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以后,她与玉环随张府一行进宫祝宴。
部分官员官眷落座。皇帝,追追,茹妃,后宫嫔妃,陵瑞王爷,玉致公主等她认识的人统统还没到,星烁满天,她站在刘诗敏背后,怔怔看着这片阔别了三年的星空。
465一声小七(1)
朱七看看身边鸡冻得不行、死掐她手臂的“年小八”,直翻白眼。
“阿七,阿七,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里有这么多美男,早知道我就弄两张比诗敏更漂亮的人皮面具。这就是穿越,小说诚不欺我也。”
朱七狠狠一扯某人,低斥道:“你丫你能不能别再看了,看也别像打了鸡血似的,请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小丫鬟,你看的全是西凉的黄金男,但都名草有主了,有些连小孩也有了。”
嘴上轻斥着,眼眶却微微热了,看着最前端的位子,众妃嫔还有昔日故人一一各自在案前落座。
局龙梓锦替霓裳斟了杯果茶,唇角噙笑,形容体贴,老十已经彻底放下如意了吗?
那边晶莹的小女儿低声与晶莹说着什么,晶莹又去侧身与段玉桓说,夫妻二人相视微笑,对座,一对玲珑可爱的小儿女摇晃着跑过去,那胖嘟嘟的小女孩伸手便去拉晶莹的女儿,两个女孩头磕着头,意态亲密,小男孩哼了一声,去抢段玉桓手中的酒喝。
段玉桓哈哈大笑,对座的斥责之声含嗔带娇传来,“夏雪,不许对你段伯父顽皮!”
百“还不是让你惯的!”男子低沉的声音含笑,看向身旁轻纱履面的女子。
没多久,夏侯初与宁君望引了几人过来,却是郁相,林司正和容将军,几位已退下高位的老臣。
众人寒喧着,朱七环了一眼,年轻的新臣很多,这确是他的天下了,无人再能制衡他!她咬唇一笑,目光从那对男女交握的手上移开,许久不见的夏桑和玉致很好。
间或,玉致蹙眉往她这边的方向看来,她一凛,随即想起那当年的“年玉”也与刘诗敏相识,玉致挽了面纱,刘诗敏认不出,玉致想必已记了起来。
夏桑随玉致的目光也略略递过来,似在她脸上定了一定。
手上一暖,却是玉环握上她的手,她心里随着这一握也踏实许多,朝玉环笑道:“臭丫头。”
座上的刘诗敏听得声响,回头朝二人展颜一笑。
二人回了个笑,却见刘诗敏侧头去看张进,张进正与二夫人方画晴说着话。
刘诗敏脸色一黯,低下头。
朱七心中一叹,新人旧人,她的处境又焉与诗敏不同?
正想着,突听得内侍唱诺,“皇上,太后娘娘,慧妃娘娘,四殿下驾到…”
玉环捏住她的手一紧,她只有更紧张,心房早随着那一声报喊一下放缩多次,眉额,手心全是冷汗。
没有漪妃!追追没有来?
与玉环交换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讶异…难道如外界所言,她的身子确实孱差至此,连龙非离的寿筵也无法过来?
两人疑虑,却也暂微松了口气,朱七心头随即又紧窒过来,随着众人下跪行礼俯腰,眸光紧紧,看着那一身明黄的郁秀男子袍袖轻拢,从她眼前快步而过,走上高台居中位置。
及至平身,她仍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三年。
他风华正茂,时间无法给他抹上一丝一毫的风霜。
华贵俊美依旧,清隽酷冷依旧。
只是,他身上确实有种时光翩然轻擦的痕迹,睥睨投足间,那股手握天下的气势光芒毕露,他的眉眼并不见丝毫凌厉,徐徐一扬,已让人心惊胆战,似教他窥探出所有。
她不由自主看向倚在慧妃怀里玩耍的小皇子。
孩子年岁虽小,却长得极好,玉雕粉琢,一脸贵华,与玉致的夏雪长得各有千秋,他极为顽皮,一双小手老往前面案上的果蔬酒盏抓去。
似乎是个欺善怕恶的主,龙梓锦轻声喝斥他,他只是笑,撅起嘴巴看向高座上的男人。
龙非离凤眸微挑,他便即乖乖不敢乱动。
这天伦之乐,不是和乐融融吗?朱七鼻子一酸,心里又恼又疼,微微低下头。
她刚才一直凝着龙非离,男人却目不斜侧,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察到,但即使觉察到,他也不过当她是名低贱的奴婢。
那是无容置疑。
接下来,是群臣的致贺之词,礼物,歌舞表演。
虽不多,但这些她往日在宫中也看过一些,倒是玉环,睁大了一双眸,眸光雪亮,看得意兴盎然。
终于,陆凯提到了张进的名字。说了什么,她没注意听,她的想念还扑在台上那眉舒淡漠的男子身上,只见方画晴抱着瑶琴走了出去。
会让方画晴演奏,本就没有悬念。
张进爱这个女人。
她听不出好坏,眸光裹着龙非离远处修长的手,他…一直在喝酒。
一曲既罢,掌声动容。
眼下,是方画晴艳红的杏腮,轻轻仰起下巴,还有刘诗敏静默凄苦的脸。
她微微蹙眉,尚在心疼这女子,冷不妨被人从背后猛力一推,脚步蹒跚间,跌站进场中。
那正是众人掌声方毕,张进搀方画晴退回案座的瞬间。
她伶仃地站在场中,所有目光一下扬落在她身上,包括今上。
466一声小七(2)
朱七内里将“年小八”腹诽数十遍,也好歹支会一声,就这样将她推出来。
侧头一看,“年小八”还在那里对她做着“v”手势,她欲哭无泪。
她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想起两人定好的计划,一咬牙,正要跪下禀报,一道焦急娇美的声音已从座上传来,“小七,还不回来。”
紧接着,一抹粉影从案上急起,步入场中,却是刘诗敏。
局眼看着张进也要走进来告罪,朱七赶紧一捏诗敏的手,跪下道:“皇上,小七是张尚书府上小奴,有事禀报。”
声息俱寂。
高台上更没有任何回音传来。
百朱七只觉心里紧张得快要炸开,有人迅速走进来,掀衣跪下,朗声道:“禀皇上,这小婢是微臣府中新婢,不识规矩,冒犯了圣听,望皇上恕罪。”
“今儿个皇上寿筵,是大喜,岂论责罚,况又是新婢不懂规矩,张卿将婢子带下去吧。”
出声的是茹妃,语温带笑。
他的母亲,这三年过得应该很不错吧,膝下又有了孙子…朱七心里欣慰,却又抑不住苦涩。张进眸含警告看了过来,她唇角微剔,张进眉宇皱得愈深,抹上一丝严厉之色。刘诗敏咬唇,便要将她拉下,她一惊,她还没开始呢
“不是有事报禀吗,说吧。”
略沉的声音覆上四周又再扬起的话语声。
一下全场又寂下。
张进吃了一惊,刘诗敏同样惊愣,一同望向高台上的男人。
眸光在自己脚下定了好一会,朱七才微微颤抖着抬起头。
隔着甚远的距离,他在那端淡淡出声,淡淡看着她。
这个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刘诗敏又惊又急,“小七!”
朱七重重一握诗敏的手,起来往前方高台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往日熟悉的,后来陌生的,看着她这个表相平庸的又大胆的小婢女走向皇帝。
玉环伸手轻轻掩住口鼻。
阿七。
一步步向他走近,朱七眼梢又热了。
越靠近他的位置,都是她往日与之笑哭过的人。
阿离,如今你最亲近的人他们都安好地在你身边,伴着你看你带领西凉走向盛世繁华,你可还会寂寞?
没有了我的日子,你过得也好吧,要多久,你会终于将我看成过客。
三年?十三年?三十年?
时间弹指。
在终于能将他的脸容清清楚楚看清的距离里,她缓缓跪下来。
“这小婢子凭地有趣。”
旁侧,玉致带笑的声音传来,夏桑伸手握过她案下的手按了按,玉致微微奇怪,却没再嬉笑。
夏桑瞥了台上站在龙非离背后的清风,陆凯一眼,眸光又轻掠过龙梓锦等人,知他们也留意到皇上的微异他落在那婢女身上微微深勾了的眸光。
但凡跟在皇上身边的人都知道,皇上便唤年后做“小七”,没人知道这称呼的由来,却没人不明白它对皇上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婢女他刚才就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在他们身上,尔后皇上到了,她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皇上…皇上必定也知悉。
除去已婚娶女子,这宫里哪个女人不对皇上抱有深想,这婢女给人的感觉并不莽撞,甚至有几分内敛之感,不似一般婢女,但再有心思的女子,也不会如此丝毫不惧。
张府家的小奴,这张进是什么心思…毕竟这女子的模样只是普通。
发顶上繁杂的目光,朱七咽了口唾沫,抬头道:“皇上,二夫人以外,小奴家大夫人也为皇上备了一份贺礼,后来夫人看各位娘娘各位大人和夫人的礼物贵重,心感小礼微薄,不好呈献,小奴不忍折煞夫人心意,斗胆进言,望皇上恕罪。”
她的声音清脆如珠玉轻敲,场上又特别的静,所有人都待听这女子说什么,这时都甚觉惊奇,没想到这名小奴是为主献礼。
“嗯,张夫人费心了。”屈指在桌上轻轻一敲,龙非离放下酒盏。
张进一凛,看向刘诗敏,刘诗敏这时却是全然晕眩了…她哪里有什么礼物呈圣!她心惊胆战,不敢怠慢,忙俯首回道:“皇上谬赞,妾身不敢。”
自己身上,一眼便能看尽,必非裱画,宝瓷,玉珊等物,各个方向的目光如寒光利箭戳了过来,想看她到底拿出什么东西来,朱七背脊的衣服早已汗湿得不像话。
龙梓锦笑道:“允那小奴,还不快把礼物呈上来,本王着实好奇。”
“可不正是,快快!”玉致抚掌脆笑。
“你们一说,哀家倒也好奇极了。”茹妃轻笑,玉致道:“母后不急,待小丫鬟将东西呈上,玉致立刻跟你老人家说。”
场上瞬时热闹再起,猜测这份突如其来的贺礼。
朱七背后的刘诗敏浑身颤抖。
呈送皇帝的礼物可不能有半分错失!张进心中紧张,低沉了声音,“敏儿,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七咬了咬唇,缓缓从怀中拿出一枚木盒,高举至头上。
467眉眼依稀
“其实这礼物也不是给皇上你的。”
盒子一举,话,紧跟着出口,朱七只听到场上抽气声连连。
背后的张进也微微失态,朝刘诗敏低吼道:“你带回的什么人!”
刘诗敏攥紧纱裙,低下头。
局饶是龙梓锦等人多见风波,还是吃了一惊,这小丫鬟是太大胆还是太无知?
夏桑悄睇了龙非离一眼,皇帝正微微拧眉,眸光扬落在那小奴身上。
若说张进确有什么心思,这倒成功了第一步。
百“礼物既不是给朕的,那敢问张夫人是何意?”
他在看她!朱七一震,收摄住快要从唇上泄出的喜悦,朗声道:“那是小奴家夫人替皇后娘娘在相国寺求的平安符,小夫人赧于礼物微薄,但小奴窃以为那是夫人的一片心意,夫人一直惦念娘娘,只因夫人与娘娘识于微时…这,玉致公主也是知道的。”
平安符!是,她不平安!
手微颤,案上酒盏打翻,芳香沁盈浮沉。
龙非离猛地站起来,双手紧撑在桌案上。
几近四年,她一直在睡,不会说,不会笑,用她的方式去惩罚他。
生辰,没有她的生辰,他根本就不想过!
迎上龙非离的严厉目光,玉致心跳乱窜,本来九哥这一下动作,已把所有人吓住,偏偏自己倒霉,首当其冲。
只是,刘诗敏怎会知道了嫂嫂与她的身份?事隔多年,她也是今儿个看到刘诗敏,才恍然记起这事,而嫂嫂久居深宫,刘诗敏又怎会
她虽极为奇怪,倒甚为喜欢这小奴,又恐刘诗敏被责,忙站起回道:“九哥,不错,张夫人是嫂嫂的朋友。”
台上陆凯悄悄看了龙非离一眼,躬身道:“皇上,奴才去拿礼物。”
龙非离薄唇抿紧,没有出声。
前方朱七与公主的话已让她震惊喋乱不休,偏生丈夫眸光极厉,汹汹而至,刘诗敏一惊,怔怔看向张进,张进咬牙道:“你识得年后?”
这时,不知谁一声惊呼,轻微,却足以勾起座上所有人的注意,众人看去之时,却见龙非离从台上走下。
众人只见乌金绣靴晃动,龙非离径直走到那小奴面前。
“起喀吧。”
他就在她眼前,朱七咬紧唇,才忍着心里的激动,慢慢站起来。
她必须得慢点,她需要那微末的时间去平复她身体还有心里的颤动。
他的手放到盒子上,凤眸却掠过她,落到刘诗敏身上,“谢谢!夫人对年后的心意,朕无以为报,不若夫人随陆凯走一趟,到国库去挑上几件喜欢的东西。”
与场上所有人一样,龙非离步下高台一刻,刘诗敏已惊呆住,紧握着的手一直激颤。
无以为报?她绝无想到皇上竟向她言谢,刚才王爷公主朝廷各个大人和各院娘娘呈上的礼物何等珍贵,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有在陆总管接过太后娘娘的礼物时,才向太后娘娘兑了谢。
她从没到相国寺求过什么平安符,这个年小七到底是什么人?当日所见的年旋姑娘必定还有其他来头!她突然一惊,年后也是年姓…
一旁的张进看妻子尚在惊战中,忙一拉诗敏,叩首道:“臣叩谢皇上隆恩!”
从皇城大牢到刑场,他便知道皇上对年后的情意非同小可,不然不会对他特别提点。
自数年前,他心里便对那个女子存了不可为人道说的心思,却没想到妻子竟与她认识。
他心中激荡,微微锁眉看向皇帝跟前的女子,却发现她轻轻瞥了方画晴一眼。
张进再敏颖,只怕也猜不到朱七这时的心思,
朱七心里轻吁一口气,希望借与龙非离说上话之机,也对刘诗敏有所裨益,那方画晴以后不敢欺了她去。
手上的传来的力道,她心里一紧,与玉环在这几天里商讨了数个主意倒没想到他会亲手从她手上接过礼物。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里掠过,她迅速拿捏了主意。
她一直低着头,这时猛地抬头看向他,龙非离却没有注眸在她身上,拿过盒子,转身便走。
“啪”的一声细响,一件东西跌落在乌靴旁边。物什轻小,众人本没有注意到,却突见龙非离俯腰去捡。
龙非离将东西拾起,放进怀里,心里只想着宴毕回去将这平安符给那人系上,他虽不信这些东西,却想,若她知道是旧友心意,必定高兴。
冷不妨背后声音俏生生传来,“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能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