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若有若无的轻嗤传来,璇玑蹙了蹙眉,仔细听去,却没有了。
湖里,只见四五名家仆正挽着网在湖中移动。
突然湖面漾起大片雪白的水花。
眼睛还被水花迷蒙之际,一尾巨大的锦鲤跃现在眼前。
橘黑金白多彩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璇玑吃了一惊,她刚才还道那青年夸张,但眼前这尾鱼却确有一个六七岁孩子大小。它在网里拼命翻腾挣扎着,眼睛死死望着湖栏上所有人,似极怨极艾。
“把这鱼烹了给皇上和娘娘享用吧。”人群里,不知谁兴奋而喊。
立刻引来呼声一片。
望着那尾已被拖拉上岸的锦鲤,那黑橘满身的鳞片,璇玑身上莫名腾起丝微寒,背后,有道淡淡的声音传来:“把它放回去。”
那声音如琮琮之流,虽不大,却在喧杂的声音中越出。
璇玑心里一动,回头看去,只见那群男女背后,一个白衣男子走了过来。
128一夜定情(2)
望着那尾已被拖拉上岸的锦鲤,那黑橘满身的鳞片,璇玑身上莫名腾起丝微寒,背后,有道淡淡的声音传来:“把它放回去。”
那声音如琮琮之流,虽不大,却在喧杂的声音中越出。
璇玑心里一动,回头看去,只见那群男女背后,一个白衣男子走了过来。
他眸如星,鼻梁高挺,前额饱满,看去也是个秀雅的男人。只是这份雅致较龙非离少了份妖魅,多了份沧桑。
“这里没有你出声的地方。”那红衣少女冷哼,语气里极是不屑。
几个人立刻附和,冷笑,讥诮很快就融成一片。
“白子虚,你来这里做什么,白赖,你就是个白吃白住的泼皮。”
璇玑皱了皱眉,这白衣男子是什么人…却也才发现他一身衣衫甚是破旧,和这班年府主子的满身华缎格格不入,她先前听到轻轻的讥嗤之声,想来便出自他。
他遭人诟骂,神色却是如常,只道:“这锦鲤长成如此之大,乃属祥瑞,这把它杀了,不怕败了相府瑞气吗?”
“破书生,你懂什么?”
“这是献给皇上和娘娘的”
红衣少女撇嘴道:“二哥,三哥,你们和他争什么?”
她篾然一笑,指了指几名家仆,道:“把他从这儿拎走。”
那白子虚冷冷一笑,几个家仆已经扭住了他的手臂。
“住手。”璇玑微沉了声。
“娘娘”
众人惊诧,一个锦衣青年微微失色道:“璇玑妹妹,往日你不是最不喜这人吗?”
他约摸是愕愣,直唤了璇玑的闺名。
原来的璇玑厌恶这子虚?他到底是什么人?看样子不似这年府的人…免生事端,璇玑不想多做纠缠,道:“本宫想在这儿静待一下,诸位兄弟姐妹都先下去吧。”
她又对红衣少女笑道:“妹妹不是说要把这锦鲤送给皇上和本宫吗?本宫这里先谢过大家,这鱼子就交给本宫处置吧。”
众人和红衣少女这才喜悦起来,虽不明白璇玑为何要放了这白子虚,但看璇玑开了口,也不可违逆,遂领了奴仆退下了。
片刻间,湖边便只剩下璇玑主仆,白子虚和网着鱼的几名家仆。
璇玑走到那大鱼面前,犹豫着伸手去抚抚了它的头。
那锦鲤原本一脸怨恨凶戾,这时倒没怎么挣扎,只晃动了下尾巴。
“这湖可有通往外面湖海?”她想了想,问其中一名家仆。
那男子恭敬答道:“回娘娘,是的。”
“把它放回去吧。”璇玑一笑,又淡淡嘱咐道,“你们也退下吧。”
她轻声道:“以后自个小心点,莫让这熙扰的尘世迷了眼,这小小庭院,怎及江湖大海快活?若为自由故,繁华与性命都可抛去啊。”
她似是对那鱼儿说,又似只是自言而喃,白子虚眸光微凝,却看到她已转过身,带着身后小婢往湖中小亭走去。
紫色裙裾轻曳似繁花微坠。
扑通一声,湖上水花四溅,粒粒在阳光下闪烁出七彩的明媚。
几名家仆撤了网,朝亭阁处那道紫色身影一揖,便赶紧退下了。
白子虚轻笑,拂袖正待离开,却见地上刚才那鱼儿隔网匍匐之处,两粒珠子璨然发光。
“娘娘,蝶风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鱼儿呢。”蝶风叹道,“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璇玑正支了肘在石桌上发怔,被蝶风这话雷倒,满脸黑线。
“年璇玑。”
突然的一声,璇玑愣住,旁边蝶风已怒斥道:“我家主子好心救你免你受辱,你这人怎这般不识礼仪,娘娘闺名岂容你乱呼?”
蝶风说得又快又急,那咬音却极准,璇玑好笑,心想回去可以弄个急口令绕口令什么的给蝶风玩玩,越想越好笑,嘴角不禁微翘。
白子虚原微微皱了眉,但看得她笑靥似花,那似许的不悦,又似瞬间散了去。
“什么事?”璇玑问,倒不意这男人折返。
“这个,你收下吧。”
璇玑微微奇怪,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他摊开的白皙掌心上,两粒桂圆大小的珠子通体晶莹,白华氤氲,似周身透着一股寒意。
“这是什么?”她一下好奇起来。
白子虚眸光一扬,望向湖子,道:“是适才锦鲤遗下的,看这鱼身量大小,眼带光华,似通人性,想来存活已逾百年。”
“这珠子是它内单所化也未定,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它既留下,你便收了,当它还了你这活命之恩,莫待来生纠葛。”
这白子虚声音清越,带了几分珠落玉盘之韵,话里又数分禅意,谈吐甚是不凡,璇玑倒听得一时出神。
白子虚看她不说话,知她原就不喜自己,折眉冷笑,把珠子放到桌上,转身便行。
却听得背后璇玑急促的脚步声,“公子留步。”
他心里微动,缓缓返过身。
129一夜定情(3)
“手,打开。”璇玑笑道。
白子虚敛了眉,他是果断之人,快速权衡间,依言做了。
衣袖微动,璇玑捏握的手轻触到他掌心。
紧跟在璇玑背后的蝶风冒汗,她与璇玑相处了段日子,知她不拘小节,但和陌生男子这般接触,若教皇上看到…
“若说到这鱼儿的活命之恩,也有公子一份。”璇玑笑笑,放下手中的东西。
男子的掌心赫然多了颗珠子。
白子虚怔了一下,又挑眉而笑,“你不是向来憎恶我吗?”
璇玑本就对他甚是好奇,想知道原来的璇玑与这子虚有什么嫌隙,子虚又是什么人,但怕露了痕迹,才没有多问。
这时,听他一说,那微微的心痒倒犯了,眼珠一转,笑道:“璇玑在宫中被赐死之事,想来公子也听过吧?”
白子虚倒没想到她会如此侃谈这等忌讳之事,他也不动声色,只点了点头。
“实际上,璇玑被赐自缢之后,想是心慌所致,这以往之事,很多已记不得。”想了想,索性更明确地加了句,“我失掉了部分记忆,公子的事是其中之一。”
白子虚闻言蹙眉,目光似水,在她脸上掠过,良久,才淡淡道:“怪不得。”
蝶风听得吐舌,这主子是什么葫芦里卖什么药,还失忆了…这装的吧?
他虽说怪不得,但璇玑有种感觉,这白子虚未必就信了她的话,但她也不管这许多,反正理由给了,她现在便要八卦
“公子能否给璇玑说说这前事?”她一笑,道。
两人重坐了下来。
白子虚看了她一眼,笑道:“白家与年家有婚约在身,不知这事你可忘了没有?”
璇玑吓了一跳,我的娘!这有婚约在身的别是白子虚与年璇玑得了…
“子虚与你姊瑶光…”
璇玑差点要喜极而泣,若是子虚与璇玑,这可是欺君啊!
白子虚看她娇颜生动,心里一动,微微侧过头,淡声道道:“白家原是烟霞郡首富之家…”
他顿了顿,冷笑道:“不怕大言不惭一句,这国库的收入,有相当部分便是来自白家。”
璇玑心里一咯噔,轻声道:“那可是后来白家家境中落,公子千里奔赴年相,遭悔婚?”
“你怎知道?”白子虚轻笑,似并不以为意,那眸中流光甚是清澈动人。
蝶风方才恼这人无礼,这时脸上倒不禁微微一红。
怎么知道?璇玑只想站起来吼一嗓子,这狗血,n年前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电视里也是这么演的…
出口却是:“那你怎还能在这府邸出入?”
“我在你出阁数天前来你家,你与你姊感情甚笃,她自是不愿与我攀结,你便代她…”白子虚说到这里顿住,只是轻声而笑。
璇玑脸色微尬,知道原来的璇玑必定是对这男人做了羞辱之事,只是说到与瑶光感情深笃…想是遭瑶光利用为多,年夫人说璇玑性子单纯,似乎不假。
白子虚淡淡道:“你母是良善之人,为子虚在这里谋了一席之地,有片瓦遮头,有口饭吃,子虚在此读书,以待今年冬末科举,这一相一抵,你倒不必自责。再说,这世情原是如此,子虚犯jian投奔,你当初折辱于我,也无不对。”
璇玑一怔,暗暗称奇,白子虚确实生于大家,这样的谈吐和想法…想了一下,道:“璇玑娘亲心善,此番做法,却有欠妥之处。”
白子虚嘴角微勾,却见她微一沉吟,道:“蝶风,你回我房中,取一千两银子过来给我。”
“小姐要赠银与我离开这里?”白子虚眸里尽是笑意,清清浅浅,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璇玑已出阁且贵为王的妃嫔,白子虚这样的称呼实是大不妥,但璇玑却一时并未为意。
蝶风俯身对璇玑耳语道:“娘娘,你之前没有交待奴婢,奴婢只打点了些衣物出宫,这银两却是没有带的”
其实,蝶风还有没告诉璇玑的是,西凉虽富裕繁华,但庆嘉皇帝却要这宫中以俭约之风而勉,每月嫔妃的俸银并不奢多,若论名位头涵,璇玑是每月五百两,但她之前私闯金銮殿,连续数月俸银早被皇帝罚下。
朱七的性子,对金钱并不惦念,宫中吃喝用度也富足,她全然忘了这回事,有时遇到打点细须,却是大丫鬟蝶风省吃俭用从自己的俸银里出了。
这时,蝶风一说,璇玑是聪慧之人,反省悟起这事始末,细声道:“是我疏忽了,委屈你了。”
蝶风拼命摇头,又道:“主子,这怎么办才好?”
白子虚冷眼旁观这对主仆,看璇玑蹙了眉,心里有丝微分的感觉,越发觉得这女子有趣。
龙非离从年相书房回得来,璇玑却并不在房内,他微微皱了眉。
夏桑笑了笑,正待说话,门却被打开,一个身影急奔了进来。
尚未看清房中的人,焦急的女音已随之响起,“夏总管,蝶风听得外面说你在这里,娘娘有一事嘱咐蝶风拜托于你…啊,坏了!皇上…也在?”
130一夜定情(4)
“哦,你很想朕不在吗?”龙非离微微挑眉。
蝶风吓得扑通就跪,“奴婢叩见皇上。”
“你主子在哪?嗯,或者朕该问,你主子找夏桑什么事?”龙非离淡声道。
蝶风心肝乱蹦,娘娘与陌生男子在湖边的事,切万不可乱说,娘娘虽是好意,万一皇上…她正琢磨着该怎么回话,龙非离已经微沉了声音,“敢情你没听清朕的问话!”
夏桑皱眉,低斥道:“蝶风丫头,还不快说!”
蝶风大惊,急急叩头道:“皇上恕罪。娘娘她…”
龙非离脸色一沉:“娘娘怎样了?”
蝶风这时也顾不上许多,心想只拣些轻的来说,遂道:“娘娘有事急用点银子”
她说到这里,脸微微一红,毕竟是甚为尴尬之事,哆嗫道:“她之前…犯错被皇上扣了俸银,这…现在身上没有银两,便着奴婢向夏总管借点,她说例银一发,立刻归还。”
她说完,也不敢看皇帝,只死死瞪着地面。
夏桑满脸黑线,暗地叫苦,果然,龙非离凉凉问:“夏桑,你和她主子很熟捻吗?”
地上继蝶风以后,这跪下的又多了一个。
“回皇上,夏桑跟年嫔娘娘的关系就是,她若问奴才借了钱,奴才会打借据。”夏桑赔笑道。
龙非离冷嗤,夏桑本低着头,这时赶紧悄悄打量去,却见龙非离微微拧了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才听到他问:“你主子需要多少银子?”
蝶风颤声道:“娘娘需要一千两。”
“夏桑,拿二万两银票给她,一千两一张分。”龙非离轻声吩嘱。
“奴才遵旨。”夏桑站起,想了想,又不怕死问道:“敢问皇上,这银子算您的还是奴才的?”
蝶风刚还在颤抖着想…这回主子要发财了,这时听得夏桑一说,满脸黑线,差点没晕厥过去…这夏总管…
龙非离笑骂道,“才,若你想算你的也无妨。”
夏桑一笑,赶紧退了下去。虽不敢说能揣准这主子的心思,但他与龙非离相处多年,却已看出的微微压抑了的不悦。在为年嫔娘娘向人借钱而不悦吧…
房里。
皇帝没有让起喀,蝶风也不敢起来。皇帝坐在椅子上,拿了本书在看,没有说话。明明静致,她却只觉气息凝窒。
长指翻着书页,突然把书一盖,龙非离嘴角骤冷。
她是他的女人,却宁愿去向别人借钱。看到蝶风在述说她窘况时那微红的脸色,他的心微微一拧。
年璇玑…
夏桑轻步走了进来,把银票递给蝶风,蝶风赶紧叩了头,正要说告退,却听得皇帝说:“你主子在哪?带朕过去。”
蝶风大惊,娘娘和那白子虚此时是单独而处…她回来之前怎么就没有意识到这个该死的问题呢?
湖心亭。
白子虚突然问:“这珠子小姐为何要给子虚?”
璇玑一怔,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他原因了吗?苦笑,看来啊,有时这真心话也难,倒被想成什么居心叵测了。
她压低声音道:“你既说那鱼儿有百岁之年,这百年也可成精了,我怎知有无什邪祟,一人一颗,要死一起死啊。”
白子虚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说,一时怔住,好一会,舒眉大笑。
璇玑却冷笑道:“你堂堂一个男子,还怕了这小小珠子不成,常言道君子坦荡荡,璇玑认子虚为君,想来是璇玑今日错认了。若你害怕,或要以宵小之心猜度璇玑,那这东西还给璇玑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