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认真揣侧,谁都知道她在看谁。
座下,有人擎杯举箸,便像刚才的皇帝,都定在半空…这个女人不该出现在这里!她已经被打下死牢,不该这样无所顾忌凝着这宴上高台最尊贵的男子!
“将这妖孽擒下!”
有苍老的声音怒喝而起。
听得老丞相发怒,刚被龙梓锦喝止住的禁军立刻上前,半空中,却有身形一划,一个女子鞭子一甩,挡在红衣女子前面。
“晶莹!”
一听发话的是统领,众人几乎又同时止住脚步。
这时,有人眉宇蕴怒站起,“莫反了不成?都没听见郁相的话吗?还不快将这私逃的罪妃逮回宗人府大牢!”
龙梓锦一拧眉,看去却是林司正。林司正掌管宗人府,他说的也没错,璇玑是逃了出来。这下便是段玉桓也未必能制止得住禁军,毕竟禁军要护卫的是皇帝的安全。他正烦躁,却见所有禁军都迅速躬身施礼退了回去。他心下一凛,往旁边的男人看去,果见他手一挥,身子微微倾前。
迎上女子的目光,龙非离心房猛跳又狠狠一缩。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恒久,他争夺权力,要站在最高之处,却又比任何人更清楚,这些并不能千秋万代,总有衰荣。
最高的地方才能施行所有的构想,然后在这一望无垠的繁华里,看天下人低语浅笑,能够低语浅笑,家常闲话。
可是,他得到的又是什么?称颂吗。
这虚浮的东西,他要来做什么!
生杀予夺,肆意笑骂,主宰一切?
最终还是一场空寂,哪怕死后眠长金石为伴,金缕玉衣去织。
终归是空。
在这世上他便不能真正拥有一样东西吗?
不管岁月跌宕,繁华老去,却永远是他的,只要他一个转身,一个侧目,就能看见。
他真的以为他已经得到了,后来却发现原来是假的。
将她逮回以后,除去将匈奴打败,践了当日与月落的承诺,将这国业按着步履推向臻美,他做着好笑的事情。
将她推下牢房。
为何不在宫闱里解决,却将事情闹大,让全天下看,要天下也卷进他与她的这场情爱中?
难道唯有这样的倾城热闹,才能填补和祭奠他心里早已疯狂了的寂寞吗?
爱与恨,他早已说不清,越爱,就越恨,越恨,却更爱。
恨,始知更爱。
他不去看她,不闻不问,放了紫卫在她身边,却又只吩咐除非关系她生死,否则一概不准向他汇报。他恨她,他不想知道有关她的任何东西。可是为何白天还能冷静处理桩桩战后待兴的事情,晚上却夜夜醉死在还隐隐有着她气息的帷帐里?
也许是华梦一场,在那梦中有过笑靥如花,有过玉颜调皮,有过年岁似锦。
那样的梦总是过于美好,以致醒来后还会死死惦念。
盛典。
然后,盛典过后,会是下一场战争,但那时是他做的主舵,而非生受的一方。他会一步一步实现他的计划。
那是何等的热闹?
只是,为何越热闹却越冷寂?
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怎还会如此寂寞?
是没有人与他共享吗?也许是。
但若他要,谁不愿意?同苦之人少,但这世上从不乏同享的人。
原来,不是没有,而是想要与之分享的是谁。
捋想一次又一次,却怎么还是那个背叛了的人?
所以才会突然将所有理智都抛却,仅为这夜里扎醒寂寞的痛苦,去翻出一件能恕赦任何罪孽的东西,去翻出早为那个人做好的冬衣,唤身边的人去传话…吩咐那一句句好笑的话。
他竟疯狂到想将一切清抹去,与她重来?
455情殇烟霞(40)终有一天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已存了这样的念头,将她囚禁,其实不过是怕…白战枫死了,她恨他,他怕她深深憎恨着他。
那样会让他明白,她有多在乎白战枫。
白战枫的死是必然,即使没有这场背叛,白战枫还是会死在战场上。按战前得悉的那个秘密与绝不更改的约定,马革裹尸,是白战枫的选择。
他再恨,也只会选择与白战枫拼斗,而非在战场上粮草不援六军不发的卑劣方式。这种行径,他还不屑!
局只是,他不会告诉她。
恨吧,恨的同时,她心中对白战枫的爱就会减一分,对他便惦记一分。
她没有穿他为她准备的衣裙,但这身妍红却仍让他无法移目。她嫁他那天,便是这样的鲜活。
百突然,他眉心一紧,眸光定在她的裙裾下慢慢拖行的脚。
是谁给她下的镣子?
她的脚被锁铐着,拖着长链,但不该走得这样慢,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刻意去忽略那种疼痛的感觉,目光微动,掠过背后的如意与徐熹。
她停住了脚步,好一会,才再接着走。他几乎便要走上前去,微微抬起的脚,终究没有迈出。
她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淡淡看向她,袖里手指却微勾起龙梓锦要带她走,她却没有走!她折回来会跟他说什么?若她向他求饶,他会再与她在一起吗?
他不知道。
她曾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过,并有了那个人的孩子!她爱那个人,不惜逃宫,为他送粮。他们在军帐里紧紧拥抱,那一刻她脸上净是依依不舍,是他亲眼所见。
目光落到她的肚腹上,那浅浅的浑圆,她里面的是别的男人的种!
他怎还想着与她重来?
怒气瞬间在身体里生出,只想伸手掐上她的咽喉。
有轻微的呻吟之声从旁侧传来,茹妃惊道:“皇上,快过来看看如意!”
茹妃这一喊,声音立刻从四处而起,只听得皇后急道:“如意妹妹怎样了?”
璇玑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眉峰微沉,侧身向追追望去。
茹妃下首,追追正掩着肚子,低声呻吟,秀眉颦蹙,痛苦地迎上男人的目光。
看向璇玑背后的青衣小厮,龙梓锦低声道:“霓裳,你给她看看吧。”
崔医女凝了他一眼,轻轻一笑,却摇了摇头,缓缓道:“不!”
“给她诊断。”龙非离瞥向崔医女,声音已是微冷。
崔医女咬牙,正要回答,璇玑突然伸手握住龙非离的手。
龙非离目光一暗,反手握上她的手,他似乎全然没有去想,就那样捉握住她的手。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住!
璇玑也是一怔,她知道崔医女会怎样回答,她只是想分散龙非离的注意力,也想过不会凑效,毕竟这男人在乎追追与她肚里的孩子。自己与自己,不是很强烈的对比么。她肚子里的是别的男人的骨肉,而追追怀的是他的孩子!
茹妃声音大急,“皇上呢?皇上怎还不过来?”
璇玑看到追追的目光斜睇过来,又冷又厉。
看着身前与那人交握的手,她一震,她这是做什么?和追追去争一个男人?各施其法?
想起那二人有过的亲密,又想起白战枫最后那句“珍重”,她心里一涩,他与追追颠鸾倒凤,而她与白大哥…原来,她与白战枫甚至还没有好好诀别,就永诀了。
手一用力,要从那人的掌里收回,他却比她更用力。
她无法挣脱,吃惊地看着他。
龙非离的目光却盯实在二人手上,看她挣扎,挑眉看向她,眸光冷狠,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指节上的茧甚至在她掌心的皮肤上擦磨着,那是往日他对她不经意的微小动作。
她一时晕眩,身子一晃,他已揽过她的腰,迅捷得就像他没有一丝迟疑,甚至她看到他嘴唇微动,又随即合上。
这样可怕的温情,她心里惊乱,脚微微一提,那里的疼痛提醒着她。
她看看追追,又看看他,脑里卷过二人纠缠的情景,在狱里拼命压抑的全部涌上来,她突然好想大声朝他吼,将那晚的事情统统告诉他。
可是,不行。
她听到自己颤声在问,“你与她真的上床了?”
事实放在眼前,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问。他们的手紧握着,她只盼他说没有,然后,也许她与他还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掌在她腰肢上的手一紧,烫热从她的肌肤上传来,她看到他眸光暗沉,轻声道:“是。”
他的话像脚上的尖刺一样剜在她的骨肉里。
她笑了又笑,仰起下巴看了他半晌,道:“阿离,你知道我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龙非离紧攫着她的手,他的眉心甚至在急促跳着。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肚里的孩子是谁的吗,是白战枫的。我怕你害他,才死口不认!他现在死了,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轻轻一声,她听到骨头折碎的声音,她痛得冷汗直冒,却冷冷看着他,看着他扬在半空中的手,这次,他一定会打她吧。
打吧。
龙非离,也许你永远不知道,但如果有一天,终于有一天,你发现你亏待了我
456他的选择
流景一声冷哼,“我说朱七,你这是看的什么,看到后面只把自己的事情回看一遍,你不想看看龙非离与辛追追之间的事吗?”
“还是说你在害怕?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选择回去?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回去以后的局面你想过没有?你死或是辛追追亡?”
是,看到后来,又再看了自己的经历。
让崔医女准备的衣裳,在听到他的答案以后说了那些话,将他彻底激怒,转进皇城大牢,被判数天以后斩首于闹市之中,狱中得悉追追被封妃的消息,静默等待死亡,行刑前一晚他的到来…
局她那时悲伤之极,确认了他与追追之间的事情,更愧疚于白战枫,种种之下,甚至说了损毁白战枫名声的话去逼迫他,只想追随白战枫而去。
身体停止呼息的前后,他披散的发。
原来,死亡也并不能解决问题,除非记忆和灵魂灰飞烟灭。否则怎会在知道他的疯狂后有了念想,怎会惦记着他到底去了仙砚台还是雪松宫,最放不下的还是他的蛊毒能不能解。龙修文便像一枚计时炸弹,经烟霞镇的事隐匿得深了,但这个男人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百只要流景一施法,就能像之前看到与她有关的人的经历一样,溯镜中能看到他与追追之间的事情,刚才却一直没让流景施法给她看这一部分。
也许,确实如流景所说,她在害怕吧。即使知道二人已有了那层关系,却仍害怕看到他们纠缠时他的情陷。
只是,若不能把这些都弄清,她再回去还有意义吗,回到他身边以后,看着他把毒解了,然后自此与追追幸福一生?
流景突然将她横抱起,轻声道:“魂体离身久,你的元气很弱,进去休息一会,再决定看还是不看。”
朱七摇摇头,“我不睡,和你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流景,告诉我,你之前为什么会变成与白大哥相同的模样?”
这是一直堵在她心里的疑问。溯镜里,她统共见过他四次。
一次在漆黑的储秀殿,一次在断剑门,一次在松风镇的别院里,一次在烟霞镇的树林里,还有一次在牢里那时,那人离了宫,她被诬陷针害皇后与龙嗣,深夜的牢里,进来的小狼,后来却是幻化成人的流景,随后他又变成白战枫的模样…他抱着她轻轻亲吻着。
这是她往日不曾知道的,今天却在溯镜里看到了。想到这里,她的脸微微一红。
溯镜里,能看到一些情景,却看不到人心。烟霞镇里和牢里一样,他变成了白战枫的模样。
流景一怔,唇角微微勾起,“你到底是想问我的事情还是白战枫的?”
朱七微愣,“这不是在问你吗?”
“如果我变成的不是白战枫,你还会问吗?”
朱七怔怔看着流景,对方神色竟似极为认真,她皱了皱眉,笑骂道:“你到底要说不说!”
流景看她模样娇嗔,本要将她放下来的手,不动声色紧了紧,抱了她向里间走去。
“流景,我不睡!你快给我说说!”朱七抗议了,他将她放在床上,她转身自己跑下来。
流景坐到床上,手臂一探,又把正要往外逃窜的女人捉了过来,锢在怀里,沉声道:“睡一下,到点了我叫你。”
朱七转身,盯向男人,“那你给我说说。”
流景皱眉,道:“我随意幻化的。”
“真的?”朱七冷哼。
流景笑得愉悦,“即使是假的,我不愿意给你说,你也拿我没办法。”
朱七气结,“能幻化成人,翅膀硬了,不听姐姐的话了。”
流景低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从没把你当做是姐姐,不管上一世还是这辈子。”
朱七不敢再多说,垂了目光。流景自嘲一笑,将她放进被褥里,便要出去。手,却突然被人拉住,低低的声音传来,“阿雪。”
流景浑身一震,那刚错开的脚步便再也移不开。
朱七微微掩住嘴,刚才一句,就像无比熟捻,突然就这样出了口。
流景坐了下来。
她也坐了起来。
她听得流景的呼吸有些重了,抬头去看他,却被他探手带进怀里。
头顶微重,却是他的下巴轻轻搁到她的发上,只听得他淡淡道:“阿七,你想跟我说什么?”
她咬了咬唇,“小狼,为什么溯镜里有关白大哥的事情你不施法让我看?”
“他死得极难看,你看来做什么!看了不怕恶心吗?”
流景轻轻笑着,语气带了丝漫不经心,她心里却突然酸涩起来,握上他的手道:“小狼,溯镜不看就不看,但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变一次白大哥的模样给我看看?”
半晌听不到声息,她从他怀里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大哥。”
男子眉眼温恬,哪里还是先前流景的模样,分明就是记忆中那个翩翩公子。虽知道这是流景的幻术,她还是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白战枫轻声道:“旋弟,还有不到半刻钟便到时间了。”
457他的选择(2)
“小狼,你丫还真是入戏。”
那声“旋弟”,朱七鼻子一涩,低斥着,却不由得伸臂环住了男子。
明知道不是那个人,但相同的脸孔仍能勾起所有念想。她突然想起宛仪和罗锦。这两个人证明他与她确实曾爱过。
“我带你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