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履文扫了一眼,简短地说,“多少钱,我买一个。”
令小想吃了一惊,赶紧说,“不用不用…”
陈履文打断了她,“你不是在卖东西吗?顾客要买,你为什么说不?”
犹似一记闷棍,一下子把令小想敲得回过神来。
可不。她不正是在卖东西嘛。陈履文是谁?不就是一个她恰好认识的顾客吗?她为什么要不自在?为什么不卖?
她深吸一口气,“580,熟人,给你打个折,480吧。”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背直了起来。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把脸皮弄厚也是一项技术活。她不见得做不到。
陈履文掏出钱包,数出五张百元钞,令小想找了他二十块,想想还是犹豫着解释,“我明天要去报社工作,今晚先来个实地体验…”
陈履文微微皱起眉,“哪间报社?什么工作?”
“《N城都市报》。说是做软广告什么的…”
陈履文凝视着她,“你能做吗?”
她突然俏皮起来,“为什么不能,我刚刚不是才成功卖出一件商品吗?”
陈履文笑了,“好。我有事先走了。过两天我给你电话。”
他的步子很是匆忙,令小想眼看着他走向广场边的酒店里,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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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已经小跑着过来,兴奋地嚷,“卖出去了?”
令小想说,“卖了480。”
夏一瞪着她,“你丫还真是做这行的料啊。”
令小想说,“成本多少?”
夏一老老实实地坦白道,“80。”他皱起眉头,“那男人还真是只傻鸟。通常能卖到150就OK了。”
令小想瞪大眼睛,“那你让我至少卖280?”
夏一嘿嘿笑,“我是考验一下你的销售能力。”他兀自百思不得其解,再次说,“小想姐,说真的,你真的不觉得刚才那男人是只傻鸟?他就没跟你讲讲价?”他一拍大腿,“我说嘛,你这模样最好去骗男人!”
令小想哭笑不得,飞起一脚,“拿屁股过来!”
夏一退后一步,笑,“走吧,去喝两杯。庆祝一下。”
令小想说,“不了。我明早要去报社。需要早睡。”
夏一涎着脸,“那我去你家睡。”
令小想喝道,“滚。”
事实上她害怕一个人睡。
夏一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等她洗完澡出来,夏一已经睡着了。
她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
不是不感激他的。她知道他的好意。他知道她怕。怕黑。怕孤单。
她不清楚的他的来龙去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并无警惕之心。也许是因为自己其实还真没什么东西可让人骗的。
除了感情。不。感情说到底,都是自己心甘情愿付出去的。哪里就真的谁骗了谁。
她睡不着,拿夏一的烟来抽。
微微一侧头,可以从墙上的镜子里看到吸烟的自己。散着长发,表情迷茫慵懒,有一种平时连自己也从未曾发现过的美。
她自恋了好一会,才叹息着拖出木几上的收纳箱。
里边是斯小敏留下来的东西。周志红和几个同事在事后收拾的。
她打来来看过,始终没有什么发现。一支口红。一支护手霜。一支笔,非常普通,应该是办公室统一发下来使用的那种。一本笔记本,非常唯美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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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打开笔记本,令小想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本子从后倒着记录,简单且潦草地记录着一些公司名称和名字——这个倒着记录的习惯,已经记不清是她影响的斯小敏,还是斯小敏影响的她。
这本笔记本她其实已经不只一次地看过,甚至上网搜过这些公司,今天接到周志红的电话立刻就想到了这本笔记本,这应该是斯小敏当时寻找的客户,随手把他们的联系方式记在了笔记本里。
令小想有点疑惑,斯小敏的心事,到底存放在哪儿?
夏一翻了个身,嘴里嘀咕道,“姐姐怎么还不睡?”
她搁下箱子上床。
仍然睡不着。
她想念陈履文。
要到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分,她才敢放任那一种想念。去他妈的理智。她真的想念他。
这么些年,也不是没碰到过一些条件还过得去的男人,可是她始终没有心动的感觉。她虽然很肯定自己终会结婚,像世上所有普通人一样,平淡地相夫教子,毫不稀奇地老去。可是,她还是想要找一个相爱的人。这世上爱情那么渺茫,她仍然还抱着希望,也许会有一场好运气,可以跟相爱的人在一起。
可是只有一想到陈履文已经结婚,她就全然地泄了气。那些隐存的希望像肥皂泡,噼噼啪啪地在空气里依次破灭。
她一直后悔,和他最亲近的时候,她没有勇敢地拥抱过他。这念头一起,就成了她的心头结。
她辗转反侧。如果不是重逢,她的心海也不会再起波澜。
思来想去,良久才终于睡着。
梦到了斯小敏。
她其实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梦到斯小敏了。
这一次,斯小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同情地说,“傻孩子。”
在梦里,她也觉得自己的脸颊湿了。
清晨醒来,发现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让人平添几许愁绪。
令小想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手机响了,一看,是夏一。
“八点啦,快起床。吃早餐。出发。”他语气欢快,又有点急促,像是正在匆忙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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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小想走出卧室,这才发现夏一已经出了门,应该已经到大街上兜售他的刮胡刀和短裤了。令小想想,他应该弄点化妆品来卖。美女们应该会买帅哥的账。这个想法让令小想有点振奋,她决定今晚就把这想法告诉夏一。
木几上搁着牛奶。煎蛋和粥。
令小想感动了一下。
这种感动让她在去报社的路上一直保持着愉快的心情。
《N城都市报》位于老城区,这里的房子绝大多数都已经呈现出破旧的迹象来,人烟是一定拥挤的,因此也格外嘈杂和零乱。
报社占地还挺广,大楼也还算气派,看得出来应该是这两年重新装修过。楼下遍布快餐店米粉店,也有看上去格调稍微高雅一点的茶餐厅和咖啡厅。
令小想在大门前停留了几分钟。她想像着斯小敏在从前的许多个日子里出入这里的快餐厅和咖啡厅,穿着时髦,步伐骄傲。应该经常在那家名叫“老记”的杂货店买烟。
这样的想像让令小想对这个陌生的地方顿时感到亲切起来。
她微笑着给周志红打电话,“你好,周姐。”
周志红说,“你来了啊,一幢六楼。新闻中心办公室。”
令小想说,“好。”
她深呼吸。前进。
周志红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她。亲自把她带到主任室,偷偷对她说,“例外见面。没事。不用紧张。肯定用你。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再加上有自己人引荐,没什么问题。”
令小想冲她感激地一笑,“谢谢你周姐。”
周志红拍拍她的手,“等下一块吃午饭。”
其实哪有空吃午饭,编辑部主任是个四十多年的女人,鼻梁上架副眼镜,姓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皱着眉对令小想说,“虽然是周志红介绍的,但你本人从未有过这一行的相关工作经验,并且刚才听你说,你换工作还挺频繁,这至少说明你的交际能力有点问题,这样吧,我给你一周时间,你要能拿到一单广告,无论金额大小,我就签你。”她补充一句,“换了别人,这样的条件我们是不考虑的。我们报社大,想进来的人多如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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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女人并不友好。这让令小想有点猝不及防。周志红打下的包票让她轻视了这其中的困难,此时禁不住心冷了一下。
但她迅速地答,“好。”
出门时她很礼貌地鞠了一躬,说,“谢谢!”
这声谢谢有点出其不意,梁主任摘下眼镜,突然说,“你姐姐,很可惜。节哀顺变吧。”
令小想嘴角浮起一丝笑,下楼去。
下到楼下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城市经过一场小雨的洗礼,变得干净且清秀起来。天气像似也稍稍暖和了一点。街边走过年轻女孩,穿着短裙,竟然没穿袜子,裸着的双腿在微寒中显得格外动人。
令小想给周志红打了个电话。周志红一听她说梁主任让她先跑单广告,立刻便咬起了牙齿,“这老女人,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转过背又来这一套。”
令小想赶紧说,“没事没事。这也是应该的。周姐你先忙,我还有点事去找一个朋友,午饭下次好不好?”
周志红叹息一声,“好。小想,要加油哦。”
这话让令小想想起了常看的韩剧,里边的女主人公最爱说这句话。好像加油了就真的会得到回报。梦想会成真。汗水不会白费。
其实那不过是电视剧。正因为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所以才在电视里拼命地意淫。
令小想打电话找林春红。
林春红沉默半晌,才说,“咱们这种普通人家,还真没有那方面的关系。但是,小想,有一个人,肯定可以帮你。”
令小想问,“谁?我认识吗?”林春红吐出三个字,“陈履文。”
令小想想也不想就说,“不。不想找他。”
林春红苦笑,“你这傻妞。有这种关系为什么不用?除非你自己心中有鬼。他如今是干嘛的你知道吗?某工业区主任,已然实权在握的大人物一枚了!”
令小想不懂政治,也不了解官阶与级别。她对他的那点小心思,并不因为他的政治生命如何而波动。她想要在他面前保持一点自尊,那也是因为情感的缘故,而并非现实生活中彼此身份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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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小想轻叹一声,说,“出来,陪我吃饭!”
林春红说,“NO。今天中午要去找老公一块吃饭。”
令小想便骂,“你这重色轻友的破妞!”
挂上电话她发了好一会呆。她简直毫无办法可循。也没有足以倚仗的关系。
当年的斯小敏,她是怎么迈出第一步的?
她随手买份早报,专门找广告看。十分钟后,她有了决定,那么多商家,先随便拣一家去试试。有什么难的,最多损失点自尊。
主意拿定,她把目标锁定一家名叫“全盛”的房产企业。它将于新年元旦推出最新楼盘“全盛时代,”令小想到网吧里搜索了一下这家公司,发现关于这家公司的新闻报道并不多,倒是本地论坛上有网友热议,这家公司盛远扬,财大气粗,掌门人却不过三十来岁,单身,在传说中有无数美艳女友,却从无一人正式被携亮相。如是财富身家背景,难得的是长得既儒雅又清秀,令小想几乎看到一坛子里尽是女人们涎下的口水。
下午三点,令小想找到全盛的大本营,一幢巍峨气派的大厦,一楼接待大厅似足一个高档茶吧,她刚一落座,自有年轻女服务员端上茶来,沙发旁便是报架,摆着时尚杂志和报纸。令小想心里不由得暗想,无处可去时,这里倒可以拿来打发一下时间。坐足一整天也无人闻问。真好。
她喝了好一会茶,才走到前台询问董事长办公室所在。
接受询问的女孩年轻漂亮,大约见惯了如是冒昧,只微笑着礼貌地答,“我们董事长只接受预约。请问您预约了吗?您贵姓?”
令小想顿时讪讪,觉得了自己的天真幼稚。
她坐回去,心情立刻灰败下来。
她可以肯定,斯小敏碰到这样的情况必有她自己的解决办法。可那是斯小敏,不是令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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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沙发有人起身,她瞥眼间,看到沙发上掉落一张名片。顺势伸过手去拿起来看,竟然是一张全盛董事长的名片。令小想心花怒放,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她留意看了一下,董事长名林夏南。名字还斯文。
令小想尝试着照上面的办公室号码打过去,稍臾,有人接起来,却是个女声,“您好,董事长办公室,请问您哪位?”
令小想慌乱了一下,匆忙间便答,“呵,林夏南在吗?我是他同学。”
女秘书倒也礼貌,说,“林董事长出差了。”
令小想装模作样地,“哦,这样啊。他手机好像换号了,怎么都联系不上,您能把他的手机号给我吗?”
女秘书犹豫一下,答,“这样吧,林董事长回来我会向他转告您找过他,不知您贵姓?”
令小想说,“你让他打我手机好了。你那儿有来电显示吧。”
女秘书答,“哦。好的。”
电话被礼貌地挂断了。
令小想的心跳兀自紧张,良久也平复不下来。
她倒也没指望电话真会打过来,但这一个勇敢的尝试让她对自己有了点信心。最起码,她可以很流利地说出一段谎话了。
窗外又下起雨来,沙发旁就搁着雨具架,令小想却不想动弹,她懒洋洋地翻着杂志,手机应该是响了好久,她都没发现。因为刚才要去报社,所以事先设了震动,明明有听到呜呜振鸣声,但竟然没想起来是自己的手机。
等拿起手机来,才发现已然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很陌生。正疑惑着,电话再次打了来。
令小想坐直了身子,“喂,你好,哪位?”
那头分明是笑了一下,“今天去报社还顺利吗?”
是陈履文。令小想的心跳了一跳,“唔,不顺利。让我一星期内签下一单广告再说。”不知道为什么,语气里多了一点任性的娇憨,这让令小想自己也觉得惊异,她的脑子迅速地转了转,猜测一定是昨晚那个刮胡刀,他毫不犹豫地买了那个分明质次价高的刮胡刀,这一举动让她敏感地感觉到了,他对她,至少是存有一丝怜惜的。就是这丁点怜惜,让她倏地放肆起来了,就好比一个仗着大人疼爱撒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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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履文说,“这样啊。”
令小想说,“我都不知道去找谁好。”
找谁不找谁与陈履文有什么关系。如果她够骨气够清醒理智,何必在陈履文面前说这种话。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试探,他的态度无论如何,她都不至于下不了台。
陈履文不一定不明白,但他很温和地说,“没事,慢慢来。”
这话和这态度有点模棱两可,让令小想有点摸不着头脑。
紧接着陈履文说,“晚上一起吃饭吧。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