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王虎这一路的护卫,席向晚比出府时放心不少,也不必担心自己这般改头换面是不是也会被樊家的人认出来,更不必担心路上再出什么幺蛾子。

马车四平八稳地停在席府的侧门,席向晚一掀门帘便见到碧兰早就在那门口等着,小丫头见到她一脸如释重负,四下一望,见到周围无人,便快步上前来将席向晚扶下马车,嘴里絮絮叨叨,“姑娘,我可吓得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別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席向晚安抚着她,转头朝王虎轻轻一礼,“多谢了。”

王虎赶紧回了一礼,“姑娘多礼了。”

“方便多等一会儿吗?”席向晚问道。

王虎愣了愣,随即明白席向晚话中的意思是问他这附近有没有人盯着,便摇头道,“不碍事,姑娘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席向晚笑道,“想托你替我送样东西回去给他。”

王虎登时精神百倍,“姑娘放心,一定妥妥当当地给您送到!”

席向晚含笑颔首,“还请大人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便让丫鬟送出来。”

她说着就带碧兰回去了,碧兰关门前还狐疑地盯着王虎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这彪形大汉有些眼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王虎坐在马车上无所事事地等了一会儿,碧兰就又推门出来了,她将手中的一封信和一个食盒交给了王虎,道,“信是姑娘写的,这也是姑娘亲手做的……你送给宁大人的时候,可小心别洒了。”

王虎好笑道自己便是策马狂奔到都察院都不会把东西洒了,这小丫头忒小看人,“知道了。姑娘还有什么话要带的?”

碧兰认真想了想,道,“没有,不过姑娘忙活了好久才将这折腾出来,你可千万要记得告诉宁大人,这都是姑娘的心血。”

王虎诚挚点头,郑重地将信和食盒一起收到车厢里放稳了。

碧兰还不放心地探头进去看了看,见到确实是放在了平坦的好位置上,才点头满意道,“好,你去吧。”

王虎哭笑不得,扬鞭从席府离开,到了都察院后门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还一手提着个食盒就大大咧咧地往里走,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的模样让两旁的护卫顿时上前动了手。

“何人擅闯都察院!”

“奶奶的……”王虎一急就骂了人,下意识抬手将几人攻势挡住才瞪起眼睛,“不认得我了?!”

“王大人?!”护卫比他还惊讶。

“起开起开,”王虎没好气道,“出手倒是一个比一个快,换成别人还不给你们揍了?”

“王大人……”一旁有个侍卫小声道,“您手里提的什么,好似倒出来了?”

王虎转头一看手中刚才因为招架的动作而几乎在空中打了个滚的食盒,和从那缝隙里漏出来的汁水,脸色一青,心道呜呼哀哉老子一生英明就倒在这儿了。

小丫头千叮咛万嘱咐,老子居然被她给说中了!

他慌忙将信抽出抖了抖,见信没被汁水沾上,松了口气,再打开食盒看了眼里边情形,顿时懊恼地把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见到食盒里惨不忍睹的烂摊子时,宁端沉默了会儿,“连碗豆花也送不好?”

王虎犹如战败公鸡般垂着脑袋不敢说话,可等了半晌也不见宁端再开口,他战战兢兢道,“席府的丫头说了,这是大姑娘亲手做的,花费了好几天才折腾出来。”

说完这话,王虎就想再给自己一巴掌——这不是让大人更生气了么!

“还说什么了?”

王虎苦思冥想,原本记得牢牢的话,快被刚才这一惊一乍给吓得飞出脑袋了,“嗯……大姑娘让我转告大人不必担心,还说了樊家两兄弟不一样什么的……”

宁端知道今日席向晚是去见了樊承洲,这人来汴京城之后便一直四处游玩,倒是像足了豪族的纨绔。

可宁端却恰好认识一个和樊承洲很像的人——四皇子,四皇子可不像表面上那样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

因此由樊子期顺带着,宁端也一道关注着樊承洲的动向。

镇国公府诗会的时候,那对兄弟可都和席向晚有过接触的。

“不过大姑娘和那樊承洲见面只说了几句话便走了!”王虎又急忙补充道,“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不重要,她能花费这么多时间,乔装打扮都要去亲自见人?

宁端没接王虎的话,“跟着她的樊家探子,处理了吗?”

“都拔了,大人放心。”说到正事,还是办妥善了的正事,王虎终于有了些底气,“今日大姑娘出府,绝对没惊动樊家除了樊承洲以外的任何人。”

宁端嗯了一声,垂眼看着那食盒里头打翻了大半、只剩小半碗的豆花和一旁切得细碎的佐料,心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柔软。

他还记得席向晚那日在观音庙里对他说过的话,因此也知道她为什么要二度送来同样的食物。

那日宁端先是救了被人追得慌不择路的她,又默许她收拾吓唬了秦昊天,因此席向晚才许了他两次同样的谢礼。

上一次她是从小甜水巷买了别人家做好的豆花,这次却自己动了手。

宁端只稍稍一设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席向晚忙活着磨出豆花的模样,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王虎只听得一声轻笑,惊得打了个寒颤:他把从来不笑的大人给气笑了!

王虎心惊胆战地抬起眼来,正巧瞥到宁端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正要抬手揉揉眼睛看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就见宁端抬眼冷淡道,“出去。”

“是!”王虎立刻一个打挺站正,忙不迭地小跑溜走,擦了把额头的冷汗:看错了,看错了,大人还是那么吓人。

身旁没了他人,宁端才低头将碗从食盒中取出来,将碗沿擦了干净,而后认认真真、一口一口将剩下的豆腐脑吃完了,才取出随食盒一道送来的信看了起来。

席向晚写信时的行文措辞总有些显得云淡风轻,好似天大的事情在她眼中都能解决似的,就像她平日里讲话一样,轻而易举便能令人心平气和地听下去。

可宁端只看了几行,浑身气息就冷凝了下去。

等将信件看完,他将信件收入暗格内,边沉声道,“喊王虎和钱伯仲进来。”

“是。”黑暗中立刻有人低低应了声。

不消片刻,王虎和钱大人便匆匆来报,三人密谈了不过一刻钟的时候,宁端便从都察院大门而出,策马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席府之中,正前往王氏院子的席向晚似有所感地抬头往皇宫看了一眼,突地转头问碧兰道,“你说,万一宁端其实不喜欢吃豆花呢?”

碧兰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道,“那宁大人爱吃什么?”

席向晚也怔了怔,顺着这问题想下去,才发觉自己对宁端竟是一无所知,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等下次见他时……”她想了想,道,“我再亲口问他吧。”

第101章

席向晚将信托王虎送给宁端的第二日, 就有宦官带着圣旨到了席府。

席存林带着一家老小接了旨, 其中皇帝除了提到宁端和席向晚的婚事就此约定, 等守孝过后如期举办之外,还说了另一件与席府息息相关的事情。

席存林原本是户部的员外郎,官居五品, 现在成了武晋侯, 这官位自然显得略微寒酸一些, 皇帝便寻了理由将他提职成户部右侍郎, 原先那位右侍郎, 则是去地方上任职了。

再有,皇帝在圣旨中单独夺了席存林的情,这即是说, 即便为席明德服丧期间, 席存林也可穿着孝衣如常履行公务,不必在家丁忧。

席向晚跟着家人谢了恩,恭恭敬敬, 看不出一丝错处。

“席大姑娘。”太监的视线落在了席向晚的身上,他满脸是笑,“皇贵妃娘娘还让奴婢给您送来了些赏赐。”

席向晚惊讶之中再度拜谢, 送走了宫中的一行人后,才扫了眼赏赐的单子。

大抵是考虑到她仍在丧期,皇贵妃赐的也大多是些素雅的东西,大量进贡宫中的绫罗绸缎等等都是素色,正好可以裁出这六个月间的新衣, 此外首饰头面摆件等等,没有一件是艳色的,却也不显得沉闷,件件巧夺天工,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家中用得起的。

“皇贵妃娘娘给你添妆呢。”王氏笑着吩咐道,“将这些暂时用不上的收在阿晚的库里,等她日后出嫁的时候,就放在嫁妆里一同送出去了。”

席向晚怔了怔,因着她没真想要成亲,所以还真没将皇贵妃的意思往那头想去。

不过皇贵妃的旨意和皇帝的一起送到,本身就表明了许多各种深意。

至少,皇帝明面上是祝福了这桩婚事,而皇贵妃也立刻表示赞成皇帝的意思。

但皇贵妃的一双子女,可都跟席向晚宁端合不拢。

席向晚笑了笑,“好,依母亲的,先收起来吧。”

有了皇帝夺情这一出,原本还在家中帮着处理分家事宜的席存林就不得不每日早起去点卯了,家中大事一时之间都落在了王氏的身上,好在齐氏怀胎的月份尚浅,还能从旁协助,再有早就对后宅事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席向晚不动声色地帮忙,分家的事情耗了小半个月,总算是办好了。

席存学、席存博、席存彰等人都从席府搬了出去,各自购置了宅子,王氏看着家中的原先归其他几房的下人就头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将卖身契也都分发给几房的主子带走,重新着人到牙行又挑了一批干净的回来。

席向晚身边原有两个大丫鬟,自从金莲心怀不轨被带走之后,就只剩下一个碧兰忙里忙外,有些不够用。借着这次的机会,王氏又用心给席向晚挑了一个年轻机灵的丫鬟待在身边,取了名叫翠羽。

是王氏和李妈妈连着考校过的,席向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放在了院中身边伺候着。

结果才过了半日,便察觉到翠羽有些不对劲起来,遂边写信边道,“翠羽,你识字?”

“识的。”翠羽低头恭恭敬敬道,“小时候念过一些书。”

席向晚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也会武?”

席向晚本人虽然对武一窍不通,但她见过太多个中高手了。樊家的死士,皇家的大内高手,宁端和都察院的人……这些人走路都是真正悄无声息的,普通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翠羽正是如此,走路和猫儿踮着脚一样,竖起耳朵也听不见。

“略懂一些。”翠羽道。

“这倒是管家买赚了。”席向晚抬头笑道,“你说说看,还会什么别的?”

“医理与御马之术,奴婢也稍通一些,姑娘以后尽管吩咐。”

“谁舍得将你这么好用的属下放到我身边来?”席向晚有些好笑,“他做了这么大贡献,总归要告诉我、让我领个情吧?”

翠羽抬眼看了看席向晚面上表情,又飞快垂下了脸去,声音柔和,“姑娘说笑了。”

席向晚将笔放下,轻轻拿起信纸吹了吹上头字迹,才问,“你从岭南来?”

“不是。”翠羽顿了顿,道,“若姑娘真想知道,奴婢家乡那处,常年盛开的是桃花。”

席向晚的嘴角翘了翘,将信纸展开平铺在桌上,也猜到了这人就应该是宁端想办法安插进来的,“怎么,我这头需要他这么担心吗?还是他想知道我的什么?”

“奴婢是个做下人的,只希望姑娘永远能平平安安。”

“嗯。”席向晚无可无不可地起身净了手,才道,“我晓得了。你先和碧兰住一道吧,我母亲这些日子忙,你若有空,便替我去帮帮她。”

“是,姑娘。”

席向晚将刚写好的信又看了一遍,轻出口气,“等这信干透了,跑一趟替我送信吧。”

自从席明德逝世以来,席向晚虽然陆陆续续出过几次家门,但大多时候还是在席府忙着家中事务,和宁端真正见面,也只有桃花酥的那一次,之后两人之间靠的全是书信往来。

好在都察院和席府离得又不远,送信的都是自己人,一来一去也不过就两天功夫,因此信息情报也并未落下许多。

从宁端口中,席向晚已经知道在六皇子和樊子期那日的见面之后,席泽成就忙得如同采花的蜜蜂似的,悄悄地走访了许多人的家门,皇贵妃更是寻理由唤自己的父亲进宫见了一面。

这一件件的事情若是拆开来看并不算什么,可只要猜到其中一环,再将所有事情都连接起来,顿时就令人有些细思恐极了。

可谁又能想得到,皇帝还健在,六皇子就起了异心?谁又能想到,樊家的野心如此之大,手腕又如此之硬?

至少在前世的那一次,六皇子骤然逼宫的举动震惊了整个大庆。

皇帝将自己的病情瞒得太好,在六皇子逼宫失败一事之后才突然暴露出来,病来如山倒,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就崩了。

可在逼宫之前,谁看得出日日励精图治的皇帝已是强弩之末?

若不是皇贵妃背后悄悄告知,就连六皇子自己也猜不到,红光满面的父皇居然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都病成这样,还不立刻决定日后登基的是谁,指不定就在等着我们打起来。”六皇子轻哼道,“大庆当年是硬生生用军队打出的王朝,谁的拳头大,自然谁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不能再等了,等下去,机会便不再是我的了!”

“殿下所言甚是。”席泽成立刻大为赞同,“陛下迟迟不作决定,正是因为所有皇子都按兵不动,兴许陛下心中对其他皇子缩头乌龟似的举动都十分不满!前日王家沉冤昭雪,是都察院和四皇子监管的案子,四皇子大出风头,圣上不是大肆夸奖表扬了四皇子和宁端一通吗?由此可见,圣上心中是十分欣赏能做出成绩来的那些人的!”

说到这几日的四皇子,六皇子的五官便有些嫉妒地扭曲起来。

不过是区区一个王家的平凡,都察院连带着四皇子居然一脸好几日都在早朝上受了皇帝的褒奖,那夸奖的方式简直闻所未闻——哪怕是六皇子最受宠的时候,皇帝都没有在文武百官面前这么夸过他!

一时间四皇子春风如意,人人都开始暗中改变想法觉得他才是皇帝看好的下一任储君。

本来就有些蠢蠢欲动的六皇子这就更加坐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努力一把,就真的要和那个近在咫尺、万人之上的位置失之交臂了。

拼这一把,哪怕输了,有母妃保他,他又是皇家血脉,父皇最宠爱的儿子,能有什么坏下场呢?一条命总归能保得住,大不了改名换姓去别的地方享受荣华故贵。

可若是这把拼赢了,那从此以后黄袍加身,万民来朝,是天底下仅此一人的至尊权力,什么四皇子什么宁端,都要跪在他面前喊一声陛下,那是何等意气风发?

母妃自从就天天对他强调,皇帝的位置……一定会是他的,绝不会被其他人抢走!

“六哥!”六公主唰地掀开珠帘闯进来,见到里头没有樊子期的身影,有些失望。她也不管六皇子是什么表情,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他身旁,“樊大公子还没来吗?”

“是我和你早到了一会儿。”六皇子收敛了面上的表情,看向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六公主,笑了笑,“他有这么好,值得你这样盛装打扮?”

穿着一身新作宫装的六公主面上一红,底气不足道,“女为悦己者容,我来见樊大公子,自然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六皇子喝了口酒,意味深长道,“妹妹,我唤你来和樊大公子见面,为的是什么……你该明白吧?”

“那是自然。”六公主抚了抚额角掩鬓,神情矜傲,“若是樊大公子成了我的驸马,庞大的岭南樊家就是六哥的助力,将来,我也能成为尊贵的长公主了。”

“好。”六皇子点头,“机会不多,你一定要好好抓住,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六公主一抬下巴,“今日没有讨厌的人来作梗,我一定能让樊大公子对我另眼相看!”

“那是最好不过了……”六皇子淡淡说着,视线落在了席泽成身上,后者动作隐晦地朝他点了点头,六皇子才缓缓移开视线。

对他来说,六公主能成功钓上樊子期是最好,哪怕不成功……他也有别的办法让生米煮成熟饭。

第102章

樊子期掀帘进到雅座里之前, 就已经知道六公主也出宫来了此处的消息。

六公主对他芳心暗许, 樊子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只不过刻意地无视了罢了——他要娶的人是席向晚,三心二意怎么能让对方动心?

即便眼下看着暂时娶不走席向晚,樊子期也不会对一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有什么兴趣。

当然了, 还是那句话。

再蠢的棋子, 也是有自己的用法的。

“大公子。”六皇子勾着嘴角, “这是胞妹, 排行第六。”

“我与六公主在国公府有一面之缘。”樊子期含笑点头, 向六公主行了礼。

只不过那一面,出了风头的主角是汴京城第一美人席向晚,而不是眼前这位罢了。

樊子期那日亲手摘下的“月宫烛光”, 倒是被席向晚转手给送给了六公主。六公主着人制成了永不凋谢的干花, 放在了自己的住处,爱不释手。

尽管那是席向晚不要的东西,但也是樊子期送出的、珍贵的礼物。

原本骄傲跋扈的六公主在见到樊子期之后, 立刻变得羞涩起来,“樊大公子不必多礼……本是六哥与你的聚会,我跑来本就不好, 还望大公子勿怪。”

樊子期自然不会说什么,不过是谦逊称赞两句,落座时视线从席泽成和六皇子的身上轻轻扫过。

这两名皇家的兄妹,今日看来没有打算和他谈正事。

樊子期微微笑着,轻而易举地主导了谈话的走向, 却又巧妙地让六皇子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樊子期甚至恶意地用隐晦的言语和字眼挑起了六皇子更多对权力的渴望,刺激着他更进一步、尽快地做出最后的决断。

已经是十一月了,眼看着年关就在眼前,正月底便是席向晚的生辰,樊子期不愿意再等待那么久。以前没有合手的棋子便也罢了,如今六皇子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樊子期觉得不在最好的时机用上他就显得有些太浪费了。

六公主却没听出樊子期席间话语的暗波诡谲,她的眼睛几乎看不见身边的人,只放得进一个樊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