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安排依然是逛街,逛得我这个假孕妇都有了堕胎般的痛苦。到下午的时候,实在是走不动了,钻进个戏园子里听戏,才一进门就被一个大婶给拦下了,瞪我一眼道:“我说这位小媳妇!你挺着个大肚子还往这戏园子里钻个什么劲儿!里头闹哄哄的,都是大老爷们儿的臭脚丫子味儿!别再把肚子里的孩子给熏着!快出去快出去!”

我心说这大婶儿你虽然是好心,但媳妇我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这四周又没有个歇脚的地儿,您老不让我进去休息休息,难道还让我坐大街上不成?

正要解释,眼睛无意中一瞥——我靠!街对过的那小厮打扮的家伙我见过,正是柳碧寒的随身家丁!

虽然知道他们很快能找到这里,但是没料到竟然会有这么的快!尽管我现在是孕妇装扮且柳家除了柳碧寒外没人知道我是女儿身,但是仍然不能大意。我低了头准备不动声色的从反方向离开,谁知才一扭身就瞅见了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冰山上来客般的脸——柳碧寒!

他、他竟然亲自来了?!难道他笃定我会在清凉城内?他为什么没有亲自往文安城的方向去找我呢?难道我的心思已经单纯到被人一猜就中的地步了?

太受打击了我!无论是面对云悠远还是面对柳碧寒,我是处处吃鳖,处处受制!…我郁闷!我憋屈!

柳碧寒骑在马上停在不远处的街边,一双冷眸在过往行人的身上梭巡,我偷眼望了望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确信如果这次我被他逮着将会尸骨无存。

往左走也不是,往右走也不是,唯一的去路只有混进戏园子暂时避身。我才踏进去一只脚,那位大婶就又冒出来了,提高着嗓门道:“我说你这小媳妇怎么不听话呢?!这是你来的地方吗?你男人怎么就不管你呢?!看你这脸色儿,这一进去万一透不过气来厥过去,那可就麻烦大了!…”

我说你这位大婶儿吵吵什么啊!还怕柳大冰块听不见是怎么地?我急得汗都快下来了,唯一的逃路被这大婶儿给堵了,我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正僵持着,忽听耳后一人道:“这位婶子,拙荆是同在下一起来看戏的,由在下陪同,当不会出事,还请婶子让我们进去。”

——这声音…我扭头看去,见说话之人身着一袭粗布长衫,身形瘦削,头戴一顶遮阳斗笠,挡着半拉面孔。

就算看不见长相,我也清楚的记得这个声音——盛南天!

没等我来得及吃惊,盛南天一把拉住我迈进了戏园子,穿过闹哄哄的座席,径直绕至戏台后,然后停下步子,回过身来面向我,将斗笠一摘,含笑道:“咱们又见面了,副总管。”

我惊疑地望着他,心中思绪飞转:他是怎么发现我的?他为什么要帮我?按理说他跟柳碧寒应该是在一起的,可是在外人眼中看来我只是柳碧寒的一个贴身小厮而已,柳碧寒再急也不可能不管不顾的丢下盛南天这位贵公子而四处去找寻我。就算盛南天肯跟着柳碧寒一起回来找我,但看他这装束,分明是不想让柳碧寒发现他,也就是说,他其实并未跟柳碧寒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要帮我…我索性直接开口问了:“盛庄主为什么这么做?”

盛南天悠悠一笑,道:“难道副总管忘了,在下还欠副总管救命之恩的一个人情呢!”

我挑眉道:“那个人情不是用雨过天晴男装给抵了吗?”

盛南天笑起来,道:“区区一件衣服怎能抵得了救命之恩呢?在下当时不过是同副总管开个玩笑罢了!”

我心里冷哼一声,开玩笑?开玩笑怎么还要我三百多两银子?!——奸诈!我冷冷道:“盛庄主好像没有跟柳寨主同来呢,怎么,不回盛庄了么?”

盛南天不紧不慢地答道:“因为前日发现副总管不见了踪影,柳寨主便请在下先自行回庄,容他将你找到后再赶赴敝府。然而在下心中惦念恩人你的安危,不愿先行离去,又恐跟着柳寨主给他添乱,只好暗暗相随,这才又回到了清凉城。”

这话听上去似乎是天衣无缝,但若仔细一想,似乎仍有漏洞,我追问道:“我自认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若不仔细看,熟人也不会轻易认出。怎么盛庄主仅从我的背影就能将我认出来了呢?”

盛南天神态自若地一笑:“碰巧罢了。因在下深知副总管你伶俐异常,必然会想到‘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因此便到街上来走走,正巧看到你在这戏园子门口站着,虽然扮作了孕妇,但是一些细小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比如一无奈便会不由自主地双手插腰歪着头,在下就是从这个动作认出的副总管。”

——姑且不论他这番话的真实性,单凭他从与我为数不多的相处中便观察到了我的一些小习惯来看,这人就已经非常的不简单了!——岂止不简单,简直是细腻得可怕!跟敏锐如狐的云悠远有得一拚!

这么一想,我不禁又对这盛南天提高了几分警惕。当着聪明人不说混沌话,我直截了当地道:“盛庄主以后不必再称呼我为副总管了,我的身份想必盛庄主早已心知肚明。咱们不是一路客不上一条船,在这里谢过盛庄主方才的出手相助,后会有期!”说着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盛南天不急不慌地笑笑,道:“叶当家的眼下只怕不易离去。”

“哦?”我回身看他。

“柳寨主已经将叶当家你的身高体形外貌通知了所有的车马行,但凡去雇车的客人不论男女,有与叶当家的你外形相近的,必先核实真实身份才予搭乘——如此一来,叶当家的你要是想雇车离开,只怕难上加难。”盛南天道。

“等等,”我皱起眉头,“你说车马行?他有权利控制车马行吗?”

盛南天笑起来:“叶当家的莫非忘了,那位路通车马行的陈万发可是柳寨主的大客户啊!一发现你失踪,柳寨主便立刻致信陈万发,要他按以上要求通知下属所有车马运站,务必做到一个客户也不能忽视。”

“陈万发会听他的吗?”我觉得不可思议。

“陈万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帮柳寨主这个忙,”盛南天笑着,用一种旁白的口吻道,“因此柳寨主在去信给他的时候便主动附加了条件——一年内免费为路通运行更换旧弃车船!”

我倒吸口气,这柳大冰块这次真是不惜血本啊!一年内免费?!那是多大的一笔开销啊!看来他是气疯了急疯了,越是如此,我就越是不能被他逮着,否则…啊啊啊!不敢想不敢想啊!

我强作镇定地道:“我可以不雇路通运行的马车啊!难道全天下就他一家车马行不成?”

盛南天更是笑得善意,道:“叶当家看来有所不知,从塞北至宛城——也就是清凉城南边的下一座城,这一范围内只有陈万发的路通运行,其他的运行早被他的生意给挤兑死了。过了宛城以后才渐渐地有了别家的运行,但是宛城距离那家庄户院的路途甚远,以叶当家你骑马的脚程,当你抵达了宛城时,路通运行也已经收到了盘查身份的通知。所以,无论叶当家的你此刻身在何处,都出不了宛城以北的范围。宛城再往南,是一段极长的无城区,骑马也要三天的时间才能抵达下一座城镇,叶当家的你孤身一人又是女儿身,自然不会选择千里走单骑这种行路方法,所以必然要在宛城雇上一辆马车,只要你去路通运行,被发现身份不明,那么柳寨主便会立刻知道你的行踪。这就是在下为什么会说叶当家的你眼下不易离去的缘故了。”

听了盛南天这一番解说,我目瞪口呆地怔在原地。…女人啊,再怎么心思细腻也细不过精明的男人。女人的细是体现在感□物上的,而男人的细多半是体现在理□物上的。我这次的逃跑过程就是吃了太感性的亏,自以为是地觉得只要藏起来就不会被发现,完全没有想到这中间还含着这么多的客观因素。而柳碧寒却结合地理条件和人为手段轻而易举的便把我罩在了网中,除非我能成功的进化成为一名鸟人,拍着小翅膀飞出这张大网,否则我就等着被柳渔翁扔进鱼篓,回家做水煮鱼吧!

在此不能忽略的一点是:盛南天所讲的这些东西可不是柳碧寒亲口解释给他听的,而是他仅凭着柳碧寒飞鹰传书这一行为所推理出来的。——又是一只狐狸,又是一个劲敌!

我平复情绪,镇定地道:“既然出不了城,那我就装成孕妇住在城里好了,每日足不出户,他难道还能挨家查户口不成?”

“那么,叶当家的要住在哪里呢?”盛南天微笑道,“从宛城至本城这一区域所有的客栈都被柳寨主安排了人手盯着,同样是见到外形酷似叶当家的你的客人就会被跟梢,直到确定最终身份。而且,据盛某所知,现在柳寨主正派手下调查宛城及本城所有有主及无主的空宅情况,一旦发现近期有人买房或租住便立刻查明身份…叶当家应该很清楚,柳寨主是有这个财力及人力同时兼顾这几方面的。”

我再度傻在了当场…感情儿我现在已经是无处容身了?!或者,我装成叫花子是否要稍微好一些?不用住店,随便往街头一窝就能睡觉——但是我可不想吃馊馍馍烂菜叶,那还不如直接被柳碧寒掐死呢!

见我一副颇受打击的样子,盛南天安慰性地冲我笑笑,道:“其实叶当家的你也有出乎柳寨主意料的地方。”

“哦?是什么地方?”我听他一说,稍微提起了那么一点精神。

“我想,柳寨主应该料不到你会扮成孕妇的样子在街上逛的。”盛南天笑着道,“通常孕妇是最无害最正常的一类人,盘查也好盯梢也罢,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忽略掉孕妇的可疑性——这也就是为什么到现在叶当家的你还没有被柳寨主的天罗地网罩住的原因。”

这姓盛的如果不去研究心理学和侦察学简直白瞎了他这一套出色的推理能力了!

我点头赞成他的话,道:“现在盛庄主你已经知道我是暂时安全的了,那么下一步你是否已打算打道回府了呢?”

盛南天笑道:“恩人你眼下似乎更需要帮助,盛某岂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呢?”

我哧地一笑:“你想帮我?怎么帮?”

盛南天一字一句地道:“盛某可以帮叶当家的混出清凉城。”

我一精神:“真的?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很简单,但是得委屈叶当家的你一阵儿。”盛南天含笑望着我,“在下的意思是买一只大箱子,叶当家的你躲在其中,由我前去路通车马行雇车,然后将箱子搬至车上。一旦上路叶当家的你便可出得箱来,只是不能说话,免得被赶车的发现跑去通报。等过了宛城到达下一个城镇,再换乘别的车马行的马车。叶当家觉得怎样?”

这招虽然有点笨,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我一笑,拱手道:“既如此,就有劳盛庄主多多费心了!”

“好说。”盛南天微微笑着,垂着眼皮儿,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果然,他重新抬起眼来,慢慢地说道:“只是…盛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叶当家的应承。”

靠!我就说这家伙够奸!说得义不容辞的,到头来还是要讲条件!

“请说。”我皮笑肉不笑地道。

“盛某希望叶当家的能够随我一同前去盛庄,以让盛某好好感谢叶当家的救命之恩,这也是家父的意思,还请叶当家的务必赏脸!”盛南天说着弯腰深深行了个礼,一派恭敬。

咦?这个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带我去盛庄呢?难道是想让他爹那只老狐狸来做说服工作,让我为他盛家效力?切!想得美!

老子我就先答应了下来,一旦他助我过了宛城地界,我就再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好,那我就上门叨扰了!”我假假地笑道。

盛南天也笑,两个人各怀鬼胎。

直到上了盛南天雇来的马车后,我才终于发现自己上了当。本来想出了宛城之后就开溜,谁想这个盛南天连侍女都给我准备好了,使得我无论是半途下车小解,还是在客栈打尖住宿,都由这个小侍女寸步不离地跟着,压根儿没有机会离开。

不是没想过把这小丫头敲晕,但是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虽然武侠书中动不动就谁敲晕了谁,但是在现实中你要是想想,怎么敲才能把人正好敲晕而不会导致对方头破血流,似乎我们这种非专业人士做不来这种事。搞不好把人家小丫头敲得脑残了,后半辈子的生活自理就成问题了。

于是我只好郁闷地跟着盛南天一路向南,直奔江南盛庄而去。

出了宛城之后盛南天就换了家车行的马车,所以我也不必再躲着了,四仰八叉地躺在车里和那与我同车的小侍女闲聊。

小侍女名叫小蔻,年方十六。

“小蔻,你从小在盛庄里长大的吗?”我问。

“回姑娘的话,小蔻从小就在庄里长大的。”小蔻礼貌的回答。

“你们主子是不是挺疼你的?到塞北这么远的地方来还带着你上路?”我笑眯眯地问。

小蔻有点脸红,低声道:“小蔻自小就被安排随身伺候少爷,因此老爷这次才准许小蔻同少爷一起去塞北。”

“哦,”我点点头,“你们少爷看上去身体挺不好的样子,究竟是有什么隐疾?”

小蔻皱着眉头道:“少爷先天身体就不好,倒也没有什么隐疾,只是我们老夫人怀孕不足月便生下了少爷,因此身体较虚弱。”

原来是早产儿,据说早产儿很聪明,但是身体弱,看来果然如此啊。

我又随意问道:“我看小蔻你的身子骨也瘦瘦弱弱的,前几日下大雨没冻着吧?”

小蔻笑道:“回姑娘的话,小蔻一直在少爷马车里,不曾出外,是以未被冻着。”

“哦…对了,前几天在那家庄户院儿里发生了一件稀罕事儿,你可知道?”我很自然地问道。

“小蔻不知,敢问姑娘是何事?”小蔻好奇地道。

“那天晚上下大雨,突然一道闪电从天上划过,掉下来一个大火球,一下子就落到了院子里,大家都跑出来看,嘿!你猜怎么着——哎,那天晚上那么乱,你也没被吵醒么?”我佯问道。

小蔻皱着眉回忆道:“…那天晚上小蔻就在马车上啊,也没有睡着…更没有听见院子里有喧闹声啊…”

我笑道:“你肯定是睡着了,否则那么大的动静你怎么会没听见呢?”

小蔻不服气地道:“就算我睡着了,我家少爷也没睡着啊!他若听见了,肯定会叫醒我的!”

——一切都明白了。盛南天那一晚根本就没有睡!所以我和云悠远在院中说话的情景以及我骑马出逃的情况他全都知道!难怪他会在清凉城轻易地发现扮成孕妇的我,他完全就是冲着我来的!

这个人心机深沉,不可不防。他千方百计地想要把我弄到盛庄去,很大的可能是要劝我同他合作。他这次来塞北的目的本来是要向柳碧暖求亲,促成盛柳两家的联盟,如今估摸着他也看出来柳碧寒不想结盟的意图,因此就将目标定到了我的身上。

正当我细琢磨的时候,听得小蔻道:“姑娘还没说那火球是怎么回事呢!”

我笑笑:“那火球啊…是我做的一个梦,哈哈!”

小蔻额上划下几根黑线,喃喃道:“姑娘…真会说笑话…”

现在我可没心情说什么笑话,眼下在我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想尽办法溜走,有一定风险,万一被盛南天抓回来,双方就等于撕破脸了,后面的事可就不那么好说了;二是不动声色跟着他回盛庄,且看看他究竟要耍何花招,同时还可以避过云悠远和柳碧寒。就算我不同意跟他盛庄合作,他也总不能一气之下把我宰了吧?!这又不是江湖仇杀文!

想来想去,还是不动声色地跟他们回盛庄比较稳妥,我一介女子,没财力没靠山,主动出击不是上策,以不变应万变才保险。

打定主意,我也不急了,静静坐在马车上思考以后将会发生的种种情况,以做好万全准备。

抵达江南的时候,距我与柳碧寒的契约到期只有两天时间。正史上的江南历来是富庶之地,天龙朝也不例外。所谓鱼米之乡、丝绸之国,今儿是真让我开了眼。满大街的老百姓穿粗布衣服的都少,最起码也是绵麻的。当然,他们的生活水平不见得比文安城的高多少,只不过因本地盛产丝绸,所以在穿戴方面就显得档次要高一些了。

“江南”一称只是个大的范围,盛庄的所在地是江南地区最为繁华的一座城——望城。所以盛庄在本地也被人称为“望城盛庄”,暗含“旺盛”之意。

盛庄在望城的南部,其府院整整占了一条长街的方圆,让我想起了红楼梦中贾府的富贵逼人来。

至府门前,早有下人列队迎着盛南天,盛南天请我下车,一路将我领进府中。就见朱栏玉砌瓦顶连绵,好大的一座世家!

穿过仪门是一片青石铺地的敞院,正前方是花厅,穿过花厅是专门用来迎客用的正厅,门楣上匾书“洗春堂”三字。

盛家老爷子早早便等在厅内,中等身材,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胡子花白,一看就是操心操的,比同龄人显得老了不少。盛老爷子本名盛长容,正室夫人也就是盛南天的亲妈,生下盛南天以后就过世了。后来续了弦,继室也生了个儿子,好像是叫盛南宇来着——这些都是我一路上跟小蔻闲聊的时候打听来的,知己知彼嘛。

盛长容盛老爷子一见我便迎上来笑道:“叶当家的大名老夫久仰多时,今日能请到叶当家的屈尊到本府做客,实是老夫全家之荣幸啊!”

为了方便起见,我仍然穿了男装,尽管盛南天可能早就将我是女儿身的事情告诉给他老子了。

我拱手笑道:“老爷子切莫过奖,折煞晚辈了!”

盛长容笑道:“老夫一听叶当家的说话便知道叶当家乃性情中人,不落俗套,着实爽快啊!来,请坐!”

我心道这老爷子还真是会看人,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见我不喜欢繁琐,他也就挺干脆地省了许多客套,果然是老油条一根,我需得小心行事。

由于是第一次见面,我们双方也没说什么敏感话题,盛南天为我在府内安排了客房,晚上吃了一顿洗尘宴,然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盛南天就派人将我请到了洗春堂,盛老爷子也在座,我知道这就该说正事了。

大家先聊了几句家常,喝过半盏茶,之后便听盛老爷子状似关心地道:“我听南天说叶当家的肩部曾经受过伤,沾不得冷水,可有其事?”

我心中冷笑,老狐狸原来是想在我的肩伤上做文章啊!估计是想利用他家的火莲做诱饵令我就范,哼哼!

我表面上笑道:“没那么严重,是有些小伤,也沾过几次冷水,倒也没有什么事,养几个月就好了,不劳老爷子挂齿!”一句话先堵死了丫的!

老狐狸笑道:“正巧今日我们江南名医江百药江先生亦在敝府中作客,不妨让他为叶当家看看伤处,若无事自然是好,若是严重便早治,免得将来落下病根,叶当家的以为如何?”

嗬!这老家伙准备倒挺充份的!料到我可能会那么说,竟然连医生都备下了!

我笑道:“不必劳动江神医了,我这点小伤,轻重如何心里有数。”

一旁的盛南天笑道:“江神医既然在府中,看一下伤处亦无坏处…还是说,叶当家的信不过我江南医道?”

拿大帽子压我?“好吧,既然盛庄主一片好意,那叶某从命便是。”我笑道,且看他们后面还有什么伎俩。

江神医被请了上来,替我把了把脉,摸了摸骨,询问了一些伤情,而后向盛长容道:“这位公子的肩伤拖得时间有些长了,原本只是寒气浸入表皮,以针灸治之,数日便可痊愈。然而这位公子一没能及时治疗,二呢,在受伤期间又几次三番着遇冷水,加速寒气侵入骨髓,除非有沼地火莲做药引,否则…只怕每逢阴雨大风天气伤处就会刺痛难忍。”

刺痛难忍…听来还真有点怕怕的,据说风湿痛虽比不上什么大病重症,但是疼起来也足以令人痛不欲生。

不得不说盛家父子这一招确实有些效果,我几乎忍不住要开口问他们可不可以给我一片火莲的花瓣用来治伤了。

正当我以沉默来掩饰心中的矛盾时,盛长容开口了:“巧的是敝府正有这种火莲,叶当家的若不嫌弃,只管取来治病,老夫自当双手奉上!”

这狐狸父子为了拉拢我还真是不惜血本啊!可惜老子的脾气他们还不了解,越是想逼我诱我答应什么,我还就越不想答应!只要我接受了他家的火莲,我势必就欠他们一个人情,这人情要是用双方的合作来还,我就跟那把自己卖了还替人家数钱的傻子没什么两样了。

我淡淡笑着,语气坚定的道:“火莲是稀世奇药,在下恐承受不起。在下的肩伤如何自己心里有数,不劳盛庄主再费心了。这事请以后不必再提。”

见我说得如此不留余地,一老一少对视一眼,老的笑道:“叶当家的既然这么说,老夫便不再强求了。老夫前几日听说叶当家的梦幻穿越时光商铺突然…不知是何原因?”

我笑笑:“商海之上起起浮浮本是常事,没有什么稀奇的。在下前一阵儿做生意做得有些累了,想趁此机会休息休息,所以短时间内不想再谈什么东山再起之事。”接着堵他的话头。

老头子笑道:“老夫其实对此事略有耳闻,听说是叶当家的无意中得罪了塞北柳家寨的柳寨主,导致了这次梦穿一夜之间被瓦解。老夫也听说,叶当家的原来的合伙人孟氏木料的当家孟员外,为了替叶当家的你保住基业,几乎赔上了全部的家当啊!”

“什么?”我一惊,顾不得再跟这老家伙打太极,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问道:“老爷子这话可当真?”

盛长容点点头,道:“柳寨主用高薪挖梦穿的工匠,孟老爷子为了留住这些工匠,不惜赔上全部家当以提薪挽留,然而留得住其一,留不住全部啊!以孟老爷子的财力,根本不能同柳家寨抗衡。就算挽留住了一部分工匠,客户没了,一样是白搭,这些工匠拿着丰厚的工钱,却因为没有客户订货而无法开工,所以这样耗的时间越长,孟老爷子就赔得越多啊!”

嗳嗳嗳!!!这个孟老爷子!他怎么就不按我说的去做呢!平安这个混小子!我不是给他去了信了吗?不是告诉他先保孟老吗?

我是又气又急,一刻也不想多待在这盛庄了,冲盛老头一抱拳道:“孟老爷子是叶某的合伙人,如今遇到困难,叶某不便在贵府久留,今日便告辞了!”

才要转身往外走,听得盛老头道:“叶当家的且先不必着急,听老夫一言。”我回头皱眉看他,这老头还真是啰嗦!盛老头笑道:“叶当家的就算此时赶回去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虽然叶当家的经营梦穿以来有不少营利,但是与孟员外比起来差距还相当的大,连孟员外都撑不住,叶当家的你把自己家当全搭进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没错,没错,我这点儿小家当就是全拿出来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眼下的局势。要想翻盘,必须得有资金,我之所以要平安先保孟员外,就是为了给梦穿将来东山再起保留实力,如今连孟员外都血本无归,我还拿什么重出江湖啊?!梦穿倒可以先放在一边,孟员外几十年的基业这下子全为了我毁在这一场里,让我情何以堪啊!

资金!资金!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孟员外本是中原最大的原木商,但是由于柳碧寒的生意扩张到了中原,再加上一夜之间毁我梦穿之事在商圈中为自己树立了形象,孟员外大部分的客户都投向了柳家木铺,损失是不可估量的。没有时间再让我像以前那样白手起家从新来过,我必须弄到钱,在短时间内扭转颓势!

想至此,我终于明白了这盛家父子的招式——攻我软肋,用我的弱点来诱我与他们结盟。照理说,只要我肯,去找云悠远就可以拿到资金,或者放下面子去求柳碧寒将梦穿的工匠和客户全部还给我,他也一定答应——但是这么做的代价就是失去自由,重新陷入乱七八糟的情感纠葛之中,而且我还不确定柳碧寒一见到我会飙到什么程度——总之一定比恐怖片还恐怖,我不要!

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江南盛庄了。——我的这些顾虑完全都在盛南天的掌握之中,他就是在利用我对柳云两个家伙的逆反心理以及对孟员外的愧疚担心的情感因素来迫使我与他结为联盟!——太阴险了,太奸诈了!

盛南天见我沉思不语,微微笑道:“叶当家的想必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就是资金问题。我盛家愿助叶当家的一臂之力,重整旗鼓。不知叶当家的意下如何?”

来了,来了,这就开始直指中心了!眼下看来,我似乎只有与他盛家结盟这唯一的选择了呢!

我收起焦急的神色,平静地道:“盛少庄主若帮了叶某,难道不怕得罪了柳寨主吗?毕竟我梦穿是毁在柳寨主手中的,你这样一帮我,岂不是明摆了要同柳家寨为敌吗?我记得盛少庄主你还想向柳大小姐求亲来着?”

盛长容插嘴道:“南天已经同老夫说过了,那柳寨主似是无意将其妹许与南天,既如此,便没有必要再顾虑其中的关系,商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若叶当家的能与我盛庄合作,相信柳家寨再强也将不在话下!”

这、这老家伙简直就是…不,不是狐狸,他和盛南天这对父子根本不是狐狸,而是狼!阴险,冷酷,野心勃勃!转眼朋友就成了敌人,敌人也可化为朋友,这在一般人来看是极难适应的一种反转,因为一般人都有情,爱与恨都是一种情,正因为有“情”在其中,所以要做到友化敌、敌化友这种极端性的瞬间转换是颇为困难的,而这对父子眨眼间就可以做到,说明他们根本没有情,他们有的只有“利”,只有“利”才能让人很快地将敌人拉为朋友,又将朋友视为敌人。

我的情商虽然不高,但终究也是个有情之人,有情的人同无情的人合作,吃亏的永远是有情的那一方。所以,就算我再困难再着急,我也绝对不能同这对狼父子合作!

我淡淡笑道:“多谢盛庄主、盛少庄主如此看重叶某,然而叶某自认没有那个能力与盛庄合作,所以,只得辜负庄主的一番美意了。告辞!”

说毕我转身往外走,忽然见十几个家丁从堂外跑进来,将我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我一惊,扭头望向盛家父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强行将我留下不成?”

盛长容哈哈一笑,道:“叶当家的只在敝府住了一日,老夫还没有尽到地主之谊,怎能就让叶当家的就这么走了呢?我看还是请叶当家的在敝府再住上几日罢!”

我、我问候他祖宗八辈的!他们竟敢私自拘留我!他们这是犯法!这是非法监禁!…话说,古代有非法监禁这一罪行么?…盛南天知道我是没背景没靠山的孤家寡人一个,所以才敢强行将我留在他们府中,不怕有人来找我,何况,知道我在他们家的也只有他们家人啊!就算盛南天把我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老天!我这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啊!冷静,冷静!我强作镇定地道:“买卖不成仁义在,难道就因为叶某不肯同盛庄合作,盛庄主就要将叶某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盛南天仍然是一副无害的笑容,这笑容此刻在我看来却是无比的阴冷骇人:“叶当家的实在是低估了自己本身的作用,对盛某来说,叶当家不仅仅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的人选,更是一味强效的诱饵呢!”

诱饵?我吃惊地瞪向他:“你是想利用我来对付云悠远?”我知道这江南盛庄一直把云家堡的云锦庄当做是最大的商场敌手,盛南天之所以想同柳碧寒结成联盟,也是看准了云柳两家之间的恩怨,想利用这恩怨来拉拢柳碧寒同他一起对付云家堡。

盛南天含笑道:“或许,捕获一个猎物的同时,还会有意外的收获,能顺便捕获另一个猎物。”

我简直差点惊得说不出话来:“你连柳家寨也想一并收拾了?你就不怕他们两个联起手来对付你吗?”

“会吗?”盛南天慢慢向我走过来,停在我的面前,望着我的脸,“有你这个独一无二的宝贝在,他们两个永远也不可能联手。”

我又惊又怒地瞪了他半晌,道:“我想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云悠远肯定不会因为我而让你逮着…他,根本不像你想像中的那样在乎我!那晚在那家庄户院的院子里,我想你也看到了他是怎么对我的了,他对我只是纯粹的欣赏而已。在我和他家的基业面前,自然是基业更为重要,所以他更没有理由因为我而受制于你。”

盛南天笑起来,道:“云悠远那一晚的表现是做给马车中的我看的,难道叶当家的就没有想到么?”

“什、什么?”我脑袋一懵。

“云悠远果然是个聪明人,从我到达塞北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对我的目的有所察觉,在我入住柳府之后,他便开始刻意避开你,为了不将自己的软肋暴露给我——叶当家的你就是他的软肋。尽管他尽量不将你与他的关系显露出来,但是在商会夜宴你掉下含春湖后,他还是忍不住想上前拉你,从而露了馅儿,我便是在那个时候看出来你就是他的弱点。”盛南天微微笑着,俨然已是一个胜利者,“之后便是你们在那庄院中的巧遇,他知道我在马车上,因此才对你故作冷淡,他不希望让我发现你对他的重要性,从而以你来钳制他。你的突然离开也在他的预料中,或者说,逼你离开正是他的目的,他希望你远离我,以免落到我的手里。——这就是为什么你只在清凉城看到了柳碧寒而没有看到他的原因,他一早便离开了庄院,估计是不想让我起疑。”

我的头一阵阵的发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盛南天看了看我,仍旧笑着接道:“不妨再告诉叶当家的你,柳碧寒是我引到清凉城去的,我告诉他我在夜里隐隐听到马蹄声往清凉城的方向去了,他便毫不迟疑的赶了去。我这么做就是为了将你逼入绝境,这样你才会登上我的马车,同我一路回到江南。”

我、我他妈的完全无语完全崩溃完全死机了!这个盛南天简直就是卑鄙至尊无耻皇帝!我既气愤又颓丧地问他:“你打算怎么利用我来对付这两个人?”

盛南天笑笑:“做生意的人是要讲规矩的,盛某不会做为难那二位当家的事,只不过就是让那二位与我盛庄签订一份契约罢了。”

“什么契约?”我一惊,警惕地瞪着他。

“契约内容还在斟酌中,大约就是划分一下彼此的市场范围,终生不得违约。”盛南天轻松的说道。

划分市场范围?也就是说这个混蛋是想利用我逼迫云悠远将自家的布制品市场范围缩至最小,且还得签订终身协议,不得违约。如此一来他盛家的生意便可以大肆占领中原市场,且终身受益!——这简直就跟强盗土匪没有什么区别!

“那柳碧寒呢?”我气竭地问,“他只做木制品,跟你们家的生意并无冲突啊!”

盛南天笑了起来,望着我道:“拜叶当家你的梦穿启发,让盛某觉得只做布制品生意实在是有限得很,因此盛某也想努力开拓一下木制品行,像梦穿一样来个木布结合。如此一来便要用到柳寨主的帮助了…盛某会请柳寨主与我签订一份供应木料的合同,希望能以最低价格将原木卖给我们,另外,也得请柳寨主的木铺退出中原市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