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却又突然话口毕顿,似在思虑什么。

朱七明白他要说什么,才跨前一步,只见剑光挥劈过,却是清风提剑朝龙修文刺去。

“噢,就凭你?”龙修文冷笑,五指一拢,匍近其身清风身子已剧烈颤抖,血沫瞬时从口角漫出。

夏桑一惊,喝道:“不好!他内力厉害,老怪的脏腑心脉非被震碎不可!”

局他说着,与宁君望一点头,二人便朝龙修文跃去,却很快又在半空中生生顿住身形。

银光破空,挟带利芒龙修文射去。

龙修文眉目一沉,双袖急拢,将从左右逼迫近身的数枚银针抄在手中,夏桑身法未老,下地之际,足尖在地上一点,跃到清风面前,往他的领子一抓,与宁君望飞身回到龙非离身边。

百龙修文一声轻嗤,掌心轻摧,针尘成粉。

他低头看着微尘从掌心里翻飞,涤散在流空,又盯向龙非离,“你们的毒果然开始发作了,你三名左右手的身手已大不如前,你也是!这几年,我听说你的武功已至化境,若在平日,这六枚银针我未必便能全部接下,现在你的内力只险险够挡我一挡,救下清风。”

朱七与霓裳等人大惊,看向众名男子,却见后者都眉目紧拧,神色凝重。

追追秀眉一蹙,握住龙非离的手臂,“皇上,臣妾誓死相随。”

朱七冷笑,微微侧过头。

龙非离没有出声,凤眸凝转间,眼波流光越发幽深。

龙修文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声微叹,“怎么?九弟在谋思脱身之法?”

玉致突然急声道:“不,我的内力还在,夏桑,你运劲试试,龙修文他在骗我们,我们没有中余府那种毒。慕容琳已死了不是吗,他根本就没有这种毒”

“是,禀皇上,晶莹的武功也还在。”快快接过口的晶莹焦急颔首道。

龙修文唇角笑意倏然收住,眸光一凝,朱七正惊疑,却见半空中身形一顿,一个人已落到龙修文身旁。

确切来说,是两个人。

因为,他怀里还抱着一个。

庙里众人无不大骇,一时噤声。

那人竟是徐熹,看顾龙非离长大的大太监徐熹!他手里抱着的正是小皇子龙无垢。

他背叛了龙非离?!

“垢儿。”追追大惊,便要上前,却教人飞快抓住手肘。

“别过去,危险。”男人低声道,眉眼里是关切。

霓裳看着从自己身边走开的丈夫,微微闭上眼,眼睛闭上,却闭上满心悲凉。

龙修文沉声喝问,“怎么回事?”

徐熹躬身道:“王爷,诸剧烈之毒均有色味,这制衡武功的酥筋之毒无色无味,如给王爷的信中所言,乃奴才昨夜投下,龙非离昨夜与众官将吃酒,奴才负责众人膳食,为免猜疑,又臆女眷不足为患,故只放毒于龙非离等人的酒水中。”

“嗯。”龙修文颔首而笑,“做得好。”

众人惊怒,谁曾想过徐熹会背叛龙非离?

清风大怒,扬剑直指徐熹,“徐熹,你这老畜牲!”

夏桑执剑护着龙非离,龙梓锦与宁君望便要抢上前去,将尚在徐熹怀里熟睡的无垢夺回。

一直沉默不语的龙非离微一挥手,几人一咬牙,退撤回去。

“你不是徐熹。”龙非离冷冷一笑,“曾在年府与朕交手,后又妆容成方楚帆与朕易换苍龙阙,宫变之日倒戈相向,玉公公,别来无恙?”

龙修文一顿,随即仰头大笑,“九弟,你果聪明!只是…晚了!”

他身旁的男人也是淡淡一笑,伸手往脸上一抹,齿白唇红,那张脸不再苍老。

庙内更无声息,无人不跌浸在这无可意料之中。

龙非离低笑道:“七哥,徐熹已经死了,对不对?”

“嗯,徐熹在三年前已经被我亲手杀死,相国寺里一直跟在你女人身边的是玉扣子。你的好十弟迷恋温如意,隔三岔五便前去探看,将你的消息说与她听。”龙修文目光一挑,轻声道:“九弟,你知道么,你每年到烟霞镇看年夫人的事,我从三年前就知道,路线时间,巨细无遗。”

“玉扣子,三年。七哥,你足足等了三年。”龙非离眉眼微阖,一笑之间,那张年轻俊毅的绝美脸庞已颓败遍布。

“是,我等了三年。我在你手里吃过一次败仗,我以之为训,不敢时刻掉以轻心,而你,安逸的日子过多了,已失去最初那份智颖警惕。”

“赐号封后又如何,不过是因为你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她,才将温如意放逐相国寺,才攻下乌孙和给她封位,成全你的念想,你对她的感情其实早已变了,不立储君,不碰女人,龙非离,你在骗谁?她的母亲提出小皇子一说,这第四年,你便将你的女人和儿子带过来。”

朱七情不自禁轻轻笑开。

龙非离一咬牙,沉声道:“原来年夫人家里早有你的伏线,你怕朕自此永不再赴烟霞,况且此次前来,朕将子嗣也带来,你要一网打尽。”

龙修文没有出声,良久,凝向龙后神像,眸光慢慢落到龙非离身上,“九弟,我说过,我要你的天下还有你的女人,你怎么就不信哥哥所说。不是说要告诉你一事吗?片刻之前,我还有所顾虑,现在么…你已无可还击之力。”

龙非离眸光一沉,竟不觉跨步而前。

龙修文展眉而笑,“你知道吗,便是在这个庙里,我得到过她。我折了她的手脚,听她在我身下哭。我一直不明白,她似爱你极深,却没有自尽相殉,后来你的人来了,我被你们追至林中,我藏在暗处,听到有人说,皇上受了重伤,但已被从神庙里救出。那时我终于明白,原来…她一直将你藏在这个庙里。”

491一生等待错过了你(2)

朱七低下头,看着身下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玉环和晶莹,她无法抢上前。

“阿七,就这样吧。”

玉环的声音很低很低,“你也累了,就这样好吗。”

她泪水模糊,看着所有人的颤抖震惊,包括霓裳和玉致。

局清风执剑,目呲口张,跌跪在地上,只是大笑。泪水,瞬间满目。

如谢败的花,龙非离高大的身子一瞬弯屈成佝偻,众人争相去扶,却无近得他身,才沾衣便教他震跌到地,追追坐在地上,又急又惊,牙光紧咬,怔怔看着他,又望望在玉扣子怀里的龙无垢。

地上血迹斑斑。他今天一身白袍,在血沫跌滑进地面之前,早已将他的袍服染过。

百软剑又怎能撑住他身体的重量,他借力站起,却又跌下,他的唇角还别着轻弧淡淡,朱七却终于看清他的眸里的瞋黑和水光。

这样的目光,很久以前,她在白府里看到过。

脉脉银霜,不惊不怒。

她想,她知道他此时的心境,因为她曾试过一次一次。

那是绝望。

只是,今天,他要死在这里吗。即便不在一起,她也不甘心。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浅嘶之声,龙修文大笑着,又揾去唇角的血丝,“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诉你吗?你中了子母蛊。怒气攻心,重则亡身,你死我亡,反之亦然。怎么,现在很难受吧?我已是疼痛难禁,这是衰败之象,你的心脉又断了几根?”

“只是,我可犯不着再与你同苦。”

他轻声笑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尾药丸,放进口中。

朱七跌滑在玉环的身上,终于忍不住满脸尽湿。

他的毒终于解了,可是他仍逃不过今晚。

龙后庙。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些人已将前生记起,她却无法。

龙非离也是。

现在,却有些明白。

前生,爱恨太深。

伤,太深,遗憾太深。

是人都怕伤。

开始到结束,终于还是无法圆满。

这一次,她要怎样才能救他。

她掩住眉眼。

却听得一声惊怒骇叫之声破空划来,紧跟着是玉环等人尖锐的喊叫之声。

她大惊,手松跌下来,却见龙修文跪倒在地上,眸光转乱,满眼满脸,莫不是骇色,他左右二肩之上银光耀目,他两膝上也光闪簇眼。

惑了的是谁的眉眼。

玉环死死握住她的手心,她怔怔看着龙非离从地上扶剑慢慢站起,眸光寒咧,炯炯盯着前方,一字一顿道:“这一次,输的还是你,龙修文。”

他每说一句,手中的银针便飞射而出,钉落在龙修文身上。

那只是极细小的针刃,龙修文却冷汗淋漓,抱着身子,痛得满地翻滚。

他死死撑地而起,双目血红,咬牙看向身旁的玉扣子,嘶吼道:“你背叛了我?适才龙玉致无意说出的话是真的,他们根本便没有中毒!”

“不,玉扣子没有背叛你。”玉扣子淡淡道。

龙修文只狠狠盯着他。

玉扣子一声轻笑,突然伸手往脸上一抹。

玉致等人惊乍之声方起,朱七却已失声叫了出来,“是你!”

同样的唇红齿洁,眼前男人却已非玉扣子,而是那个曾匿在深宫内苑,只为百年前一诺的吕宋。

吕宋冷冷道:“玉扣子亦在三年前死去,你们杀了徐熹,庆嘉皇帝暗中杀了玉扣子,便是玉扣子也不知你真正所处之所,每回通讯之地皆不同,我便扮了三年的玉扣子。皇帝与我磋商,这是我送与年后的最后一件功德。”

“都是假的!龙梓锦暗访温如意,三年的消息,年夫人说的小皇子的话,好九弟,全都是你教的,你的好手段!”

“你早知道自己中了心蛊…不可能,你不可能熬过这三年,除非你不爱年璇玑!”

龙修文气息喘重,却随即嗜齿大笑,“你以为你赢了么?林子里有我三百精兵,你逃不了!”

龙梓锦,夏桑与宁君望猛一点头,门口爽朗笑声浑厚而来,一个人快步奔进,“十爷,你们不必寻思杀出去!林内兵士已全部被剿灭!”

众人大惊大喜之间,犹自不敢相信,却又知道此人绝不打诳语。

这名性子直率又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十万禁军统领,段玉桓。

龙修文眸光大凶,厉声迫问:“绝不可能!我早已查探过,你并没带任何兵卒过来,这一带,我也之前早已搜寻过,并无一兵一卒。”

段玉桓沉声喝道:“你道段玉桓真的奉命前去取袍?为不惹人思疑,皇上用了三年时间,将精锐禁军数百人秘密迁徙到此,落户成民,让这小村民众慢慢增加,只为今晚一战!”

地上冰凉无比,追追紧握着自己衣襟,竟也顾不上去看业已脱险的龙无垢,愣愣看着龙非离大步走到龙修文面前,抓着他哥哥的衣领,一把将他提起来,眸色暗红似陈血,声音狠戾又哑如刀匕剜过,“三年!龙修文,你对年璇玑所做的,朕忍了三年!大隐于市,朕知道,你这只狐狸必定隐匿在烟霞忘忧几个大郡,朕用三年时间诱你出来,引你至此,这是你当日辱她之地,以你性情,不可能不来!”

“朕早已抱了死心,立下遗诏于正大光明牌匾之后,传位十弟,四年为限,若朕无法她报仇,即便今日你不吃下这颗心蛊解药,朕自尽身死也要你死!”

492一生等待错过了你(3)

龙修文浑身一震,身上剧痛随之传来,他听到自己血液流滚飞溅的声音。

一般痛伤对他来说只是寻常,然龙非离功力未失,刚才的银针带着浑厚的内劲入穴,刺得五脏六腑深痛难抵。此刻,银针随着男人的拳头更入脏腑。

他知道,这次他是彻底败了。

可恨自己记忆和部分神格虽恢复,能识得灵魂,神力却一直无法复苏。莫琮想必也与自己一样。

局但龙昊,你便能与紫苏再在一起?

眸光敛下,他不再往那怔立在众人女子之中的白衣女子方向看去…他怎能再让龙昊看出端倪?

神力虽无法复苏,但他能听到天界的声音,紫苏与佛陀赌约,早在天界传遍。紫苏,你真能让他记起你?你便随我一起…死去吧。再不复生。

百他冷笑着,在血埃中翻滚着身子。

三年多的忍怒,一旦泻出,龙非离知道自己已无法找到收控之口。

指节边沿也在这碾转间破裂溃烂,疼痛袭来,更何逞被打的人。

盯着已瘫卧在一摊血水里的那个与自己有五六分相像的男人,嘶叫狷笑到再无声息,龙非离喘息粗重,却犹自无法停手。

疼,生死之疼,从来不及生不如死之疼。

仙砚台长老说的话,要替她报仇的信念支撑了他这些年。

她一直沉睡,他其实早已心灰意冷。

牢狱,腰斩,他再恨,其实舍不得她死。他总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却在一个托大里失去她。

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带她杨帆出海的那段日子里,他已想明白一些事情。

其实真的很简单。只是,在没有失去她之前,他看不清。她爱他。只要,他信她爱他。只要他信她。

有些事情荒谬得全无凭依,就像白战枫与白子虚,白子虚原来便是白战枫。

白战枫早便知道白子虚的存在,初始也只感白子虚危险,却不知他实际,信中说后经流景指点,才知他乃祸患,是远古诸神纠葛生衍的恶灵,能力越来越强,必害西凉。

白子虚每到一定时刻,会从他的身体里醒来,然后便会从他的记忆里得知他的一切事情。而白战枫却无法得知子虚所有事情,只能感知他的存在。

与匈奴最后一役之前,白战枫定下生死之策到粮尽之时,己也不可发一军。

后又让流景洗去他与自己通信的记忆,则白子虚再次苏醒亦不会知道有此事。否则,白子虚必不待下次苏醒,宁耗灵力强夺白战枫之身。

白战枫早便算好,白子虚在战时苏醒的时间,但在那之前,无粮无援兵的白战枫早已战死。

白战枫知道,即使被洗去记忆,他也会守城到死。

白战枫死,则白子虚亡。

他不知道流景是谁,如何能洗掉一个人的记忆,诸神的纠葛在传说背后的真实又如何,但那时他选择相信白战枫。哪怕后来他以为她与白战枫的背叛,他仍守着这不可思议的生死之约。

那末,他为什么不信她?他们曾经历的,他怎会以为她会背叛他!高处不胜寒。他的位置总是要求他理智地判断,据事而判。所以,最终他得到天下却失去她。

想明白这些,这以后的事,其实并不难,他知道中间内跷必定繁复。仙砚台回来以后,他一边等她醒来,一边开始去查。

后来的一个深夜,吕宋来找他。

吕宋给了他一颗丹丸,只说让他先服下,再与他详说有关年璇玑之事。

年璇玑。

与她有关,他还有什么疑窦,便是剧毒,他也吃。他每天疯狂想她,他只想知道与她有关的所有。

吕宋苦笑说,他无法完成那个女子的嘱托,寻不出龙修文踪迹,后来他思虑再三,终于偷返仙砚台,偷出仙砚台至宝,能护心脉重损,但同时必须服食者内力高强,意志极强,否则也未必能保住性命。若无此药,他断不会说出那生死秘密。

于是,从吕宋口中,他知道了她所有的悲伤。

他当晚心蛊发作,差点死去。

那晚,他疯了一般跑到凤鹫宫将她带回自己的寝宫,他搂住浑身冰冷的她,与她说整晚的话。

翌日,他看到他将她的肌肤压得通红,突然惶恐,怕她醒来后恼他,将当初装载她到西海的沉香棺木取出,命人做成一张暖榻给她。

那是他百年后的棺柩,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已永远失去。

一年一年过去。没有了一个人对他说,阿离,你这样约束自己,你不累吗?我等你一起睡。

没有了那个人,始知年年岁岁月月天天时时是漫长。

心蛊时常发作,虽有仙砚台药丹护着,却仍要运功抵御,他只任它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