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病

叶晓棠在该来月经的日子见了红,却一直拖拖拉拉的,每天用一个护垫打发,叶晓棠想着这多半个月自己失业,和李剑吵架,冷战,心情一直不好,开始也没当回事,却不想一周过去了,月经还是半死不活的,不正经来,可也不干净。

去医院,医生先让她查有没有怀孕,验尿是弱阳性,做了B超没找见胎儿,医生建议她做血hcg,测验结果,163,是怀孕了,数值偏低,这出血的症状,只能说明两件事,一是先兆流产,一是宫外孕。

叶晓棠躺在床上给小雪打电话,小雪一听说,顿时叫了起来,“你疯了!怀孕了还不和李剑说!”

叶晓棠道,“小雪,这孩子我不想要了…”

小雪骂道,“你疯了!不行!”

叶晓棠道,“我现在这情况,孩子说不定也保不住,上个月,我和李剑闹得太凶了,一定是对孩子不好,医生说,先兆流产,可能是胚胎没发育好的。”

小雪道,“你别胡思乱想啦,你这么大岁数,怀孕容易吗,还是尽量保胎,别听医院吓唬人,我当时也见红了,打了保胎针,吃药,现在孩子也是聪明健康的!”

叶晓棠叹了口气,“小雪,孩子生下来,我也怕养不活。现在这状况,两个人都愁不过来。再说,这孩子,谁知道李剑他认不认?”

小雪愣住,“你说啥?”

叶晓棠道,“我们俩,正因为谭伟闹离婚呢!这种事一旦起疑,哪还有太平日子过!”

小雪沉默半晌,心情沉重地试探道,“谭伟,他欺负你了?”

叶晓棠道,“倒是有那么点想欺负的意思,就差我自己送上门去等他欺负了。”

小雪松口气道,“哎,你又没送上门,那李剑起什么疑啊!”

叶晓棠道,“真送上门,谭伟一定帮我瞒得死死的,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给什么好处,也有正大光明的借口,可是就因为我没应,那男人,给我买衣服不说,还晚上一点多给我打电话,又突然给我介绍了一个好工作,你是李剑你怎么想,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小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犯难了,叶晓棠对着好友的沉默凄然笑道,“为富不仁,我这次算是真明白了。我不从,就是得罪了他,他也不会让我好过,满口仁义道德,说得都是你挑不出毛病的话,杀人都不用刀子。”

小雪道,“你咋就惹着这号人了…”

叶晓棠道,“他是做大事的,我以为总该有点胸怀,有女人一大堆,我不同意,他最多骂句不识抬举也就算了,谁知道,他这样整我。”

小雪气急道,“那你跟李剑好好说啊,你们俩要没事,谭伟也白挑唆!”

叶晓棠泄气道,“我和李剑也是早晚的事,没谭伟也一样。在劫难逃

吧,就没有白头偕老的福分。”

小雪制止道,“晓棠你别瞎说!”

叶晓棠薄笑道,“这事说来也真邪门的,每次我想着和他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准出事。我们结婚那天,不早不晚来了例假,我们老家那边有讲究,说红马上床,家破人亡。原来是两地分居,我在学校他在部队,好不容易凑一起,他刚转业我就失业,你说我干什么不好,偏去做保姆,你说他干什么不好,偏要去炒股。日子本来就过得乱七八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又偏偏惹上了谭伟。这好不容易来了个孩子,又是现在这样子,先兆流产或者宫外孕,”叶晓棠突然眼里含了泪道,“小雪,我真是过够了,这孩子,我不敢要。要是聪明的还好,真要是有什么问题的,我硬保胎,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小雪唏嘘劝慰了半天,叶晓棠挂了电话昏昏沉沉地睡,醒来已是日暮,她起身喝了杯水,懒得做饭,也没开灯,就歪在了沙发上。

茶几上一个水果盘,一盒牙签,烟灰缸,电视遥控器,一把水果刀。

天色彻底幽暗,叶晓棠窝在沙发的角落里,眼睛盯着水果刀菲薄的尖刃,想象着细如涓流的血,暖的,带着麻木的痛,流在衣襟上如一朵盛开的花。

钥匙转动的声音,门打开,住了很久单位的李剑进了来。

他怔了一下,也没有开灯,径直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一把将叶晓棠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宽厚,熟悉的体味让叶晓棠突然莫名心酸。

李剑使劲抱着她,在她肩上打了一下,责备道,“你怀孕了,这么大事,也敢不和我说!”

叶晓棠的泪倏然落下,李剑狠声威胁道,“还想把孩子打掉,叶晓棠,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李剑用手摸了一把她脸上的泪痕,说道,“先别哭了,走,咱们吃饭去!”

晚上躺在床上,李剑抱着她,重重叹口气道,“宝贝,我们不闹了,也别和我离婚了,好吧?”

叶晓棠不说话,李剑道,“那几天,我是急了点。可你就没错啊,死咬着牙和我对着干。你好言好语和我说,我至于吗?”

叶晓棠浅淡地笑了一下,偷偷把身体从他怀里往外抽离,被李剑又抱回去,李剑突然动情道,“晓棠,跟你说实话,我还真没认为你和谭伟怎么样,我媳妇儿就不是那样的人,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这点自信我还有。我反应那么大,其实不是因为怀疑,而是害怕,我怕,失去你…”

叶晓棠的眼眶发湿,别过头去。李剑继续道,“一想到有人打你的主意,我就忍不住发脾气,我发脾气,你表现得害怕点,软着点,跟我说说原因,说说谭伟的坏话,说点我的好听的,我若再犯浑,那我李剑不是人!可你就会跟我厉害,我问你看上他了不是,你竟然就说是,我不打你打谁,臭丫头,你要是说看上他你天打雷劈,我还能动你一根手指头啊!”

叶晓棠不说话,李剑正过她的脸来轻轻亲了一口,“你别生我气了,先给你打一下,行了吧?”

李剑拿过叶晓棠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叶晓棠往后抽手,没抽出去,李剑打了自己一下,捧着叶晓棠的脸调笑道,“平时都是人家打我,我怎么能打人家呢,是不是?嗯?”

叶晓棠笑了一下,淡淡的,有点苦。李剑道,“晓棠,我问你啊,你跟小雪说谭伟坏话,说他为富不仁,跟我就没说过他一句,为什么,啊?”

叶晓棠道,“我说他坏话有用吗?”

李剑道,“有用啊!你那样说我就不生气了啊!”

叶晓棠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李剑搂着她柔声道,“晓棠,你跟我说,为何这两次吵架,你不肯跟我好好说,色厉内荏倒像是心虚嘴硬的样子,就别提我多恼火了,本来还不太信,倒是被你弄得直怀疑!你要是希望我当时能像现在这样搂着你,说今晚上这话,你说那可能吗,你老公我没那么深涵养,一听有人要抢我媳妇,我能不急吗!你说呢,嗯?”

叶晓棠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子吗?”

李剑道,“为什么?”

叶晓棠道,“我累了,不想跟你过了,大事小情不停地吵,只要一说话,我们俩就没说到一块儿过,谭伟害我,我挺感激他,这样你就会和我离婚了。”

李剑黯然,沉默了半晌,松开叶晓棠平躺在床上,深重地叹了口气。叶晓棠道,“是不是你觉得,没有谭伟,没有别人看上我,我们两个就没有问题,我就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

李剑不应声,叶晓棠不说话。

叶晓棠埋头窝起身体准备睡觉。李剑的手伸过来,进而整个身体欺进晓棠的被窝,他搂着晓棠轻声道,“以后不吵了,好吧。还真说离就离啊,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就舍得啊?咱们俩,也没啥大事,最近股票不错,等我不赔钱了,就还了债不玩了,等我们有闲钱了行情好了再玩,好吧?”

见叶晓棠不说话,李剑道,“想想我们吵闹都因为啥啊,就是钱呗,我贷款炒股,你心里没底,觉得过日子没奔头。晓棠,我知道错了,等翻了身真不玩了,咱们踏踏实实过日子,好吧。看在孩子情面上,咱不闹了啊,你看上个月,吵架生气的,对孩子多不好。”

一想到孩子,叶晓棠眼眶湿了,李剑道,“咱好好安胎,别胡思乱想的,没事的,卧床休息几天,别听医院吓唬人。哪儿能动不动就打掉啊,你说是不是?”

叶晓棠道,“这孩子可能没发育好。”

李剑道,“胡说!这才几天,B超还没照出来 ,就发育不好?好好养着,别生我气想和我离婚啦,我以前懒,现在我改,你尽量不要动,我给你做饭,收拾屋,好吧?”

叶晓棠道,“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和我离婚吗?”

李剑一怔,“你说什么。”

叶晓棠道,“你工作稳定,才三十多点,趁着没孩子,你找一个性情好点,有工作的,日子一下子就起来了。”

李剑沉下脸,不悦道,“你到底想说啥?”

叶晓棠不说话,李剑道,“我要是有那个心,天打雷劈!”

见叶晓棠不做声,李剑缓了口气道,“晓棠,我跟你说,我不想结两次婚,我这辈子认定的就是你一个人。我跟你说,咱们现在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我们信念不倒,什么东西都会越来越好的。你别打退堂鼓,好吧?”

叶晓棠不笑不语地窝到被子里。这种承诺,她非常非常的熟悉,乃至于最后,她不经心不经意。

叶晓棠不断地见血,而那个孩子始终不见踪影。他们开始跑北京的各大医院,挂专家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听完她的叙述,淡淡一笑肯定地道,“您孩子早就流掉了!一个月的时候,hcg值都该上万了,怎么才一百多!”

叶晓棠心一下子沉下去,不可抑制地难受。出来的时候李剑问她,她说了医生的话,李剑的眼睛瞬间有了泪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开车回家,两个人都垂头丧气的,李剑拍着叶晓棠的后颈,说没事的,好好养着,咱们以后再要。

又测了一次血hcg值,结果竟然成了一千多,叶晓棠惊恐之下,又去医院做B超,知道体内尚有胎儿存活,可就是找不到,宫外也找不到。

叶晓棠不禁疑惑,难道自己怀了个妖怪?

做B超,验血hcg值,叶晓棠遵医嘱在家里,被告知一旦肚子痛或者大量出血就马上就医。李剑请了假在家,心里沮丧烦闷没心思,便要下楼去打麻将,叫叶晓棠感觉不舒服了给他打电话,他马上送她上医院。

叶晓棠对他说,我要是宫外孕,突然破了大出血,就晕过去了,我还怎么给你打电话,没准你回来一进门,我就死在家里了。

李剑呵斥她胡说,勉强在家玩了半天电脑,最终还是忍不住下楼去打麻将了。叶晓棠也没强阻止他,若是以前她一定会生气委屈,可是现在她没反应,只是心里凉。

他始终更爱他自己。他失望沮丧,应该也很烦闷,就想着自己透透气,透透气的欲望如此强烈,乃至于心存侥幸置她于不顾,认为不会出什么事。

李剑心里也害怕,一个小时就打电话问一次。可是他对叶晓棠的关心与爱,却拦不住他下楼的脚步。

到底是他透气重要,还是她的命重要?

叶晓棠深深浅浅地问自己 ,和这个男人,纵然相守一生,又能爱有几分?等着他老到白头才懂事,等着她先行死去才追悔吗?

那天谭伟打来电话,叶晓棠一开始没接,电话不停地响,最终接通了,谭伟唤她,叶晓棠没说话。

“还生我气吗?”谭伟话语温和。

叶晓棠笑了一下,说哪有。谭伟道,“身体怎么样,很严重吗?是不是宫外孕怎么会查不出来,我有认识的朋友,在北医三院给你找个最好的专家,明天让李剑带你过来,看一下。”

叶晓棠道,“您,您怎么知道我的事。”

谭伟淡淡笑,“你不给我回话,李剑请了好几天假,我一打听就知道了。”

叶晓棠莞尔,“谢谢,好多大医院都跑过了,B超找不见,谁也不敢做手术。”

谭伟道,“你别任性,明天过来看看,这事情不是闹着玩的,越久越危险,会要命的知道吗!”

叶晓棠沉默,谭伟道,“怎么,不敢和他说?”见叶晓棠语迟,谭伟停了一下道,“我和他说。”

叶晓棠连忙说不用,谭伟一下子就笑了,说道,“他是个男人,做事情下决定不能全凭意气,李剑若是真介意宝贝你,又怎么舍得拿你的性命来和我赌气?他若是大大方方陪你来,看了医生,打个电话向我说声谢谢,晓棠,那这男人值得你相许一生,我,自动退出。”

叶晓棠瞬间醍醐灌顶,转瞬成凄凉。李剑是什么样的人,她了解,也无需去验证。李剑要是真有谭伟所说的那般取舍,那种气度,他们万不会到现在这种样子。

李剑铁青着脸回家来,一语不发地在屋里转了几圈,抽闷烟。

叶晓棠也没说话,躺在卧室里乱翻书,直到天色幽暗李剑走进屋来,阴沉着脸靠在门边对叶晓棠道,“谭伟和你说了吧,明天到北医三院,去吗?”

叶晓棠看着幽暗暮色里幽暗的人影,轻轻地吐字道,“去。”

李剑闷声道,“那好”,人转身出了屋,传来他在厨房里摆弄做饭的声音。

做着做着,突然一个清脆的碗盘落地的碎裂声,李剑哀哀地低吼一声,冲回卧室对叶晓棠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这种事用他掺和吗!就他认识医院的人啊,我同学没给你找人啊,啊!”

叶晓棠静静地望着他,李剑冲她大吼道,“你愿意跟他你找他去,别回来,滚!”

叶晓棠叹了口气,对他道,“你嚷什么?我这拖了快一个月了,B超照了八张了,平均三天照一张,怎么回事就是不确诊,你就不着急吗?”

李剑道,“着急怎么着!我没带你到处看吗,非得他插一脚,啊!”

叶晓棠在幽暗中苍然笑了,“你不愿意就不去了,你反正,也不在意我的死活。”

叶晓棠这话一出来,李剑盯了她半晌,突然恨恨地冲过去,把床头的杯子,书,一下下摔在地上,对着叶晓棠困兽般吼了一声。

叶晓棠察觉自己□“呼”地一下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她当下咬着牙,迎着李剑的怒视,李剑对她道,“你怎么不在意你的死活了?我不是请假在家陪着你吗?非得我寸步不离地陪着啊,我出去透口气不行啊!一个小时就给你打电话,我不顾你死活啦,啊?”

叶晓棠不说话,李剑道,“我就这么大本事,我就这样的脾气!你整天唉声叹气的,我听着就烦!烦死了!”

叶晓棠挑动嘴角虚弱地一笑,李剑道,“整天没个笑脸,就知道叹气!谁高兴啊,我不愿意孩子好好的啊,啊!你给你多少委屈受了,长吁短叹地给谁听呢!这个家我能呆吗?啊?”

叶晓棠静声道,“李剑,我在流血。”

李剑一下子怔愣住。叶晓棠一站起来,感觉血像温泉般汹涌而出。

整整一片卫生巾湿了个透。李剑骇然,忙带了叶晓棠去了就近医院。挂急诊,做了半天B超,未发现腹腔积血,不是宫外孕大出血。

那晚上的出血量比正常的月经还要汹涌,桃核儿般大的血块落下来四五块。叶晓棠第一个反应就是,孩子没了,掉了。

第二天李剑脸色阴沉,还是带着叶晓棠去了北医三院,做了B超还是没有新进展,医生说,测下血hcg值,一周后再测一次,若下降了,就说明是流产,没事了。

两个人冷战了一天,晚上也都睡不着,李剑叹着气,盯着房顶,对叶晓棠道,“谭伟跟我说了,他是要追求你,可是你没答应,叫我别误会。”

叶晓棠不说话。李剑道,“有那么个有钱人追求,怪不得要和我离婚,是吧。”

叶晓棠还是不说话,李剑道,“流产也好,宫外孕也好,都不是什么检查不了的大毛病,咱们专家大医院也都跑了,你明知道他不安好心,干嘛还要他帮忙啊?”

叶晓棠闭着眼睛索然道,“你能不能别老拿这些事情指责我啊,有意思吗?你若是觉得我和他有什么,你就发一顿脾气和我离婚,我不怨你;你若是觉得我和他没什么,你就大大方方面对他,温温存存对待我,我感激你。你这一面舍不得我,一面又耿耿于怀发脾气,你觉得,有意思吗?”

李剑顿时无言,半晌,梗着脖子道,“你就从没想过我的感受吗?跟他别再有任何关系了,不行吗?”

叶晓棠道,“行。”

这一个字吐出来,整个房间寂静无声。

叶晓棠道,“他是他,我是我,你是你。这其中事,你若不懂,也就算了,我再也不想说。”

一周后的血hcg,涨到一万多了,医生当机立断,赶紧住院吧,宫外孕,再不手术,怕就是该破了。叶晓棠老是有些不可置信,她生活检点,也不曾流过产,没有盆腔炎,怎么会宫外孕呢?直到她按部就班地在医院里跑来跑去做完了术前身体检查,她还觉得她做的都是与己无关的事。

最后一项是做彩超,很神奇的,在左侧输卵管峡部发现暗影了,叶晓棠问之前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回答也只能是原来太小了,看不到,诸如此类。

主刀医生神色凝重地劝晓棠切掉左侧的输卵管,说hcg值都一万多了,胚胎像老树扎根一样密布抓牢了输卵管,那侧管子没用了,就是强留着,以后受精卵走到那儿,还是宫外孕。

叶晓棠总有点不甘心,李剑在傍晚来了,得知了情况,打电话问他学医的同学,他同学也说留不住就别留了。

手术的日期就定了,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