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忽然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谢玄辰嫌弃地啧了一声,随手把银杯扔到地上。
这么小的杯子,喝起来有什么劲儿。喝着生气,还不如不喝。
他也撑在栏杆上,回头看慕明棠的睡颜。她睡得实在很安静,其实谢玄辰之前的睡眠并不好,可是自从慕明棠来到他身边,看到慕明棠睡得那么安静祥和,谢玄辰也莫名可以很快入睡。
他虽然没有经验,但并不代表他不懂。慕明棠睡在身边他才觉得安心,之前一心放慕明棠改嫁,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愿意,之前从没有考虑过要孩子,甚至没想过成婚,但如果那个人是慕明棠,就觉得很期待。
诸如此类。这些变化,其实种种都指向一个问题。他喜欢身边这个人,以致融入骨血,愿意为她放下屠刀,愿意为她自带枷锁,也愿意为她重整旗鼓,再谋权势之巅。
幸运的是这个人是他的妻子,此生他们都会牢牢绑定在一起。不幸的同样是她已经是他妻子,她认识他太早,他却太晚。
既定的相处模式已经形成,想再进一步,总是患得患失,束手束脚。
谢玄辰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
这真是一件十分操蛋的事情。
谢玄辰越想越觉得自己悲剧,他盯着慕明棠,总觉得她杯子里的酒比较好喝。现在他都能看到慕明棠唇上的水泽。
谢玄辰心想这样乘人不备,不算正人君子,但是他转念一想,他本来也不是正人君子啊,在乎这些书呆子的理论干什么。这个想法宛如蛊惑。谢玄辰越看越蠢蠢欲动,终于忍不住俯身,吻向慕明棠唇角。
这个吻一触即分,谢玄辰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很快坐直。明明只是很淡的酒味,可是谢玄辰像喝多了一样,十分上头,整个人都晕晕的。
有点醉,但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醉。
谢玄辰又靠在栏杆上冷静了一会。夜风温柔,暗香浮动,谢玄辰坐了许久,最后悠悠叹了口气。
他起身将慕明棠抱起来,踩着满地海棠花瓣,慢慢朝寝殿走去。他明白自己的感情,也明白慕明棠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到这个程度。
甚至他怀疑远远不及。
孩子的事并不急,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相比之下,他比较着急慕明棠的脑子。
他得想办法让慕明棠扭转观念,要不然,她真以为自己还小,跟小孩子玩过家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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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
四月初一, 一夜间海棠盛放。这回, 全城人都知道安王妃的生日在四月初一, 并且最爱海棠。
慕明棠自从得知熏香有问题后,之后所有香料都换成果子熏香。每日一框框上好的果子往外倒, 奢侈程度连相南春这种见惯了宫廷花销的, 都觉得太过浪费。
虽然钱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但是谢玄辰的状况却明显好转起来。依小道士的话说, 距离治疗完成还远得很, 可是谢玄辰渐渐适应了强度,慢慢往东路练武区走, 开始恢复力气了。
慕明棠听到“恢复”这两个字的时候, 表情也不太好。原来,他现在的力气, 只是虚弱?
王府中如今关系错综复杂, 但是无论水多么浑,谢玄辰重新练武的消息必然是个重磅炸弹, 消息不可能不传回宫里。
但是这次宫里还没来及做些什么,就有另外一桩大事发生了。北戎皇帝派了使者前往邺朝议和, 为首者是北戎八王子耶律焱。如今, 议和队伍已经进入邺朝, 即将抵京。
整个京城都因为这件事轰动起来。北戎占有幽云十六州, 兵强力壮,依靠幽云十六州的物产和地利,一直对邺朝虎视眈眈。而西夏握有西域古道和陇西马场, 也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相比之下,邺朝就有些弱势了。其实邺朝继承自周,一直都是武将篡位篡出来的天下,早期军事实力并不弱。
只可惜当权者自己是造反发家,之后就尤其害怕旁人有学有样。等皇位到了谢瑞手里,谢瑞极度忌惮武将,习武之人纷纷下放。皇帝这样表态,随后上行下效,整个国家都处在一种不正常的崇文抑武中。
边患从来都是朝廷的一等难题,所有文官对着战报都一筹莫展。如今军事强国北戎主动来和他们议和,实在是前所未有,不敢想象。
这可并非小事,从宰执到百姓,所有人都紧绷起心,对议和一事极其重视。等北戎使者抵京后,皇帝在早朝上隆重欢迎,并且两日后还设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为北戎队伍接风洗尘。
这次宴会涉及国家颜面,皇帝皇后十分重视,受邀参宴的人各个身份不菲,并且每人都盛装打扮,生怕在北戎人面前丢了朝廷的颜面。
接风宴当天,宫城张灯结彩,衣香鬓影,盛大非常。宴会尚未开始,早到的女眷都坐在花厅里休息。众人聚在一块,不由说起最近的趣事来。
如今头一件稀罕事,自然当数朱雀街一夜改头换面,街道两边的树全被换了。
最开始只是一个夫人提起,随后有人应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所有人都讨论起安王妃来。
“前几日安王妃过生日,阵仗未免太大了吧。我嫁到京城外的姐妹,都知道朱雀街一夜之间开满了海棠花,颇有当年武后冬日办百花宴的架势。”
慕明棠没有举办生日宴,可是谁都知道她的生日,并且还知道,慕明棠没有邀请她们。
真是个令人尴尬的认知。
“何止呢。”另一个侯夫人接话道,“安王妃用度极其奢侈,听说她嫌弃香料香饼等味道是死的,所以只用果子熏香。上好的苹果,她只用来给屋子、衣服熏味,味道一淡,她就全拿去扔了。她一天光熏香用的果子就要换三次,这还不算衣食等花销呢。”
众人光听着就倒抽气,苹果她们不是买不起,可是架不住天天如此。便是宫里皇太后,也不至于用新鲜水果熏香呢。
“天呐。”一个年轻的侯府继室捂着嘴惊叹了一声,她毕竟是继室,出身不如这些正头嫡妻,连教养学识也差些。她心中疑惑,就忍不住问了出来:“不是去年就说安王活不过新年么,眼看这都四月了,安王怎么还好端端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是啊,早就说谢玄辰只剩一口气了,但是谢玄辰就是一直不死。
他这口气可真长。
然而想归想,却没人说出来。侯府继室说完后见众人冷场,没有人接她的话茬,才有些慌了:“我年轻不懂事,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人搭话,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唱喏声:“安王妃到。”
众女眷精神一震,全都装作没听到侯府继室刚才的话,齐齐站起身来:“安王妃好。”
慕明棠走进来,见满堂华彩一齐向自己行礼,问安声高低起伏。慕明棠没有多想,点点头,道:“不必多礼,起。”
众人道了谢后,才又娉娉袅袅坐回原来的座位。因为慕明棠来了,花厅中座次发生些小小的变化,但是总体来说,众人还是按之前那样分布着。
明明人没有变,场合也没有变,可是慕明棠来了之后,花厅中气氛却截然不同。她们刚才还你一言我一语地,擦着边说安王府的闲话,然而如今慕明棠一进门,再无人敢表露分毫。
刚才说话的侯府继室更是心惊胆战,一口大气不敢多喘,生怕引起慕明棠的注意。
慕明棠倒没有多想,她已经习惯了这些人阴奉阳违,对着她说一套话,背着她又是一套。人活在世都是各过各的日子,自己生活中至少十分之九的事情,其实根本没有人关心。同理,别人的事,别人的看法,百分之九十九都毫无用处。
和她们计较,反而才是给她们脸了。慕明棠都懒得追究她进门时花厅中诡异的安静是怎么回事,反正无论这群人怎么想,都没法改变她顺心顺意的运势,反而还要处处让她。
看不惯,那就忍着喽。
慕明棠坐下后,看到了久违的老熟人,蒋明薇。慕明棠可很久没挑事了,她一见到蒋明薇,立即热情地打招呼:“晋王妃,原来你也来了?这可真是难得,我印象中,至少三个月,没有在外面见过你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蒋明薇脸上的笑都僵硬了,勉强给自己撑颜面道:“我最近感染了风寒,不想出来过病气给旁人,就一直待在府中养病。我倒是没觉得许久不见二嫂,倒不想嫂嫂如此挂念我。嫂嫂若是想见我,随时可以来晋王府。”
蒋明薇在正月十五惹皇帝生了很大的气,连皇后、谢玄济都被波及。这几个月连谢玄济都夹着尾巴做人,更别说要在皇后、谢玄济手下讨日子的蒋明薇了。
蒋明薇为什么没有出门,岂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也得亏这次北戎使者入京,皇帝大办宴席,所有王孙公卿都要出席,蒋明薇才能顺势出来。无论皇后对蒋明薇多么不满,现在,蒋明薇都是谢玄济名正言顺的正妻,断没有让侍妾出来应酬的道理。
众人今日瞧见蒋明薇后心知肚明,她们看在蒋家和晋王的面子上,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人不长眼地问蒋明薇前段时间去哪儿了。偏偏慕明棠,一上来哪里最痛踩哪里。
慕明棠丝毫没有戳人痛脚的自觉,依然热情又殷切地和蒋明薇拉家常:“我去晋王府真的方便吗?听说晋王府内规矩肃清,掌事的都是皇后身边的亲信女官。我贸然登门,若是哪里规矩不对,岂不是会惹女官不快?”
“嫂嫂这是说什么话。”蒋明薇今日脸上傅了很重的粉,看着苍白又僵硬,她听到慕明棠的话后扯了扯嘴角,蒋明薇应当是想做出微笑的模样,可是这样要笑不笑,反而显得怪异,“母后最是喜欢二嫂,时时告诫我要和二嫂学习。你若来晋王府,母后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她身边的女官怎么会挑剔二嫂呢?”
慕明棠嘴角带笑,语气挑着旋“哦”了一声:“原来皇后还和弟妹说过这些话,实在让我惭愧。既然弟妹不嫌我添乱,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慕明棠这话简直是明着挑事,幸灾乐祸得毫不掩饰。都是王府,为什么独独晋王府规矩井然,由宫中女官掌管着调度,而一墙之隔的安王府,却还是任由慕明棠胡闹呢?
还不是因为皇后对她们两人区别对待。蒋明薇和慕明棠同为正室王妃,可是在府中的地位,日子的舒坦程度,却完全不同。
慕明棠和蒋明薇说话,下面陪坐的夫人太太没一个敢插话。这两个一个是嫡出皇子的正妃,一个是京城霸王的正妃,一个她们以后惹不起,另一个她们现在就惹不起。别看蒋明薇似乎有失宠之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蒋明薇就算真的失宠,也不是能被外命妇欺侮的。
至于慕明棠,那就更不必说了。安王如今的位置确实微妙,但是宋五郎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只要安王还有一口气在,京城就没人敢对慕明棠摆脸色。
众人噤若寒蝉,眼看两位王妃刀光剑影,你来我往,说话内容渐渐从暗讽变成明嘲。命妇们生怕这两位在宫里闹起来,到时候这两位没事,她们这些池鱼全都得遭殃。
一个夫人连忙打哈哈道:“别说晋王妃不觉得久,我也总觉得才刚见过安王妃呢,可能是因为时常能听到王妃的消息吧。对了,臣妇还没有恭贺安王妃生辰。臣妇在此恭祝安王妃生辰大吉,福寿安康。望王妃不要嫌晚。”
有了一个夫人开头,其他人也纷纷应和。一时间,花厅里到处都是给慕明棠祝生辰的话语。
祝福慕明棠向来是来者不拒,她一起谢过,倒有些惊讶:“你们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最先说话的夫人笑容尴尬:“这个…很难不知道吧。”
不光是勋贵官眷,甚至东京走卒贩夫、平民百姓,都知道安王妃生辰在四月初一,尤爱海棠。
如今京中人人都知,安王妃感叹京师无海棠,安王为讨王妃欢心,让主街一夜间海棠盛放。这么大的动静,怕是聋子瞎子,都能知道吧。
慕明棠喃喃:“原来你们都知道,我还以为我只是随便过了个生日。”
众人笑容越发尴尬,没错,她们非但知道慕明棠在四月初一生日,还知道慕明棠完全没有邀请她们。
如此看不上她们,乃至于在生日时做面子发邀请都不想。
命妇们赔笑,虽然慕明棠当着全城人的面不给她们面子,可是众夫人太太还是要对慕明棠毕恭毕敬,曲意讨好。耳边都是类似的祝福的话,蒋明薇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之前,慕明棠作为她的替身,一直都是在六月份过生日。蒋明薇也是初一那天听到街上的动静,才知道慕明棠的生日竟然在四月初一。
蒋明薇当天得知外面的事情后,简直无法接受。她还在为如何挽回谢玄济、如何压制狐狸精们而伤脑筋,而谢玄辰,竟然花这么大手笔为慕明棠过生日?
只是一个生日而已,至于吗?
蒋明薇心中不屑,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阵仗,一看就是作秀。弄这些形式有什么用,若真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谁会做这些?
蒋明薇心里想着不在乎,实际上,却一整天都在关注隔壁的动静。慕明棠并没有办生辰宴会,看起来很是寒酸,可是谢玄辰陪了她一整天。陪她赏花,陪她游玩,听说还陪她酿酒。
蒋明薇努力想表现得不以为意,实际上她又酸又嫉妒。凭什么慕明棠一句话,就能让谢玄辰千里迢迢为她移植海棠,凭什么有人可以为慕明棠做到这一步。
明明当初慕明棠作为蒋家的养女时,连自己的爱好都没有。她先是成为蒋家二小姐,后来又成为谢玄济的未婚妻,差不多在京城住了一年有余,可是蒋家上下,没有一人问过慕明棠生日何时,喜欢什么,谢玄济更是毫不关心。慕明棠唯一的意义便是作为蒋明薇的替身存在,处处“像”蒋明薇,众人也理直气壮地把她当做蒋明薇的影子。
伴随阳光而生,惟妙惟肖,却永远只能活在阴影下。一个影子,是不需要名字的。
蒋家和谢玄济理所应当地疏忽慕明棠,慕明棠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事情。可是现在,却有另外一个人,张扬地、盛大地宣告天下,慕明棠的生日在四月初一,甚爱海棠。
她曾经缺失的东西,谢玄辰用最嚣张的方式,一一为慕明棠补偿回来。
蒋明薇也如当头一棒,感受到一些微妙的难堪。她虽然忌惮慕明棠,厌恶上辈子慕明棠取代了她,但是内心深处也一直隐隐以此自傲。慕明棠无论走到多高,也只是她的替身罢了,慕明棠的一切,都依托于她。
可是现在,蒋明薇意识到慕明棠已经不再是她的影子了。慕明棠逐渐和她剥裂,众人谈安王妃的豪奢,谈安王妃的生辰爱好,也谈安王对王妃的纵容。这里面,再无一丝蒋明薇的痕迹。
她成了慕明棠的阴影下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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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和
蒋明薇意识到这件事后, 自己都觉得悚然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们两人的地位, 竟然调换了?
同为王妃,慕明棠实在比蒋明薇耀眼太多了。皇帝皇后特殊关注, 达官贵眷专门向晚辈提点, 连京城百姓也津津乐道, 人人都能说出安王妃的事迹。
而蒋明薇一直被掩埋在慕明棠的光芒下, 根本无人察觉。京城也鲜少有人提起, 还有另一个争储热门晋王妃,就和慕明棠同年。
就像现在, 慕明棠当着众人的面嘲讽她, 无人敢说慕明棠的不是,甚至大家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特意拿出来说的事。但如果她们两人调换, 蒋明薇在宫里说慕明棠丝毫不好, 立刻皇后的人就会出来呵斥她。
众人打了会哈哈,很快, 入席的时辰到了。宫女来花厅提醒夫人们整理仪容,席面已经准备好, 马上就要开宴了。
闻言, 许多人要出去更衣。慕明棠也想到外面透透风, 就率先起身走了。
慕明棠走后, 花厅里夫人们悄悄松了口气,次第站起身告辞。很快,方才还环佩叮当的花厅, 就只剩寥寥几个人。
蒋明薇去偏厅整理头发,一关门,蒋明薇的脸色就再也掩饰不住,彻底阴沉了下来。
丫鬟屏息,蒋明薇明显心情不好,没人敢这时候触霉头。蒋家的陪嫁丫鬟奉了蒋太太之命照看蒋明薇,旁人能躲,她们却不能躲。若是一会蒋明薇把情绪带到宴席上去,那才叫糟糕。
陪嫁丫鬟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道:“王妃,您知书达理,心有乾坤,不要和那些人一般计较。您图谋的是远方,而她,不过是眼前这点蝇头小利罢了。”
蒋明薇仅是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丫鬟要说什么。无非又是老话重提,翻来覆去让她忍着,让着。
可是,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去年,蒋太太劝她忍一两个月,反正谢玄辰活不过新年,等谢玄辰死了,到时候如何处置慕明棠,都由蒋明薇说了算;年底的时候,众人又说再忍一两个月,谢玄辰只剩一口气,估计熬不过正月。
然而结果呢,这都四月份了,谢玄辰身体越来越好,听说最近都开始重新练武了,这真的不太像是要病死的架势。而慕明棠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蒋明薇步步退让,结果并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反而要更加忍气吞声。
蒋明薇油然生出一种恐怖来,这种日子,真的有尽头吗?
上辈子耶律焱就是这样和她说的,他说王妃家中权势太盛,连他也有所忌惮,所以让蒋明薇忍一忍,忍到他登基,他必为她讨回公道。到时候如何处置王妃,都由蒋明薇说了算。
可是后来,耶律焱确实登基了,蒋明薇却没有扬眉吐气。
她忍了太久,已经被磨平棱角,磨灭了光芒,变得黯淡又灰败。前世那个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拿的是真爱剧本。等到耶律焱掌权,深情的男主角会扶正受尽委屈的真爱,废除恶毒而跋扈的正妻。
后来的事情,不说也罢。这一世她做了完全不同的选择,但是周围人和她说的话,竟然和前世出奇的一致。
都是让她忍,让她期许光明的未来,而疏忽眼前暂时的不快。种种重合,给蒋明薇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算退一步讲,她日后确实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是她全程都在忍气吞声,反而慕明棠一直都比她好。就算后面蒋明薇真的成了最后赢家,受过的气也不能讨回来了,这个赢家当得又有什么意思?反而是慕明棠,从一开始就随心所欲,挥霍无度,死后事情无人能预料,但是活着时,慕明棠却是十分舒坦的。
这样说来,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现在,慕明棠已脱离了她的势力范围,反而她被对方光芒的掩盖。被原本不如自己的人反超,可比追不上前面的人难受多了。蒋明薇没有办法接受,尤其那个人是慕明棠。
上一世,她在异国他乡凄凉死去时,慕明棠在邺朝,风风光光被封了皇后。上辈子蒋明薇不知道,被慕明棠抢先就算了,这辈子如果还被慕明棠超过,那她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陪嫁丫鬟见蒋明薇表情还是不太对,纷纷劝道:“王妃,您要往远看。您是晋王正妃,许多人都对您给予厚望呢。您没必要为了一时的不快,毁了这么长时间来的积累啊。”
对啊,蒋明薇想,她是谢玄济的正妻,这辈子,是她嫁给了男主,成为男主唯一的正宫。
无论女人来来去去,得宠失宠,都没有人可以撼动她的大房位置。
蒋明薇上辈子跟错了男人,含恨而终,这一世她再也不要重复前世的错误。蒋明薇很确定,她在书中看到的男主,就是谢玄济。
谢玄济无疑是大男主文里的天命之子,智勇双全,奇遇不断,虽然中间有种种周折,但是最后注定要登基为帝,黄袍加身。而谢玄辰,不过是书中做背景介绍时,一带而过的一个名字罢了。
蒋明薇成功嫁给了谢玄济,什么都不需要做,日后注定大赢特赢,母仪天下。而慕明棠呢,从一开始就错了。慕明棠现在超过她并不要紧,无论慕明棠现在走得多好,她都是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前进。恐怕,还不如原地不动。
蒋明薇想到书中剧情,心下稍安,连方才的惶恐似乎也平静了。她刚才突生怀疑,一时分不清谁才是替身。现在她的心态稳定了,她并没有走错路,一切都在按书中剧情发展。
蒋明薇重新梳理了一遍剧情,确定现在就是出名的议和情节,才稳下心,让丫鬟给自己理了理头发,施施然走到外面去。
现在宫里处处忙成一团,马上就是外国使节宴会,涉及国家颜面,谁都不能出丝毫差错。
蒋明薇尤其如此。她本来就在皇帝皇后那里挂了名,若是再出错,她的处境就真的不妙了。
花厅外面是一个小花园,此刻人来人往,极为热闹。蒋明薇走在路上,往来的宫人内使见到她,全部停下来问好。
蒋明薇微笑点头。她一边应付外面的人,一边在心里回忆,接下来要进行那一部分剧情。
在书里,谢玄济一生堪称传奇。他原本是小官之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在衙门当一个从七品小官,没想到却突然成了皇子王爷,无意中开启夺嫡路线。成为皇子后,谢玄济不断在一次次变故中崭露头角,才智能力渐渐被众人知晓。
议和,便是谢玄济收服人心中,相当重要的一环。
如果说上元节是谢玄济成名的起点,那议和,就是谢玄济收拢权力的起点了。在原书剧情中,谢玄济在上元节火灾中一鸣惊人,之后北戎议和,谢玄济被皇帝委以重任,负责敲定合约内容。
经过漫长的拉锯后,谢玄济和北戎人斗智斗勇,成功为朝廷争取了许多利益。皇帝大喜,将一部分实权下放给谢玄济,检验他的能力。谢玄济自然不负所望,慢慢进入朝堂权力中枢。多亏了谢玄济掌有实权,在后续邺朝和北戎的战争中,才能一次次建立功勋,最后成为众望所归、民心所向的新皇。
只不过现在,谢玄济的发家之路,似乎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上元节的时候,宫城并没有发生大火,谢玄济立功自然也无从谈起。更糟糕的是,因为蒋明薇未卜先知,反而坏了事,连累谢玄济都被皇帝迁怒。
但是蒋明薇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丁点小小的误差罢了,并不影响大局。事情发展到现在,现实和书中剧情走向还是一样的。
绥和四年,北戎依然派了人来议和,皇帝依然十分重视,设盛宴款待。
那就说明,剧情自有其约束力,最终的结果,必然和书中一样。
蒋明薇一边想着剧情的事,一边走向国宴宫殿。招待外国使者的宴席设在大庆殿,在侧门的花圃处,蒋明薇正好和慕明棠撞上。
慕明棠不想太早进宴席,就随意在宫殿外转了转,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回走,没想到正好撞到蒋明薇。此刻人来人往,贵宾如云,慕明棠和蒋明薇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彼此点点头,谁都没有多话。
蒋明薇刚才还想着慕明棠的坏话,然而此刻见到真人,她还是不得不后退一步,微微欠身道:“嫂嫂先请。”
慕明棠嘴上客气了一声,随即就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毫无谦让之类的美德。蒋明薇跟在后面,她本来还在心里冷笑,没料到进门后,她随意抬头,竟然看到一个完全预料不到的人。
来人穿着北戎贵族服饰,长发编着小辫梳入发髻中,明艳张扬又英姿勃勃。
蒋明薇如遭雷击,呆怔当场。这个人是她前世的噩梦,蒋明薇几度午夜梦回,仿佛都能看到这个人冷笑着,让人把冰凉的井水浇到她头上来。
耶律焱的正牌王妃,蒋明薇前世那个恶毒又跋扈的主母,萧思懿。
慕明棠没料到门后有人,她看到那个明显是异族装扮的女子后,心中隐含警惕,只是礼貌地笑了笑。那个女子也在看她们,扫到后面的蒋明薇,女子的表情变了变,露出不悦。
慕明棠回头,发现蒋明薇不知道怎么了,神情非常震惊,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厌恶,却又不得不忍耐的存在一般。
难怪哪个外族女子面露不悦,蒋明薇的表情委实太过分了。慕明棠也被蒋明薇的这番表现勾起好奇,这个女子一看装扮就知道是北戎使者队伍里的,按理是第一次来到邺朝,谁都不认识才对。为什么蒋明薇看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慕明棠忽然福至心灵,或许未必不认识。这个外族女子是第一次来邺朝不错,可是蒋明薇,却曾经去过北戎啊。
莫非,她们是在北戎认识的?慕明棠眼睛不断在两人之间移动,越看发现疑点越多。如果说这两人在北戎曾见过,那为什么这位异族女子一副不认识蒋明薇的模样;如果说她们没见过,蒋明薇这种仿佛见了隔世仇敌的表情,又完全说不通。
三位女眷在侧门的动静很快就吸引来其他人。耶律焱本来忙着应酬的事,今日是北戎和邺朝第一次正式会面,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可是他交谈了一会,突然发现萧思懿不见了。
萧思懿是萧家的嫡女,太后的侄女,在上都众星捧月,地位极高。这次议和队伍本来没有她,是萧思懿非缠着要和他一起走,耶律焱才无奈带上了女眷。但是无论如何,萧思懿都是耶律焱带出来的,如果萧思懿在邺朝出现什么三长两短,他回去可没法和父汗、太后交代。
耶律焱只能抛下众人,匆匆到外面寻找萧思懿的踪迹。他在侧门一眼就看到了萧思懿,耶律焱松了口气,大步朝那个方向走去:“童童,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声音,三个女子齐齐转身。耶律焱刚才没注意,现在走进了,猝不及防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蒋明薇。
上次她不告而别,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慕明棠眼睁睁看到耶律焱的表情狠狠愣了一下,她回头看看莫名躲闪的蒋明薇,再看看眼中逐渐燃起妒火的萧思懿,忽然懂了。
慕明棠在蒋家的时候,偶然听下面的婆子闲话,说起过当年带蒋明薇私奔的人,身份很了不得,似乎是北戎的什么王子。她们起了个头,就慌忙止住了,当时慕明棠正巧听到,就记住了。
莫非…正是眼前这位议和的八王子?
而耶律焱口中的“童童”,看装扮也是北戎贵族,耶律焱一上来就喊对方小名,可见关系匪浅,多半是未婚夫妻了。
慕明棠略微梳理了一下这三人的关系,童童是正牌未婚妻,耶律焱和两个女子都有过感情,蒋明薇是当年和耶律焱私奔的女子,后来回国给另一个男子当了王妃。如今在两国议和盛会上,三人相见…
天哪,慕明棠震惊了,她最近到底是什么运气,怎么老是出现在看戏现场。
慕明棠正等着他们折腾出什么动静来呢,结果耶律焱看到蒋明薇只是意外了一瞬,很快就收敛神色,反而转身给慕明棠行礼:“安王妃,在下耶律焱,北戎八皇子,此次负责来邺朝议和。童童是我未过门的王妃,名萧思懿,她年少无知,不通汉人礼节,若刚才有冒犯之处,请安王妃海涵。”
这个发展让所有人都意外了。蒋明薇虽然完全不想在这种场合和耶律焱相认,但是耶律焱一眼都不看她,转头去和慕明棠问好,未免太让人心寒。
而且,他为什么认识慕明棠,为什么要专门和慕明棠说话?
萧思懿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本来看到蒋明薇就不痛快,她虽然不认识蒋明薇,但是对当初耶律焱带回一个汉人女子记忆犹新,只不过后来那个汉人女子又跑了,这件事才不了了之。如今结合蒋明薇的表现,萧思懿不难猜出这是谁。
耶律焱和其他女人藕断丝连不说,现在还对另一个汉人女子殷勤备至,主动报上家门,甚至还替她赔罪。萧思懿在上都向来为所欲为,什么时候给别人赔过不是?
萧思懿登时就恼了,瞪眼道:“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她海涵?先不说我根本没错,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她算什么身份,哪里当得起我来赔罪?”
耶律焱皱眉,对萧思懿这个脾气十分头疼。他正要呵斥萧思懿闭嘴,这里是邺朝,由不得她撒野。可是耶律焱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是我的王妃,你说她当得不当得?”
众人回头,见谢玄辰一身墨色衣服站在花树之下,眉目艳丽而杀,宛如利刃出鞘:“萧家这些年,都败落成这个样子了吗?一个黄毛丫头,就敢在我的人面前放肆。”
萧家是北戎有名的大族,世代和耶律皇族通婚。萧思懿听到自己家族被人这般贬损,本来十分生气。可是谢玄辰的目光莫名让人胆寒,萧思懿几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都不敢说出来。最后,她只能怀疑地问:“你是什么人,怎么敢这样说我们萧家?”
谢玄辰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你去问问你的姑母和祖父,谢玄辰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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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
萧思懿听到谢玄辰这三个字,表情明显一怔。
她露出惊愕之色, 似乎不敢置信, 很是看了看谢玄辰, 又见周围人无一人表露异常,连耶律焱都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 萧思懿才终于敢相信,眼前这位漂亮的过分、小白脸一样的男子, 就是大名鼎鼎的岐阳王谢玄辰。
萧思懿太过震惊,都没能控制脸上的表情。虽然萧思懿什么都没说,可是看她的表现, 在场之人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惊讶什么。
别说萧思懿,就连慕明棠刚见到谢玄辰的时候, 也觉得这个男子俊俏的有些过分。杀名赫赫、名震内外的岐阳王,可比靠脸吃饭的小白脸好看多了。
但是有些话慕明棠说可以, 其他人就不行。谢玄辰走到慕明棠身边,一转眼看到萧思懿还用那种恶心兮兮的眼神看他,顿时挑眉:“还看?”
谢玄辰看在萧思懿是个女子的份上,没有给她太过难堪,如果换成个男子, 敢用这种眼神看他,他直接就动手了。
萧思懿被谢玄辰冷冰冰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战, 不敢再盯着他了,慌忙收回视线。
谢玄辰的名声在北戎可谓如雷贯耳,萧思懿从小听家里人谈他的事迹, 每每说起谢玄辰,向来胜券在握的姑母都会露出忧虑之色。在这种环境下,萧思懿对谢玄辰有着天然的忌惮。现在见了真人,萧思懿内心里的忌惮更加浓重了。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谢玄辰杀神之名,并非空穴来风。萧思懿敢肯定,如果她再打量下去,谢玄辰能当场干出戳瞎她眼睛之类的事情。
萧思懿低头错开视线,耶律焱见状,连忙说道:“童童是我未过门的王妃,她年纪轻,不懂事,再加上又是第一次来中原,不通汉人礼节,可能会无意冒犯到王爷王妃。但是她并不是存心的,还请安王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