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顾呈曜对爱情啊、一见钟情啊、报恩啊格外执着,是有童年原因的。

27、正妃 ...

顾呈曜刚刚说了什么, 燕王欲娶林未晞为妃?

高然脑子里嗡的一声, 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此时顾呈曜也心烦意乱, 并没有注意到高然的异样。

灯花“噗”地发出爆破声,高然一个激灵被惊醒, 她猛然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她昨日才刚刚应承了林未晞和钱二公子的婚事,虽然只是口头承诺, 可是高然答应钱太太的时候理直气壮,并不觉得这会有什么问题。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天底下那么多赐婚圣旨、懿旨, 也没见这些人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只要权力足够大, 阶级可以凌驾一切规则。

所以钱太太提起林未晞的婚事,高然正中下怀, 没怎么推辞就应了准话。钱家和高然都是皆大欢喜,至于当事人的想法,有必要问吗?

高然当然知道林未晞不会高兴,她甚至也猜到林未晞多半会去燕王跟前念叨。但是壁虎弃尾, 断臂求生, 相比于燕王一时的不满, 林未晞继续留在燕王府的危害更大,高然痛快地舍弃了一时之利, 换取日后长久的安心, 。

但是,高然怎么也没想到,林未晞去找燕王告状, 竟然告出这么一个结果来。

林未晞竟然要嫁入燕王府来?更匪夷所思的是,当事人竟然不是顾呈曜,而是燕王?

高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只是震惊倒罢了,麻烦的是,这样一来林未晞名义上就比她高了一辈,如果林未晞记说亲之仇,日后蓄意找茬,高然的麻烦就大了。

现如今对钱家太太的应承已经不重要了,高然更关心燕王的事。高然太过急切,竟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全然不是往日温柔如水的风格,近乎急不可耐:“父亲为什么说起要纳林未晞为妃?是正妃还是小妾?”

饶是顾呈曜心里想着事情,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低头看了高然一眼。高然往日深明大义,温柔婉约,怎么能说出这种粗俗又毫无尊重的话?顾呈曜不知道高然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这不光是侮辱林未晞,更是侮辱燕王。

顾呈曜心里不悦,但还压抑着心绪,好声好气地回答妻子的问题:“自然是正妃。燕王妃。”

高然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她心里气得直呕,明明都已经了结了,为什么林未晞又搞出这么多乱子来。这个搅事精!

高然锁着眉头沉思,过了一会,她突然意识到顾呈曜在看她。高然心中警醒,连忙缓和了脸色,挤出笑意:“世子,我刚听到这件事,太吃惊了。对了,世子和王爷谈了什么,怎么就说起这件事了?”

高然前半句在解释自己神色阴沉,含混过去后,她马上就转移了话题。

说起这个,顾呈曜也不太痛快,没有再追究高然的失态:“父亲说要让林未晞搬到寿康公主府,我一时不解,多问了两句,父亲就说要娶她为妃。”

如果燕王真的要娶林未晞,那继续让林未晞住在燕王府确实不好听。这样看来,这桩事并不是以讹传讹,而林未晞,多半也要从寿康公主府出嫁了。

林未晞凭什么,成了燕王妃不说,竟然还阴差阳错有了一个公主府娘家。

高然心里很窝火,一个活生生的灰姑娘故事发生在她的眼前,高然觉得简直刺眼极了。更令人厌恶的是,这个灰姑娘还会成为她的婆婆,日后对高然有天然的管理权力。

高然前世无论是从影视剧还是小说,见惯了这种歹毒婆婆。若是林未晞日后生下儿子,少不得要动世子之位的主意。高然对继室后母的恶意毫不掩饰,她浑然忘了,自己也是继室,若不是高熙死的早,高然也会是别人的后妈。

高然心里飞快地思考对策,她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关键还在顾呈曜身上。女人不过是衣服,但是顾呈曜却是燕王唯一的儿子,王府的世子。如果林未晞对顾呈曜做出什么阴私手脚,燕王府内外必然饶不了她。所以,高然的依仗还是顾呈曜,只有顾呈曜和她内外一心,同仇敌忾,高然才能一步步架空林未晞,让她成为一个空壳王妃。

高然想明白后,心绪越发平静,细声细气地询问:“世子,你方才进来时脸色不好,莫非你和王爷说了什么?”

顾呈曜叹气:“是我不对,我不该顶撞父亲。可是我替母亲不值,母亲和父亲感情深厚,父亲多年后续娶,这将母亲置于何地?”

高然知道这里的母亲是指她的正经婆婆沈氏。沈王妃在燕王府里很有名,高然刚嫁进来就听王府里的管事妈妈说了这些事。听说当年的沈王妃和燕王爱情感天动地,沈王妃千里追夫,跨越阶级,直到进入王府后被公婆刁难都一直不改初心,爱的勇敢又热烈。可惜天妒红颜,沈王妃受了婆婆多年冷遇,在一次燕王出征的时候,在王府后院病逝了。

燕王回来后得知此事,沉默许久,给沈氏风光大葬。之后许多年燕王都没有续娶,期间不乏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自荐枕席,燕王都没有接受,后来等顾呈曜长大后直接立沈氏之子为世子。高然听后唏嘘,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冲破世俗藩篱,男主角多年深情,死后一直守着亡妻,甚至王府许多要紧部门也任由亡妻的陪嫁把守。这样一来,林未晞这个插足者就太讨厌了。

顾呈曜对沈氏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并不妨碍他深深悼念母亲,善待母亲遗留下的老人。就连如今,顾呈曜身边不少重用的人,都是沈王妃当初留下来的人手。高然嫁进来的第二天,顾呈曜身边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云慧就过来和高然摊牌,高然一听对方是沈氏的人,当即十分礼遇。高然可比高熙识趣多了,因着高然对云慧等人巴结,以及顾呈曜又很宠爱高然,王府里沈王妃的人见此后和高然还算和睦,有高熙的对比在前,高然和沈王妃遗部简直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高然十分理解顾呈曜的心情,她名义上的爹,英国公世子,也是因为世俗眼光而不能和真爱韩氏在一起,韩氏只能屈居为妾。高然握住顾呈曜的手,说道:“世子,我明白你的感受。你放心,沈王妃才是我唯一承认的婆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对你的心总不会变。”

顾呈曜紧紧回握高然的手。按理是很让人感动的话,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顾呈曜总是很抽离,这些话听在耳中,也不像以前那样给他以震撼。

顾明达走后,林未晞连着几天都待着自己的房间里养病。顾明达当日什么也没有说,订婚这种事情,女方总是不能当面听的,但是从这些天周围人的神情,王府中人似是而非的话音,林未晞大概能猜出来这是怎么了。

林未晞发烧退了之后,被烧糊涂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了。她那天淋雨淋太久了,导致水进了脑子不成?她都做了些什么!

林未晞尴尬得没法面对自己办下的蠢事,只能借着养病躲在屋内,谁来了都不见。生病真是一个好借口,她从前还觉得国公府那些女子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场太过夸张,可是现在林未晞才知道,养病真的是万能借口,她是没有脸见人了,能躲一天是一天。

好在没过两天,寿康公主府的人来了,热热闹闹地接林未晞去公主府养病。林未晞的行李非常简单,除了林勇那些原封不动的封赏,就只剩下宛星宛月两个丫头。宛月在后面帮着公主府的人清点红木箱子,林未晞懒懒散散倚在前面养病。高然身边的婆子过来打探消息,婆子轻手轻脚走进静澹园,对着宛星赔笑:“宛星姑娘,林姑娘在里面吗?林姑娘很快就要走了,世子妃派老奴来问问,可否有要添置的东西。”

宛星脸色不善:“没有。有也用不着你们添置,我们家姑娘又不是没钱,再说还有公主府的女官姑姑们呢,谁用得着你?”

搁在几天前,宛星绝对不敢这样和世子妃身边的人说话,可是,谁让她们家姑娘要做王妃了呢?宛星是民间出来的,身上充满了底层小市民的市侩气,精打细算、恩怨分明,能踩一脚的时候务必要跑过去跺两脚。

宛星想着,很快她们家姑娘就要成为世子妃的婆婆了,民间婆婆对媳妇简直就是等级压制,任打任骂。就算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规矩和民间不一样,可是依宛星这几日的观察打听,发现这些高门里面的规矩有时候比百姓家还严。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宛星现在尾巴抖得很欢快,当日的事情宛月偷偷和她说了一嘴,宛星大概猜到世子妃和林姑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姑娘回来后这才气病了。现在风水轮流转,宛星扬眉吐气,还给他们留什么面子。

这个婆子被数落的脸色发红,她腆着脸,又说:“老奴知道林姑娘身家丰厚,可是奴毕竟奉世子妃之名前来,林姑娘就算不给老奴颜面,但是总不能不给世子妃颜面吧?老奴若是连林姑娘的面都没见着,回去后怎么和世子妃复命。”

宛星被这种高门大户的客套话绕得有些晕,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就噘着嘴,没好气回了一声:“你先等着,我去问问我们姑娘。”

过了一会,宛星从屋里掀帘子出来,神态像极了孔雀:“姑娘说了,不见。”

婆子不可置信:“我是奉了世子妃的命令,林姑娘她…”

“我们姑娘说,就是世子妃来了也不见。快走吧,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们姑娘不吃你们这一套。”

宛星拿出曾经在菜市场买菜的架势,推推搡搡地把婆子骂走了。至于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宛星得意洋洋,不需要!她们姑娘以后是王妃,是婆婆,谁要和你一个媳妇留一线?

林未晞在屋里清楚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宛月放下礼册单子,给林未晞倒了杯茶:“姑娘,宛星她在市井走动惯了,口无遮拦,您多见谅。”

林未晞掩唇轻咳了一声,用水压下嗓子里的痒意后,浑不在意地说了声:“无事。”

快意恩仇,心直口快,这样很好。反正宛星宛月的卖身契在她这里,若是日后林未晞自身保不住了,那就把她们俩放良,断不会留她们给高然迁怒。事到如今,林未晞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那个婆子回高然身边后气得直骂宛星轻狂,而宛星一个奴婢敢出言不逊,林未晞这个主子自然居功甚伟。高然那边的人愤愤不平,然而这都是后话,这个时候,林未晞已经坐上公主府的马车,带着自己的丰厚遗产,搬到寿康公主府。如果不出意外,林未晞会在这里定居,直到自己出嫁。

寿康大长公主见到林未晞高兴的不得了。一日清晨,林未晞在自己房里用过早膳,来寿康这里请安,她刚进门就被寿康拉近,寿康大长公主握着林未晞的手上下打量,片刻后摇头,心疼地对周围的女官说:“我怎么觉得晞姐儿又瘦了?”

林未晞冷汗,赶紧说:“您说哪里的话,这几日我吃得好睡得好,已经胖了许多。”

寿康公主狐疑地看着,怎么都没看出来林未晞哪里胖了。长辈总是觉得晚辈胖一点好看,寿康嘱咐林未晞多吃多睡,林未晞心里无奈,但还是一一应下。

寿康见林未晞乖巧应下,心满意足,随后又兴冲冲地和林未晞说起嫁妆的事情来:“燕王已经送来了聘礼单子,光单子就有寸余,请期燕王也说全由我们商量。晞姐儿,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女儿家不能听这些,但是你父母双亡,日后嫁过去总要自己过日子,我们就也不拘这些死规矩了。你中意什么时候成婚?”

林未晞十分尴尬,成婚日期问她这个新妇不太好吧?她要怎么说,说早了还是说晚了呢?

林未晞只能委婉道:“我不懂这些,全由您和燕王定。”

“你也这样说,你们两个当事人都不慌不忙的,倒显得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寿康大长公主随口抱怨了一句,将吉时单子收回来,自己拿过去反复斟酌成婚日期。这两人一个是她的侄子,一个是她的养孙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虽然辈分差了一辈,但是这在世代联姻的大族里算不得什么事情。两个她很喜欢的后辈成亲,寿康喜不自胜,巴不得把这桩婚事办的十全十美,天上有地上无。

寿康和身边的女官斟酌吉时,林未晞继续坐着尴尬,刚有起身的意思,寿康就叫住她,说:“晞姐儿,正好你也在,那今日先把嫁妆的事和你说一说。燕王送来的聘礼纹风不动,你全带着走,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嫁妆,红妆册子在这里。你把这两个单子带走,回屋好好看看。”

28、娘家 ...

林未晞推辞无果, 带着厚厚一沓礼单回到自己屋子。

礼册分为两份, 一份是燕王送来的聘礼, 一份是寿康大长公主准备的陪嫁。或许说应该是三份,另一份是朝廷册封林勇的封赏。林勇去世, 财产由独女林未晞继承,这些本来就是她的, 无论是燕王还是寿康大长公主都没打算让她动用这些。

三封礼单册子叠放在一起,厚度相当可观。林未晞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她抽到的是寿康公主准备的嫁妆。寿康在册子里列的非常详细, 箱笼家具, 四季锦缎,金银器皿, 从颜色到材料再到花纹都清清楚楚记录着,甚至连金器有多重都在旁边标注。显然寿康公主生怕林未晞日后被人骗了嫁妆,这才宁繁勿省地给她写了个明白。

林未晞顺着行列,一列列仔细又缓慢地看下去。她在单子上看到不少熟悉的东西, 其中有母亲卫氏的陪嫁, 也有她当年的。

也是, 寿康大长公主从一开始准备时就冲着嫁妆去的,后来从英国公府强要了回来, 公主府诚然狠狠出了口气, 可是除了拉回来睹物伤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这些家具、箱笼一开始打造时就是为了给女儿和外孙女做红妆,这两人相继去世, 曾经满含喜庆的东西堆在库房里看得人心酸,寿康大长公主垂垂老矣,她又没有其他后辈,存着还能给谁?不过是百年后便宜宗人府罢了。

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林未晞在不久之后出现了。寿康一见林未晞就生出感应,没错,就是这样的。寿康一下子找到精神支柱,很快把林未晞当做自己的亲生孙女疼爱了。

现在林未晞要出嫁,嫁给燕王做正妃,顺便去给高然当婆婆,寿康大长公主好几次在睡梦中笑醒。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寿康公主高兴,她非得让林未晞风光出嫁,嫁资在十年内都让京城中人望尘莫及。

寿康大长公主担心林未晞忌讳,毕竟里面有前人的嫁妆。寿康身边的女官特意和林未晞说了,卫氏和高熙的金银首饰全部融了做新的,箱笼提盒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好木头,木头用多少年都是不嫌的,上面的红漆都要重新刷。剩下瓷器、香炉、花瓶这些,如果不喜欢,也可以换新的。

林未晞当然觉得无所谓,嫁妆又不是棺材,本来就是一代代传承的,有什么可忌讳的。何况,林未晞有一句没有说,她很愿意再见到母亲的遗物。

寿康大长公主见林未晞没有芥蒂就放心了。林未晞现在坐在暗香浮动的闺房里,放下寿康准备的嫁妆单子,拿起了另一本。

这本是林勇的封赏,林未晞已经看了无数遍,早已铭记在心。其实林勇的东西里能变现的不多,朝廷只是示意性地给了几锭现银,上面还烙着监造司的字样,压根没法花,剩下那些代表侯爵的礼器,林未晞也不敢拿出去熔。至于圣旨和金书铁券,这除了供着显摆没有其他用处了。

说到底,忠勇侯府的遗产里,真正重要的都是地契。都说裂土分候,土地和田庄,这才是一个家族的根基。当然了林未晞没有家族,燕王又不知道怎么着,把她的一部分土地换到京城周边,剩下的兑换成良田富土,只有不到一半的土地还留在老家顺德府。

林未晞默默赞叹燕王做得好,进可攻退可守,平时用京城周边的良田赚钱,万一出事还能退回祖籍顺德,进项和退路都不误。

林未晞一想到燕王,瞬间又联想到自己前些天干的蠢事。她放下单子,脸颊又有些发烧。

林未晞后知后觉地想到,聘礼也送来了,她和燕王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吧。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成为那个一直存在于传说里,她从小听着对方名声长大之人的妻子了?

林未晞怔了半晌,觉得像踩在云彩里,没有丝毫真实感。她又要给人做妻子了,这一次格外不同,她如果还是不合格该怎么办?更要命的是,当初还是她跑去燕王的书房,主动提起的。

她当时大概是脑子里进了水,一发烧给煮熟了吧。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林未晞在屋里看嫁妆单子,寿康大长公主也在说这件事。

“林姑娘看的很仔细,看了一会,后面还发起呆来了。”

寿康大长公主听了之后笑:“发呆说不定在想她爹的田庄地契呢,其实光凭忠勇侯留下的东西,晞姐儿这一辈子管够衣食无忧了,我不过是给她添些日常用具。”

女官笑着称是,心里却想到世事的黑暗和倾轧。如果忠勇侯在世当然没问题,即使林家有一个叔伯兄长都稍微好些,可是林家只剩林未晞一个女孩,当初要不是燕王去将林未晞接了过来,这些地契未必能到林未晞手里,即使拿到了,于她也未必是好事。

不过女官随即想到林未晞的脸,心里也释然了。林未晞长成那个样子,即便没有万贯家财,流落在民间其实也蛮凶险的。所有没有自保之力的美丽都是灾难,但是现在有燕王护航,日后林未晞还会成为燕王妃,这就说明林未晞的美貌、身世、遗产都是上天注定,她就该有这一遭造化。

寿康大长公主还是兴致冲冲地挑选日子,女官看着寿康精神抖擞也欣慰,她笑道:“公主真是好兴致,恐怕公主当年自己下降,也没有这样上心过吧。”

女官一说出来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寿康大长公主的的神色沉了沉,问:“驸马还是在卫府住着?”

“公主…”

“没什么。”寿康冷笑,“我又不是新嫁娘,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谁会关心他?他恐怕是见到我给晞姐儿准备的东西,心里吃味,这才回卫府含饴弄孙,跟我示威吧。”

女官见寿康确实没有悲痛伤感之色,这才放下心,说:“驸马毕竟和卫家兄弟连心,听说前两天卫家又添了子孙,驸马回去逗弄侄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家近两年还有好几个小姐要出嫁,之前卫家太太特意领着几个小姐过来给公主请安,恐怕那时就打着这个主意呢。”

“呵。”寿康觉得很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他怨怼我毁了他的仕途,多年不回公主府,我们夫妻形同陌路。尚公主后害的他不能参政是我不对,他心怀怨怼我也能理解,可是既然不愿意承认我这个妻子,那就别盯着公主府的财产。一边回家诉苦,一边还盯着我的封邑,想让我死后把私产都留给卫家,真是可笑。他们哪里的胆子?”

涉及寿康的家务事,女官没有搭话,只是说:“公主您莫要生气,您现在还有晞姑娘啊。”

寿康一听林未晞的名字立刻转怒为喜:“可不是么,我还有晞姐儿。我的东西爱给谁给谁,便是内务府也管不着。卫家越这样作态,我越要把私房都补贴给晞姐儿。”

备嫁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寿康公主府敲锣打鼓,大肆张罗。京城被燕王娶妃这个深□□狠狠炸了一通,现在趋于麻木,俱都平静地看着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人。

外间关于林未晞这个新任燕王妃的讨论从来没冷却过,可是林未晞本人却对外面的热闹一无所知,她每日待着公主府自己曾经的院落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备嫁。有一天她还听到动静,似乎是卫家的太太小姐来了。林未晞知道卫家是什么德行,她本来打算出去见见卫家人,不让外祖母为难,结果才走了两步就被公主府的人拦下。寿康身边的女官笑盈盈地说,林未晞是燕王妃,不必为外人扰了清净,安心准备嫁妆就是。

既然寿康大长公主不需要她,林未晞也没有拂外祖母的好意,当真安心在房里待着。卫家对抢占了他们财产的林未晞非常敌视,可是他们甚至连林未晞的面都见不着。至于提前准备的那些酸话,自然也只能吞回肚子里,继续酸自己的牙根。

林未晞的世界一派静好,高然见识到寿康公主这几乎要把整座公主府搬过来的惊人阵仗,彻底坐不住了。她挑了个不太热的日子,吩咐人套车,带着世子妃的仪仗回英国公府来了。

英国公夫人侧躺在黄花梨罗汉床上,背后靠着大红迎枕,小丫鬟拿着美人锤,轻轻给英国公夫人按摩腿脚。高然搬了个绣墩坐在罗汉床前,烦躁地锁着眉,和英国公夫人说话。

“你今日出门,和长辈报备了吧?”

出阁的女子即便回娘家都要得到婆家的同意,英国公夫人倒没有什么,她是担心高然回娘家太勤,会被夫家说道。

高然说道:“祖母您放心,父亲整日繁忙,不怎么管内宅的事,世子也对我尤为呵护,我想出门自己套车就行了,不会有人说闲话。”

英国公夫人这才想起,高然头上没有婆婆、太婆婆,行动要比寻常的媳妇自由许多。英国公夫人感叹:“你嫁过去就当家做主,不必受婆婆气,仅凭这一点,天底下不知多少女子羡慕你呢。”

高然之前也对顾呈曜母亲早亡十分满意。穿越前不就有一句话么,有车有房,父母双亡,顾呈曜虽然只亡了母亲,但是燕王常年不在家,和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差别。可惜现在,高然恣意的出嫁生活就要打个折扣了。

英国公夫人显然也想到那位即将进门的燕王妃,明明一切顺利,突然凭空多出一个婆婆来,高然和英国公府当然都不乐意。可是,燕王点头的事情,谁敢多嘴呢?

英国公夫人只能劝慰:“没事,你那位新婆婆年纪和你差不了多少,之前一直养在乡下姑姑家,想必是个没见识的草包。你先让着她,等众人都看清你们两人的高低优劣后,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英国公夫人的想法和高然的不谋而合,高然也是这样想着,她先纵着让着林未晞,等燕王和其他人看清楚林未晞的真面目后,高然再出来力挽狂澜,收拾残局,岂不是正好?必要的时候,或许还可以推一两把。

英国公夫人看着高然的眼神就知道她听懂了,高然既然心中有数,英国公夫人就不再往深了提点。她的这么多孙女里,高熙看着不近人情亲疏分明,但其实是很仁义的,唯独三孙女,有着柔和的笑容,轻缓的声音,但下手却不分轻重。事实证明,果然高然这种性格才能成大事,非但风光高嫁,而且还赢得夫家看重,恐怕日后是个能帮衬娘家的。

英国公夫人内心里很满意,她甚至觉得内心隐忍、下手阴毒不是什么大事,用得好了就是优点。她理所应当地认为,高然虽然对别人下手狠毒,可是英国公府是娘家,肯定不在这个“别人”的名单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之前很关心的嫁妆问题,这一章就说明白啦。下一章就是大婚,章节名称中的娘家,其实还蛮讽刺的。

好多小可爱关心顾呈曜是不是亲生的…他是亲生的,如果是碰瓷,即便能生下来,也不会被立成世子的。林未晞以后会折腾儿子儿媳,但是不会像童话里的后妈一样,为了爵位虐待、故意搞残原配嫡子什么的。林未晞不是这样的人,后辈也不能只指望父亲的爵位,再说了,她的儿子本来也有王位啊…

本文背景架空明,按明朝的爵位制度,亲王其他嫡子,也就是林未晞的儿子,长大后直接封郡王,而女儿都是郡主。

怪不得老朱家被吃穷了嚯…当然这只是题外话,皮一下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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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红妆 ...

英国公夫人和高然说了会话, 就道:“你出来一趟不容易, 趁现在还有时间, 去和你姨娘说说话吧。”

高然看着英国公夫人心里嗤笑,说得仿佛很体恤她的样子, 事实上英国公夫人只是乏了而已。高然表面上一点不露,轻声告退。

韩氏听说女儿回家, 早早就在自己小院里等着了。一看到高然过来,连忙抹着泪拉进房里,韩氏顾不得问女儿在婆家的处境, 一上来就问:“你公爹要娶新妇了?”

果然, 这件事情恐怕京城内外,深闺市井, 已经无人不知了吧。

高然点头:“是,就是上次燕王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韩氏听后愣了半响,突然抚掌,说了一句无头无脑的话:“这样一来, 如果她再生下儿子, 世子的继承人之位岂不是不稳?”

刚刚新婚的女儿即将迎来一个新婆婆, 韩氏这个母亲首先关心的不是女儿在婆家的生活,不是新婆婆的人品秉性, 而是顾呈曜的世子之位, 换句话说,是高然的世子妃之位。

但是高然看起来却对此毫无不适,她深感赞同地点头:“正是如此, 我也在防着呢。不过世子已经长成,她即便想故意养坏,或者使一些下三滥招数也来不及了。”

“这倒是。”韩氏想到这里微微放心,“世子已经十七了,早就明事理,不是任由后娘揉搓的半大孩子了。不过你也要小心,这个女子和你们夫妻没差多少岁,燕王娶回这么一个小娇妻,指不定以后怎么疼呢。等以后她再生下儿子,那就了不得了,世子一时半会继承不了王位,到时候她在燕王耳边吹一吹枕边风,难保燕王不会把王位留给幼子。”

高然握住韩氏的手:“姨娘,我懂得的。我早就和世子提点过这件事了,以后我会防着她的。”

其实宗族礼法对于继承人传承特别严,如今内阁提倡以德治国,以孝治乡,皇室的传承显然也要严格合“德”。皇帝想把太子从庶长子换成宠爱的次子都不行,下面的王侯将相又如何能例外呢?更别说顾呈曜是嫡长子,礼法天然胜利者,除非顾呈曜无子早逝或者犯下杀人放火的大罪,不然次子想取而代之,太难了。

可惜高然和韩氏都视宗法于无物,不信宗人府也不信律法,真情实意地在讨论如何笼络男人,如何在内宅制胜,好让燕王将王位传给顾呈曜。

高然和韩氏讨论了一会,韩氏拍了拍高然的手,意味深长地说:“这些手段只能锦上添花,真正要紧的,是你赶快生一个儿子出来。只要生下儿子,你的地位就稳了,夫家也会把你高看一眼。”

按道理新媳妇听到这种话总会羞涩,可是高然对此却没什么异样,只是点头:“我明白。”

高然虽然壳子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但是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多,怎么会介意这种话题。

韩氏见高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终于放了心。她就知道这个女儿从小就是省心的,韩氏喟叹:“等你生下儿子,在夫家立稳跟脚,你弟弟有你这样一个世子妃姐姐帮衬,日后一定好过很多。”

说白了,韩氏问了这么多,这样关心高然能不能保住世子妃之位,其中固然有为女儿着想的意思,可是更多的还是为了儿子。有一位生下燕王府嫡孙的姐姐,韩氏儿子在英国公府,在学堂,乃至日后在官场,才能得到最大的助益。

高然知道韩氏重男轻女,虽然疼她,但是总是把弟弟放在首位。高然对此并不在意,更不会埋怨韩氏偏心,虽然她是穿越女,但这是古代呀,高然觉得这没问题。

林未晞少年时因为家里更重视堂弟,她为此总是在读书上用力,学得更好以比过堂弟,可是高然就不会,她欣然接受弟弟比自己更好,弟弟总是得到更好的东西。生长环境和天生性情不知谁塑造了谁,两人性格全然不同,人生际遇也由此大不一样。

人生百态,谁都是故事中人。

顾徽彦全权将婚事委托给寿康大长公主。寿康见燕王果真全然信任,她也就不客气了,当真拿出娘家的款,各项礼节走的讲究又讲究。按理男方年龄比较大时,家族为了不耽误子嗣,女方总会缩短备嫁时间,提早进门,而燕王的情况简直是大龄中的翘楚。可是顾徽彦一声不催,寿康就由着自己的心意,足足留了林未晞半年,拿足住了女方的架子才不紧不慢地举办婚礼。

林未晞在公主府从盛夏住到初冬,屋外朔风呼啸,百木萧条,一转眼,已经到了十一月。

林未晞一大清早就被叫起来,屋外早就站满了女官,听到林未晞起身后,她们排成两列,手里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宛星宛月换上了簇新的衣服,精神紧绷,严阵以待。

寿康公主府举办喜事,联姻对象还是燕王,嚯,这可了不得了。从皇亲国戚到朝廷砥柱,京城中说得上名字的人家早早就备了厚礼,各家夫人也蓄势待发,在新燕王妃出嫁当日,有交情的来燕王妃闺房送嫁,没交情的去前面和寿康公主逗趣,脸面再硬一点的,早早便去燕王府坐席了。

有着寿康公主和燕王两重宗室背景,一大早林未晞的闺房就挤满了各路王妃、公主、郡主,剩下的夫人小姐也全是常年行走禁庭,在太后面前甚有脸面的红人。寿康大长公主亲自请来的全福夫人拿了细线,口里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熟练地给林未晞开脸。脸上的汗毛被线绞断传来细微绵密的疼痛,林未晞忍着一言不发,由着全福夫人举行这一桩象征着从闺秀到妇人的成人仪式。

林未晞皮肤白皙,绞了汗毛后脸颊越发像是刚剥了皮的鸡蛋一样,细腻水灵,吹弹可破。全福夫人看着林未晞,忍不住叹道:“我给许多新嫁娘梳过头,还是第一次见林姑娘这样标致的美人,无论是眉眼还是皮肤,就是趴在跟前看,也挑不出一点不如意来。”

林未晞对此仅是轻轻一笑,新婚当日要说吉利话,便是五分颜色也会被周围人吹成十分,林未晞之前就嫁过一次,她心里明白。全福夫人见林未晞不怎么相信的模样,连连扼腕。她诚然一张嘴舌灿莲花,把新娘一家人哄得合不拢嘴,可是这次她的话全是发自真心。

随着时间过去,林未晞闺房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笑语如珠,一派欢腾,竟然比林未晞前世出嫁还有热闹些。

林未晞仅是诧异了片刻就想明白了,她前世虽是公府嫡女,但是京城里不缺一个国公,若不是她的夫婿是燕王独子,恐怕她的婚礼也撑不起那样的排场。然而前世即便再隆重,高熙和顾呈曜都是两个晚辈,辈分的差距不可逾越,同为第三辈的年轻人能前来凑热闹,可是第二辈甚至第一辈的大人物就不好来了。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是燕王的大婚,又有寿康大长公主操持婚宴,权势上有燕王,辈分上有大长公主,这样一来横扫全京,沸沸扬扬,也全然可以理解。

林未晞就在满堂欢笑和吉利话中画上了浓丽的新娘妆,女眷们正在打趣,突然外面传来爆竹声。众人往外看了一眼,立刻笑道:“估计是迎亲的队伍来了,燕王亲迎,这场面难得一见,万不能让他轻易进了门!”

新婚三天无大小,能捉弄燕王的机会可不多。但是即使如此,守门的人也不过是笑着在言语上捉弄一二,并不敢真的对顾徽彦做什么。更何况,今日傧相都是一品大员,随着燕王前来迎亲的是铁甲精兵,这群军士齐刷刷往门口一站,即便红色喜服也遮不住那股肃杀威武。守门的人被这么多人盯着,腿都要软了,还哪敢捉弄?

所以很快,顾徽彦的队伍就到达正堂。女眷们听到下人传话燕王已经到了,俱都花容失色,一边惊呼着“怎么这么快”,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林未晞找盖头,拿苹果。因为苹果小巧,不知被谁特意收拢起来,临出门时竟然找不到了,为了找这个象征着吉祥平安的果子还折腾出不少乱子。

林未晞明明是经历过一次婚礼的人,因为苹果这桩插曲,她也慌乱起来。她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人牵着走,渐渐的,外面的动静变得肃穆,空气似乎也不一样了。林未晞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视野里一片通红,可是她知道,燕王就在前面。

林未晞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现在的每一步都在向顾徽彦靠近。林未晞的腿脚僵硬起来,她几乎疑心会被自己绊倒。这个时候林未晞无比庆幸她的脸上盖了红绸,没有人能看到她的神情,要不然她就要出大丑了。

好在每个新娘子出阁时都会紧张,旁边的人注意到林未晞的僵硬也只是调侃一笑。喜娘扶着林未晞在正堂里拜别高堂。林未晞的父母都已去世,她冲着林勇和林母乌黑的牌位深深跪下叩首,心里突然涌上无尽的激动和泪意。这一刻林未晞终于产生些许真实感,她真的要辞别双亲,嫁作他人妇了。此后她要和另一个人共度余生,彼此荣辱与共,休戚相关,这个人也会取代父母亲人,成为她最亲近的人。

而这个人,是燕王顾徽彦。林未晞之前从没想过能嫁给燕王,她连这样想一想都是在放肆。无论从寿康大长公主的角度还是世子妃的角度,燕王都是她不折不扣的长辈。

可是如今,顾徽彦就站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一起叩别林家父母。顾徽彦的气场向来明显,这一刻他站在林未晞身边,即便一言不发,也足够震慑到人心尖里去。林未晞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她却能明显感觉到身边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一呼一吸。

从此结发为夫妻,举案相齐眉。林未晞在心中轻轻唤了声娘,她如今姓林,没有资格再去拜卫氏,可是林未晞还是想让娘亲知道,她嫁人了。愿卫氏在天之灵能就此安心,这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一身华服的新人辞别的不是双亲,而是牌位,这一幕让许多人眼眶都一酸。随后喜娘,或者说顾徽彦带着人走到寿康大长公主面前,给寿康行礼。寿康认了林未晞做干孙女,寿康没有儿子人尽皆知,可是大长公主愿意,就是要认孙女,谁管得着?寿康是顾徽彦的姑姑,同时还是林未晞的干祖母,代表林未晞的长辈受新人一拜,实在理所应当。

寿康大长公主换上了公主品级大服,端坐在高椅上。她看着堂下的两个人,眼眶抑制不住的一酸。

顾徽彦难得穿暖色的衣服,大红的喜服冲淡了他身周的冷淡肃杀,他俊美的眉眼反而凸显出来。而亲王的喜服也是有规制的,肩膀和袖口的日月蟠龙一压,立刻又将他和毛头小子区别开来。威仪华章,高山岩骨,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

顾徽彦将威严与亲和维持地恰到好处,不至于让人望而生畏,但是也不会给人造次的余地。只不过今日的场合是自己大婚,顾徽彦刻意放松了身周的气场,毕竟若在喜堂上吓到了新妇的娘家人,那就太失礼了。顾徽彦刻意收敛之下,林未晞的存在感就强了许多。虽然看不到新娘的面容,可是她身形纤纤,举止端庄,走路时盖头上的流苏连晃都不晃,这样两个人并肩站在堂前,任谁都要赞一声天作之合,般配至极。

大喜的日子,寿康大长公主忍住眼角的泪意,庄重地嘱咐两位新人。之前高熙出嫁时虽也煊赫体面,可是毕竟不是从公主府出嫁,寿康大长公主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多年的遗憾竟然圆满了。

长辈□□新人之后,亲迎在娘家的环节就完全结束了。礼官高喝着“吉时到”,满院子人影就这样像朵红云般,朝大门处涌去。

林未晞在喜娘的扶持下坐上花轿,一声高喝,她的骄子腾空而起。林未晞不由攥紧了手心的苹果,时隔一年,她这就要用另一种身份,重回燕王府了。

此后,她与曾经的夫婿再无瓜葛,她是燕王妃,也是顾呈曜之母。

30、大婚 ...

燕王大婚的消息震惊朝野, 这一天万人空巷, 京城中大半的百姓都挤在路边围观燕王的迎亲队伍。

精兵迎亲, 铁甲开道,这份娶亲的排场绝对是独一份了。围观之人对燕王的权势和兵权津津乐道, 他们天南海北地胡侃了半天,突然发现, 这位新燕王妃的嫁妆队伍怎么还没走完?

红木箱子个个挂着大红绸缎,漆面规整锃亮,每担脚夫都是精壮汉子, 就这样都走的很费力。嫁妆队伍绕过一条主街还是见首不见尾, 围观的人伸着脖子探望许久,还是看不到送嫁队伍的尽头。

十里红妆, 当真是十里都嫌少。

林未晞端坐在花轿里一动不动,即便这里没人看得到,她的脊背还是直直地绷着。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前进的速度变慢, 林未晞依然坐着不动, 果然没过多久, 外面传来破空声,随后“铮铮铮”三声箭响钉在轿门上, 每一箭的间隔都是一样的。射箭仪式结束后, 随轿喜娘的声音欢欢喜喜地响起:“落轿大吉,新娘子下轿。”

林未晞在众人的搀扶下走出轿子,新妇出现, 来燕王府做客的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喧闹声。随后林未晞按照喜娘的指引跨火盆,过马鞍,拜天地。虽然这是她的婚礼,但是林未晞真正参与的部分却少,她全程都像木偶一样,任由别人摆布。

等终于坐到喜房的床上,随行的丫鬟女官都暗暗松了口气。进入婚房后婚礼的礼仪流程基本已经走完,接下来就算不小心出了岔子,也不会被外客看到了。

宛星宛月悄悄松气,林未晞却出奇地紧张起来。她今日一直盖着红盖头,所以还没有看到过燕王,但是她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就紧张的手心冒汗。

新婚三天无大小,闹洞房更是众多闲人的最爱。屋子里早就有人起哄要看新娘子,林未晞头一次紧张起自己的长相来,今日的妆有点浓,粉和胭脂反而盖住了她本身的五官形状,看起来精致有余,生气不足。但是所有新娘妆都是这样,林未晞也没办法。

她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看到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云纹靴,对方的步履即使是这种时候都是不慌不忙的。林未晞甚至怀疑,顾徽彦迈出的每一步距离都是一样的。

一杆红色的秤杆挑住流苏,随后盖头匀速上升,林未晞的视线也随之变得大亮。

林未晞反射性地朝光源处看去,她抬起头,正好撞到顾徽彦的眼睛中。这是林未晞第一次见顾徽彦穿暖色的衣服,大红新衣将他的脸色衬得温如玉质,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压迫感也冲淡了许多。其实顾徽彦的五官很好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当他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漆黑湛亮,几乎能把人溺毙其中。

林未晞突然不合时宜地想,恐怕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燕王第一次仔细看她吧。林未晞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她和顾徽彦对视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装作羞涩地低头。

他们二人的眉眼官司没有人发觉,来看热闹的人还沉浸在对林未晞容貌的惊叹中。“早就听闻燕王妃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才知我之前那么多年全白活了,天底下还有这等标致人物。”

站在新房内的都是皇室内眷,少部分宗室子弟仗着自己年纪小,也壮着胆子留在这里看新娘子。至于其他朝臣,即便有这个心,恐怕也没这个胆。

一时间女眷们赞叹不绝,年轻的宗室子弟们回过神来,心里都是既羡又叹,果然啊,燕王迎娶的妻子,差了什么也不会差在容貌。想想真是生气,这等美人,还没等他们见着,就早被人下手拦截了。

新王妃艳惊四座,燕王对新王妃也是十分满意的样子,喜婆大喜,立刻满嘴吉祥话不停,端着喜酒过来。顾徽彦坐到林未晞身边,率先拿起酒樽,林未晞随之端起另一杯。合卺礼耳熟能详,林未晞对此并不陌生,但是她悄悄瞅了燕王一眼,端着酒杯的手有些踌躇。

顾徽彦当然捕捉到林未晞自以为隐蔽的眼神,他心中无奈,五月的时候胆子那么壮,都敢跑到他面前自荐,现在倒像小白兔一样。顾徽彦手腕先动,率先摆出姿势,林未晞顺势跟上。两人仰首喝酒的时候免不得要靠的很近,林未晞透过酒樽,看到她和顾徽彦的袖摆交叠在一起,她的嫁衣极尽奢华,袖摆也做的十分宽大,现在精巧细致的绣花覆在顾徽彦端庄的黑色蟠龙纹路上,竟然碰撞出别样的美感。

林未晞注意力在顾徽彦的袖摆上,一不留神被合卺酒呛了一下。好在这种酒樽做的非常小巧,里面的酒也不烈,林未晞轻微地咳嗽了两声,就赶紧忍住嗓子里的痒意,紧紧咬住牙关,不肯在这种重要日子失了礼数。

嫁衣宽大,林未晞的动作在衣摆的遮掩下并不明显,可是能瞒过别人,坐在她身边的另一个人却瞒不了。

顾徽彦朝林未晞瞥了一眼,林未晞尴尬地正坐,连眼神都不敢朝另一个方向侧一下。好在顾徽彦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林未晞见此松了口气,心里颇有些愁苦地想,完了,她在燕王心里,该不会成了个傻子吧。

喝交杯酒时许多少年高声起哄,能起哄燕王叔的机会来之不易,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夫人对此掩唇而笑,喜婆趁着屋里气氛正好,欢欢喜喜地过来撒帐,一边抛喜果一边不要钱般说着吉祥话。

喜果从天而降,说不出的隆重。一个婆子没有注意,将一颗桂圆砸在了林未晞脑门上。桂圆虽然不大,但被这样扔着砸到身上还是很疼的,林未晞保持着笑意,但是嘴角却微不可见地抿了抿。

顾徽彦表情不变,但是立刻朝那个婆子扫了一眼。婆子本来笑着,被顾徽彦这一眼看得手都哆嗦了,她心里打鼓,再抛果子时就不敢太用力,只是朝着空白处撒。

好些宗室少年不过瘾,还想再闹,这时候顾明达走到门口,沉默地停在门槛外。虽然一言未发,但是满屋子的人立刻知道这是外面有事了,顾徽彦面色如常地站起身,说道:“各位夫人不必拘束,尽兴便是。你们好生伺候王妃。”

最后这句话是冲着屋里的丫鬟下人,丫鬟们低着头应诺,顾徽彦又对几个有资历的公主王妃点了点头,就大步朝外走去。他刚跨过门槛,顾明达立即默不作声地跟上,在他身侧悄悄说了句什么。

顾徽彦走后,屋子里无论客人还是丫鬟,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没有燕王在,夫人太太们说话自由许多,过来打趣林未晞这个新娘子的人也陡然增加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