呈曜的目光看得害怕, 她端茶的手渐渐都开始颤抖, 就在她几乎要跪下请罪的时候, 顾呈曜突然接过她手里的茶杯。他并没有喝,而是将茶杯握在手中, 慢慢转了个圈:“云慧,你跟在我身边几年了?”
云慧不知顾呈曜问这个做什么, 她只好小心地回答:“奴从九岁时过来伺候世子,到如今已经十一年了。”
“十一年。”顾呈曜缓缓重复了这个数字,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也就是说, 你今年已经二十了。”
云慧小心应是,心里忐忑起来, 世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嫌她年纪大了,要打发出去?
顾呈曜要很仔细地想才能想到那个时候的事,云慧分给他时他才七岁,那时母亲沈氏还健在, 因为年初祖母病逝, 沈氏不善管理, 燕王府里下人一团乱。沈氏再没时间成日看着顾呈曜,所以只能给他拨了几个丫鬟过来。在当时本来只是权宜之计, 沈氏不放心任何人接近她的儿子, 可是这样一伺候,就是十一年。
沈氏在第二年的时候病逝了。诺大的燕王府彻底空荡下来,祖母、沈氏相继去世, 燕王又常年征战在外,顾呈曜就在云慧等人的照顾下长大。云慧和卜妈妈于他来说并不只是下人,很大程度上,她们还承接着一份亲情寄托。
所以顾呈曜对于云慧并没有很大的男女之情,在他心中,这压根就是两码事。可是云慧在他身边从九岁待到二十,一个女子最美丽的年华几乎都留给了他,而且因为云慧是贴身婢女,在大家族里,这种侍女默认是通房的。就连父亲,现在似乎也默认了这件事。
顾呈曜想了想,最终决定试一试。他一定是因为身边没有人,所以才对林未晞无法释怀,只要他身边出现一个新的女人,这种想法,就不会再产生了。
顾呈曜放下茶盏,将目光放回面前的书本上,并没有看着云慧:“你外面可有亲人?”
世子为什么突然问起她外面的亲人来…云慧想到其中一种可能,心突突跳动起来:“不曾有。奴父母亲早就走了,哥嫂在奴婢六岁那年将奴卖掉,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顾呈曜没有说话,云慧咬了咬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上身紧紧贴着地面:“请世子怜惜,奴愿意一辈子留在世子身边,永远伺候您。”
顾呈曜发现说这句话比他想象中要困难一点,他突然就想到高熙,高熙在世时和云慧很不对付,若是被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生气的吧。
可是高熙已经不知道了,即使她得知,她也不再是她的妻子了。
顾呈曜也奇怪为什么这种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已经逝去的亡人,而不是他现在的妻子高然。然而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高然比高熙温柔知理,她会明白的。
顾呈曜到底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好。但是这件事终究要世子妃点头,你去找世子妃吧。”
云慧大喜,给顾呈曜磕了三颗响头,惊喜地爬起身来:“世子,那奴将先告退了。”
“好。”
高然正坐在屋里慢慢喝姜茶,她这几日碰上葵水,就和林未晞那里告了假,不必大清早去请安了。然而今日不知怎么了,姜茶熬得又涩又苦,高然喝了两口,本来就不美的心情越发烦躁。她正打算叫小厨房的人进来问罪,忽然陶妈妈打外面进来,脸色阴阴沉沉的。
高然见状好奇,也顾不上质问小厨房了,她将汤匙扔回杯盏,问:“陶妈妈,怎么了?”
陶妈妈的神色微妙,仔细看还有些咬牙切齿:“世子妃,刚才云慧那个小蹄子回来,妖媚张狂,说是要做姨奶奶了。”
高然明显怔了怔:“姨奶奶?她哪来的胆子,敢放这种话,嫌自己命太长吗?”王府里只有顾呈曜一位少主子,姨奶奶就只能是顾呈曜的妾室,云慧是得了失心疯吗。
陶妈妈拍了下手,凑近了给高然细说。高然听着,眼睛渐渐瞪大,脸上表情也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竟然是…世子说的?”
“可不是么,要不然怎么能由着她这个贱人猖狂。”陶妈妈扼腕,“这个浪蹄子上次故意穿成那样去勾引世子,世子也没有将她收用,显然是世子看不上她。可是这次她不知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竟然骗的世子同意了。这一定是因为云慧自甘下贱,说不定还故意露肉,这种骚浪货怎么能和世子妃比呢?即便她成了妾室,也比不上世子妃一个指头。”
高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前世的时候她见过许多公子哥,对那种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行为实在见怪不怪,她甚至自己也做过彩旗之一。所以高然一直觉得,只要在男人心中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他偶尔出去偷腥,其实没什么。
但是直到这一刻,高然才知道,这样的行为对正房来说冲击有多大。高然在座位上愣愣地呆了一会,才慢慢回过神来:“她现在在哪儿?”
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她是指云慧,陶妈妈也叹息,说:“世子打发她回来应当是来给世子妃磕头的,可是这个贱人仗着自己有资历,现在已经和卜妈妈去王妃院里谢恩了。”
即使丈夫同意,纳妾也总得经过正妻点头,如果正妻豁得开面子不允,那男子再宠爱这个女子,也抬不成妾,只能当通房或者外室。云慧都没经过高然这一关,就张张扬扬地去林未晞那里谢恩,实在是太猖狂了。
高然经过最开始的冲击,现在已经缓过神来。对于现代都司空见惯,更遑论纳妾合法的古代,她要做的不是为了此事和丈夫大吵大闹,而是始终笼络住顾呈曜的心,即便内院添了其他女人,高然也要成为他心中最重要、最宠爱的那个。
只要有了男人的心,这些女子还不是由着她处置。
高然眼中立刻燃起火光,也顾不得小日子了,扶着丫鬟的手就要站起来:“来人,陪我去景澄院。”
景澄院里,云慧正在给林未晞磕头。高然进来时正好和卜妈妈打了个照面。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一个只恃年老功高,一个表面贤良内心忍耐,气氛实在算不上好。
林未晞在里面听到声音,问:“世子妃来了?”
高然听到声音赶紧走进珠帘里,给林未晞道了个万福:“母亲金安。”
林未晞挥了挥手就示意她起来,高然自己屋里的事,给林未晞来磕头算什么?林未晞说:“听说世子要纳云慧为妾?”
这句话从林未晞嘴里说出来,高然的心又揪了一下。即使高然不介意,也不愿意被另一个女子得知,还当她的面说出来。高然垂下眼睛,说:“我并没有接到世子传过来的话,这事媳妇也不知。”
跪在地上的云慧立马急了,而林未晞在心里呵了一声。哎呦,这是要在她这里打擂台?林未晞可不趟这滩浑水。
云慧急切,连忙膝行两步,虚虚拽住林未晞精致的裙角:“王妃,此事乃是世子所言,千真万确。奴婢伺候了世子十多年,对王府的忠心日月可鉴,请王妃一定要信奴,为奴婢做主啊。”
云慧害怕高然压着不肯抬份位,现在冒着被高然记恨的风险来求林未晞。只要林未晞开口,那高然不认也得认。高然也害怕林未晞被云慧拉过去,赶紧开口争取道:“这只是你一人之言,空口白牙的,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现在仗着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拐骗着母亲给你份位,实在是其心可诛。”
“都够了。”林未晞眉尖微皱,眼神冷冷地从堂下扫过,阖屋顿时安静下来。高然和云慧彼此都不服气,但还是忍耐着闭了嘴。林未晞见这几个人终于消停下来,说:“无论纳妾这话是不是世子说的,这都是青松园的房里事,断没有我一个继母插手的道理。云慧是姨娘也好通房也罢,世子妃回去和世子商量去,我这里不管。”
云慧顿时颓倒在地,高然则完全相反,喜上眉梢。无论如何,在现在这一刻,高然还是感激林未晞的。
等这两拨人拉拉扯扯的走后,林未晞耳边终于清静了。宛月扶住林未晞,问:“王妃,世子当真要纳云慧为妾?”
“谁知道。”林未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连眉毛都懒得动一根,“他们自己的事,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才懒得听他们掰扯。”
这是林未晞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云慧冒险来跑过来是为了争取林未晞的支持,而高然一听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也是为了林未晞的表态。在她们看来事关生死的要紧事,在林未晞心里,不过一件听都懒得听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