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身为一个智商情商都把常人甩开一条街的优秀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身边一公里以内的雄性生物都有着超凡卓越的感知力,只要对方的一个眼神,他就能从中嗅到荷尔蒙的气息。
而那个叫张亦周的……顾老师眼中很快闪过一丝了如指掌的精光,哼,荷尔蒙远在十米开外就弥漫过来了,简直堪比发情期的野兽。
他微微叹口气,“好了,先回去吧,电话里再说。”
*
医院里有供病人散步的花园,现在都将近十点了,附近也没什么人。
舒晴和张亦周一起走在石子小道上,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张亦周没稳住,“我知道爷爷出了这种事情,你很难过。”
“如果你是要安慰我,大可不必,因为我认为那些话并不会起到什么实际性的作用。”
张亦周被她说得一顿,然后才苦笑了几声,“舒晴,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这么和我说话?”
“呵呵。”舒晴毫无笑意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你要是没说这是最后一次谈话,你以为我还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这些?张亦周,不要浪费时间了,相看两生厌也不过如此,你又何必老给自己找罪受呢?你嫌我说话带刺、态度不好,我看着你就心烦意乱、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以后尽量避免见面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世界和谐岂不大欢喜?”
这样咄咄逼人的舒晴和他印象里那个总是天天笑着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有时候张亦周会无可避免地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想起失去父亲之后,每天看着母亲辛辛苦苦地奔波在工厂和学校之间,把他接回家后,做完饭自己都来不及吃上一口,就又匆匆跑到酒店去上夜班。
单身母亲养孩子毕竟不容易,张亦周又争气,考上了Z市的国重中学,学费也没有辜负这所学校的名气。李欣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没法帮她,她要是不拼命赚钱,压根没法支付儿子的学费。
所以她白天在工厂里上班,晚上就去酒店前台值班,张亦周知道母亲舍不得花钱出去吃饭,经常趁着酒店领班不在的时候,趁着晚上偷偷跑去送饭。
有一次天气降温,怕母亲第二天早上回家的时候会受不住,他大半夜的拿着大衣往酒店跑,结果刚好看见母亲因为太困了、一不留神打起瞌睡来,被那个趾高气昂的领班抓到后,尖酸刻薄地挖苦了一顿。
其实一个领班也没多了不起,只是年轻了点,漂亮了点,和副总经理的关系耐人寻味了点,于是仅以高中学历就轻而易举从小小的服务员爬到了领班的位置,并且获得了高高在上、数落他人的资格。
那个时候张亦周就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很多时候人们梦寐以求的安逸生活并不来源与脚踏实地,也有可能来源于别的途径。
你没有资格去嫉妒眼红,因为这个年代拼的不是勤奋,而是下限。
后来在和舒晴走到一起之后,张亦周觉得日子好像也变得好过很多,母亲的工资涨了很多,晚上也不需要去酒店工作了,而舒晴是一个如此神奇的存在,带给他无限惊喜和宽慰。
在她眼里,他不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可怜少年,而是一个有才华、有思想,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人。
他经历过的挫折令他过早地成熟起来,沉默寡言又神秘的天才少年——这是所有同龄人对他的印象。
而那个时候的舒晴就是这样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并且因为得以接近他、分享他的秘密而感到无限欢喜。
张亦周想到过去的那些场景,只觉得现在的舒晴令他感到窒息。
他忽然停下脚步,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对她说,“如果我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道歉,也为我妈的行为道歉,只要你愿意,今后无论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帮你办到,这样的我值得你再施舍一次和解的机会吗?”
他说:“我曾经以为在失去父亲、又看见我妈艰难地为了我挣扎赚钱而受尽白眼后,只要能得到片刻的安稳生活,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所以后来我发现她和你父亲在一起了,虽然时间并不比你早几天,但是我仍然保持沉默了,我以为庄叔叔和你妈妈过的并不开心,而和我妈在一起的时候却开心很多,所以我自私地隐瞒了真相,希望我妈能有个依靠。”
他说:“可是后来看见你的家庭破裂,我还是有了愧疚之心,我以为我早就可以为了利益和安稳日子摒弃别人的情绪了,然而看见你哭得那么伤心,却还拼命维护自己的母亲时,我觉得……很无力,很羞耻。”
月光很亮,照在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却照不进他眼底密密匝匝的复杂情绪。
他说:“之后的几年里,我再也不敢见你,我一直记得那天你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挫骨扬灰。我为了维护自己的母亲,口不择言地伤害了你,从那个时候到现在,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想找你,却又害怕看见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像这辈子都会把我当做最大的敌人。”
隔了一会儿,他低低地笑起来,“是啊,抢走你父亲的是我母亲,说直白些,我就是小三的儿子,不仅如此,我还是个帮凶……你又怎么会原谅我呢?”
张亦周的话把舒晴带回到了那些难熬的记忆里,她沉默了很久,呼吸都有些沉重。
而最后,张亦周终于停了下来,很小心地想要去触摸她的手,可是指尖动了动,最终也没有伸出去。
他说:“可是我不甘心,我知道不是所有的过错都值得被原谅,但如果因为那一次的错误永远错过了你,我也同样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月光下的少年说出了舒晴很久很久以前无比渴望甚至做梦都想梦见的那句话:“舒晴,我喜欢你。”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是那个在她手足无措地站在河堤上茫然发怔之时,宛若天神降临一般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替她捡回文具袋的人。
这是那个分享她的喜怒哀乐整整三年时间,并且见证了她所有的愚蠢幼稚却还仍将以沉默的温柔包容她的人。
这是她藏在心底很久的少年,深刻的初恋,维系着少女时光与所有隐晦的年少心思。
如今,终于等到了他的告白。
她眨了眨眼,觉得睫毛都有些湿润了,不全是因为他的这番话,还因为那段很久都未曾开启的时光。
张亦周的声音带着苦涩,却又无比坚定。
“我知道口头道歉完全无法挽回我的过错,也没办法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可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们还年轻,我愿意用今后所有的时间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舒晴笑了,低低地说:“可是张亦周,如果弥补过错和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混杂在了一起,那还是爱情吗?”
你爱一个人的同时也在忏悔,两个人的位置该是多么复杂可笑呢?不平等的爱情能有什么结果?
更何况……
更何况她已经有了顾之。
在这个神似梦境的夏夜,星光璀璨,虫鸣温柔,清隽美好的少年说出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告白话语,带着信誓旦旦的真诚与坚定。
可是这样的时刻来得太晚,她已经不需要了。
“关于道歉这件事……”她的情绪终于回复平静,甚至是带着释怀的轻松愉悦,抬头望着张亦周,“时间也过去那么久,现在你们过得很好,我和我妈也不缺什么。其实你说得对,我爸和你妈在一起很开心,而离婚之后,短暂的失落之后,我妈也终于振作起来,家里不再有争吵,她也活得更轻松。离婚究竟是好是坏,我们谁也说不清,可是任何伤痛都是短暂的,没有走不出来的困境,至少现在这样的状况很好,对大家来说都是最满意的。”
“张亦周,我接受你的道歉,至于告白……对不起,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十分勤奋地早早更新完了,自己都感动了一把。
张亦周的告白还是强势来袭,我知道愤怒的姑娘们也许又要开始攻击小三母子了,宽容的姑娘们也许会觉得张姓少年还是很无辜很软的。
不管他好还是不好,顾老师表示:抢老子的女人就得死!!!
╮(╯▽╰)╭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舒晴和张亦周一起回到医院里时,走廊上只剩下庄敬伟、李欣还有舒慧颖了。
庄敬伟和李欣似乎有些尴尬,舒慧颖还好,只是淡淡地望着玻璃窗里的人,不言不语。
舒晴走到母亲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我们走吧。”
临走前,似乎迟疑了片刻,舒晴侧过头去看了眼张亦周沉默的容颜,还是对椅子上局促的两人说了句:“爸,李阿姨,我和我妈先走了,今晚就麻烦你们在医院守着了,明天早上我来送饭。”
李欣受宠若惊地真起身来,急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大老远赶回来,多休息休息,明天我去下面的食堂打点饭上来就行的……亦周,送送你舒阿姨和晴晴。”
舒慧颖看了舒晴一眼,有些诧异,却并没有动怒。
舒晴婉拒了李欣的好意,最后看了张亦周一眼,和舒慧颖一同走了。
电梯合上的那一刻,她低低地问了句:“妈,你怪我吗?”
电梯里的四壁光亮如镜面,反射出舒慧颖浅浅的笑意。
“我还没那么小心眼,多少年的事了,你都看得开,我又怎么会看不开?”
镜面里的女人虽然已经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皱纹,鬓发里也有不少银丝,可这一次的笑容发自真心,竟真有那么几分温柔美丽。
她叹口气:“我只是不甘心,不愿意承认自己也间接造成了这段失败的婚姻。”顿了顿,她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不过不管过去多少年,我还是会对庄敬伟耿耿于怀,要是离婚了再找李欣,那是一回事,婚内出轨绝对是他的责任!”
舒晴义愤填膺地帮腔,“嗯!他的责任!必须的!”
舒慧颖笑得有些无奈,看着女儿终于松口气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酸楚。
作为一个女人,她不是圣人,哪里那么容易原谅给自己带来这么大伤害的人?那是言情剧,不是现实。
她仍然无法释怀,无法原谅庄敬伟和李欣当初背着她有了瓜葛的行为,那是对她的自尊和傲气最大的伤害。
可是庄敬伟也是舒晴的父亲,夹在自己和他之间,舒晴已经两头不是人很多年了。他或许是个失败的丈夫,她自己也是个失败的妻子,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失去了完整的家庭,难道她还要逼舒晴必须在父母之间选择一个、完全摈弃另一个吗?
她或许做不到原谅庄敬伟,可是绝对不会狠心到不允许女儿原谅父亲。
*
顾之的短信抵达手机时,舒晴正在洗澡。
舒慧颖看了眼茶几上响了几声的旧手机,皱眉念了句:“看吧,自己不小心丢了手机,活该用人家剩下的!”
一边这么说,一边还是走近卧室,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数了几千块钱出来,打算这个周末给女儿重新买一个。
舒晴在抹沐浴露,听见外面唠唠叨叨念她丢三落四的声音,厚着脸皮假装没听见。
舒慧颖把钱放在手机旁边的时候,拿起手机顺便看了一眼,手机开启了自动预览短信的功能,最上面那一排自动出现了短信内容。
“顾老师:我到家了,你早点睡。”
舒慧颖顿了顿,大着嗓门问了句:“你老师给你发短信了,说他到家了,要我帮你回一句吗?”
舒晴已经开始冲澡了,水声太大,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胡乱应了几句,还以为这是唠叨的后续。
于是客厅里,舒慧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上去:好的,谢谢老师,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
顾之正在喝酸奶,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指尖随意地拨动了几下,看见短信内容的时候,微微一顿。
半分钟后,舒慧颖这边收到回复:不客气,看你对外人内人都如此懂礼貌,为师甚感欣慰。
舒慧颖嘀咕了句:“这老师还挺平易近人的啊。”
然后又一字一句地回过去:都是老师教导有方。
正准备发送,看着对方的回复那么多,自己的这么少,似乎有点不礼貌,于是她又加了一句:我会好好学习,以优秀的成绩报答老师。
顾之还以为是舒晴和他闹着玩,比谁更官方,隐约为她的心情好转而感到欣慰,于是又回道:区区成绩就想报答我的大恩大德?我这个人比较实际,又视金钱如粪土,非美色不足以贿赂。
发完这条短信后,他全身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奇怪的是那头的人一直没有再回短信了。
就在他看了眼漆黑的屏幕,站起身来往洗手间走时,忽然来电话了。
顾之唇角微扬地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几乎是饱含笑意地拿到耳边,低沉温柔地发出一个单音:“喂?”
*
舒晴还在厕所里穿衣服的时候,忽然听见妈妈打电话的声音,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还以为你是好心好意的中国好教师,没想到是个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
心里顿时一惊,她还没穿好睡衣就裹着浴巾急匆匆地奔了出来,“妈,你在跟谁说话?”
舒妈妈义愤填膺地还在朝着电话那头破口大骂:“我警告你,离我女儿远点!别以为谁都是你可以乱来的对象!你要是敢打我女儿的主意,姓顾的我跟你没完!”
姓顾的?
舒晴几乎是跳起来抢走了舒慧颖手里的电话,果断地挂断了,然后又急又惊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舒慧颖的表情愤怒得出奇,“你知不知道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个顾老师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人模狗样的东西!我就知道现在的人多得是道貌岸然的禽兽,打着保护学生的旗号,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肮脏龌龊的东西!你抢什么电话?难道还怕他不成?我告诉你,他要是敢打你的主意,我就是找到学校去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舒晴傻眼了,好半天才找到舌头,“他……他怎么就人模狗样了?”
“我不过就是说了句你会好好学习报答他的传授之恩,结果他呢?你自己看短信!”说是这么说,手上却是毫不含糊地又从舒晴手里夺过手机,然后一字一句包含怒气地念道:“区区成绩就想报答我的大恩大德?我这个人比较实际,又视金钱如粪土,非美色不足以贿赂。”
……
“美色?这说得够直白够明显了吧?真他妈不要脸!我呸!”舒慧颖气得脏话都出来了,浑身直哆嗦。
舒晴的脸从毛孔深处的细胞一直红到了汗毛尖上,简直是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头疼又忐忑。
看来她妈完全没有往两人之间的感情上想,只十分主观地认为顾之想占她便宜……真不知道是觉得她这个做女儿的魅力不够,还是顾之看起来确实太像禽兽。
舒晴无语凝噎地看着妈妈又骂了好半天,终于十分肯定地抓住她的手,“妈,好了好了,顾老师这个人最爱开玩笑,口不择言,没有下限,他绝对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他都这么说了,还叫没有恶意?我告诉你,你就是太单纯了,不知人心险恶,这个社会上人面兽心的东西多了去了,前几天我看报纸还看到那什么地方有个中学男老师,不止性-侵学生,下手的还是个小男孩……”
越说越离谱了,舒晴简直是面红耳赤地跳起来,十分笃定又真诚地望着妈妈的眼睛,“妈,听我一句,我绝对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很多,要是顾老师真是那种人,我绝对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了!我向你保证,他都教了我们快一年了,风评十分好,平时也不跟女学生接触,喜欢他的人简直可以装一卡车每天跟在他后面了,他要是真想找个床……找个那什么女伴,也绝对轮不到我!”
又是一番好说歹说,舒慧颖终于半信半疑地收回了那些愤怒的措辞,转而问了句:“那要真是个玩笑,我把他骂了一顿,你以后在学校的日子会不会不好过啊?”
舒晴顿了顿,“不会不会,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不行,那我还是打个电话跟他说清楚,他要真是坏人,我再骂他一顿才解气,要真是个玩笑,我就帮你道歉,说我做家长的爱女心切,让他大人不记小人过……”舒慧颖念念叨叨的又要打电话了。
舒晴哪里还敢让她打过去,干脆把手机抢了过来,“我来我来,我来打!”
*
那边的声音蓦然消失以后,顾之神情莫测地盯着手机半天,站在客厅里没动。
他刚才做了什么?
……调戏小姑娘不成,调戏到了丈母娘?
生平第一次,顾老师体会到了一种想要胸口碎大石的冲动。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好几个念头,比如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道歉,或者找点什么借口改变对方的看法,要么直接到了Z市再解释,要么……他顿了顿,眼神微眯。
今天送舒晴回去,看到她的父母时,虽说没想过这么快就要抵达见家长这一个步骤,但总归想着是个开始,留个好印象对今后两人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也是有帮助。
谁知道舒晴把两人撇得干干净净,只说他是个好心肠的法语老师。
笑话,哪个法语老师这么义不容辞、肝胆相照地不远千里送她回家?那个人若不是他顾之……某人眼里寒光一闪,有的心思不言而喻。
万籁俱寂中,有电话拨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