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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熙抚着额角偷偷呻吟,她究竟做了什么暗示啊。

气氛已然微妙到极点,再看到筒子楼门前那一幕时,文熙就觉得这个准备晚彻底没法面对了。

卡在楼道口的那对男女,搂得严丝合缝,相当卖力地吻着,女孩嗯呀有声,男的一双大手已不满足于隔着衣物抚摸。

就在文熙准备暂且回避的时候,庞子文不重不轻地咳了一声。在文熙听来,有如平地里炸个雷,用肘子拐他一下,狼狈低吼,“你干什么?”她最听不得别人亲热时的那声咳嗽。

这一下情急了没轻松,庞子文被撞痛,揉着胸口闷哼。

拥吻中的二人不情愿地分开,男人转头瞪过来,一边眉毛挑得老高,恼火到了凶恶的程度,视及文熙,他表情僵住,忽尔展眉。

庞子文若无其事进楼,门口那女的侧身退让。男的没动,庞子文朝他歉意地点点头,揽过文熙,走进去。

文熙感觉肩膀与对方轻擦,余光捕捉到两道邪火。

走廊里遇到被老吕从屋里清走的那个左小青,摆手同他们打招呼,出门看见另外一对黏腻的人,大声嚷嚷,“壁虎,你还没走!”

壁虎拍拍怀里的女孩儿,打发她先走一步,回头看空空的走廊,若有所思地搓着耳珠,“青儿啊,老吕那屋新住进来的,什么人啊?”

左小青知无不言,“听提了一嘴,好像是迟北方的亲戚,玩吉它的。”

壁虎轻嗤,眼一转,又问:“旁边那丫头…是从家带来的?”

左小青耸耸肩膀,“是吧,这没细问。瞅着挺飒的,啊?”

壁虎不屑道:“飒不飒有你说的份儿的啊?黄嘴丫子没褪净呢,还他妈巴望妞儿。去去去,凿你那小皮鼓去。”

这一夜,丁文熙在庞子文怀里睡安生了。

上床前两人还各自瞎忙,想找一个方式,缓解初次同塌的尴尬。结果文熙实在困得受不了,蜷在床头睡着了,迷糊中庞子文推她,“你好好躺着睡。”文熙挪腾顺溜了,半分钟不到又睡着,不怎么猛地清醒。

庞子文平躺在贴近床沿的位置,十指交叉搁在胸前,脸却偏转这边。看着她,眼波清澈,映得出眼底柔情和疼惜,还有小小喜悦,就是无关□。

文熙不由勾起嘴角,哑声提醒,“留神翻身掉下去。”

他往里躺躺,挨着她的那条手臂,试探地展开,抚摸她的发顶,“来。”

文熙犹豫着,枕上去,身体和四肢微蜷着。

两人都没有动,僵了很久,文熙的呼吸均匀起来。

庞子文悄声侧过身,另只手也圈上来,将她嵌进怀里。

文熙怕庞子文这阵子没睡好,嗓子吃不消,让他过些天再去找工作。可他自信满满,拨弦引吭,惹得小屋四壁乱颤,惹得文熙慌忙捂住他嘴巴。

他得逞地笑笑,捉住她的手说:“丁丁,我坐不住。”

迈出理想的第一步,庞子文热血沸腾,文熙完全能够理解,事实上自己也是如此。

中午时候,舞厅还没营业,经理正指挥服务员打扫卫生。庞子文说明来意,提到老吕,经理热情招待,啤酒零食客套话,像待客人。文熙瞧着那笑脸,心想在这儿恐怕没戏。果不其然,坐了一个多小时,庞子文几次提出试唱,经理只说滴水不漏的场面话,“我和老吕交情很好了,可是咱家现在八九个歌手串场,要不你留个抠机号,咱们以后再联系?”

一连走了三家,答对大同小异。要么直接说不缺人,要么问他有没有团儿,瞧就一把吉它一个人,便不肯敲定,让他留下联系方式。文熙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掌,从汗湿到冰冷。

从第四家出来时,已是霓虹初上,整条街尽是3000K以下的暖光,夜幕不沉着,浮糜乱蹿。

文熙不急不恼,面试没通过而已,算什么挫折?她只是疑惑,偷看庞子文,少年面目英俊,暮色中的黑眼睛深邃迷人,眉毛皱起来,还有种很招姑娘的忧郁气质。搁在店里当摆设也赔不了啊,为什么那些市侩愣是不用他呢?

隔几日在楼道里遇到左小青,热心地问过情况,直说:“你就留壁虎的传呼吧,找我们的都打到他那儿。”文熙觉着不妥,壁虎他们白天睡醒了就没影儿,夜里又出去唱歌,虽住在一栋楼,可根本就鲜少碰面。即使碰着面了,壁虎那种眼神,也让文熙只想绕路走。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最好不要有接触。这一点文熙没跟庞子文提。

转念想想,干脆一步到位买部传呼好了。这楼里没电话,而他们这种工作,是随时有可能被拎去救场的。庞子文倒也没说什么,文熙说买,他照办就是。

一问之下,数字的也要800多块,文熙脱口说:“开什么玩笑,手机才多少钱。”可还是买下,又缴了一年的服务费,两人带来的钱花得差不多了。

文熙从没为钱愁过,等她意识到传呼机是一奢侈物件的时候,已经坐在公交车上鼓捣半天了。庞子文的座位让给一个小朋友,那小孩儿一直盯着文熙手里的东西,脑袋都快扎到她怀里了。家长把他抱回去坐好,顺便打量这两个学生。

下了车,文熙问:“我是不是有点败家?”

庞子文笑道:“真可惜,还没有家可让你败。”

接下来的几天,北京异常炎热,庞子文还是没找到驻唱的夜店。期间老吕来了一次,劝他别急,说过这俩月就好了,这功夫正值暑假,外地学生放假回家,店子本身就少几成客流,自然不愿意再多请歌手增加开销。又说:“我帮你留意下看哪个队缺人。单玩不行,小文儿,玩不热闹,店子不爱用。”

庞子文也意识到这问题了,“那就麻烦你。”

“客套话跟我就免了。其实我琢磨着,要不你跟我走两场吧,就是场儿在东边,猴远的。”

庞子文期待地看他,“方便吗?”

老吕犹豫道:“要说方便,我还不一早儿就拉你过来了?你是声角儿,这我也知道,可是跟着我那团儿,你肯定捞不着唱。我们主唱在圈里份子极大,那些场子都买他面儿,我们大伙儿其实都玩他一个呢。”

主唱没戏,乐器又是庞子文的弱项,拿得出手的只有吉它。可老吕自己就是主音吉它,他不能替,也替不了,最多能走节奏,而照常理来讲,节奏吉它手,往往又是主唱本人。这种情况下,再加人也没太大存在价值。

理解到这里,庞子文点点头,有些尴尬。

老吕见他一点就通,也不再多说,安慰地拍下他,“反正这事儿你自己衡量,要是一直都没什么活儿就过来。你岁数小,多看看不是坏事,再弄把好电吉练一练,上手之后就好活动了。都这样,头来两年,有苦日子过了。”狠吸一口烟,摘下来扔在地上踩灭,忽地缩回脚,看看收拾齐整的小屋,“哟,别你们丫头回来了,瞧见地上烟头儿,再骂我。”

庞子文挠挠后脑勺,赧笑,“她不骂人。”

提到文熙时的这一笑,才是心窝里泛出来的。老吕也看得出来,“嗯,瞅着就是个好姑娘。”话落想起了什么,脸色有几分不自在,“小文儿,我多句嘴,这楼里…”

他没说完,门被推开,一颗巨大的脑袋探进来,还顶着两根触角。

“嗨~”头套被摘下,露出文熙的笑脸,“老吕来啦?”

老吕喷笑,“你这什么装扮?”

“你看不出来吗?蜜蜂啊。”文熙拎起一只长触角看了看,呵呵笑道,“粉红色的,是有点儿奇怪。”

庞子文说:“我也觉得奇怪,还真有用童工的!”他以为她会碰一鼻子灰回来,才同意她去的。

文熙背书般念道:“我职高二年级,已经满十八岁了,放暑假来做兼职人偶促销。”

老吕由衷地佩服,“行啊你,丫头,人家没让你出示身份证吗?”

“没有。其实满不满十八岁,他们都会用我的。这个要戴耳迈说话,一定得是女孩子,但是这衣服太大了,”文熙把抱在手里的卡通人偶装展开,“起码要一米七左右才能撑起来。去应聘的女孩本来就少,还要这么高的,就我一个合适。他们不过是装装样子问我一句,见我会撒谎,就放心用了。”

老吕连连摇头,“一大无良招一小无良。哪家商场?”

晚饭是老吕请的,路口大排档,他喝了几杯就结账去赶场,留下俩孩子慢慢吃。

庞子文说起老吕的建议,文熙斩钉截铁道:“当然去了,这是好事。”

“可是他们不缺位置,我强挤进去,不可能分到钱的。”

“庞子文,你这属于去偷师,要不是老吕帮忙,根本不可能有这机会,还想让人家给你钱?”

“我明白。可是我没时间专门的去学。”

转眼这来儿快一个月了,坐吃山也空,何况他们没有金银山。购置一部传呼机,已让二人的生活捉襟见肘。看到文熙每日翻报纸找工作,庞子文心疼又自责,带她来北京,原意是让她过得开心,结果却连基本生计都保障不了。

他知道走一步会很难,不想让文熙陪他一起难。所以明知老吕给自己的是个好机会,没收入,他也不想考虑。

“我们轮班吧,庞子文。”文熙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笑着说,“这个月我来赚钱,下个月换你。”

庞子文没有选择,正如老吕所言,现在店子不肯收人,他只一边继续找着,一边去老吕的乐队帮忙。老吕跟队友介绍说这是我一亲戚家的小朋友,打小就爱唱歌。

老吕他们队六个人,有个专门打碟的,算比较多人的乐队了。主唱看着比老吕还年轻,却一脸过来人的沧桑,发话让大伙儿多照顾点新人。这伙人都是大咧性子,看庞子文就像看自己当年入行,对他都还不错。庞子文跟了几场,到吉它单元上台辅助节奏,毕竟才加入,配合方面还没过磨合。

主唱倒没怪他手潮,只说还得练,“指法还是很华丽的,就照比北方差得远了。”

迟北方在北京的时候,因为吉它音太炫,人称“主唱瘟神”,没人肯跟他组队。瘟神也是神,能与神相提并论,庞子文对文熙说:“这绝对是夸我。”

那张脸孔孩子一般得意,又渐散发的斗气耀亮小屋。文熙感同身受,嘉奖似地在他额上一吻,被揽住了按在床上,终于失控。

他的喜悦盛放,眼望之处尽是好风光,心爱的姑娘更显艳美无俦。他吻着她,手掌贪婪游走,抚摩的力度渐大,接近轻掐。文熙微微抗拒,可他整个已是惊人燥热,压抑地喘息,情动而润湿的双眼,眨也不眨地望进她眼底,带着迷乱与企求,滟滟潋潋,诱惑十足。

文熙听到狂咽口水的声音,指尖触到他不停滚动的喉节。

箭在崩紧的弦上,想收回不发,远比拉满了劲弦更吃力。他不自信能把持,潜意识里犹记着不要伤害她,是真实的疼爱,辛苦挣扎着欲望。

丁文熙的心,便于这一刻煨炙,抵在他胸口的手撤离。

狂喜使□泛滥难再遏抑,十七岁年少急躁,文熙低低呼痛。她不是第一次,可这副身子却初生美好,没有任何经验。单纯得只有爱,身体纠缠,心无旁骛。文熙记住了这一夜。

那一次非常短,他很快泄在她身体里。

二人交颈而眠,庞子文说,白天去了录音棚,耳迈里听自己声音很震憾。

他说,有一天会录自己的歌。

文熙很累,听听就睡着了。

他轻轻吻她,“我好喜欢唱歌啊,丁丁。”唇在她额角轻嚅,“就像喜欢你一样。”

乐队一般每晚要赶两个场,逢周末还加,有时散场都后半夜了。庞子文要赶末班车回去,跟不到最后。开始有人邀他去自家窝一宿,天亮再回,被老吕否了,“人还一女朋友跟家等着呢。”大家都说小文儿年纪不大配备齐全。一哄地笑完了,欢欢乐乐地去赶下一场,顺便收个果儿回家找心理平衡。

庞子文跟队演出是一分钱不赚的,偶尔跟做加场,队员各匀一些,算他的份,多了少了,庞子文从不计较。虽然他还是很急着赚钱,尤其是看到文熙穿着人偶服工作的样子。

1-4、生活

那天起早就有雨云,天闷热,没一丝风动。老吕一个朋友的买卖开业,请乐队助场,因在上午,夜猫子们还没睡醒,老吕临时拉了一队,把庞子文也叫去了。地点刚好离文熙兼职的商场不远,活动结束,庞子文领了钱,直接去找文熙吃午饭。

他穿着精薄的衬衫,走快几步也汗流浃背,买了两只冰淇淋,远远看见文熙扮的那只蜜蜂。正抱一叠传单在商场门前跑来跑去,争取不漏发一人。几个顽皮的小孩子,跟在她身后恶作剧,一会儿捉捉翅膀,一会儿踢踢屁股。

庞子文走过去,赶走那些捣蛋鬼,“平常对我不是很凶吗?怎么让群小孩欺负到你头上。”

文熙关掉扩音器,闷声说:“开始会赶啊,后来就懒得跟他们费口水,反正穿这个,挨几下又不疼不痒。你不是有表演吗,怎么又来了?”

“唱完了。”他捉着她的触角,“把这摘下来吃冰淇淋吧。”

文熙躲着他的手,“别闹别闹,哪有蜜蜂吃冰淇淋的?”抬头看看广场中央的座钟,“OK,午休了。”

摘下头罩,坐在附近长椅上,把厚重的人偶服脱掉,空气里充满了痱子粉甜腻的香气。

庞子文理着她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丁丁…”

文熙打断他的话,“嘟——说好了一人一个月的。”

“好歹换个工作,太遭罪了。”

“不换。我也不觉得有多遭罪,热的话,就进商场里吹空调。”文熙何尝不想换工作,这跟她预期的差得太远。现在看来,只能说,是自己预期太高。生存从来就不是一件想当然的事,没网络,没电视,报纸夹缝里的招聘广告,也没几条招正经人的。

更重要的是,她16岁,空有深厚内力,学了再多招式,不被给予出手机会。不过,再等等就好,庞子文一天天成长着,而自己也不会永远16岁。

有上升空间的未来,令人期待。

气温并不低,但刚从人偶服里出来的文熙,感觉清爽舒畅。

下午天色更暗,文熙打发庞子文提前去老吕那儿,免得待会儿被雨淋到。庞子文刚走,主管就通知文熙提前下班,工资还是按整日结算。这小小恩惠,让长久以来与人勾心斗角的文熙萌生感动。

只可惜人有心,雨绝情,坐上车就听一片筛豆声,到站雨势正大。

文熙从车站跑进楼里,不过几十米,浑身湿透,穿过永远不会关上的楼道门,右一拐,与人撞了个实撑。

壁虎被撞得直骂,骂完了才发现是文熙,敛了气焰,“没事儿吧?”

文熙歉意地摆摆手,意识到衣物全沾在身上,曲线毕露,急着要回去,脚底沾了雨水,踩在光滑的水门汀地面上,溜了个踉跄。

“喂!”壁虎眼明手快,扶住她,又跟过一步,将文熙整个人抱在怀里,垂头嘘呵,“小心哦。”

热气喷在颈处,与全身的冰冷形成惊险的反差。文熙尽量不让自己露怯,推开他的手臂,力度不大,但十分果断。

两道目光一直跟随她走回房间,文熙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出。她没敢去走廊的公用浴室洗澡,在房里简单洗洗头发。擦干身子坐在床上,不觉冷颤,一是雨凉,而不安与惊惧,亦难平抚。

踮脚听气窗外雨声渐息,文熙换了身干净衣服,出门去给庞子文送伞。

94年的迪斯科,文熙是第一次踏进。舞池灯光单调,人们密密挤在一起,跳得如痴如酣。北京的酒吧,这时还未成规模,新潮的年轻人找乐子,主要凑在迪厅。

这正是摇滚乐人的集散地。他们做当时人眼中不可思议的打扮,言行另类,歇斯底里唱歌,表情中有一点颓,那是激情的保护色。他们有为之痴迷的音乐,但未成火候,仅能换钱买米,买更好的器材,以继续追逐梦想。

老吕他们,就是典型的这样一个小团伙。

内向的庞子文,很容易就溶入了这个圈子,因为本质上,他们是一类信徒,敬奉的神抵,叫做梦想。那是一种非常天真无邪的东西,与不择手段所取得的成功,不可同一而论。

文熙每思及此,都对这群孩子气的人,产生一种最诚挚的尊敬。

同在她尊敬之列的庞子文,正准备开始表演。舞台被众人弧形包围,文熙在最外圈,看他挂着木吉,站在伴奏的位置,脖子上挂了条耳迈,两只眼睛随灯光变幻而反射不同颜色。

这是庞子文一个多月来首次有演唱的一天。

平常做和声的鼓手今天嗓子发差,高低没准儿,就是不在调上。一曲下来,主唱气得骂娘。于是老吕漫不经心地说:“给小文儿个麦克。嫩是嫩点儿,和个声还行,卖点儿力气啊。”

主唱听过庞子文清唱,以为还过得去,勉为其难答应。

接下来的发展,却是谁都没想到的。

老吕的话,其实是反谏。可庞子文涉世浅,没想太多,猛一听说能唱歌,乐得头脑发晕,把这当成鼓励,暗想不能丢脸。

结果就是太长脸了,和声部分起,他一开口,台底下掌声尖叫声捅爆了棚。

老吕差点弹走音。

掌声当然是在捧主唱,这一句原本就是飙高,歌迷大抵外行,分不出和声,归于主唱妖音强大。台上几个人可是都傻了。

庞子文唱起来忘我,没察觉,把弦扫得飞快,一节唱完了与老吕对视。

老吕却没看他,默默走位做尾奏SO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