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过急罢了,若是内侍怎会自称卑职?”璇玑缓缓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一惊,随即道:“主上早有交待,娘娘不必害怕,卑职等绝不会伤害您!您只管随我等走便是!”
“你们是随小吕子一起的?”蝶风咬牙,身子微微颤抖。
“什么小吕子?”一个男人粗嘎一声,几名男子已快步向两人走来,最先说话那人沉声道:“杀了那婢子,切记不可伤了年妃。”
璇玑大惊,把蝶风推到背后,眼看几人已欺近向二人抓来,其中一人出手如暴,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蝶风的天灵盖,璇玑心中一恸,哑声叫道:“别伤她!”
蝶风自知难逃一死,紧紧闭上眼睛。
劲风自头顶抹下,那让人恐惧的痛楚却没有落到身上,蝶风颤抖着睁开眼来,却见站在自己前面的男人岿然不动,嘴巴大张,脸上神色狰狞僵硬,旁边要抓璇玑的男人也定住了身形,眼核凹突。往后二名男子,已趴伏在地,一动不动。
那都是死人的面相!在她合上眼睛瞬间,他们竟然全部死了!
蝶风这时才懂得尖叫出声,把心中的惊惧嘶叫出来,璇玑身子微晃,移步过来,把她搂进怀里。
两人慌疑的目光到处,一身深衣的小吕子正负手站在门口看着她们。
是他救了她们!只是莫说蝶风不知小吕子如何出的手,便是璇玑也只看见小吕子袖子轻扬,几个男人已霎时毙命。
“娘娘,我是来带你出宫的,跟我走吧。”年轻的内侍淡淡道。
璇玑心惊,这个人的模样神态都是小吕子,但这种宛如胸有成壑的语气,不是平日那个内侍该有。
蝶风已挡到璇玑面前,颤声道:“你不是小吕子,你到底是谁?你想带娘娘去哪儿?”
小吕子轻轻一笑,“人有千面,只是和你们平日所见的不同罢了。”
璇玑把蝶风拉到背后,心里反倒平静下来,有种感觉,这亦真亦假的小吕子的来意似乎并不恶。
小吕子看了璇玑一眼,温声道:“年妃,看你平日为人处事,不争不害也是心有容广之人,这里确非你安身立命之地。”
他说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环,道:“当我从你身上取下这东西开始,便等于我仙砚台已接下这份委托,兵临城下,这里很快便有大灾劫,你须随我们离开。请放心,我们一行十人必可报你平安。”
蝶风茫然不知所言,璇玑却浑身一震,仙砚台!她不知道仙砚台是什么地方,但这名字当日却曾在白府里听白夫人说过,那时她身受剧毒,容颜尽毁,白战枫便是要带她到仙砚台求医。
处缥缈之地,治无人可治之毒,仙砚台想来必非凡地。听这人谈吐,虽短短数句,却温慧过人,只是她笑了笑,问出心中疑虑,“这玉并非为璇玑所有。”
小吕子眸光微纾,“非你所有,自是有人所托。”
“是谁的嘱托?”璇玑捏紧手心,汗水沾透掌纹。
“今上。”小吕子瞥了一眼窗外,神色微凝。
蝶风只觉眼前一花,却是男子身形晃动,已到了两人面前。
“事不宜迟,现在得立刻离开!”
本便不打算走,“今上”二字既出,她更不会走,他始终惦着她!她还求什么?璇玑眼中泛出湿意,唇上却不由自主抿出丝笑,“请你带蝶风离开吧,我不走,我不会走,不管这是不是我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小吕子微微敛了眉,“不行。这个约定自百年以前便开始,我不愿强迫于你,但仙砚台不能不完成承诺。”
这时,蝶风似明白了些什么,哑声质问道:“小吕子,你明明一身武功,为何凤鹫宫数次劫难,你却不相救?”
“蝶风姑娘,生死有命,那是命数,不是我们该插手的。”小吕子淡淡出声,眸光却拢向璇玑,道:“若你执拗,吕宋只好越礼了。”
璇玑摇摇头,往后退去,笑道:“你们在这里惯看生死,不管人事变动始终不动如山,仙砚仙砚,璇玑不知道这世上可有神或仙,你们确实可算仙人了,但我们不同,我们只是寻常之人,有着最简单的七情六欲,为一些人而活,也为一些人而死。”
“我不会随你走,我要去金銮殿!”
404兵临城下
吕宋也不打话,他身形骤闪,蝶风失声而叫,他已点了璇玑穴道,把她抱起,又淡淡瞥了蝶风一眼,“若你要跟在年妃身边,我们可以把你一起带走。”
“我自是不离开她的。”蝶风大喜过望,随吕宋出了门口。
他却突然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四周,轻声道:“哦,又来了人?各位,出来吧。”
蝶风一惊,倒不知道这吕宋说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青瓦砖墙四周还有人吗?
局她正惊疑,突然十数道身影从檐上跃出,为首二人,一青衣,一粉衫,却是离宫一段日子的夏桑和玉致公主。其余男子一身紫衣飒爽,却是那人的紫卫!
“嫂嫂。”玉致既惊急又喜悦,连连叫着。
璇玑大喜,唤道:“玉致,你怎么来了?快救我,我要去找你九哥。”
百玉致揩了揩眼角的湿润,道:“我们一直与十哥有书信来往,边关告急,九哥分析过局势,知道这几天必出大事,十哥信里也和我们说了,我们就悄悄回来了。你们都在这里,我们不能自己走了,要生要死,咱们都一起!”
璇玑沁泪而笑,看向吕宋,“小吕子,听到了吗?看在你我一年的情份上,求求你,放了我。”
吕宋眉头皱得愈发紧蹙,“总管可是奉皇上之命而来?”
夏桑微一摇头,笑道:“当日,是夏桑把你编到凤鹫宫,倒没想到,小小内侍,实是卧虎藏龙,正如娘娘所说,既是缘份一场,今日我们何苦要生死相斗?”
吕宋朗声道:“吕宋之责,是护年妃周全,你是皇上心腹,当知他心,他只想把年妃安全送出宫,你又何苦阻挠吕宋?”
夏桑看了玉致一眼,眸光微微深了,玉致伸手握住他的手。一旁的蝶风大惊,夏总管与公主
吕宋倒不以为奇,神色不变,只是微拧了眉。
夏桑淡淡道:“皇上把玉给娘娘的时候到现在已有些时日了,那时一切尚未发生,他大可找人易容成娘娘便能把娘娘送出宫去,为何要等到今日大军迫压,劳仙砚台之力?”
吕宋眉目锁深,一语不发看着夏桑。
“你其实也明白吧,皇上不过想多见娘娘一些时日,若今日败,便是永生。”夏桑笑道:“娘娘其实也一样。”
“总管大人要违背皇上的命令?”吕宋凝眉反问。
玉致撇嘴道:“说了这许久,你为何还不懂?咱们只是想九哥和嫂嫂能在一起。”
他何尝不明,只是吕宋一声长叹,眸中流光温莹,把璇玑放到地上,轻声道:“总管大人,来吧,仙砚台有仙砚台的规矩,你须把我杀死才能把人领走!”
夏桑神色微变,突然俯身在玉致耳畔低语几句。
…
院里激烈的打斗之声似乎犹在耳边,衣袂飘飘已烁闪在兰林幽径。一路而来,一林之隔,林外尽是兵士吆喝厉喊的声音。突然,粉衣女子停下身形,一把握住白衣女子的肩。
这二人却是玉致与璇玑。夏桑率紫卫与吕宋拼斗,玉致乘机把璇玑带了出来。
璇玑一惊,却见玉致已是满眼泪水,“嫂嫂,金銮殿前门已被温如凯三千士兵包围,十哥领了不足一千的亲兵在殿门与温贼对峙,皇城外,九哥这边的武官率三万余禁军与温贼,藩王的士兵抗衡,他们那边加起来有差不多二十五万的精兵。”
数目如此悬殊,大势已去了吧!白大哥和容将军的士兵尚在边塞作战,这些人却要瓜分西凉!那人傲气,不肯割地给匈奴求和,匈奴入主西凉,则西凉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可能!兵,在边关抗御死守;他不撤兵,今日却要被西凉的这些豺虎逼死吗?
她心里悲恸,林外四周都是士兵,与玉致一样,她不敢痛哭出声,却已是满眶温热。
“嫂嫂,你现在还不能出去,须走到这兰林尽头,此林尽头直通金銮殿侧门,你可以从那里进去。晶莹会在那里接应你。”玉致抬手一揾泪水,咬牙想尽快把话交待完。
“晶莹不是随玉桓上了战场吗?怎会回了来?”
“不知为何,十哥说,九哥早前让她与玉桓暗中回来了!但让你去见九哥这事,其他人并不知道,只有我,夏桑和晶莹知道,其他人一定会制止的,但晶莹是女人,她明白你的心。”
璇玑疑虑愈深,随即一个激灵,“玉致,你不与我一起过去吗?”
“对不起,嫂嫂,玉致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我要回去,夏桑他…他已经死了。”玉致哭道:“我要回去,和他死在一起。”
“玉致,你胡说什么?”璇玑手足一片冰凉,身子颤抖,又骇又急,“玉致,你别胡说。”
玉致悲凉一笑,“嫂嫂,幸好仙砚台的人在其他地方接应,过来接你的只有吕宋,更幸好这个吕宋与你有过一段同处的情份,他把你放下那一下,夏桑便告诉我,吕宋有意让你离开。他说他不会看错,因为以吕宋的武功,即使带着你打斗,也能杀掉他和所有紫卫,吕宋却有意把你放到一边,我才有机会带你离开。”
“但是,吕宋也有他的责任在身,除非把夏桑他们都杀死,否则他回仙砚台无法交待。”
405殿堂之争
她们距兰林的出口还有多远?
不远了。
璇玑一时竟无法迈开脚步,若夏桑真的死了,她怎能让玉致回去送死?但若夏桑真的死了,她又有什么立场阻止玉致回去陪伴?
她想赶快去到那个人身边,但她放不下夏桑和玉致。
局在没有面对选择的时候,总会想,这世上没多少真正让人为难的抉择,不过是看孰清孰重,也肯定有轻重。原来,这么难。
“嫂嫂,这是玉致最后一次做的人皮面具。”把从怀中掏出的薄如蝉翼覆到璇玑脸上,玉致握紧璇玑的手,眸子在水气的蒸熏下,明亮异常,“你的路在前面,玉致的在后面。”
“玉致不后悔。”
百温热的气息还呵在耳边,粉色的身影已隐消在深幽葱郁里。
璇玑咬咬牙,迈步往前而去。
人影绰绰,两相而立。
金色大殿门前,一袭湖色衣裙,高挑英气的女子站在中间,禁军团团簇围着。
另一侧,一名将领一身盔甲战袍,立在前首,男人脸色冷戾,眉宇间又蕴了丝自得之意。他的四周,兵士罗林,麻麻密密。
晶莹果然在这里!隐在树干背后的璇玑暗暗吃惊,侧门这边也尽是温如凯的兵,这乍眼看去,晶莹那边只有不足百名禁军,而温如凯的将领所领兵力却足有晶莹的数倍!
整个皇宫,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她一挽罗裙,心中忧急,温兵便在兰林之前,她在这边,该如何走到晶莹身边去?
金銮殿。
眸光一掠站到己方身侧的官员,和三名穿盔戴甲的藩王,女人朱唇上的笑越漾越大,挑眉看向阶台以上龙座上的年轻男子。
男子眸光平静,淡淡看着阶下百官各态。
在这当口,又有数人从此一侧,战战兢兢走到彼一侧去。
突然,一声钝响,正中殿门大开,二人跨步走进,却正是十王爷龙梓锦和大将军温如凯。
一名紫衣女子紧跟在龙梓锦背后,进了来,默不作声垂手站在殿角,却是女官温如意。
太后看了一眼如意,微微拧眉,又朝温如凯看去,温如凯朝她颔首,唇上一勾,志躇色厉。
眼梢一抹龙梓锦晦暗不忿的脸色,太后更加确定温如凯在外已布置妥当,不然他不会与龙梓锦一同进来虽然,这确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怎么,还有人要过来哀家这边吗?”
女人微拔尖了的声音,环荡在殿壁,一些官员只觉得那咄咄逼人又尖又锐的眸光像要戳到谁的身上,让人寒栗。
一直站在太后身侧的龙立煜扬眉一笑,目光微斜,睨落到郁相身上,“郁相啊,您这位三朝老臣还要顽冥不灵,拥护这个忤逆的龙家子孙?”
郁相一声冷笑,“逆造书信,谁才是那忤逆子孙!我呸!”
他说着又盯向太后一侧诸官,厉声道:“你们都疯了吗!皇上是先皇所立西凉天子,怎能容这牝鸡司晨,再立国君!”
温派不消说,往日年派此刻均都“改投明主”,中间派的几乎没有多少人留下,甚至几名老臣竟也倒戈相投,倒是这些年皇帝着意栽培的像夏侯初的一批年轻官员,钉紧在原地,不挪半寸。
但皇帝这边剩下的官员已不到四分之一。
殿外大势严峻,虽知已无回天之力,可叹可恨便连这殿里也输了气势去,生死面前,竟都是一些贪生之辈,郁相一声长叹,与林司正相互交换了个眼色,一刹,均都老泪纵横。
地上书信数笺,无凭无证也罢,不过是要一个理由,哪管堂正与否!
“龙非离,交出传国玉玺,可饶你一死。”温如凯大步上前,臂上护甲赫然有声,一手指向龙座上的青年。
自太后诟责伊始便一直沉默着的皇帝,此时微微侧头看向身旁内侍,“徐熹,地上的东西,给朕捡起来。”
众人怔住,随着皇帝的目光落到地上那轻轻翻动的纸笺上匈奴与西凉皇帝龙非离的来往信函。
徐熹恭声应了,慢慢步到阶下。
殿上臣子多是人精,往日怎看不出太后与皇帝之间暗涌,当然,也许往日有些人还不甚清楚,但此刻谁不心知肚明这些书信的真伪,没想到的是,太后竟要把这小儿子推下权座,把这大儿扶上去!
刚才太后闯进金銮殿把书信撤掷到地上的时候,皇帝倒还能一脸沉静,这时终于按捺不住要为己争辩了吗?只是这又有何用!太后背后数个老臣皆摇头而叹。
龙非离接过书信,轻睇数眼,手攀金椅扶臂站起,一掀衣摆,快步走了下来。
一些官员竟随着他那疾快的步履紧张不安起来。
乌金龙纹绣靴在龙立煜面前停下。
众人只听得龙非离轻声笑道:“哦,三哥,你想要这个皇位,却要躲在你母亲背后让她帮你拿下来吗?真是孬种!”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龙立煜立时变了脸色,“龙非离,你说什么!”
406王的女人?
龙非离却看也不看他,凤眸一挑,瞥向太后,“这西凉的玺印粗糙之极,匈奴单于的印鉴倒似不假。日晷城还在打仗,母后却有侍无恐,挑在此时更易国主,难道说你们与匈奴达成了什么协议?届时朕死了,若白战枫归从你,这自是欢喜;若他反对,这温大将军与匈奴的军队一起夹击,白战枫又如何能抗衡?待收复他手上之兵,则西凉这大好河山要怎么分,母后自可做主。”
“只是,这玺印做得确实不怎么样!”
太后一惊,怒斥道:“你胡说什么?”
众人听去,那声音已有几分颤抖。
局龙非离笑道:“你即便认了也无妨,这殿上都是为你马首是瞻的人,你即便把整个西凉全都送给匈奴,也无人说你什么!可惜的是,你生了个蠢货!”
龙立煜大怒,便要夺将上来,鼻上陡然一疼,一沓纸笺掷落有声,从他的脸眼上滑落,满空飞散。
一袭明黄赫目,前方的男子轻蔑一笑,已返身向龙座走去。
百龙立煜公然被辱,心中一股恶怒挣破,低吼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向龙非离背脊刺去。
璇玑蹙眉,犹在迟疑之际,突听得一声断喝,“谁在林子里?”
她一惊,立刻省悟过来,自己是不经意发出声息了,却已来不及躲闪,背领一紧,已被人抓住,带了出去。
两名士兵把她带到将领面前,后者微微皱眉,瞥了她一眼,她心头一跳,这名武将跟在温如凯身边办事,当日凤鹫宫里,她被太皇太后敕令处死的时候,二人便曾打过照面。
那武将连连扫了璇玑几眼,看她容貌平常,只当是误闯的小宫女,朝两名士兵一挥手,两人便把璇玑押到一侧。
多亏了玉致的人皮面具,璇玑这才松了口气,但现在落在对方手里却如何是好?她又不能告诉晶莹身份!
她正焦急,突然灵机一动,放声喊道:“桃源镇比武招亲!”
拘押着她的士兵吃了一惊,其中一人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乱吵什么!”
段晶莹正微微垂着头,听得声响,抬头瞥了前方一眼,微一耸肩,似对这小乱并不以为意,眸光又往远方眺去。
那武将看她目光专注,心生疑惑,突听得段晶莹一声惊叫,似在他背后看到什么可怖之物,他一惊,旋即转身看去,耳畔却听得数声低吼,他暗道不好,返身之间,只看见半空中一道绿影疾闪翻跃而过。
当身影落地时,只见段晶莹怀中搂着一个白衣少女,急退到金銮殿侧门前,那白衣少女却正是刚才那个小宫女。
金銮殿。
“皇上当心!”
清脆又惊惧的叫声来自宫殿角末,太后紧锁眉头,朝宫殿后方看去,视线顿时变得狠厉,定在如意身上。
剑锋已递到前方男子背上,龙立煜一喜,冷不防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他大喜下大惊,忙撤剑回守。
龙非离脚步未停,仿佛没有所觉,转眼间,已走到金銮座上。
他惊怒交加,却见接下他剑招的是那个平日寡言少语的少年清风。
他不忿,正要仗剑还击,太后厉声喝道:“煜儿!”
他一咬牙,长剑回横,狠狠掷到地上。
清风冷笑,“不自量力!孬种!”
这话一出,立刻招来笑声一片,却是夏侯初为首一众年轻的官员朗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