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箫耐心地在他身后等待,终于等他打完电话,上去一步:“徐恕……”

他回头说:“那个,时间也快到了,车还没来,路上积雪厚,司机是不是有困难,我去看下。万一路况有问题,耽误你们飞机不好。对了,你去吃早饭好了……”

他又开始打电话,看起来很忙,一边通话,一边迈步下了台阶,丢下她朝别墅大门的方向走去。

赵南箫站在门口,看着他在雪地里留下一行足印。

他一直没再进来。

同事们陆陆续续提着行李也都下来了,匆匆吃完早饭,聚在客厅里说着话,等着出发上路。

别墅虽好,不是自己的地儿,出来时间也不算短,又临近年底,可算完成工作了,哪个不是急着想快点回去,而且,估计这个项目的年底额外奖金也不会少,现在就要动身,个个都挺高兴。

“哎,车来了,车来了!”有人看见大车过来停在了别墅大门口,喊了一声,大家带着行李,呼啦啦全都涌了出去。

赵南箫上了车,陈松楠帮她把箱子放好,赵南箫看见徐恕不知道从哪里终于冒了出来,和秦总站在车外说话,隐隐听见他说“方州长有事,没法亲自来送,叫我转告一声,非常感谢你们,后续还需要你们大力支持”之类的话,秦总不断点头。

赵南箫知道是没机会了,作罢,坐了下去。

他和秦总最后上来,一个人坐到后排的空位上。人都到齐了,司机发车,路上开了半天,一路无话,在中午时分抵达机场。

雪今早就停了,太阳从还没散尽的雪云后露出了头,照在机场建筑上方的一层白色积雪上,泛着稀薄的光。

徐恕送人进去,秦总和他握手告别,为他这段时日以来的大力支持和帮助向他表示感谢,叫他不必再送,早些回去休息。

他也没再坚持,停在机场大厅的门外,和上来与他话别的老张等人一一握手。

“哥,我走了,你在这边过年保重!”

陈松楠依依不舍,紧紧地抓着他手不放,看着一副简直恨不得留下来陪的样子。

赵南箫看着徐恕和他握手,又拍了拍他肩,说回去了就把他需要的资料整理好发给他,道完别,松开手,他好像没看到就在一旁的自己,和同事们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过完安检进去了,赵南箫坐在候机区,手里握着手机发呆。

“想什么呢?有心事?回家了还不高兴?看你一早上一句话都没说!吃这个看看,味道还挺好,刚我在机场特产店里买的。就太贵了,不合算,回去上淘宝搜搜,看有没有。”

老张老婆凑过来,递来一包打开的一种用当地野果制成的果脯。

赵南箫笑着说没事,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含着,终于下定决心,低头打开聊天框,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着,好不容易打完,读了一遍,觉得语气和表达不妥,显得她太生硬,就删了重打,打完,觉着表达还是不妥,又删了,正反复折腾,突然上面对话框里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我酒醒了。昨晚上也不知道说了啥,记不太清楚了,冒犯祈谅。一路顺风,新年快乐。”

赵南箫愣住,看着他先下手发来的消息发呆。

“你再吃啊!和谁发消息呢,这么忙?”

老张老婆头凑了过来,看她手机。

赵南箫急忙关掉,朝她笑了笑:“我妈,问我几点到。”

这时大厅广播里响起登机提示,大家全都起来。

赵南箫呼出一口气,急忙跟着站了起来。

一路顺利,当天晚上回到家。沈晓曼一看到她,就说她瘦了,一边责备她不听话,一边心疼,和请来打理家务的阿姨一起做了一桌子的菜让她吃。

屋里暖气很大,赵南箫吃了几口,感到有点热,脱去毛衣。

沈晓曼看了女儿一眼,笑眯眯说:“年底了,都忙这么久了,你单位也要放假了吧?哪天没事,我这边有个小伙子,名叫许辉,是你姥爷一位朋友的孙子,刚国外回来,各方面条件都挺好。你们去见个面吧。”说着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给她看。

赵南箫夹着一块红烧肉,眼皮都没抬:“妈,你不是说我瘦吗?没看我正吃着。你想我多长点肉,就收了你手机。”

沈晓曼不高兴:“你这什么态度?让你看一眼能少块肉?”

赵南箫放下筷子:“饱了,不吃了。”

“哎,回来,你给我吃!”

沈晓曼收了手机,赵南箫这才坐了回去。

设计院每年年底都很忙,基本要到腊月二十七八才放假。今年也不例外。

第二天,赵南箫从设计院回家,意外地看见家里客厅里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小南,妈今天去你姥爷那里,碰到许辉,聊了几句,挺喜欢这个年轻人,他送妈回家,妈就叫他上来坐,你们聊几句,妈给你们做饭。”

许辉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看着她自我介绍,态度很大方。

赵南箫朝他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赵南箫冷眼看着自己妈努力撮合自己和那位许辉的样,吃完饭,也照自己妈的安排,准备送人下去。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外面冷。”

许辉急忙婉拒。

“没事儿,就送几步。”

赵南箫穿上外套送人下去,到了下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许辉说:“赵小姐,我也不瞒你了,我眼光挺高的,宁缺毋滥,所以以前都没遇到合适的,这次回来,无意看了你的照片,我就感觉对眼,现在见了真人,赵小姐你确实就是我理想中的另一半的样子。咱们年纪都不算小,也都进入社会了,双方家庭条件什么的,也都相配。至于你以前那事,我也听说过几句,我完全无所谓。现在这个社会,谁还没有点过去,你说是不是?我真挺满意你的,希望赵小姐你能考虑下和我发展,我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一对。”

赵南箫微笑道:“许先生,我正想和你解释下。我挺感谢你送我妈回家,我也不知道我妈对你说了什么,但不管她说了什么,你别当真。我现在还不考虑这方面的事。”

许辉一愣:“赵小姐,我真的对你挺满意,我觉得我条件也还算可以……”

赵南箫说:“许先生你条件真的很好,要是我考虑这个,你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但很抱歉,我刚才说过,我现在不考虑这个。您走好。”

她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进去。

第二天,赵南箫在设计院开完年度总结大会,算是正式放假,回到家,迎头就是沈晓曼的黑脸,责备她这么快就把人给赶走了。

“又不是叫你现在和人结婚!你试着处个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也不迟啊!你倒好,立马就赶人!”

赵南箫一声不吭回了自己房间,沈晓曼跟进来,继续骂她不听话。

“妈你什么时候出国?你赶紧去,忙你自己的事!别老盯着我!”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就是我现在最大的事!你跟我走,我明天就出国!不解决你这个大问题,我还就不走了!”

赵南箫翻了个白眼,躲去书房,反锁上门,往耳朵里塞了副耳机。

年底这两天,就是在妈妈的嫌弃和念叨声中渡过的。到了除夕晚上,母女俩一起到了姥爷那里,妈妈和阿姨在厨房里忙碌着年夜饭,赵南箫陪着姥爷在书房看书。

姥爷看了一会儿书,出去了下,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赵南箫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是徐恕的号码。

她心跳了一下,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没接,拿着手机出去,递给在客厅里的姥爷,自己转去厨房打下手了。

过了一会儿,姥爷走到厨房门口,对沈晓曼笑着说:“刚小徐打来的电话。年轻人肯这么吃苦,现在也是少见了,大过年的还在西部工地那边,说惦记我,给我打电话问候新年。我提了句小南也在我这里,他说正好有工作的事,顺便问下她。小南你接下电话。”

赵南箫“哦”了一声,擦干手,接过姥爷手机,偷偷看了眼自己妈妈,见她正附和姥爷的话在夸徐恕,并没留意自己这边,赶紧溜了出去,来到书房,又把门关上了,走到窗户边,这才对着手机那头说:“找我什么事?”

她的声音是若无其事的。

那边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个,我就想问下,年后开工你们设计院那边的人员派遣情况,都谁过来。马上就搞进场设点了,你们几个人来,我这边有个数,便于指挥部统筹安排,配齐生活和办公设施。”

赵南箫说:“前几天年会提了下,是林洋他们,另外大桥所、工程技术处和勘察院都会各自派人,总共大概五六个吧。”

那边哦了声,沉默了。

赵南箫等了一会儿,听他不说话,定了定神:“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我还要去厨房帮忙洗菜。”

“等下!”他忽然又说了一句。

赵南箫停住。

“那个……其实也没别的,就是想起来和你说一声,我前两天收到网上买的雪山冲锋服了,很厚,能顶零下几十度,就是走了好几天才到,还死活不肯送,非要我自己去拿,不拿就退。我就去拿了。”

赵南箫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个。

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准备挂电话,忽然又觉得就这么挂了,好似不近人情,迟疑了下,说:“那你也要记得穿。”

他说:“知道了。我在这边和留下的工人一起过年,人很多,很热闹,晚上有大餐,烤全羊,还能放二踢脚,想放几个放几个,比北京好,你别记挂,在家好好过年。”

赵南箫觉着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味,顿了一下,只好说:“你也别太辛苦。”

他唔了一声,再次沉默了下去。

赵南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拿着手机站在那里。

“没事了,你先挂电话吧。”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再次开口了。

赵南箫如释重负,轻轻摁了挂断键,握着手机,站在窗前出神。

“小南!和徐恕什么话这么多?打完了没?出来吃饭了!”

妈妈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赵南箫吓了一跳,回过神,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第 25 章

年夜饭的桌上摆满了菜, 沈晓曼叫阿姨也出来坐下一道吃,开了平时藏的红酒, 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当背景, 过年的气氛一下就出来了。

“徐恕刚才都和你说什么了?”

沈晓曼给父亲倒了杯酒,顺口问女儿。

“还能说什么?就问和大桥有关的事。年后不就开工进场吗, 他问我们设计院几个人去,那边指挥部好做准备。”

赵南箫若无其事应了一句。

“就这个?到书房还关了门,搞的神神秘秘, 我还以为说什么呢!”沈晓曼嘀咕了一句。

赵南箫一阵心虚:“我哪有?刚客厅信号突然不好,我就去姥爷书房打了。”

女儿从不会撒谎,沈晓曼也就没起疑,顺着话题说:“徐恕多好一孩子啊,真叫我心疼, 这大年三十的还一个人在西部工地里忙活, 连家都回不了, 要不然就把他叫来我们家一起过年了!我可真没想到,小时候那么皮,现在这么乖, 又听话又上进。老徐以前还天天嫌徐恕不好,现在估计做梦都要笑醒。哎, 我就不行了, 生个女儿,看小时候还行,没想到越大越不听话。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现在轮我操心了……”

赵南箫一声不吭,往姥爷碗里夹菜:“姥爷,您吃这个,这个很好吃。”

姥爷就对女儿说:“你少说两句吧。别老催小南相亲什么的。她又不大,才几岁,你这么急干什么?”

赵南箫点头:“就是,姥爷说的是!姥爷您要有空,其实可以在您知道的后辈和学生里帮我妈留意下,爸肯定也不希望妈下半辈子都一个人,让她也去相一个。我才多大?我妈就这么急,姥爷您肯定更急。”

姥爷微笑:“姥爷会留意的。”

“嘿你这臭丫头,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沈晓曼柳眉倒竖,拿筷子敲女儿夹菜的手,赵南箫赶紧缩了回来。

沈晓曼气鼓鼓地盯了女儿片刻,大概自己想想觉得也有点好笑,忍不住又噗地笑了起来,随即板起脸,哼了一声:“算了,大过年的先放过你,你给我多吃点!”

这边的小别墅里灯火温暖,笑声不绝,同一时刻,在相隔万里的西部高原某山窝窝旁的高速公路工地上,一间冷得冒气儿的可拆卸彩钢房里,徐恕手里握着刚挂断的手机,仰在身下那张简易铁架子床上,眼睛盯着屋顶出神。

那晚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精虫上脑,脑子一热对她强行那个。虽然从少年时就开始怀着的想象之一的情景终于变成了现实,当时还挺满足,但短暂的满足过后,被赶出来,没等到彻底酒醒,他就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第二天见面,他干脆不给她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再发个消息,彻底堵住一切交流渠道。

反正没说不,余地就还在。

对于年后她再来这里的事,他本来就不大抱希望,刚才从她嘴里终于得到证实,确实没希望了。

唯一的安慰,就是刚才她还接了自己电话,听她语气好像也没特别生气,还聊了几句。

说真的,这比他原本的设想要好得多,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是,上次她妈给自己发来了新相亲对象的照片,现在过年在家,正是国内各种相亲活动猖獗频发的时候,她肯定也安排起来了……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徐恕拿起来,一看,自己父亲打来的。

“爸,今天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他也懒得爬起来,依然仰着,随口问。

徐振中半个月前刚参加完一个中外企业合作论坛,刚结束,上周马不停蹄又随部委出国考察一个重要的援建项目,过年自然回不来,忙碌间隙,想到今天大年三十,为了表示下自己对儿子的关心,抽空给他打了个电话。听他语气懒洋洋的,似乎不是很欢迎,心里有点气,忍住了,和颜悦色:“我有事回不来,没法和你过年。你在那边怎么样?”

“挺好,有纯种高山羊肉吃,有炮放。你忙你的,别内疚。反正回来了也就我跟你两个,对坐大眼瞪小眼,没劲。”

徐振中更气,再次忍了:“我是想提醒下你,记得给你沈阿姨还有小南姥爷发个新年祝福短信,就算人家不看,你也要发。我有没有无所谓,他们你要注意礼节。”

“早发了!刚还打了电话!”

徐振中还以为儿子谁都没发,没想到原来就是自己没收到,心酸沉默。

“爸你还有事吗?没事就这样,我挂了。”徐恕要挂电话。

“等下!”

徐振中想了起来。

“上次叫我给你借别墅,我给你借了,现在小南他们应该也走了,怎么样,你跟小南有进展没?”

徐恕一顿,语气有点不耐烦:“爸你到底要什么进展?明天就结婚?”

徐振中趁机发作:“在我跟前横?我就知道你没用!白给你借了!还不如我这就直接找小南姥爷说,让姥爷给做个媒!”

徐恕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我的亲爹,我求您,管您自个儿的事,千万不要瞎掺和我的!别最后媒没说成,您还给我帮倒忙!”

徐振中呵呵冷笑:“去年你刚美国回来,我考虑你人生大事,看来看去还是小南最好,我说我去和小南姥爷提一下,看俩孩子有没可能发展,让姥爷创造下机会,当时你跳起来反对,我骂你,问小南哪配不上你,半天你才承认说是人家看不上你,你要自己慢慢来。我信了你,我还不如信个鬼!这都多久了?我给你借房子,兴师动众,你倒好,现在还没半点水花!我想听小南叫我爸,大概是要猴年马月了!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你再说一句?你再说,以后就算她自己哭着喊着非要嫁我,我也不娶她了,我就让你听不成她叫你爸,你信不信?”

徐恕恼羞成怒,放出一句狠话,随即挂了电话,结束这个充满脉脉温情的除夕夜父子电话。

没一会儿电话铃声又起,做父亲的又打来了。

徐恕心情烦躁无比,干脆关机,耳不听为净,丢下手机,手伸向床头柜,要摸香烟。

“小徐!一个人猫屋里干什么呢?快出来吃烤全羊!再不来,骨头都没你份了!”

天已经黑透了,外头炮仗砰啪砰啪地响了起来,负责前期场地和工作的项目副经理之一老邓在门外扯着嗓子喊他。

“来了——”

徐恕吐出一口气,丢下烟,收拾了下心情,翻身下床往外头去,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套上来回开车一百公里从县城快递站拿回来的冲锋衣,打开门,钻出了棚屋。

……

年过完,短暂假期一晃而过,初八赵南箫回去上班,没看见林洋,听同事说他身体不适,继续请假。

她也没在意,没想到过了两天,传来一个震动全院的大新闻。

林洋请长期病假,再没露脸,意思就是我不干了,设计院最好放人,要是拿合同没到期来压,我就以病假为由不来,你爱咋咋的。随后,又听说他高薪去了国内一家挺有名的软件开发上市公司AK公司,不但如此,几天之内,设计院BIM团队的几名人员也陆续以相同方式不来上班了。

也就是说,林洋带着人集体出走。

事情的起因,据说是林洋打听到院里即将要公布的今年第一批高管提拔名单里没有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立马抬脚走人了。

全院这几天都在议论这个事,也说法务部在处理了,但不管结果怎样,估计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胡院打了个内线过来,叫赵南箫去下他办公室。

赵南箫过去,敲门入内,问胡院什么事。

胡院长十分气恼:“那个林洋,简直太过分!私德堪忧,公德更是半点全无!院里是打算对他再考察一下,下半年再予以考虑,他竟然就这样一走了之!自己走也就算了,还拉走了好几个人,院里损失不小,幸好有预备团队,否则这块真要停顿了!”

赵南箫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不作声。

“小赵啊,今天叫你来,是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下。”

胡院长看着她,脸上露出笑容。

“院长您说。”

“是这样的,那边特大桥项目开工在即,我们得派人过去了。原本定下交桩和技术交底的队伍里,不是有林洋吗?他负责BIM对接那一块,现在他不来,我们得另外补个人。我看来看去,感觉只有你最合适。你看你,既熟悉整个设计,又懂BIM,还参与过这一块,对接没人比你更合适了,你说是不是?”

其实刚才胡院长叫她过来,还没开口,赵南箫就隐隐猜到是和这个有关,没立刻说话。

“当然了,你的实际困难,院里也是知道的。”胡院长又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