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笑笑,“虽然你是我小舅,但真不能给你。”
袁来挑眉,“阿说吩咐的?”
韩愈的眉眼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柔了好几分,“她特意叮嘱我不能让你做和今天当新郎无关的事。”
袁来拱了拱后齿槽,忽的失笑,“你就不担心我惹恼我?”
他笑了笑,“和你相比,我更害怕我老婆。”
袁来感慨的笑着摇头,“那丫头可真是捡到宝了。”
韩愈拿下烟夹在指间,弹了弹烟灰,目光长远,“我遇上她才是捡到宝。”
迎面有风吹过来,袁来眯了眯眼,“我一直以为是宋裕不够努力才追不到她,昨儿见到你才恍然大悟,这种事还真和努力不努力没半毛钱关系,有的人,一眼就是一辈子了。”
韩愈看向袁来,“替我谢谢他,照顾阿说这么多年。”
袁来笑,“你可真是灭人于无形,狂扫他千里之外啊。”
韩愈淡淡一笑。
婚礼快开始的时候,师尉来了。
师说一直沉默,连眼皮都没抬,和师妈忙着招呼人。
师尉看见师说,一脸歉疚,倒是韩愈客气的叫了声爸,他才知道女儿都结婚了,似乎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最后一个知道。
一时间,竟然汗颜无语。
师妈在一旁小声轻责:“他毕竟是你爸,这两年也该消气了。”
她不会告诉妈妈师尉在外头有女人的事儿,最好她一辈子都不知道,只要师尉不提出离婚。
不过,似乎不可能,前几天他亲口说的,会和师妈离婚,不合适了。
师说没应声,师妈叹气。
婚礼异常热闹,来祝贺的亲朋好友很多,她和韩愈站在礼台的一侧,她脸上笑意不减。
韩愈握紧她的手,说:“羡慕?”
师说轻轻地‘嗯’了一声,“女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韩同学,将来我一定要一个毕生难忘的婚礼。”
他笑笑,揽住她的腰,“遵命。”
那晚,她和韩愈住在香山的家里,师妈忙了一天,早早就睡下了,师尉又走了,师妈说出差。
她窝在韩愈的怀里,问他:“你说我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韩愈了然,“这件事你别管,我来。”
她安心的点头,在他怀里睡去。
在家里呆了一天,两人准备中午吃过饭就回上海。
师妈不舍,“多呆几天再去成不成?”
韩愈说:“明天阿说的体检报告出来,我得过去一趟,医院还有别的事要忙,妈要是舍不得,可以让阿说多呆几天,回头我再过来接她。”
师说笑着说好,师妈很欣慰,这个女婿做事真是没话说,打心眼里喜欢的不行。
韩愈回上海之后,师妈做了很多菜,她不禁懊恼,“妈,我都重了好几斤了。”
“我就要把我女儿养的白白胖胖的,你有意见啊?”
师说闷闷的,“胖了穿衣服都不好看了。”
师妈嗔笑,“胖了多好,之前瘦的不像话,以后生孩子都累。”
“妈!”她害羞,回到房间关上门。
那时候她想,不知道韩医生喜欢儿子还是女儿,生个儿子要像他,生个女儿也要像他多一点。
临傍晚的时候,她和师妈一起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
她走的累了,就在一旁休息,师妈声音温软,“妈过去那边转转,今晚给你做红烧鱼,在这等着啊。”
她嗯了声,看着师妈的背影越来越远。
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莫名的感到累,晕眩,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也没多理会。
她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等到师妈回来,不禁有点担心,刚准备站起来过去找,便听见距离大约五十米远处人群躁动。
似乎是下意识的就走了过去,然后,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倒在地上没有动静的,慈祥善良的女人。
她脚步有点僵,头顶像是‘嗡’的一声炸开,没有知觉,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跑的那么快过,心脏都要跳出来,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她冲进人群,跪坐在女人身边,眼泪不住的往外流,手不知道要放哪,“妈…妈。”
她摇着没有知觉的女人,眼泪唰唰唰就往下掉,她累得很,眼皮子在打转,旁边有人已经打了12O,议论纷纷。
她听见有人说:遇见了自己男人和小三,吵着说要离婚呢。
——就是啊,这年头这种男人真是可恨!
——人家甩手就走,她就这么倒了,那男人头都没回。
——那小三肚子都那么大了…
——哎…
心酸,心疼,心脏要停掉了。
她坐在地上,将师妈抱进怀里,眼神木讷,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女人的头发,细一看,里头都白了很多发。
女人紧紧闭着眼,眼角的皱纹很多,头发有点凌乱,没有呼吸。
“妈,我是阿说,你醒醒…妈,你怎么了,刚刚明明还好好的…”她撑着头,抱紧女人。
救护车来的时候,师说轻轻抬眼,嘴唇颤动。
几个人抬着将师妈放进救护车里,她刚准备上去,眼皮阖上的一瞬间,看到的是女人苍白而苍老,她叫了24年的妈,那个对她说‘今晚给你做红烧鱼,在这等着啊’的脸庞。
泪如雨下,随风远去了。
那似乎是师说睡得最久的一次,久到好像一眨眼过了千年。
梦里,她还是五六岁的年纪,女人抱着她去游乐场玩,问她喜欢吃哪个口味的蛋糕,每天接送她上幼儿园,后来慢慢的长大了,女人不再让她一个人出门,经常会带她逛商场买好几身衣服,给自己从来不买。
她问女人怎么不买,女人笑着说女儿是娘的宝,她比给自己买还要乐上好久。
后来,上了中学,每天坐大巴回家,老远就会看见路口那个熟悉而又慢慢变老的女人,有时候下起雨,女人也是那样,一如既往打着伞,望着她回家的方向,然后共打一把伞,回到家,她才发现女人已湿了半身衣裳。
她那时候,病情不稳,女人常常守着她,一呆就是一夜,早上起来,憔悴的完全不像是三十来岁的女人,然后,一天都腰酸背痛。
女人慢慢变老,她说辞了工作后和女人旅游世界。
女人笑着说好,女儿要和她旅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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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说醒来的时候,韩愈就坐在她身边,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胡子拉碴的脸,像大叔。
她慢慢的睁开眼,环视一周,袁来就在门口靠着,叶琳在他身旁,也是一样的憔悴。
她慢慢转回眼,目光落在韩愈脸上,他看起来很累,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去似的,闭着眼,睡得不踏实。
叶琳是第一个发现她醒来的,就那么一秒,韩愈倏地睁眼,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他眼里蓄着的泪花。
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竟落了泪。
“韩医生,第一次见你哭嗳。”她扯扯嘴角。
韩愈低着头,将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声音低低的,“是啊,你可真有本事。”
、1—9—2
那天下着小雨,师说一直看着窗外头,眼神迷蒙,模糊,像灌了水似的,就是流不出泪。
韩愈见她醒过来,也放下心回家换衣服,她问他睡了多久,他说睡了1O天零七个小时,两天前才刚从ICU搬出来。
他问韩愈妈妈呢?他没说话。
似乎所有人都是一致的沉默,袁来和叶琳也是。
师说开始吃不下饭,吃掉了也就吐光了。
韩愈变着花样的给她做菜,她尝了一口就吃不下了,怎么着都没用。
那天,还是下着雨的天气,她和他说,“韩愈,我想我妈了。”
韩愈当时正削着苹果,听到这句手一滑,血从手心落了下来,师说的眼睛没有神,像是自言自语。
他随便抽了几张纸简单止住血,这才看向师说,声音又低又轻,“我带你去。”
师妈的墓地是香山看风景最好的地儿。
视野辽阔,一望无际的蓝天和原野,有风在吹,落在树梢上。
那天,韩愈一手握着她的,一手举着一把黑伞,两人慢慢的走进陵园。
师妈的墓碑前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她看见那个慈祥的女人对着她笑,和她说:我要把我女儿养的白白胖胖的,你有意见啊?
她从韩愈的手里挣脱出来,慢慢的蹲下去,苍白纤细的手指抚上那张黑白照片,女人笑的温和。
似是那天,她也是这样的笑,对她说:今晚给你做红烧鱼,在这等着啊。
从未想过那竟然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说话。
她还没有带女人去旅游世界,她还没有好好地给女人做一顿饭,她还没有让女人看到她披着婚纱的样子。
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呢?
雨水淋了一脸,和着泪水,铺满整张脸。
眼泪比这场雨还要来的气势汹汹,止不住的往下流,停不下来。
她轻声问:“怎么会这么突然?”
韩愈放低伞,他的衣服几乎全湿了,声音沙哑,“突发脑溢血。”
脑溢血。作为女儿,这么多年来竟然毫不知情。
师说将脸贴在冰冷的墓碑上,忽然就那么大声哭出来,韩愈不忍,别过脸去,任她宣泄。
哭的累了,哭不动了,她才慢慢停下来。
后来,下山的时候,是韩愈背着她的。
自那天起,她开始吃得下饭了。
叶琳煲了鸡汤送到医院,非得看着她喝完。
袁来也抱了一大箱樱桃过来,师说声音仍是那么低哑,“这么多?”
袁来洗好撞进玻璃盒,递给她,“韩愈说这个对你身体好。”
这段时间,他们天天都来,韩愈更是寸不离身,昨天下午接到上海医院电话,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离开几天。
他本来想带她一起回去,将她安置在他身边,也放心,师说不想回上海,袁来让韩愈放心,师说交给他和叶琳,保证下次见面一定活蹦乱跳。
她突然就想他了。
叶琳坐在她身边,“想韩愈了?”
师说轻轻点了下头。
“过两天就回来了,要不现在给他打个电话?”
师说摇头。
叶琳叹了口气,一转眼鼻子竟酸的要命。
“对了,今早有个女孩给你打电话,好像是说明天就来看你了。”
师说抬眼,叶琳说:“叫苏莟,我回家一趟来了就给忘了。”
“嗯。”
叶琳倾身上前,握着她的手,“阿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要好好生活才对啊,姐姐她要是看到你这样怎么放心?”
师说的唇抿成一条线,没说话。
叶琳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你知道你妈妈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师说抬眼。
叶琳说:“你能好好活下去。”
那一刹那,她湿了眼眶,忍着泪留下来,“我好想她,好想。”
叶琳抱住她,温柔的抚摸她的头,“我知道。”
“我真的好想她。”
“想哭就哭出来吧。”
师说泪如雨下。
“妈妈说让我等她回来,她要给我做红烧鱼,我没有乱跑,我好乖好乖,可她骗我。”
叶琳抱紧她,眼底有泪湿了脸颊。
“我还要和她旅游世界,说好的。”
“她还没有看到我穿婚纱嫁人,怎么就可以这么走掉?”
她哭得声嘶力竭,眼泪像断线珠子,“我真的好想她,真的…好想。”
到最后,都成了哽咽。
后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叶琳替她掖好被子,推开病房门走了出去,靠在墙外偷偷抹泪,袁来刚好过来。
他带着晚饭,“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