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派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兴趣,高一第一次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就指着我们班教室对面那栋高三年级的教学楼疾言厉色地对我们说“你们不要以为高考离你们还很远!”,所以我很早就开始进入紧张的学习状态,但是我的同桌就不一样,她喜欢玩架子鼓,跟学校里的几个人组了个乐队,还因为有这样的才艺被选进学生会文娱部了,有一次课间的时候,她指着对面走廊里的一个人跟我说:“方沅,你看你看,那个人就是我们文娱部长,我都进去了一个月了都还没机会跟她说上话!”转过脸来兴奋地问我:“你初中也在这读的,你是知道她的吧,啊?”
我看着远处林偲颐走过的身影,垂下眼睛,摇摇头说:“哦,不是很清楚。”
后来有一天的自习课,陈欢从教室外回来,坐到位置上就不停地笑,笑了有十来分钟,我问她怎么了,她拿书本盖住脸,悄声地跟我:“我干哥刚才跟我说,他中午的时候跑去跟我们文娱部长表白,结果被狠狠地拒绝了哈哈哈哈哈!”
我反应了两秒,她接着笑道:“我早就跟他讲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他还不信!”
我见过陈欢的干哥,虽然的确很痞气,但也像电影里的那些好看的坏男生一样,挺讨女孩子喜欢的,我说:“你哥哥挺帅的啊。”
“帅有个屁用,你知道我们部长怎么跟他说的吗?”她轻嗤了声,仰起下巴绘声绘色地学给我听:“你考得上大学吗,你连大学都考不上你还跟我告白,我们是一路人吗?再说,我一上大学,就要跟别人订婚了!”
她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惹来周围一圈同学的侧目,我却猛地脑海里嗡嗡一片,愣了很久:“啊?”茫然半晌:“她跟谁订婚?!”
“我哪知道?也可能只是她随便找的借口嘛!”她低下头,看了看我抓紧她手臂的手,“你干嘛那么激动?”
我低下头,慢慢把手松开,天灵盖前的魂魄好像瞬间被谁抽走了,陈欢疑惑地看了我一阵,突然咝了声,说:“咦,我发现你长得也蛮好看的,仔细看还跟我们部长挺像的,不过你就是不会打扮,太…太朴素了。以后跟姐混,姐教你!”
我知道,她是用了比较好听的词语,大概她原本是想说我土气,不过我那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心里像压了几十斤的秤砣,我趴在桌子上把手枕在胳膊里,感觉有一点温热的液体慢慢从眼眶里溢出来。
彷徨了一两天之后,也顾不上别的什么,我就打电话找顾林昔,他却告诉我他最近很忙,在准备出国要的材料,这周要考试,下周忙着找老师改论文,所以没有时间,一直到了十二月中旬,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才笑笑地说:“那你周六下午五点过来吧。”
到了周六那天,我却去得很早,四点十分就到了,他有些意外,让我去他们院的学生活动中心找他。我去到那里,看见顾林昔一个人在满屋的杂物堆里忙着,横幅海报,钢琴吉他,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器材堆了一屋,我站在门口好一阵他才发现我,他手里拿着个本子,侧过身勾着唇角对我笑:“让你五点来,你怎么那么早就来了,补课补习惯了,还没改过来?”
我背着手,有些别扭地走进去,他接着道:“黑茶还在宠物医院,你等我一下,等我把这些清点完了再去接它。”
我环视四周,好奇地说:“这些是什么?”
他告诉我:“不是马上要圣诞和元旦了吗,院里过两天要办晚会,学生会在准备。”
我说:“哦…要帮忙吗?”
“不用,没什么好帮的,钢琴那不是有椅子么,你先坐会吧。”
说着他便又转身低头去清点物品,不再看我了,我只好走到离他十步的钢琴前坐下,茫茫无声地看着他。我记得上次见到顾林昔的时候,他还穿着短袖的T恤,可一眨眼他就已经换上长袖衬衫和羊绒背心了,不知不觉半年就这样过去,原来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我低下头,不知沉思了多久,直到顾林昔走到我跟前,轻叹口气:“好了。”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累死我了,没想到东西那么多。”
椅子并不大,他坐下来的时候,胳膊紧紧挨到我的,我一紧张便下意识地猛然站了起来。他有一点困惑地抬起头,我连忙尴尬地没话找话:“你、你最近还忙吗?出国的考试怎么样?”
“还不知道,月底才出成绩,不过应该还可以吧。”他自信而坦然地笑了笑,坐着转了个身,手指在面前的钢琴盖上擦了一下,掸了掸指尖没什么灰,又把钢琴盖揭开试了几个音,满意地点点头:“还行,不用找人调音了。”
我站在一旁扶着钢琴,看着他的侧脸一阵,好奇地说:“晚会上你要弹琴吗?”
“嗯?哦,我不弹,是别的同学要弹唱,我没有表演,我是幕后工作人员。”他抬起头来笑笑,我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抚在琴键上,有些失望地“噢”了声:“我还以为是你要弹呢,我从来都没听过你弹琴。”
他说:“想听我弹琴啊?我很贵的,你能付多少价码?”
我看着他几秒,抿着嘴巴有些难过地摇头,他无奈地笑出来:“开玩笑的你要不要这么愁苦,听什么?”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有些开心地笑起来,赶紧想了想,“有次在电视上听到过一首,挺好听的,但是不知道叫什么,就是…”我思考着哼了一下那支曲子,才刚刚两秒,他就了然地噢了声:“致爱丽丝么,是蛮好听的,我也挺喜欢。”
话音落下,他就无比娴熟地把手放在琴键上,姿态随意地把刚才我哼的曲子演绎出来,我没有听清,说:“啊?致什么?”
顾林昔一边弹一边回答我:“致爱丽丝啊,贝多芬写的曲子。”又顿了几秒,“不过,我之前听老师说致爱丽丝是被误传的,它的原名好像叫作献给特蕾泽,特蕾泽,就是贝多芬喜欢的人。”
我顿时有些怔愣,静默几秒,我想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巧合,他也没有再说话,指尖专心地在琴键上游走,侧脸淡然温柔,仿佛可以让人看到长久而宁静的未来。就在那么一刹那,心头突然泛起了一股汹涌的浪潮,那是之前我从未想过的,但那一刻我想,我从来都是那样的卑微,软弱,毫无指望,如果我没有抓住这个冲动的瞬间,我大概永远都不敢说了。
我握紧了拳头,手放下的时候,指节重重砸在最靠边的琴键上,几个重低音同时像惊雷一样震起来,打断了他的节奏。
旋律和杂音在屋里盘旋几秒,然后世界安静下来,他很是莫名地抬起头,我说:“顾林昔。”
静了两秒,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笑一下:“哈?叫我什么?”
我没有答,抿了抿嘴巴,“我想问你,你以后会跟你妹妹结婚吗,你喜不喜欢她?”
笑容蓦地在他的唇角僵住,弯起的弧度慢慢冷掉,他睁大眼睛,神色里掺杂着复杂和震惊:“你怎么会…”
“是真的吗?你真的会跟她结婚?”眼睛很快就酸了,喉咙里也有一些哽住,我扳住钢琴的边角,故作平静地垂死挣扎:“你是因为喜欢她才要跟她结婚,还是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说你爸妈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也是你爸妈安排的吗?”
他讶然地看着我,沉默了有十几秒,垂下眼睛,声音轻得没有底气:“只是我爸随口提的,八字没一撇,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好。”
“那你喜不喜欢她?”我咬紧嘴巴,他不吭声,我着急地又重复一遍:“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他低着头蹙眉,想了一想:“我跟她…”忽然有些莫名,苦笑地抬起头:“你为什么这么八卦…”
话没说完他便卡住,或许是被我满脸的泪水吓到,他说不出话,我接着他的话答:“因为我也喜欢你,我不想你跟她结婚,如果你说你喜欢她,我会很伤心,很难过的。”几乎每一个字都在发颤,眼泪淹没了眼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了,连忙抬手抹了一把,他紧紧抿着唇角,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着急地道:“你说啊,你告诉我,你喜欢她吗…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更加怔愣,良久,张了张嘴巴又闭上,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微乎其微地摇了下头,虽然几乎难以察觉,但我还是看见了,眼泪顿时又冒出来,听到他轻轻叹气:“阿沅,你还太小了,你…”
“谁说我小?”我急不可耐地打断他:“顾林昔,你之前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吗?你以为我还是坐在你家门口那个小孩,你以为我还只有十岁?我就不信你读高中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不辩驳,但却也没有回应,我控制不住地又哽咽起来,声音变得微弱而嘶哑:“你不是还跟我说过,我很好,以后会有很好的人来喜欢我的吗?你不是说,不喜欢我的人,以后都会后悔吗…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静静地看着我,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下了最后的审批:“对不起。”
第四十九章
话音落下,仿佛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封闭的低压,闭窒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死寂了几秒,我终于忍不住,突然转身就跑出去,跑到电梯前,听见顾林昔在后面追出来叫我。我连忙冲进电梯关门,可惜那里只是三楼,下到一楼的时候,我刚从电梯出来冲到大堂,他也就从楼梯间里追了出来,冲过来挡在我面前:“阿沅!”
他抓着我一只胳膊一只手腕,还微微喘着气,我哭得不能自已,走又走不动,觉得狼狈又丢人,气急败坏地说:“你干嘛啊,我要回家了!”
他无奈地道:“你冷静点,别这样好不好?”
他说得轻巧,我却没办法那么容易冷静,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松开扶着我胳膊的那只手,抓住我手腕的手却还是紧紧扣着,嘴角微微抿起来。教学楼大厅里有学生来来往往,好奇地纷纷侧目过来。我难堪地把头埋下,听到头顶上他低低的声音:“先别哭了,好多人在看呢…要不我带你去找黑茶好么?”
我摇头道:“不去,我想回家了…”
“你这样我哪放心让你回去啊?”他轻声叹气,又顿了两秒,“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我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直接拉了我一把:“走。”
商学院教学楼旁边就是食堂,顾林昔拉我到食堂门口的小卖部里买水,看店的叔叔瞄了我几眼,调侃了一句:“怎么了啊小伙子,把女朋友惹哭啦?”
这玩笑开得实在不合时宜,他连忙苦笑着澄清:“是妹妹。”交完钱后,他又抓着我进了食堂里面,这时候还不到五点,食堂里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在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坐下来,顾林昔拧开矿泉水的瓶盖,然后把水放在我面前。
我没有反应,僵僵地坐着,无所适从。静了几秒,他轻声道:“阿沅,我大学的学分,下学期就能修完了,毕业论文也已经在准备。跟老师和家里都商量过,可能我会提前一学期毕业,估计后年年初就出国了。”
我愣了愣,抬起头,他沉静淡然地看着我:“后年年初,你在哪里?你才高二下学期,准备升高三,考大学。我也不知道我会出去多久,六年,八年,十年,都说不定。你也未必会在这个城市读大学,所以,我们可能往后十年,都见不到。”
我咬紧牙,心里顿时一片空茫,他继续看着我,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起来,轻声地道:“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想让我做什么?答应你,跟你早恋,然后一年以后大家好聚好散,天各一方,各走各的路?”
我无话可说,原本的空茫逐渐被更多的难过压住,向整个胸腔蔓延。他说的那些我从来都没想过,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彻底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眼睛酸胀而朦胧,迷蒙的视线里,他似有些许的不忍,抬起手在我眼角边擦了一下:“阿沅,别哭啊…”
我努力咬住嘴巴,把头低下,沉默了一会,他又低低地说:“你现在这个年纪,感情都是来得快去得快的,今天你一时冲动,觉得你喜欢我,明天你跟哪个同学相处得多些,搞不好你又觉得你喜欢他了。”
我抬起脸,有些无望地摇头,“不是冲动…”我想跟他说,我从十岁开始就喜欢他,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五年光景,却说不出口。他语塞了一下,又叹一口气:“就算不是一时冲动,以后见不到我,你又能坚持多久,五年?十年?”
我没有说话,他说的未来实在太远了,远得空洞而渺茫,就算我说能,又有什么意义。空气再凝滞了半分钟,他踌躇地道:“要不…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少见面吧,你多用点心在功课上面…过段时间,你就会好了。”
那天后来,顾林昔说完那些话以后就让我自己回去,说不见就马上不见,付诸实践的速度快得如同斩立决。忘记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自己走出校门,自己搭公交车回家的,但大概还是一样的呆滞木然。长久以来我一直都是这样畏缩怯弱,连反抗都无能为力。其实这样的结果,我潜意识里就早已预见到,更何况他说的字字在理,让人全然没有反驳的余地。然而,我心底还是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砸下巨石也听不见任何的回声。
如顾林昔吩咐的那样,后来的一个多月,我再没找过他,也没敢给他打过电话。期末考试后,高一第一学期结束。除了初一那年的寒假,大约就要数这个寒假最让我印象深刻,经年不遇的大雪以席卷天地的架势扑来,厚重地让人绝望。我外婆在年前的几天,因为急性心肌梗死过世了,而我外公本来身体就不好,悲痛之下也一病不起。春节的时候,别的人家在喜庆地过年,而我们家在守七和忙着照顾老人。我半夜去洗手间,路过别的房间的时候,居然隐约听见几个舅舅阿姨在激烈地争论外公治病花钱的摊销和我外公死后的遗产分配问题,我外公就躺在他们隔壁的房间,这房子隔音并不好,我只能祈盼我外公睡得沉一些了。
再后来,二月末三月初,学校照常开学,高一的第二学期,刚开学班主任又开始说,这学期很关键,大家除了学习,还要考虑高二的分科问题。随后几天,同桌陈欢跑过来问我会选文还是理,我张口便答选理科,她问为什么,我又愣了下,其实我文科比理科好很多,那样的反应,应该是因为顾林昔高中读的是理科,我下意识地想追随他的缘故。顿住几秒,我又说:“唔,那可能还是会读文吧。”
嘴上这样说,我心里也能慢慢地说服了自己。这几个月以来,顾林昔跟我说的话已经在脑海中反复地回荡过很多遍:好聚好散,天各一方,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是不久以后的将来必定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也不能总想跟着他,而是要为自己打算。每当想起这些,我心里就有一种绝望的坦然。我还不断地跟自己说,不跟他见面,这样也好,不过是明年的状态提前了。现在他还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等到我适应了,他再真正地远走高飞,我也许就会更加释然。
然而没有想到,又是一年人间四月天的时候,我却意外地见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来防个盗,先发半章,剩下的晚一点或者明天发,大家先买了的,看到更新要记得再回来看一次~!
第五十章
李一鸣像是被当头一棒一样地喝住,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魂不守舍地被顾林昔架着胳膊捞起来,不明白他是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然而右脚刚一着地,脚踝却又很是酸疼,不由自主地就要往他支着我的手上借力,他托住我,低声地道:“怎么了,脚崴了?”
我扶着他的两只胳膊,还没说出话,身后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怎么回事啊,山道上都能发生交通事故。”
我回过脸,程飞慢悠悠地从下面几阶台阶处走上来。他看见我,反应了一下便笑了笑:“原来是你啊,怪不得我说他老在看什么,眼都直了。还跑得那么快,也太乐于助人了。”
我愣了愣,又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顾林昔,他却面色不善,压着眉心抬抬下巴:“别废话,你帮她拿下书包。”
程飞顺着他的动作转移视线,往我左手边台阶上的那个人看过去,表情有一点茫然。而李一鸣这时也回过神来,他看起来有些窝火,估计是觉得他们出现得莫名其妙,张口便气焰嚣张地道:“你们谁啊,多管闲事,有病是吧?!”
“你说什么…”我刚刚开口想要制止他的出口成脏,顾林昔却已经横眉竖目地抢在我前面:“你忘了我,我可没忘记你。我警告过你让你离她远一点的吧?你是不是真的欠教训?!”
他话音凛凛,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我都有点被震到,更不用说李一鸣,他顿时就怒了:“怎样,想打架?”
我心里一惊,连忙慌张地抬起手:“不要打架不要打架!”虽然我从来没亲眼见过李一鸣打架,但他的作风我还是听过的,他非要打到对方跪地求饶才肯善罢甘休,就算是自己头破血流也满不在乎,更关键的是,他也算是年级的头目,在这里只要他一声令下,搞不好就会围上来好多帮手。于是我轻轻推开顾林昔,把重心支在左脚上站稳,说:“哥哥,我没事,你别管了,是我自己摔的,跟他没关系。”
顾林昔低头看我,蹙紧了眉,抿着嘴角像在忍什么,程飞却哈哈大笑了两声:“这谎扯的,护短也别护得那么明显好不好?搞得我们这见义勇为为得多尴尬啊!怎么,是男朋友?”
我都没来得及摇头,程飞又看向了李一鸣,倚老卖老地劝道:“小兄弟,你也别太拼了,动不动就打架,精力太多没地方发泄啊?这里到处都是你们老师校警什么的,你以为当着女朋友面被押走很有面子?”
“谁他妈的是你兄弟,你给老子闭嘴!”李一鸣却不买账,更加恼火地叫嚣起来。程飞愣了愣,然后好笑地摇摇头,又看向我:“你们吵架了?你男朋友怎么是这一款啊?别说老顾看不惯,我都觉得他还没我好啊。”
我简直难堪地想像穿山甲一样掘地三尺地把自己给埋下去,李一鸣怒喝了一声“操.你妈说什么?!”,扔下我的书包就要绕过我去跟程飞动手。我急得想哭,艰难地挪动脚步挡住他,声音疼得发颤:“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好不好,他们不是…”话没说完,旁边却有个力量突然拉了我一把。我身子往右一倾,看见顾林昔已经把我书包捡起来背在背上,后面站了几个要上山的同学,正有些惊惶地看着我们几个。顾林昔一手抓着我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手从我腰上环过:“能走么?”
我僵僵地站着,没动也没说话,主要是因为他当时的那个姿势,我的大脑皮层已经处理不过来了。他见我没反应,低下头皱了皱眉,嘴巴动了动,还没开口,程飞在后面崩溃地道:“搞错没啊你抱不动人家难道还背不动啊?!”凑过来蹲在地上,拉我的手腕过去:“来来来你背不动我来背!”
“打你的架去吧!”顾林昔没好气地拿掉他的手,看着我迟疑了半秒,然后就弯下腰似乎要抱我起来。我终于回过魂,连忙说了句“我可以走我可以走!”,他又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巴点点头:“那慢一点。”
小心地错开那几个要上山的同学,下了台阶回到平地以后,到处人满为患,他就拉着我往一个没人坐的花台方向去。我回头望了望,看见程飞还在那里跟李一鸣交涉,便有些担忧地道:“程飞哥哥怎么办啊,我同学可能会叫人来打他的。”
“他都跆拳道黑带了,要是被打死了也没话说。”顾林昔头都没抬,让我在花台上坐下,而他自己蹲下来,单膝触地蹲坐着,又抬起眼角瞟我一眼:“再说你都卑躬屈膝地帮我们这两个弱不禁风的大男人道歉了,人家怎么也会卖你个面子吧?”
我哑了哑,想说我跟李一鸣道歉并不是看不起他们的意思,他却已经低下头,把我的裤腿捞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用手轻轻地裹住了我的脚踝。指尖与肌肤接触的瞬间,痒得就好像有无数的小蚁在爬。像是血液全部冲上了头顶,我顿时感觉头皮发麻,耳朵应该也烧红了,身体所有的感官都似乎集中在了那一点被他握着的地方。我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用掌心把我的小腿托起来,手指轻轻地在踝关节的每一处角落认真而轻缓地游走。喉咙好像一下子失声,知觉也不再敏锐,周遭世界的喧闹在这一刻仿佛全部静止了。
他边检查边问:“有没有哪里痛?”
“没、没有…”我几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摇头,然而忽然间,他却又不知按到了哪里,我突然吃痛地“啊”了一声,本能地就把腿往他脸上一蹬,好在他反应够快,身子往后仰了仰躲开,然后又皱紧了眉,抬头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几秒之后如梦初醒,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对不起,但是你弄疼我了…”
他却白我一眼,不高兴地说:“谁弄疼你了?是我让你摔的?”
我登时傻住,连忙颤栗地摇摇头,他又盯着我几秒,没好气地垂下脸,手指重新覆在伤处,力道放得更轻了一点:“是这里?”
他按压的地方有一点闷闷的痛,我嗯了一声,他就在伤处的周围轻轻揉着,沉默了半分钟,像是有些自言自语地道:“以前小时候连话都不敢多跟我说一句,现在都敢踹我了。”
我又愣一下,刚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他却又撇撇嘴:“从小到大白救你那么多次了,胳膊肘尽会往外拐,欺负你的人你还帮他说话。”顿了顿,低低地骂:“小白眼狼…”
我简直欲哭无泪,冤枉地说:“我没帮着他啊…”他却不应我,低头闷不吭声了好一阵。眼角的余光里,我看见程飞不知怎么又走过来,连忙扭过头,伸长脖子去看李一鸣是不是走了,程飞眯着眼睛看我,笑得不怀好意:“行了别看了,我都搞定了。这傻小子,都不知道追女孩子就得讨好她娘家人。”
我不明白地道:“啊?什么娘家人?”
“我和老顾不就算是你娘家人么?”他调笑得理所当然,我却满头黑线,哑巴吃黄连一样的有苦说不出。顾林昔也肃然地抬头瞪他一眼,程飞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一愣,又干干地笑笑,指着我的腿说:“怎么了,真的那么严重?”
“没什么,不严重。”我摇摇手,顾林昔却站了起来,对程飞说:“你帮我看着她一下,我去拿包。”
他说完就转身小跑着走了,程飞喊了句“喂你拿包干嘛?”,顾林昔也没回头,一直跑到旁边一家烧烤店的大排档里,跟一桌子人打了声招呼,又很快背着自己的包回来了,回到我们面前跟程飞说:“我带她回市里医院看看,我也跟彭燕她们说了,等会一辆车坐不下,你就打个车,送那两个女生回去,山下出租车也挺多的。”
程飞说:“啊?”顾林昔又把地上我的书包拿起来,背在自己肩上,“走,下山。”
他说着便来扶我,我傻了几秒才回过神,觉得这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但看他的脸色不好,又不太敢忤逆他,只好用目光去跟程飞道别,程飞不知道为什么神游天外去了,呆若木鸡地目送我们离开。
好在半山腰处有缆车,我也就不用一瘸一拐地走下山了,爬上来要一个多小时,下去的时候不过三分钟。然而即便是三分钟我都觉得时光漫长,缆车里顾林昔沉默地坐在我对面,虽然我的帽檐压得很低,除了地面什么都看不见,但我还是觉得他应该是在盯着我,头顶上焦灼得仿佛要烧穿一个洞。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他又把我抓出去,走了几步,刚到路边他就说:“在这等我就行了。”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我却突然一把拉住他。顾林昔回过头,我斟酌着道:“其实不用去医院,我已经不怎么痛了,而且老师说一会儿还要点名集合,不能自己离开的…”
他看着我,静了几秒,没商量地道:“我管你?下都下来了还那么多废话!”
作者有话要说:+_+一边开了一天的会一边码出来的,可能有点混乱,先更吧,不行后面修修…
谢谢雨的地雷!
第五十一章
他平时都是温声细语,我鲜少见他发脾气,一时间也不敢再推托,松开他的袖子讷讷地站着。顾林昔又动动嘴角:“你是几班?”
“…二班。”我伸出两根手指,他又问道:“那小子呢?他叫什么名字?”
“他…”刚刚开口又有些迟疑,我想了想,猜测顾林昔可能是要去跟老师告李一鸣的状。我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一鸣这种老油条根本不在乎批评处分,何况他要是因为这个而日后跑来报复我那就更加费力不讨好了,所以我摆摆手说:“你不用去告状了,而且其实他刚才也不是故意的。”
他看着我,撇撇嘴轻哼了一声,不无嘲讽地道:“你还挺慈悲为怀的。”
说完他便转身走远,我看见他先是走到我们年级留守在山下的几个老师那里,远远指着我的方向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跑去车位里面把车开出来。不到一分钟车就停在我面前,我打开副驾位坐进去,然后自己把安全带系好。定定坐了两秒,车却没动,我有些疑惑地侧过脸,顾林昔探身过来,伸手摘掉了我的遮阳帽。帽子后面卡住马尾,我缩了缩脑袋,他便用另一只手按住我头发,然后小心地把帽子拿下来。头顶上方的遮蔽不见了,我微微抬起眼睛,看见他垂着眼帘,面容平静地帮我拨了拨额前乱掉的刘海,然后又把我含在嘴角的一缕头发挑下来。
指尖触在脸颊上有一点痒,心里霎时间也像是有一只小猫的爪子在挠,我轻轻地,有些不受控制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唔?”他把手放下来,鼻腔里哼了一声,抬起眼睛对上我的视线,有一点询问的意味。我其实没有话讲,鼻息却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他愣了片刻,身子突然往后撤回去,僵滞三秒,抿了抿嘴巴,似有一点尴尬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怕你帽子头发里都是汗,这样憋着吹空调,会感冒。”
“没误会…”我本来也不敢有什么遐想,刚才不过是一时魔怔了。我咽了咽唾沫摇摇头,支吾着随便找了个借口,故作坦荡地道:“我只是想说,我们也有校医跟来的,不用那么麻烦去医院,而且,我也没带那么多钱。”
说完我本有些后悔,生怕一推托他又不高兴,然而他顿了顿,虽然还是坚持,语气却比原先缓和了些,叹了口气:“脚伤可大可小,稳妥点还是去医院看下吧,如果真的没什么事的话,也不会花多少钱。”又低头看了看,然后有几分不自然地把手里的帽子递给我。我伸手接过,他就把头转回去,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挂了档,发动车子再不说话了。
一个多小时后,回到市里的医院,顾林昔把我带到一个医生那里。他说那个医生是之前他膝盖受伤时的主治医师,果然我们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医生便很熟络地跟他打招呼,但不知为什么,那人却似乎把我错认成了林偲颐,说几年不见我越来越淑女文静了,我莫名其妙地去看顾林昔,他好像也懒得解释,只是催问我的脚伤有没有大碍需不需要拍片子什么的。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既没骨折也没错位,也不用小题大做,这几天多休息少走路就是了。不过估计是他觉得顾林昔家里也不差钱,所以就开了一大堆贴的抹的药膏还有止痛喷雾之类的东西。
我看着那一大张清单胆战心惊,在顾林昔要去交钱的时候急忙拉住他,可最后还是拗不过他。拿完药后出了医院,也已经四点多快五点,他看着我,把车钥匙在手心里抛了抛:“走吧,送你回家。”
日渐西斜,估计是累了一天的缘故,我坐在车里,随着天色的变化渐渐有一点发困,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后来有人拍我的肩,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竟然已经华灯初上。
我转过脸,顾林昔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我,轻声地说:“到家了,累就回家睡吧。”
我清醒了一点,揉揉眼睛,忽然看见玻璃窗外不远竟然就是我们家的平房,不禁有些惊讶:“你怎么开进来了啊,是不是开了很久?等会也很难出去的。”
“还行吧,我技术还算不错,总好过你走进来,这段路也不近。”他撤身回去,开了头顶的车灯,又想起什么,探身到后座拿了那个装药的袋子递给我,“刚才跟你讲的都记住了吧,每种药怎么用。”
我点点头,接过来的时候想了想,又犹豫着问道:“哥哥,这些药多少钱啊?我爸现在应该不在家,等他回来我找他要了,再拿去还给你。”
他静了一秒,应付着说:“刷卡的,我没注意看,也没多少钱,别还了。”
我有点为难地摇头道:“不行啊,我爸爸看到一定会问的。”
“那就不要袋子了,你把药装书包里,说是校医院开的不就行了?”他蹙着眉,似乎有一点不耐。我看着他又想了想,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咬了咬嘴唇,有些无奈地解释道:“真的只是还钱,你要是不准我去找你,那我叫我爸爸直接还给你好了。”
他愣了一下,几秒后抿抿嘴巴:“我没说过不准你来找我吧?”顿了顿,张了张口,似乎在斟酌着措辞:“你…最近已经好了吗?好了的话,我们就可以照常见面。”
我怔怔的,反应片刻,有些无望地低下头,无话可说。他也静了很久,“…阿沅?”
我抬起头,眼睛发涩:“哦,那还是先别见了吧…”车里鹅黄色的灯光有些飘忽重影,他的神色似乎黯了一下,我连忙说:“不过已经快好了,再一两个月应该就好了,我会更用功读书的…”
他看着我,沉默稍许,垂下眼睛点点头,微微蹙着眉心道:“嗯…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这个世界很大的,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所以…先不用急着想那些事情。”又顿了顿,“尤其是千万不要在学校里交男朋友,那些小混混,不靠谱的。”
我木讷地点头,我不敢跟他说,这个东西不是我想不想就能不想。尤其是他消失了几个月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好像有一股大风,将我心里那一点将熄未熄的火苗重新掀起燎原之势。静默很久,他轻轻地说了句“回去吧”,我就听话地拿着那袋子药打开车门。然而右脚刚踏出去,脑袋突然一时发热,我又回过脸,眼眶有些湿润地说:“哥哥,你那时候问我,可以坚持多久,如果我真的可以坚持十年,你到时候会喜欢我吗?”
他僵住几秒,刚要张口,我用力地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乱说的,再见!”
说完我就冲下车,一路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家,脚上的伤痛也顾不上,生怕慢一步他就会来抓着我说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开了门进屋,家里空荡荡的,我伸手触到墙上的开关,轻飘飘地一拨,力道不够,灯没有亮。我就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听着自己抽搐而窒塞的鼻息,过了很久,又挪动步子到窗台前,偷偷望出去,车子已经调了头,远远地开走了。我扶着墙,纵然死死咬住嘴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后来,四月五月很快过去,六月的时候,学校开动员大会,高三年级准备高考。高三的学生收拾东西离校那天,我中午吃完饭后,从食堂回教室时在操场旁边的停车位里看见了顾林昔的车,他应该是来帮林偲颐收拾东西的。林偲颐班的教室和我们班只差一条走廊,我想了想,没有回教室,转身去了校园里一个荒僻的角落里一个人背了会单词,下午再回来上课的时候,他的车已经不在了。
接着一个月过去,临近学期末,老师收取了大家的分科意向表,我一直跟我同桌说的都是我要读文,但最后一刻还是静悄悄地改了理科。班主任跟我聊过,说我其他文理类副科都比较平均,但是主科数学的成绩却是一般,这种情况还是读文科更好些。我解释说理科以后读大学选择的专业范围更广一些,我的态度很坚持,她便也没有再劝我。
再后来,日子按部就班的,期末考,放暑假。最酷暑难耐的八月,老家传来噩耗,我外公脑溢血恶化,终于过世了。“终于”这两个可怕的字,是我老家的小舅舅说出来的,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听我爸爸在电话里怒不可遏地跟他争吵,似乎是家里人主动放弃的治疗。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办丧事,又目睹了我的几个舅舅阿姨因为争遗产而大打出手的好戏。我妈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最后分到的遗产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理由是我们一家人一直都住在市里,基本没尽到赡养和照顾我外公外婆的责任。我妈妈也没闹,轻鄙地对我爸爸说:“你看看他们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就为那么点钱也值得这样!”我爸爸不计较钱,但他很是难过,因为他说他没什么家人,以往逢年过节,回老家住在我外公外婆家里,还能感受到一点大家庭的热闹温暖,可是现在我外公外婆双双去世,家里的房子和地全分掉了,兄弟姐妹间还闹得像是以后都要老死不相往来,以后怕是再也没有那样一家人团聚的机会了。
从老家回来以后,我同桌陈欢过生日,约我出去吃饭唱卡拉OK。等我到了以后,却竟然发现李一鸣也在她邀请的人里面。她明知我有点忌讳李一鸣也不告诉我,我觉得我被她诈了,有一点不高兴,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之前我告诉他你要读文科,他也选了文,结果最后你又读理科去了,他很不爽,说我情报有误,非让我补偿他…对不起嘛同桌。”
我没话可说,在包厢里唱歌的时候,李一鸣过来坐在我旁边,小声地问我干嘛一直沉默寡言,也不唱歌,是不是因为讨厌看到他。我转过头,他仰着下巴,还是有一点痞气不羁的模样,但是眼睛里似乎有一点战兢小心。我看着他的这个表情想了很久,轻轻摇摇头:“没有,我不讨厌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