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呈曜简直就是林未晞心中的致命伤,她爱过,恨过,刚重生时怨怼过也自暴自弃过,可是顾呈曜就是不爱她,她能怎么办?随着上京这一路走来,林未晞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外男相处这么久,有周茂成和其他寡言心热的军士默默照顾,林未晞觉得,或许自己未必有这么糟,可能是顾呈曜眼睛瞎吧。
林未晞现在看着顾呈曜已经没有了刚重生时的爱和恨,她只想看他过得不好。如果有可能,林未晞还想亲自跑上去踩几脚。
时到今日,林未晞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燕王府,看着和曾经的婚院几乎一模一样的静澹园,终于意识到,她和她的过去和解了。林未晞和高熙,此后真真正正融为一个人。
宛星和宛月叽叽喳喳了很久,发现林未晞良久没说话。她们俩奇怪地问:“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晞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雕花细腻的朱漆木窗,她看着屋外生机盎然的春色,嘴边轻轻浮上笑意,“我只是在想,或许是时候去找大长公主,提出搬到她那里住了。”
即使心中还是有不甘,可是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燕王府已经过去,前夫顾呈曜,庶妹高然,他们的爱情故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林未晞应当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宛星听到这里吃惊极了:“林姑娘你想搬走?是不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姑娘你如果受了委屈,我们这就去找燕王,哪能让你搬出去啊?”
“没有。”林未晞说,“我和燕王府无亲无故,总是住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燕王客气重义,把我们接到自己的王府照顾,可是我们却不能真的把这些视作理所应当。”
宛星还想说什么,被宛月拉住。宛月说道:“姑娘你的顾忌奴婢懂,只是…姑娘才和大长公主见过一面,这就提出住到公主府,是不是太冒失了?”
林未晞被说得一怔,差点忘了,她如今姓林。她心里依然把寿康大长公主当外祖母,可是对于寿康大长公主来说,林未晞不过是一个有些合眼缘的小辈罢了。刚认识就想急急忙忙搬到公主府,太失礼了。
林未晞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算了,这件事还得从长再议。今日的话你们全部吞到肚子里,不许拿到外面说,知道吗?”
宛星和宛月赶紧低头:“是。”
林未晞搬到外祖母身边的计划搁浅,只能继续在燕王府住着。林未晞甚至动起自己在京城里置办宅子的念头,不需要多大,小三进就足够。林未晞这里还在思量,而另一边过了好几天,高然莫名其妙的头痛可算好了。那日发生的事情也轻轻揭过,高然依然是良善大方的世子妃。
林未晞已经决意让高然成为过去,可是高然却不肯了。高然对林未晞的敌意越发深,因为林未晞让高然丢了脸,高然颜面上过不去,就一定要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一日上午,高然又邀请林未晞去她的院子做客。林未晞腻歪极了,但是她给顾徽彦面子,不想在燕王的府邸上和他的儿媳闹太难看,便强忍着恶心去了。
林未晞坐下后没多久,便看到凝芙从外面搬来一个镀金耳兔香炉来,雕工细腻精致,底座还还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
无论是从材料才是工艺,都是无与伦比的珍品。
林未晞看到这个兔形香炉的时候就眼睛痛,高然将香炉放在高足几上,故意慢腾腾地掀开盖子,点燃香饼,一边还要对林未晞说:“我在家里习惯了清淡的香味,总是闻不惯王府里的奇楠。这是我名下商铺送进来的千步香,用得是今年最新的香材,林姑娘你闻得惯吗?”
林未晞看也不看,冷冷淡淡地说:“客随主便,你想烧便烧吧。”
这时候陶妈妈从屋内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繁复的雕漆盒子,神色似有焦急:“世子妃那套掐丝累金蓝宝石步摇哪去了?一整套蓝宝石头面,怎么缺了这一支?”
屋内外响起一片丫鬟的应和声,一阵忙乱后,这只华丽的步摇终于找到了,林未晞亲眼看着她们将步摇放入漆盒中,灼目的宝石和漆盒上的钿螺交相辉映,刺的人眼睛疼。
林未晞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高然想从家世上吓退她,那就应该不动声色地换一套细瓷茶具。显摆金银首饰,这算什么?
偏偏陶妈妈还在耳边不停叨叨,絮絮说这副头面是英国公夫人专门给高然打的,世子和老夫人多么重视高然云云。林未晞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问:“既然国公府这样看重世子妃,那这几日怎么不见贵府太太来和世子妃说体己话?”
陶妈妈喋喋不休的话停了一下,连高然都神情一滞。
太太、奶奶是大家族里常见的称呼,孙辈媳妇称奶奶,婆婆辈称太太,如果是有诰命的体面人家,才能按品级称夫人。
但是显然,无论太太还是夫人,这些称谓和妾室是没什么关系的。
林未晞也没打算等答案,她看着正在袅袅吐香的兔形香炉,发出连环第二击:“这个香炉做成兔形倒是新奇,莫非世子妃属兔?”
高然神色明显尴尬起来。高然属龙,她比高熙小一岁。属兔的人是高熙,显然当初打造时是冲着高熙的。
满屋子的人一下子安静了,林未晞非常满意,她唇边带出些笑来,发出第三击:“真是羡慕世子妃有现成的金银器,以后打首饰能直接熔了锻新的。我爹爹虽然将千顷地契、金书铁券、朝廷封赏全留给我,可是这些金银器都是礼部监造的,上面打了专门的印记,我若是想用金子,只能去外面现买。”
高然继承了高熙的一部分嫁妆,后面又有父亲、祖母补贴,诚然身家丰厚,可是从国公府公中拿一部分当嫁妆,和继承整个侯府的财产,这能一样吗?
林未晞满意地看到这群人闭了嘴,和她比什么不好,比钱财?
林未晞本来不想理她们的,结果非要逼着她怼人,这群人不被骂身上难受吗?
高然这里当然是坐不下去了,林未晞轻讽着回到自己屋子。但是她一坐下,脸色的表情便变了。
“姑娘?”
林未晞把宛星叫过来,附耳悄悄说道:“你出去打听打听高然嫁妆的事。也不必特意询问,闲聊时随口提一嘴就行了。”
宛星很快领命走了。林未晞看着梨木桌上精致细腻的白瓷瓶,还是气得牙痒。
不行,林未晞还是俗人,明明下定决心让一切翻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可是看到高然光明正大霸占了林未晞曾经的私产,她还是气得想给高然投毒。
是可忍孰不可忍,嫁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未晞想搬出去是因为彻底放下,当然了能不能搬出去我们后面再说。特意描述她心态的变化是想让她日后作出嫁人的决定时是出于愿意,而不是为了刺激顾呈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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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身家
宛星零零散散打听了好几天,林未晞终于拼凑出嫁妆的真相。
去年高熙病逝,燕王府家大业大,自然不会贪媳妇的嫁妆,所以高熙的陪嫁原封不动地交由英国公府处置。英国公府打着再嫁一个高姓姑娘进来的念头,在嫁妆上特别大方。后来英国公世子和顾呈曜达成共识,让高然嫁过来做续弦,英国公府喜出望外,同时也是笼络高然,便将高熙的嫁妆全部转给高然,还另外折了些现银塞给高然做护身银钱。
高熙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本身嫁妆便不菲,而她的母亲卫氏唯有她一个孩子,卫氏嫁妆加上英国公府准备的陪嫁,还有寿康大长公主私下补贴,高熙的身家可想而知。
后来高熙没有留下孩子便病逝了,出嫁女如果没有子嗣,嫁妆是要退回本家的。那时高然续嫁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英国公夫人想笼络住燕王府这个姻亲,那高然的态度就至关重要,英国公夫人为此大出血,将高熙大部分嫁妆都转给高然,又另外新打了四套头面首饰。不过高熙的嫁妆中还有当初卫氏的东西,若是寻常媳妇,英国公夫人这个婆婆直接做主就行,可是卫氏还有一个公主娘,这就有些棘手。
卫氏已经死去多年,她膝下有女,卫氏的嫁妆理所应当由高熙继承,娘家是没有权利追回的。麻烦就在于高熙也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她又没有留下子息,英国公府处理高熙遗产的时候很是忐忑。寿康大长公主这些年虽然后继无人,眼看着衰落下来,但是寿康只要还活着一日,那她就是皇室的娇客,当今皇上的姑奶奶。寿康公主府衰落是皇家自己事,如果外人敢不给大长公主颜面,那皇室可不和你讲道理。
英国公府顾忌这位辈分高资历老的公主,只能礼貌性地给公主府递了话,询问寿康大长公主要如何处置高熙,乃至卫氏当年遗留下的嫁妆。
寿康大长公主一辈子享皇家供奉,自己开门立户,不必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气,财物于她不过是外物,她实在没有什么可执念的。寿康现在居住的公主府虽然挂着她的封号,但是等她死后公主府便会被宗人府收回,修葺后再赐封给另一位公主,和驸马及驸马的家族没有一分钱关系。寿康大长公主又没有儿子,诺大的家产死后都要收归国库,所以对于出嫁女的嫁妆,并不像寻常家族那样看重。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庶女,在高熙死后,卫氏的嫁妆由庶女继承就继承了,即便这个庶女和卫氏、和寿康大长公主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高然是韩氏的女儿,当初害死卫氏的元凶,寿康公主怎么能由着这一窝贱人占这么大的便宜?寿康大长公主接到传信后冷笑了一下,立刻不顾姻亲的脸面,吩咐自己府上的长史去英国公府,国公府打算给高然准备多少陪嫁她不管,但是卫氏的东西,她给外孙女高熙准备的东西,一颗瓜子都要抬回来。
时隔多年后公主府取回媳妇的陪嫁,这打脸的意味太重了,高门大户最重视脸面,而寿康大长公主这样做,便是当着全京城的面把英国公府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英国公夫人气得要死,可是谁让人家姓顾,顾家人最高贵啊。英国公夫人气得死去活来,然而除了私底下和儿子媳妇骂几句,并不敢把寿康公主怎么样。事到如今两府姻亲已经成仇,英国公老夫人也冷着脸,暗地里放话谁稀罕公主府那些东西,他们堂堂英国公府,高家嫁女还能出不起嫁妆吗?
所以高然的嫁妆是当年高熙陪嫁中英国公府准备的那部分,后面又添了些四季衣服和金银首饰,这些嫁妆当然不能说差,可是放在京城里比,也只是正常的贵女水平。京城权贵多如狗,家世优越、娘家得宠而后面又高嫁的公侯女子太多了,高熙的嫁妆在平民看来简直天价,可是在同阶层的女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卫氏是独女,高熙也是独女,三代人的嫁妆累积起来不容小觑,而高然没有母族的财力帮衬,仅靠英国公府准备的嫁妆,其实仅是平平。毕竟英国公府子孙繁茂,高然即便高嫁也不过一个外嫁女,能和国公府的儿子孙子比吗?不过若高然以后拿到夫家燕王府的财政大权,那另当别论。底蕴再深厚的家族都不要和皇族比富贵,比得过的那一天,多半就是家族被清剪的日子了。
林未晞得知母亲卫氏的嫁妆,以及外祖母私下补贴她的田庄地契都被公主府收回后,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这就好,英国公府出给她的嫁妆是高家的私产,他们愿意转手给高然,林未晞无话可说,心底也不怎么在意。但是母亲卫氏的遗物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高然染指。
母亲遗物和外祖母的东西并没有落入高然之手,林未晞开心至极,连着几天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看高然的目光也慈祥起来。这样看来,高然拿到手的东西和她当初差远了,林未晞对此深表遗憾,极为愉悦。
此时再想想前几天高然的炫富行为,林未晞越发觉得可笑。整个晚上林未晞都带着莫名的笑意,时不时朝高然看一眼。林未晞的动作并没有刻意掩饰,高然不知为何有些发毛,就连顾呈曜都奇怪地瞥了林未晞好几眼。
用膳到后半截的的时候,林未晞基本便不再动筷子,只是在自己的饭里啄米一样戳,等顾徽彦停下动作后,她便立刻放筷。许是因为放筷太过利索,引得顾徽彦朝这里看了一眼:“好好吃饭,不要傻笑。”
林未晞对这句话很不服:“什么叫傻笑?”
屋里其他侍奉的人听到这话都已震惊到麻木,就连顾呈曜都见怪不怪。寄住的林姑娘在王府里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无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林姑娘。
果然顾徽彦听到这种顶撞并没有在意,而是转了个话题,说起另一件事:“你五月除服,距现在没剩多久,相关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林未晞抿唇嗯了一声,她没有回答,而是偏过脸看顾徽彦:“我要在燕王府里除服?”
顾徽彦轻轻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旁边听着的人都有些站不住了,燕王主动提出给林姑娘操办出孝,林未晞居然还露出勉强的意思?高然当时表情便不太好,林未晞未免也太拿乔了,燕王也真是的,这种又矫情又作的女子,为什么惯着她?可是顾徽彦这样提起,坐在身边的顾呈曜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高然就是再不痛快也得笑着应承:“出孝是大事,林姑娘能在燕王府里除孝服,真是和王府有缘。出孝的事情我还没操持过,如果有不合意的地方,还请林姑娘见谅。”
高然在话中暗暗埋了钉子,这就是一句客气的话,谁知道林未晞还真接嘴道:“既然世子妃没操办过婚丧之事,那就算了吧。除丧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安排就足矣,用不着世子妃现学了。”
这话一出场面一下子尴尬了,高然没想到自己一句客气话竟然真被林未晞上纲上线,她嘴角僵硬,给自己圆场道:“我虽然年轻,但是在家中也由祖母长辈指导着,经手过一些大事。林姑娘既然住在王府那便是我们家的贵客,除服这种事,怎么能让你这个客人自己准备呢?”
“有什么不行,林家只剩我一个人,要不是遇到燕王殿下,什么事不得我自己来?”说到这里林未晞朝旁边看了一眼,她敢当面回呛高然,但是却不敢拂顾徽彦的颜面。说白了这件事的决定权还在顾徽彦手中,林未晞见顾徽彦的神色平静从容,一点情绪都不外泄,林未晞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赶紧讨巧说奉承话:“我是和燕王殿下有缘,又不是和燕王府有缘,让燕王府帮我办除服毫无道理。燕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怎么个没缘法?”顾徽彦看向林未晞,目光随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一样,“我和燕王府在你眼里有差别?”
“当然有差别。燕王是您,燕王府却是朝廷分封的家族。若是王府其他人指使我,我肯定理都不理,但如果是燕王您,那您尽管开口,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顾徽彦终于笑了一声,轻轻瞥了林未晞一眼:“就你会说话。”
林未晞一听就知道有戏:“那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由你吧。”
林未晞立即喜笑颜开,末了还不忘朝高然的方向补上一刀:“虽说客随主便,但是能不劳烦你们二位,还是不劳烦的好。世子妃不必着急学了,燕王殿下已经同意了,我自己来折腾。”
这种时候都不忘带上他,顾徽彦觉得无奈又好笑。这种小女孩心思离他太遥远了,顾徽彦习惯了身边都是沾着血的兵法军报,或是冰凉的朝廷斗争,突然被一个小姑娘拉扯到自己的儿女心计中,仿佛他也沾染到另一个世界的烟火气。虽然单薄显浅,但是感觉却也不坏。
高然和顾呈曜坐在一起,林未晞朝高然瞥来那一眼的时候,顾呈曜自然也看得分明。他的教养和童年经历都告诉他,他应该喜欢温柔大方的女子,顾呈曜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认为的。林未晞和他所期望的女子美德背道而驰,顾呈曜本来以为自己会厌烦,但是等真的遇到林未晞毫不掩饰的挑衅,他发现自己并无多少不耐,反而心绪平静,隐隐还有些无奈。就像是…纵容一样。
顾呈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他就自嘲,他在瞎想些什么,高然才是他追寻的命中注定。他现在不过是碍于父亲的颜面,这才百般容忍林未晞罢了。
两位男主人对林未晞呈纵容态度,高然立马就不高兴了。她心里认定林未晞是故意的,故意反其道而行,引起顾呈曜的注意力,然后再进一步和顾呈曜装可怜。高然气得气得肝疼,心里也越发坚定,得赶紧让林未晞搬出去。燕王府只能有她一个女主人,容不得第二个主子。
林未晞除服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顾徽彦说是任由林未晞自己折腾,但是后来还是调来人手帮她。林未晞稍微露出些推辞的意思,顾徽彦就说:“这是我私人名义送来的人手,你不是说不愿意接受燕王府的帮助,但是却不排斥燕王么。”
行吧,林未晞乖乖闭了嘴。
五月初三,林未晞脱下素淡的孝服,摘下发髻上细碎的白花,三年父孝正式结束。即使如此,林未晞记挂林勇和原身的恩情,并没有穿换上大红大黄等衣物,而是依然穿着冷色系衫裙。
寿康大长公主也密切关注着林未晞除孝,正巧不久后便是端午,皇帝和钱太后要去西苑看龙舟竞赛,皇室内眷和近臣权贵随行。寿康大长公主早早就托人将新衣服和新首饰送来,摩拳擦掌地准备着将林未晞盛装打扮,然后领着她出去给京城众夫人太太正式介绍。
林未晞看着送来的云锦衣裙叹气,但是到底不忍让外祖母失望,便顺着寿康大长公主的意,隆重打扮。
林未晞哪里能想到,寿康大长公主这次是存了给她相亲的念头。
古代给父母守孝准确说是27个月,但是文中如果按27个月算,时间线就对不上了,所以只能按整三年走。
19、家族
五月初五,天蒙蒙亮的时候,燕王府的奴仆就行动起来。今日皇帝在西苑设龙舟,燕王府是随行名单上的重头戏,随后宫里还有端午宴、祭五毒等一系列活动,恐怕燕王脱身的时辰早不了。
眼看又是一整天都不能消停,王府下人早早就绷起神经,王府内菖蒲、挂屏等物昨日就安排好了,今日一早,女眷的马车便停在二门。如今京城中达官贵人出行多乘骄,可是燕王从军多年,早已养成铁一样的作息规矩,怎么会乘坐轿辇。不光是顾徽彦自己,即便是长在京城的顾呈曜也不许乘骄,无论去多远,一概骑马。
顾明达牵着照雪,标杆一样站在垂花门外,照雪扑哧扑哧打着响鼻,顾徽彦身穿一身衮龙服,腰上系着一品亲王佩绶,负手站在前方。顾呈曜也换上了相应的宗室服饰,但是他的规格各方面都比顾徽彦的低一级。不知是不是花纹减少的缘故,明明是同样颜色,顾呈曜穿上亲王世子品服分明也是翩翩公子,可是一旦站在顾徽彦身边,立刻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途经垂花门的人第一眼便能看到燕王,也只能看到燕王,他们屏息低头,大气不敢出。
顾徽彦等在垂花门外,身后马车已经准备好,只等着里面的女眷出门了。若是往常,顾徽彦从发令到全军出发不会超过半盏茶,他治军队极严,根本不会出现时间到了人却没齐这种情况,下面的兵卒将领也没人敢让顾徽彦等。可是京城不同燕地,他要等的这个人,也不同于令行禁止的兵卒。
全部人马静静地伫立着,不知谁率先出声,就像一颗石子被投入湖心一样,沉寂肃然的甬道立刻活了起来:“林姑娘来了。”
林未晞由宛星宛月簇拥着朝二门走来,她隔着门看到外面的景象,心里惊了一惊,随即加快步伐:“燕王殿下,您竟然已经到了?既然到了怎么不去里面叫我,倒劳累你们等,是我的过错了。”
林未晞划过晨曦走来,朱红的檐柱和乳白的晨光都成了她的背景,这样的场景便是顾徽彦都多看了一眼。林未晞今日穿着白绫上衫,下着银红六幅马面裙,膝阑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宝相花,发髻上简简单单簪着细碎的水晶,走动间微微折射出碎光,越发显得五官漂亮的不像真人。她从前未出孝时衣着素淡、粉黛不施就已经足够惊艳,现在换上了华服珠饰,整个人简直自带柔光,天然吸引视线。
无论是什么人经过,走到她这里时总要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众人对美各有各的高见,可是对于林未晞这种绽放到极致的漂亮,即便嘴上不说,可是目光还是泄露了他们最诚实的想法。有的美人像清茶,淡却需要细品,有的美人像牡丹,富丽堂皇珠光宝气,而林未晞这种,大概便是打磨到极致的红宝石,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能承认她不好看。
从林未晞一露面起,在场所有人便不受控地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林未晞走了一路,这些目光就偷偷跟随了一路,直到林未晞站到顾徽彦面前,在场的男人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顾徽彦也默默赞了一句,之前知道林未晞好看,但是天天看同一张脸总会习惯,他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在林未晞闹腾的性格上。此刻林未晞隆重打扮,精雕细琢,立刻便展示出强大的杀伤力来。
但是顾徽彦心里赞叹一句,便也结束了。环肥燕瘦、铁马冰河他见识过太多,林未晞即便漂亮的出格,除了第一瞬间的惊艳,之后也很难撼动顾徽彦心神。顾徽彦什么也没说,对林未晞示意后面的马车:“没事,上车吧。”
林未晞并没有注意四周的情况,她真心过意不去:“让您久等了,真是失礼。您等久了吗?为什么不让人进去叫我,我以为外面还没好…”
“没事的。”对着林未晞含着愧疚、轮廓美得惊人的眼睛,谁能生得起气来,何况顾徽彦本来就不会怪罪林未晞。他说完后见林未晞还是不能释怀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不必介怀,他们等你是应该的。先上车吧。”
林未晞本来很惭愧,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一笑简直就像宝石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泽,晃得人眼晕。被顾徽彦这样一说,林未晞心里果真轻松了很多,她从顾徽彦身上挪开视线,微微退后一步,给跟在后面的顾呈曜、顾明达几人敛衽行礼,就算统一打过招呼,自己带着丫鬟登车去了。
顾呈曜刚开始难免有些不耐烦,可是后面看到林未晞出现,惊艳立刻将那一小丢不耐烦压得踪影全无,后面林未晞径直朝燕王跑去,顾呈曜不知为何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等林未晞和父亲旁若无人地说完话后,林未晞才终于将视线转到后面,草草行了个万福便扭头走了。顾呈曜心中的感觉很微妙,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在外面等,林未晞莫非只能看得见燕王一人?
林未晞上车后,果不其然看到高然已经坐好了。高然看到林未晞上车,抿嘴轻轻笑了笑:“林姑娘怎么现在才来,是不是梳妆太耗功夫了?”
林未晞心里很看不上高然的作态,故意将时间说错,也亏高然好意思干这种事。林未晞轻轻笑了一声,敛裾坐好,然后细心地将裙褶一条一条压好:“我也不知世子妃竟然未卜先知,早来了一炷香。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高然笑了笑,道:“林姑娘客气。父亲最不喜欢的便是迟到,以后林姑娘不可如此了。”
林未晞轻哼了一声,懒得理她。车厢晃动了一下,随即就咕噜噜往前走,一时间车内没人说话。高然暗暗得意在众人面前刷低了林未晞的印象分,可是她却不知,正是她的这个举动,才给林未晞制造了一个万众瞩目的登场。
世人在美人面前总是不用讲道理的。
燕王府的马车驶出王府,一路人无论官宦还是行人,见到了无不让路。等到达宫门后,穿着黄衣的太监看到熟悉的身影,远远便在门口候着,连林未晞的马车也受到极大的礼遇。
高然先下车,随后才是林未晞,引路的太监看到林未晞后,惊奇地连看了两眼,这才垂下目光,殷勤和恭敬拿捏地恰到好处:“给世子妃请安,给贵人请安。两位贵人随奴才往这边走。”
西苑就在宫城之西,紧挨着紫禁城,四面都是水泽,算得上是皇家私人的水上园林。今日龙舟赛便在设在西苑,燕王府的家眷到来后立刻引起极大轰动,寿康大长公主今日早早就到了,听到宫人通报,她目光立刻朝声音来处看去。
高然身为燕王世子妃,一露面便被重重人围住,听说新世子妃入门后很受世子宠爱,这可是了不得的消息,有了世子妃这一重身份,高然曾经的庶女出身也算不得什么了。背靠英国公府和燕王府两重靠山,高然身份暴涨好几阶,曾经对高然不过冷冷淡淡一点头的公侯夫人们此刻全都一改往昔,对高然热情的不得了。高然心中得意,她矜持地笑着,和众位夫人一一打招呼,俨然名媛贵妇气派。
众夫人热情地和高然攀近乎,林未晞不喜欢和人靠太近,便往后退了几步。她正在避闪人群,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英国公府到。”
林未晞身周的世界仿佛一瞬间被抽空,她站在原地停了一会,耳边的声音才渐渐恢复喧嚣。她慢慢回过头,就看到不远处裙袂翩翩,环佩叮当,英国公府的人和相熟的夫人小姐拉着手,亲切地询问近况。英国公夫人身边的一个体面丫鬟看见高然,连忙笑道:“世子妃也在呢。”
“是三姑奶奶。”高家众人笑着和高然打招呼,英国公夫人握着高然的手,拉着她和身边人说着什么,高然应和了一句,英国公夫人大笑,连眼角的褶子也挤出来了。祖慈孙孝,钟鸣鼎食,任谁看到不赞叹这样一幅其乐融融、蒸蒸日上的大家族画面。
就连林未晞都看着这一幕露出笑意。好一幅相亲相爱的二十四孝图,高然高嫁,她的弟弟是英国公世子唯一的儿子,儿女都这样出息,韩氏在英国公府里水涨船高,听说已经在帮着管理世子这一房的家务了。没有正房娘子,丈夫有意立儿子为继承人,韩氏如今顶着妾室的名字,可是在内宅里和正头娘子也不差什么了。
事到如今,还有谁会记得卫氏和高熙呢?卫氏虽然家世高贵,可是寿康公主府在走下坡路是不争的事实,谁会这样不长眼,提出来惹高然不痛快。
人走茶凉,世人重利,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这一刻林未晞还是觉得悲伤。
背后那些熟悉的声音还在浅谈轻笑,林未晞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英国公夫人被媳妇、孙女簇拥着,手里还拉着嫁得最好的孙女,按理再无不顺心,真该是众人所说的全福人了。但是这一刻她的心突然跳了一跳,她顺势抬头,便看到一个女子穿着银红衣裙背离她们而去,明明是很纤细风流的背影,但是不知为何透露出一股决绝来。英国公夫人莫名心悸,仿佛这一刻,一样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而去,而她所自豪的家族、子孙、富贵,原本光辉煊赫的未来,从此刻起也变得镜花水月,或未可知。
“祖母?”
英国公夫人回过神,就看到高然担忧地看着她。英国公夫人笑了笑,暗讽自己真是年纪大了,怎么患得患失起来。她的孙女攀上了燕王府,还很得燕王世子喜爱,她的宝贝儿子越来越顾家,因此她对韩氏这个妾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英国公府在外声势赫赫,在内和乐融融,公府的光明未来肉眼可见,她怎么会生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臆测来。
20、惊艳
高然眼角余光扫到林未晞“落寞”离开,心里笑了笑,突然轻轻“呀”了一声,透露出些许着急来:“看我这记性,忙着和祖母说话,竟然忘了另一个人。林姑娘呢?出门前我答应了父亲,今日要好好照看林姑娘的,她第一次出来,恐怕会认生。”
周围人听到,一个嘴快的夫人忍不住问:“林姑娘?这是谁?”
“父亲的一个故交之女。她也是可怜,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父亲怜惜她一个人孤苦,便把她接到王府来了。”
夫人们一听就有谱了,寄人篱下的故交之女,父母双亡,身世可怜,这些当家夫人们呵呵一笑,便对高然说:“世子妃真是细心良善,时刻记挂着故交之女。”
忠勇侯林勇在权贵如云的京城里打了个水漂就没声了,这些眼高于顶的夫人太太们哪里还记得忠勇侯是谁,听到林这个姓氏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想,她们当真以为这是一个凄凄楚楚可怜表妹一样的人物。
英国公夫人倒对此有谱,她不再年轻的眼睛里光芒淡漠,语气轻慢又审视:“是前段时间燕王带回来的那个孤女吗?你嫁入王府不容易,早日怀上身孕、诞下子嗣才是要紧事,在旁的事情上不必多费心思。”
英国公夫人对这个孤女是不太在意的,一个名义上的侯府之女,没眼界没见识,随便安置个住处就行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显然,英国公夫人会这样想,全是因为她没见过林未晞,也没去过燕王府。
高然说出来本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能耐,被英国公夫人这样一顶反倒尴尬了。高然心里暗骂英国公夫人封建余孽,不过她和这个便宜祖母不过是面子情,反正她也不把英国公府当自己家,面子上装一装便罢了。
高然这样想着,说道:“这位林姑娘身世很是可怜,父母双亡,没有叔伯亲族,之前一直在姑姑家寄住,后来王爷见她孤苦,就将她接到王府来了。我一出生就有祖母、父亲爱护,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种可怜的人,见到了林姑娘,我越发深感家族恩恤。能得祖母护持是上天对我之德,因此我越发想提携林姑娘一二,若是佛祖看到,许能积福到祖母、弟弟身上。”
此话一出英国公夫人连连唤好孩子,周围的夫人也称赞高然孝顺。高然抿嘴笑着,推辞一二后,转身轻轻柔柔地问凝芙:“林姑娘呢,怎么一会的功夫就不见了?正好现在各位夫人都在,我将林姑娘引荐给祖母和各位夫人。”
高然想起前世,她找关系混入一个富二代聚会的时候,带着她去参加宴会的白富美同学就是这样和旁人介绍她的。高然那时忐忑又喜悦,以为自己被那个阶层接受,直到今时今日同样的场景降临在她的身上,高然才知道,什么被另一个阶层接受,当被那样介绍时,这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高然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林未晞,见她这样,周围的夫人太太们也跟着四处看:“西苑是皇家禁苑,怎么还乱跑呢…”
她们正张望着,突然一道声音从后边传来:“龙舟还没开始,你们这是找什么呢?”
众人回头,一见来人全都笑了:“老祖宗万福。”
英国公府的人神情讪讪,但还是跟着给寿康大长公主问好:“请大长公主安。”
寿康大长公主由人搀扶着慢慢走来,她喜笑颜开,虽然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但是比前段时间精神了许多,整个人看着也生机焕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她笑着问:“远远就看你们说得热闹,你们在说谁呢?”
高然赶紧想接话,但是被另一个嘴快的年轻夫人截住:“世子妃正在说前两天燕王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呢,听说父母双亡,寄住王府,世子妃对这个女子很是体恤。我们正在夸世子妃的孝心呢。”
“哦?”寿康大长公主冷冷看了高然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要不是我也认得林丫头,听世子妃的描述,我还以为燕王另外带回一个人来。”
寿康大长公主和高然、英国公府不太对付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是谁都没想到,今日这么大的场面,寿康竟然会在这种场合直接不给脸。众人的笑都凝滞下来,高然在京城中备受追捧,可是在寿康公主面前却说不上话来。寿康大长公主是高然名义上的嫡外祖母,高然连接话的资格都没有。
英国公夫人的脸沉下来,她和寿康是同辈老封君,要不是寿康有个公主名分,儿孙饶膝的英国公夫人怎么会怕她。然而话虽这么说,但是公主身份可不是开玩笑的,英国公夫人心里不痛快,面上还不是得回转一句圆场:“三姑娘她一片赤诚,大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又迁怒三姑娘?”
寿康冷笑了一声,理都不理,一转身又是慈祥和善的模样,慈爱地拍了拍身侧之人的手,说道:“既然你们说起她,那我便给你们看一看我新认的孙女,晞姐儿。”
一听这个称呼很多相熟的太太都愣了愣,熙姐儿?她们看向寿康大长公主身侧的女子,发现这个年轻姑娘漂亮出挑,闪闪发光,虽然从未见过,但是明显不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高熙。
林未晞上前一步,行云流水地给众人见礼:“太太万福。”
寿康大长公主见众人疑惑,便笑着说道:“这个孩子是燕王带来的,我第一面见她便投缘,和我自己的亲生孙女没什么两样。也不知是怎么了,才几天没见,就和隔了几年一样,我刚才一见着她就把她招走了。晞姐儿知礼,说不能无告而别,所以我带着来和世子妃说一声,一会她跟着我走,用不着世子妃假模假样地看顾了。”
京城勋臣贵戚给高然颜面,但是寿康大长公主显然不需要,高然被寿康大长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奚落,她脸面上很过不去,说道:“外祖母和林姑娘投缘是好事,我本是好心想让几位夫人见一见林姑娘,没想到被外祖母误会了。”
“好心?晞姐儿可用不着你的好心。”寿康冷哼一声,说,“她年少失亲不假,可是她的父亲被朝廷追封为忠勇侯,她名下有良田千顷,无论在哪儿置产都轻轻松松。燕王前两天刚和我说晞姐儿只是暂住王府,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被说得这么难听了呢?”
大长公主训晚辈,众夫人悄悄挑了挑眉,对此都微妙地笑着低头,并不插话。英国公夫人看不过去了,皱眉道:“三姑娘她明明是好心,恐怕是大长公主有偏见吧,这才看什么都不对。而且,什么晞姐儿,她怎么叫这个名字?”
一口一个晞姐儿,听得英国公夫人心惊肉跳,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她还以为寿康在喊高熙。
她怎么叫这个名字?林未晞听到自己曾经的祖母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心中悲怆,脸上的笑也不觉变得冷清:“小女闺名未晞,从小爹爹便唤我晞姐儿。听国公夫人的意思,是我的名字不妥吗?可是这是我爹爹留下的,如今爹爹已经过世,为人子女,岂能改名?”
“改什么名,她自己心里有鬼,还管得着别人叫什么名字吗?”寿康没好气地看了英国公夫人一眼,口气不善,“忠勇侯为国捐躯,是皇上和和首辅亲拟的忠勇之士。如今林家只剩这一滴血脉,国公夫人的跋扈作风收一收吧,这种烈士遗女可不是你能欺负的。”
英国公夫人脸色铁青,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声最难听,而对方如果是烈士子女,那一不小心是要被弹劾的。英国公府如今确实势头煊赫,可是这多半都是沾了燕王府这门姻亲的光,高家在朝中的势力很是平平,英国公夫人紧绷了半晌,还是不敢拿儿子的仕途冒险,只能放柔神色,说道:“我不过是听到这个名字熟悉,随口一提罢了,怎么被林姑娘理解成改名了?我去年刚刚白发人送黑发人,熙姐儿才十七就去了,我心里痛惜,听到熟悉的名字不免恍惚罢了。”
林未晞垂眼,眼中转过不屑和悲凉。英国公夫人竟然用死者做挡箭牌,真是好笑,她竟然被祖母当面用自己的死攻击自己。
旁边站着的夫人见此赶紧圆场:“行了行了,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这个姑娘长得好,这等美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林未晞心绪起伏,见此正好装作羞怯低头,掩过眼中浓烈的怨和怒。寿康大长公主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惹不愉快,何况,现在还在宫里,她也跟着笑道:“晞姐儿前天刚刚出孝,这才出来走动,第一次露面,让你们见笑了。”
“大长公主说哪里的话。”太太们看着林未晞,眼中都闪着热切的光。原来是前段时间京城里炒得很热的忠勇侯的遗女,没想到本人长得这样漂亮,谈吐也落落大方,现在还得了大长公主的亲眼,很了不得啊。听高然刚才的叙述,她们还真以为是无名无分的破落户呢。
寿康大长公主亲昵地拍了拍林未晞的手,对着众人嗔骂道:“你们可不能因为她没有亲族便看低她,以后等她嫁人,我非得把我的压箱底抬出来给她撑门面。”
众人当然笑着说讨巧话,而家里有儿子的夫人心思已经活动开了。林未晞虽然背景不高,可是抵不住人家嫁妆丰厚,一整个侯府的资产她全能带走,有大长公主添妆,相貌还长成这样…日后若是娶回府里,林家的忠勇之名也是个颇有用的筹码。
寿康大长公主见目的达到,呵呵笑了笑,留下两句客套话便带着林未晞走了。从头到尾,寿康大长公主都没怎么搭理高然,她和英国公府连面子情都懒得装。
高然强撑笑意,等人走远后,一个夫人随口和高然抱怨:“世子妃真是的,你说的那样谦虚,我还真以为这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呢。忠义之后,侯爷遗女,这身份倒也还可以,就是没有亲族,这一点有些吃亏。不过她长得好看,这些瑕疵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高然听到后面眼神已经很冷,另一个夫人听到还附和了一句:“可不是么,我在京城这么多年,来来往往见了多少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出挑的人才。玲珑剔透正值青春,年轻真好啊!哎,世子妃你怎么了?”
高然回过头温和地笑了笑:“没什么,想起世子临出门前的吩咐,有些走神罢了。”
提起顾呈曜,夫人们立刻放下林未晞,兴致勃勃地谈起燕王府来。高然重新将焦点集中到自己身上,这才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高然本打算压低林未晞的第一次亮面,只要破坏了这些夫人们的第一印象,以后林未晞别想嫁到好人家。然而没想到,林未晞竟然这么快就搭上了寿康公主,而寿康竟然也愿意出面替林未晞引荐。进入社交圈的第一个介绍人最重要不过,如果没有寿康公主一力撑腰,这些眼高于顶的官太太怎么会平稳接受林未晞这种美貌逼人的寒门女。
高然准备了好久,现在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心里没意思极了。
寿康大长公主热情地领着林未晞去见各位公侯勋戚,虽然这些人林未晞本来就认识,但是她还是领了外祖母的好心,一路乖巧地给各位夫人太太请安。这一圈耗费了许多功夫,要不是寿康公主精力不济,她非得把林未晞介绍到钱太后跟前去。
林未晞和公主府的奴婢劝着把寿康公主扶到宫殿里坐下,刚坐了没多久,龙舟就要开始了。钱太后带着众多女眷往专门的台子走去,宫廷女眷难有消遣,这种赛龙舟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的盛事了。众人兴致都很高,林未晞虽然不太好奇,但是看台人多,她怕出什么事,故而也紧绷着精神,小心地扶着寿康。
也亏了林未晞精神紧绷。不知道哪家的孩子被堵住视线,他心中不耐,竟然伸手去推前面的人。站在前方的女眷哪能想到身后会有人推她,冷不防腰上被用力一撞,她本就有孕在身,这一下身形不稳,险些便要栽到水里,林未晞眼睛瞅到不对,赶紧伸手去拉。女眷惊呼着往前栽去,林未晞抓住她的手,险险才拽住人。那个女子年纪不大,经此一变吓得神魂不属,林未晞也吓得不轻,她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去质问推人的小孩:“你是谁家的孩子,竟然做这种事?”
21、首辅
推人之事在看台这一角引起不小的骚乱,夫人太太都被吓到,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那个小孩子不过九岁已经长得十分敦实,他听到林未晞的话,噘嘴道:“你算什么人,滚开,不要挡着本王看龙舟!”
林未晞扫了一眼他的服饰,大概猜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赵王前些年战死,只留下王妃和一个幼子,这孤儿寡母如何能镇守赵地,穆宗怜惜幼小的侄子,便将赵王遗孀和幼子接到京城来,并早早封侄子为赵王,让他们享受亲王俸禄,不必为生活发愁,也不必面对北地苦寒,等小赵王长大了再去藩地。赵王一家就这样停留在京城,比燕王府还有早来几年。
赵小王爷稚龄便袭承王爵,他的母亲年轻守寡,只剩他一个命根子,可想而知该多么溺爱。赵王上头没有男性长辈管教,又常年被母亲和奴仆纵容着,久而久之,性子越来越乖张。到如今赵王长到九岁,已经是京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霸王了。就像刚才,冷不防推人一把,谁能防住?可是谁让人家是小王爷,根本没人敢管,出了事只能自认倒霉。
周围的夫人全都后退一步避开,一个心善的夫人以为林未晞不认识这位主,轻声提醒了一句:“这位是赵王。”
这位是赵王,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赵王见此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听见没有,我是王爷!谁让你们挡着我看船,活该被扔下去。”
听听他这说的叫什么话,林未晞心头火起,公主府的下人扶住林未晞,提醒道:“姑娘,赵王还年幼,难免贪玩,先看看伤者吧。”
林未晞知道现在在宫里,对方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小王爷,就算干的事再混账,也只能交给顾家人教训,她不能给公主府惹事。林未晞没好气地瞪了赵王一眼,转身去看方才险些被推下去的那个女子:“夫人,你还好吗?”
这个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惊魂甫定,她一听对方是大有来头的赵王,哪里还敢追究,连忙摆了摆手说:“我没事。谢姑娘搭救,姑娘不必说了。”
这个女子害怕林未晞仗义执言会惹来麻烦,赶紧拉住林未晞,想息事宁人。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另一边钱太后的注意了,林未晞也只好说:“夫人你有孕在身,刚才那一下要不要紧?若不然我陪着你出去请太医?”
“不用了。”女子想推辞,但是林未晞看着对方的脸色,还是坚持陪她下去找太医。女子推辞无果,再加上小腹确实不舒服,不敢再在这个地方待着,便感激地看了林未晞一眼,随着林未晞离开了。
等离开看台后,女子才敢长长松一口气,脸色的神色也痛苦起来。林未晞一看不对,赶紧让公主府的人拿了寿康公主的牌子,去太医院找一个医师过来。
林未晞扶着女子坐到一处水榭,这个地方本是专门收拾出来供人歇脚的,现在众人都陪着皇上太后看龙舟,水榭空无一人,十分清净。林未晞扶着女子坐好,看着对方的脸色,真是急得不行。
她从小在大家族长大,太知道女子怀孕有多危险,她的母亲卫氏就是因为流产而死,所以林未晞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苛待孕妇。她着急上火,不停地往外看去:“太医怎么还不来?”
女子皱着眉半靠在扶椅上,脸色煞白,她看到林未晞为自己着急,感动道:“谢谢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你救了我不说,现在还为我请太医。姑娘的大恩大德,素娘定铭记终生,涌泉相报…”
“别说这些了,你刚才受到惊吓,当务之急是休养。至于报答的话就更不必了,但凡看到这种事的人都没法袖手旁观,日后孩子平安出世,你好好抚育他长大,便算是最大的报答了。”
女子眼眶都快红了:“姑娘您真是好人,你的恩情素娘没齿难忘。小女姓柳,闺名素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