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晚,轻盈的雪花,脚边伏着懒洋洋的金毛,鼻端是若有似无的洗发水香气。

他的眼里却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把自己裹得像只臃肿的包子,小小的身躯被笨重的羽绒服淹没了。

陈烁喃喃地说:“是啊,真好。”

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好像全世界都没有烦恼了。

真好。

把余田田送回家时,她站在单元门前回过身来跟他挥手,“陈医生,再见!”

“再什么见啊?你连我家钥匙都没拿,打算明天开始爬窗进去喂狗吗?”陈烁翻白眼,从包里摸出那两把亮铮铮的钥匙,“楼下的密码是012345,这两把钥匙一把备用,免得你丢三落四,把我家热狗饿死。”

他振振有词有了好半天,从怎么照顾热狗到离开时记得打开墙上的小夜灯,不然热狗会害怕,到猪肝拌饭不要太大块,不然热狗消化不良。

絮絮叨叨好半天,他才终于停下来,“……好了,我走了。”

居然。

居然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可是该说的能说的都说完了。

余田田站在台阶上朝他眨眨眼,“好,我都记住了。”

他动了动身子,不情不愿地转过了身,“哦,那,那我走了。”

落寞地牵着热狗走了没两步,忽然听见身后又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陈医生!”

“啊?”他迅速转过身,眼睛一亮。

余田田站在那儿眉眼弯弯地朝他笑,“一路平安,出差顺利!等你回来,我请你吃柠檬烤鸡小腿!”

陈烁立马又高兴起来,嘴里却还振振有词:“鸡小腿,每次都是鸡小腿,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志气,请我吃点更高档的东西?”

但那个女人笑容满面地站在那里,嘴里说着要他一路平安的话……

陈烁还是忍不住扯起嘴角,转身离开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因为这一路他分明是飘回去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陈烁出差的当天,余田田吃过晚饭以后就拿着他家的钥匙“登堂入室”了。

她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粽子,顶着寒风来喂狗。

只可惜热狗一脸警惕地站在客厅盯着她,大眼瞪小眼,就是不肯吃她做的猪肝拌饭。

余田田耐着性子哄它,“热狗,乖,快来吃饭,不然就凉了。”

热狗不动。

“快看快看,香喷喷的猪肝拌饭哟!”

热狗不动。

“哥,大哥,大哥你看一眼好吗?这里,我在这里。”余田田舞动手臂,怀疑它瞎了。

热狗水汪汪的大眼睛随着她的手臂转来转去,然后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主人不在家。

它情绪很低落。

余田田蹲累了,不想蹲了,把盆子放在地上,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了一点动静,她回头一看,热狗开始吃饭了。

这什么臭毛病,叫它吃它偏不吃,人一走,它就立马开饭。

余田田又走了回去,这一走可不要紧,热狗连连后退,又钻进了茶几下面,只露出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她。

她翻了翻白眼,只好远远地站着,看那只做作的狗一脸害羞地又慢慢爬出来吃饭。

余田田小的时候听人说过,人与人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时间长了,就会变得越来越相似。

没想到人与狗也是一样。

看着热狗这别扭的小性子,她忍不住叹口气,也不知道是陈烁传染了它,还是它传染了陈烁。

饭后要散步,她又把外套穿好,帽子围巾戴上,拉着热狗出门了。

这一出门不打紧,基本不是她牵狗散步,而是热狗拉着她一路狂奔。

金毛是大型犬只,余田田是小个儿姑娘,于是整个小区就看见一人一狗疯狂地奔跑着。

余田田一个劲儿嚷嚷:“停下来,快给我停下来!”

热狗呼哧呼哧一路急行,就跟脱缰的野马……不,就跟脱缰的野狗似的。

等到散完步,回到陈烁家里以后,热狗精神抖擞、昂首挺胸地走进了门,余田田……余田田扶着墙虚弱地爬了进去。

伺候狗大爷洗澡更是件艰苦的任务。

洗澡水放好了,余田田还亲手在狗盆里试了温度,确定刚好合适以后,招呼热狗进去。

热狗死活不进去。

余田田拉它、拽它,最后几乎是骑在它身上把它给弄了进去,热狗终于妥协了。

然后余田田慢慢意识到,这位大爷好像有点怕水。

瞧它,站在偌大的水盆子里一动不动,浑身僵硬。

她一边笑,一边给他抹沐浴露,澡盆里的泡泡越来越多,她忍不住哼起了歌。

热狗抬头看她,目光里有探寻,有好奇。

她就一边给他挠痒痒,一边来回帮它搓毛。

慢慢地,热狗好像也放松下来。

余田田咧嘴一笑,发现金毛天生似乎就长了一张带笑的脸,温柔起来望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感情与依恋。

她的心塌下去了一小块,把热狗从水里牵出来,说:“好啦,站好别动,我给你——”

“擦干净”三个字还没出口,热狗已经开始化身为自动狗体甩干机——浑身上下飞快地颤动几下,水花四溅。

而站在它面前的余田田……毛衣都湿透了。

热狗无辜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她,还蹭蹭她的腿,余田田伸出一根指头把它的脑袋戳开,面无表情地说:“你是故意的吧?”

这么冷的天,毛衣湿透了。

她叹口气,认命地站起身来,去陈烁的卧室找干净衣服暂时穿穿。

与此同时,已经抵达上海的陈烁在酒店里洗好了热水澡,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开始琢磨着余田田这时候在干什么。

他拿着手机走来走去,来回踱步。想打个电话过去,又不知道打过去说什么。

这事儿不太好办。

打过去说点什么呢?你说他这才刚到上海就赶死赶活地给余田田打电话,她该怎么想啊?

说他是报平安?

笑话,她是他谁啊,他干嘛要跟她报平安呢?

不成,这电话打不得。

可是不打吧,他又觉得心里痒痒。

陈烁扑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然后忽然想起了热狗,顿时又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哈哈哈,天助我也!

他清了清嗓子,总算拨通了余田田的电话。

那头的余田田冷着了,一边打喷嚏,一边接起电话,“喂?”

陈烁开口就是一句:“余田田,你没把我家热狗给弄死吧?”

余田田沉默了片刻,眯起眼睛说:“没有,我没把你家热狗弄死,倒是你家热狗快要把我给弄死了。”

她开始一口气也不喘地控诉这只任性的金毛,从它不肯吃饭到它拖着她满小区狂奔,最后洗完澡又把她给弄得浑身湿透。

陈烁在那头哈哈大笑。

初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他风尘仆仆地抵达酒店时其实已经很累了,洗完澡如果不是惦记着给她打个电话,早该倒头就睡的。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间很庆幸他拨通了这个号码。

余田田的声音很好听,像是一杯奶茶,不浓不淡,甜度适中,冬天的时候听在耳里,像是也有温暖的液体流入身体里。

他调整了一个姿势,靠在了沙发上。

然后笑着低声说:“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余田田没好气地说:“在你的衣柜里找干净的衣服,起码得有件毛衣啊,不然一出门铁定冷死。”

陈烁开始指挥:“衣柜左边,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是……哦不,你毛衣湿了,里面的衣服肯定也湿了,你一块儿换了吧……我贴身的衣物在第一个抽屉,你打开——”

话没说完,那头的余田田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顿,“你笑什么?”

余田田从第一个抽屉里勾出了一条大红色的内裤,一边笑一边喘着粗气,“哈,哈哈哈,陈,陈医生,你居然,居然穿红内裤……”

陈烁脸上蓦地一红,提高了嗓门儿:“那是以前老头子给我买的!我没穿过!”

余田田还在笑,“没,没穿过?你骗谁呢?商标都没有,一看就是穿过了啊……哈哈哈哈……”

“余,田,田!”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本命年要穿红内裤,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身为一个中国青年,你连这点基本的迷信也没有吗?就算你没有,满足一下长辈的迷信心里怎么了?什么叫孝顺你不懂吗?”

余田田狂笑不止。

陈烁最后阴森森地说了一句:“放下我的内裤,你那手刚摸过热狗,指不定染了什么病毒!”

余田田说:“我摸的是你的内裤,又不是你,就算有病毒,也传染不到你身上嘛!”

陈烁顿了顿,反问一句:“听这语气,怎么着,没摸到我你还挺遗憾的?”

呸!

余田田真想吐他一脸口水。

她没理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在那头说了些什么,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开始换衣服。

这是陈烁的针织衫,毛茸茸的很舒服,衣料从脸上划过时,她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手机被扔到了床头,她走过去捡起来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床头柜上的相框,身形一顿。

没有再急着去拿手机,她慢慢地坐在了床沿,拿起了那个相框。

照片上有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是十来岁的陈烁,一脸青涩稚气的笑容,而另一个……

另一个,就是陈熹了。

余田田没有见过她,却从这两兄妹相似的五官里辨别出来了她的身份。

盯着照片看了片刻,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透着灵气,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只小小的梨涡。

照片上的陈熹紧紧地抱着哥哥的手臂,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样满足。

而陈烁也任由妹妹依赖他、靠近他,面上是轻松愉悦的笑容。

……

那时候,他大概不知道人生总会有太多不如意,更不会料到他的不如意来得比别人还要更残酷。

再拿起手机来的时候,她听见陈烁在那头大声叫着:“喂,余田田?余田田你干嘛去了?为什么不回答啊?”

她轻声说:“刚才在换衣服。”

陈烁不高兴地嘀咕:“换衣服也该跟我说一声啊,电话打着打着忽然就没声音,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啊?”

余田田弯起嘴角无声地笑,声音软软的:“好,我知道了。”

她破天荒地这么听话,陈烁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原本想多吐槽几句的,这下也卡在嗓子里没法往外吐了。

顿了顿,他问:“要回家了?”

“嗯。”

“把门关好,衣服扣严点儿,围巾帽子口罩该戴的都戴上,别感冒了。这个天容易感冒,一感冒还准发烧。”他又犯起了医生的职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