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状况他真不敢死,只能巴望自己多活几年了,这样才能有时间安排好后事,省得因为一时做错选择,导致大燕衰败。
“那大补药呢?”
“来了。”太监捧上来,“皇上不怕苦了?”
再苦也得喝下去,皇上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个干净,往床上一躺闭目睡觉。
在宋瑞被封为靖王搬至靖王府之后,随之就有一道圣旨命纪廷元出京去安抚,安置各地流民。
纪彰大为吃惊,看着儿子:“你何时写的《流民说》,我怎一点不知?”
廖氏道:“你知才怪了,他一天到晚想什么,我们谁能晓得?”嘴巴里嫌弃,却命小厮又多带几件衣物,“马上天就凉了,切莫让他冻着,一旦外出记得随身携带兵刃,那些流民啊有些饿得疯了,指不定上来就抢东西,可不能让廷元伤着!”
母亲时常呵斥,但这瞬间,纪廷元晓得母亲还是很疼爱他的,只是自己平日言行不讨她喜欢。
“娘,您放心,又不是去什么凶险之地,我是为协助当地官员。”
“反正你记得事事小心,你这性子啊。”廖氏忍不住想抹眼泪,她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毛头小子,还未长大。
纪瑶拉着母亲的手:“哥哥多聪明啊,才不会有事呢,一定会平平安安!”哥哥就是看着混,其实做事都有自己的章程,跟前世一样,此事办成的话,等到回京就会升官了。
还是妹妹了解他,纪廷元笑一笑:“瑶瑶,我会带礼物给你的。”
千万别是什么瓷娃娃,至于珠宝,她如今也不太热衷,纪瑶道:“我要建州的笋干,听说极为鲜美。”
小馋猫儿,纪廷元笑:“好,给你带够,”叫小厮拿上行李与父母作别,“如无意外的话,明年三月应能回来,父亲,母亲保重。”
纪彰舍不得这儿子,只是男儿志在四方啊,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在外做事要谦逊,别一意孤行,要从善如流,那些官员都是经验老道之人…”正说着,听到小厮禀告,说谢鸣珂过来纪家了。
定是姐姐担心哥哥,纪瑶疾步迎上去,甜甜道:“姐夫,可是姐姐叫你来的?”
“就算玥儿不让,我也得来。”谢鸣珂笑,拿出两双鞋子给纪廷元,“她做了给你的,正好用得上,你此去行遍五州,怕是鞋底都要穿个洞,”又叮嘱,“倘若有什么难题,可去找蒋进坤蒋老爷,他与我们谢府颇有渊源,定会相助于你。”
蒋进坤乃三朝元老,因体弱之故提早致仕,居于建州与幺儿同住,纪彰大喜:“快谢谢鸣珂!”
“多谢妹夫。”纪廷元道谢,心里并不在意,他一向骄傲,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不过谢鸣珂确实是出于好意,“妹夫,请带话与大妹,让她好好养胎。”
“好。”谢鸣珂微微一笑。
不再耽搁,纪廷元与众人告辞,出门而去。
纪瑶看着门口微微发呆,纪廷元离京,杨绍应该也知晓吧,但是他竟然没有来呢,说起来倒是有月余未见了。
他是很忙吗?
然而纪廷元却在街上看到了杨绍,他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陶思顺正从一家茶馆走出来,二人言笑晏晏,似乎说得极为愉快,正当上去想寒暄几句以作告别,目光却被他腕上一条长命缕吸引了注意。
因杨绍拿着酒囊,宽大的袍袖滑落下来,一览无遗。
纪廷元发现这东西跟自己戴得一模一样。
这是今年端午妹妹送与他的,末端串了几颗白色的珠子,杨绍那根唯一不同的就是珠子的颜色。
那肯定是出于妹妹之手!
他时常在外喝酒不太着家,上回纪瑶同父母交代一事他是丝毫不知,但此时马上就想到了杨绍送给妹妹的猫,还有之前的乌龟,忽地有所了悟,看来妹妹与杨绍是两情相悦,那这侯爷可不是要成为自己的二妹夫了?
心头不由欢喜,想上去说话,结果就这片刻功夫,杨绍已经坐入早就停在门前的马车里,往前而去。
也罢,等回来再见也不迟,纪廷元转过身走向城门。
………
七八月连着干旱,京都辖下竟爆发了蝗灾,农人们颗粒无收全都涌向京都讨口饭吃。
纪瑶这日刚看完姐姐从谢府回来,只见在白象街一带撑起了棚子,许多流民在此地排队,颇是拥挤。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对轿子外面的木香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木香忙就去了,过得会儿禀告:“姑娘,是周姑娘呢!”她对这周姑娘的印象也挺好,上次在玉满堂仗义执言不说,在侯府也与姑娘在一起赏花,“周姑娘买了好些米在施粥,个个都夸她是活菩萨。”
周良音因得过皇上赏赐,钱财不缺,前世也曾做过施粥一事,只是并不顺当,虽然结果是好的。
纪瑶沉思片刻,从轿中下来。
“姑娘要去何处?”
“去看看周姑娘。”纪瑶扶着木香的手,绕过流民一直走到那棚子里。
周良音为方便行事,打扮得极为利索,浑身上下并无任何首饰,乌发束成圆髻,插一支木簪,越发显得清丽无双。
见到纪瑶,她很是惊喜:“纪姑娘,好久不见!你是来找我,还是正巧路过此地?”
“我是从姐姐家回来,听说你在施粥前来相看。”纪瑶往前对周良音这番行为不屑一顾,觉得她是在沽名钓誉,利用父亲的清名为自己招揽人心,但现在她并无异议,但是这次因为谢明姝必将参与之故,她倒是想借机铲除这个隐患,省得以后再出来祸害姐姐。
“周姑娘宅心仁厚,我钦佩不已。”纪瑶微微一笑,“我想出一份力,不知周姑娘可会介意呀?”
“怎么会介意,你来才好呢,可以相助更多的灾民。”周良音拉着她的手,“我就晓得你有一颗善心。”
唉,她真谈不上有什么善心,尤其是前世…不过周良音今世为何那么信任她?纪瑶摸摸脸,十四岁的自己就那么讨人喜爱吗?
看她一脸莫名,周良音莞尔,她觉得纪瑶有种娇憨不自知的可爱。
“木香,”纪瑶从荷包里拿出银子,“你去粮米铺买五十斤米来,叫他们马上煮起,速速送来。”
“是。”木香立刻答应。
她快步而去。
纪瑶与周良音站在一起,看她有时见丫环顾不及,甚至亲自去盛粥交与流民,语气温婉,不由想到周良音的家世,她或多或少是受了周大人的影响吧?她上前两步,给周良音擦擦衣袖上沾到的粥米:“周姑娘,流民甚多,我们应该小心些,省得引起动乱。”
周良音一怔,半响道:“多谢提醒。”随之便与丫环耳语几句。
今日不止周良音还有别的富人施粥,故而街道上颇是杂乱,杨绍作为五军都督,为京都城内安宁前来巡视。
行至白象街,远远就看到纪瑶,她正站在一个粥桶前,周围乱七八糟的,唯独她好像世上最鲜亮的一道色彩,猝不及防的落入眼中。
杨绍坐在马背上,拿起酒囊喝了一口。
陈素看在眼里,觉得最近侯爷似乎更爱喝酒了,无时无刻就要喝上一两口,他低声道:“侯爷,是纪二姑娘呢。”
他又不是瞎子,难道不认识?
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他再熟悉不过,杨绍目光掠过她修长的脖颈,雪白的衣襟,再往下曲线更为优美,紫红色的芍药绽放隐约可见内里的高耸。
陈素劝道:“侯爷,要不要去见一下纪二姑娘,侯爷许久…”
话未说完,杨绍已经调转马头,去了另外一条街。
有何好见的,她什么地方他没见过,便算是脱光了,他如今也不会有丝毫的兴趣。
第57章 057
谢明姝沉寂许久, 而今总算逮到一个机会可以为自己扳回点名声。
一大早她就叫下人去买米, 再去厨房熬成薄粥。
谢二夫人晓得了,过来询问。
“娘, 您没听说吗,前不久发生蝗灾,如今京都城内都有流民涌入, 皇上准许施粥救济, 我们谢家当然不能冷眼旁观。”
难得女儿有这份善心,但二夫人颇是担忧:“说什么流民, 这蝗灾才发生多久家中便一颗米都无吗,无非是想来讨些便宜。这些人,故意穿得又脏又臭,也不知身上可有疾病, 你真要小心些…”又叹口气,“你哥哥在狱中吃尽苦头, 却不见有狱卒好心。”
想到此事她又气得半死,偏偏那牢房是隶属顺天府的, 被纪彰管得纪律严明, 无从下手。
谢明姝心想等她卷土重来后, 自会救出哥哥。
她回房梳妆打扮一番, 便命下人去白象街寻找合适之地。
结果棚子未竖起多久,就发现有人来横插一脚, 使人一问乃是户部左侍郎周大人的侄女, 叫周良音。
她偷偷去观察, 只见那周良音生得温婉清丽,乍一眼看去竟与纪玥有些相像,不过纪玥较冷清,她则更为秀美。这么一个名不经传,寄人篱下的姑娘,居然也敢来抢她的风头?
谢明姝极为恼火,正当想主意时,听闻纪瑶此刻与周良音一起,她的怒火更是冲到了头顶。
就是因为纪瑶,她才落到今日这种田地,被贵女们不屑,不得已避开好让众人忘记此事。
怎么也得出这口气,一举把这两个人毁掉!
她马上转身,招来几个小厮低语,将一锭银子递到他们手上:“去跟徐禄说,让他务必办成。”
徐禄是谢鸣韶的心腹,如今谢鸣韶在坐牢,这徐禄也想替主子报仇。
小厮领命,快步走了。
谢明姝又继续施粥,甚至还又扩建了一个棚子,接纳更多的流民过来,因她知道这份善举肯定会传到寿春长公主耳中,这寿春长公主信佛,常去寂照庵,若得知此事定会邀请。
却说宋瑞开府之后,如同脱了缰的野马日日在外逍遥,这日听说流民进入城内也过来瞅一眼,行到白象街就发现了纪瑶。
他停步,思忖片刻转过身去往楚王府,这等好日子,怎么能不邀二哥一起出来走走呢!
因谢明姝的举动,好些流民走开了一些,去往她的棚子,纪瑶晓得谢明姝肯定出手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谢明姝已经在周良音手下栽了几个跟斗,后来施粥时发现周良音同时出现,便使出龌龊的手段迫害,致使周良音遭受无妄之灾,得宋昀解决方才挽回局面。但因为作乱之人消失无踪,不能问谢明姝的罪,而她当时正是周良音的死敌,知道是谢明姝的手下也没告知。
假使谢明姝这次重来,她一定会把她给揪出来!
纪瑶见家里的粥已然送到,跟木香道:“再去找六个身强体壮的小厮,我要他们办一件事。”
木香应声。
等小厮到了,纪瑶低声吩咐。
周良音见她神色端凝,关心道:“纪姑娘,你看来有些不安,是不是太过多虑了。”
“可能是我胆小,很少面对这么多人。”
怎么看纪瑶就是个娇娇的小姑娘,没有受过什么苦,她在青州时可是亲眼看着父亲跳入河,被河水冲走的,此后她便觉得没什么是可怕的了。她拢一拢纪瑶的肩膀:“你就站在我身后吧,不要怕。”
太亲密的动作纪瑶仍是有点不惯:“无事,周姑娘快些施粥吧,这么多粥,指不定都送不完呢。”
周良音一笑:“那你避开些,小心弄到身上。”
纪瑶穿着很好看的裙衫,许是才做的,她肯定是临时起意过来看自己,后来才想到买米施粥。
周良音思忖间,耳边忽地听到一阵痛苦的嚎叫,她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中年男子捂着肚子跑过来:“你们到底送得什么粥,吃得我肚子疼极了,是不是在里面放了坏米?粮米铺卖不出去拿给你们做好事,不把我们的命当命!”
果然来了,纪瑶低声叫一个小厮盯住他,以防到时混入人群失踪。
“这位大哥,定是误会,”周良音柔声道,“我们买的米都是新米,从津卫运来的,你许是病了,不若去看大夫…”
“看什么大夫!”那人大叫道,“我就是吃了这个粥才会难受,你这粥有毒,你们这两个狠毒的姑娘,为什么要害我们?”说话间,突然从嘴里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
刚才的话不一定起作用,可这血是真实的,人群登时就乱了,一个个惊慌失措,有些胆子小的扑到里面来,质问道:“你们该不会真的下毒了吧?我的孩子这么小,怎么吃得消?”
那人看不够乱,在地上吐着血打滚。
许是一开始在嘴里含了什么东西,类似血的,一咬破就能吐出来,纪瑶拉住周良音:“我们快走。”
周良音诧异的看一眼纪瑶,有点疑惑,可她也知道今日必定是被人使坏,不然怎么会有人吐血?她的米都是好米,断不会如此卑鄙,拿坏米去救济流民。
“我们走了,岂不是会被冤枉?”周良音不太甘心,她看着纪瑶的小厮,“我们应该抓住这个人,审问清楚。”
脑子倒确实不错,纪瑶道:“是该抓,不过我觉得他们还有后招,我们姑娘家身子单薄,万一被伤到如何是好?”
周良音沉吟。
白象街的喧闹很快被巡城兵士发现,禀告杨绍。
陈素问:“是在街头,街尾?”
“街头,好像是两位姑娘搭的棚子,说有流民吃坏肚子。”
什么流民,这种时候来寻事的必定不是真正的流民,还那么巧,正好是纪瑶跟周良音在的粥棚,这周良音前世树敌无数,这世怕也一样,至于纪瑶…麻烦精,杨绍暗骂了一句,好好的要来施粥捣乱,他不去都不行,兴许是场灾祸!
总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杨绍纵马朝白象街而去。
不出片刻,不止最先的那个人倒地不起,竟然又有一个倒了下来,这下乱套了,流民们纷纷上前质问,纪瑶叫小厮挡住,急忙同周良音离开粥棚。路上更为拥挤了,纪瑶没有放松警惕,她记得谢明姝还有后招。
就在这时,她会派一个人前来…
她看向前方,突然顿住。
就在远处,十几步的地方,有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提着一桶热粥朝她们走来,他面目有些狰狞,那桶里是热滚的粥水,腾腾冒着热气。
“走,往后走,”纪瑶又喝令小厮,“盯着他!”
周良音自觉在京都并未与人结仇,除了那次拿马鞭的姑娘,所以她此时一头雾水,简直是被纪瑶牵着鼻子走。
两个人往后退去。
就在这时,这大汉疾步追来,好似提不动那粥桶了,整个桶竟然腾飞而起,朝她们身上洒来。
如此滚热的粥,但凡弄到脸上,再如花似玉也得被毁了个干净,纪瑶一把捂住脸,喝道:“周姑娘,快去旁边。”
幸好离得够远,她倒是不怕,马上官兵也会来的。
可流民被吓得魂飞魄散,四处冲撞起来,就在这瞬间,有个人影从马背上纵身而起,一脚踢在了那粥桶上,原本要往前飞去的桶,突然间就跃上了更高处,好像那冲天而起的炮仗,直飞上半空,然后“哗啦”一声倾倒在了旁边的民居之上。
粥水四射,好像银白的大雨滴落下来。
“给我拿下!”那人又落回马背,大声喝令。
纪瑶才发现竟是杨绍,心头一阵欢喜。
然而那大汉身怀武功,兵士们上前,他突然就抽出一把长刀来,与兵士们斗在一起。
四周的流民又受到惊吓,再次乱成了一锅粥。
纪瑶耳边忽地听到一声轻唤:“纪姑娘,快些过来!”
她循声望去,发现是宋昀。
不知何时,他来到了此地…
可她如何过去?
她跟宋昀又不会在一起,别说,她身边还有个周良音!
见她迟疑不动,宋昀着急,怕她受伤快步而来。就要碰到纪瑶的手臂时,半空突然甩来一道马鞭,宛若闪电般,硬生生把他惊得退了一步。
这世间居然还有人敢如此?
宋昀心头火起,正要当发怒,却见一道淡红色的身影好像落叶般飘了过来。
那么的轻盈,弱不禁风,他若让的话她必定会摔伤,在这一丝的犹豫间,那姑娘已经撞入怀抱。
看着宋昀惊诧的表情,杨绍嘴角挑了起来,送佛送到西,这周良音前世是他的,今世还是归于他罢,少来纠缠别人!
他转身离开。
与纪瑶擦肩而过时,原是不想理会,但见周围流民好似蝗虫一般穿梭而过,突然擒住纪瑶的手,将她带出了白象街。
他走得飞快,纪瑶脚步踉跄,叫道:“侯爷,你慢点。”
他忽然又停下来。
“以后莫做这等抛头露面的事情,”杨绍冷声训斥,“要不是我,你今日还不知如何幸免。”
语气很不好,但纪瑶觉得他是在担心自己,心里还有点高兴。虽说许久不见,但他知道她遇到危险,马上就赶来了。
不过就算不来,那粥离得远也不会有事,而且她已经叫人盯住那提粥的,现在有杨绍插手,谢明姝肯定再也不能翻身,倘若罪重一点,指不定也跟他哥哥一样去坐牢。纪瑶乐开了花,完全不生气:“我记住了呢,侯爷。”
乖得像个孩子,杨绍愣了下说道:“知道就好,回去吧。”
这么快就叫她走?看来他还真的很忙,纪瑶凝视他一眼,刚要说好,却忽然踮起脚尖,拿出帕子往他脸上抹来。
“做什么?”他皱眉。
“有一点…”她碰触到他的脸,许是刚才踢粥桶的时候被溅到的,“是粥水,你等一下。”
她微凉的手指在他唇畔轻拂。
红唇近在咫尺,吐气如兰,他能看清她纤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子,白里透红的脸颊。
好像有一根羽毛在心上挠呀挠,杨绍眸色越来越深,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扯下:“粥水罢了,不用管。”
“已经擦干净了。”纪瑶把帕子给他看,“你好歹是都督,难道带着满脸粥水去巡街?”
那也不要她管,杨绍道:“行了,你走吧。”
他吹一声口哨,坐骑马上就寻了过来。
他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