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嗯了一声:“以前是的,不过这几年他们村民都改种别的树了,有的是梨树,有的是樱桃,你现在看都是光秃秃的,但是等到夏天,一片白色的梨花,也漂亮得很。他们这边的梨也特别甜,跟市面上卖得不一样。上次给了我一大筐,都让我拿去送人了,没人说不好。”
我哦了一声,眨眨眼睛,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可惜看不到,也吃不到了。”
他嗤地一下笑出声来:“说的什么话,你想吃,我们今年夏天就再过来。”我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忽然远处就传来什么声音,顾林昔回了回头,“走吧,回去了,偲平叫我们吃早餐。”
当天吃完早餐后,顾林昔开车带我回到县上,去拜会他多年未见的几个叔公和舅公之类的,本来初三不宜出门拜年,不过我们行程比较赶,也顾不上那么多。不过这些都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所以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全程都像个摆设一样僵笑着呆坐在一边,顾林昔也基本上就是个散财童子,到处老老小小地发红包,搞得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每个人都要留我们吃饭,末了还亲切地拉着我和顾林昔的手说不小了也该要孩子了整个这一辈里就差你了,我无语凝咽,顾林昔就笑笑,说一定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初三和初四两天都在走亲访友里面度过,初四晚上偲平告诉我们,说他妻子的表妹初五,也就是明天结婚,在村子里办流水宴席,大家都去蹭饭。偲平的妻子也兴高采烈地说:“顾先生,你们也一起去热闹吧,你是我们家的恩人,家里老人都想谢谢你。”
顾林昔笑了下,转过头来问我的意见:“阿琰,想不想去?”
他们的目光都满含着幸福和期待,我想了片刻,只好说:“那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唔…小伙伴们又沉默了,看来我差不多该写点不一样了的…
第三十二章
初五早上一大早,我还睡得懵懵懂懂顾林昔就把我拽了起来,我说离饭点不是还早着吗,他说是要去看接新娘,还找出一条喜庆的桔红色连衣裙给我穿。我看他那个激动的样子就好像是他要去结婚一样,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只好换上衣服,随便吃了点早饭,就打着呵欠睡意蒙蒙地跟他出了门。
新娘的娘家距偲平家不到一公里,我们才走了十来分钟就看见路上铺满了爆竹纸屑,像红地毯一样地沿着小路蔓延,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道是放了多少万响的鞭炮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再走不到十分钟,隐约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顺着声音寻过去,远远地看见一栋民房前面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应该就是新娘的娘家了。
乡下结婚不像城市里那么拉风地排出几十米长的车队,一路走过去,我统共也就看见了六辆绑着彩带的车。不过车停着的地方离新娘子家还要拐过一个大弯,起码也有四五百米的距离。我莫名其妙地说这个车怎么会停在这里,顾林昔告诉我:“这边有这样的习俗,新郎要抱着新娘从家里一直走到车的地方,一般都会特地挑个小山头,上坡路,或者是比较陡峭难走的地方,寓意以后夫妻俩要同甘共苦。”
我思考了一下,说:“哦,那好在你现在已经变成城市人了,不然以你的三级伤残在这里肯定讨不到老婆了。”他就闭紧嘴巴安静了很久,然后说如果你忘记上次我们是站着来了一个小时我们可以现在再找个地方实践一次。我惊慌地看了他一眼,表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自己钻进了人堆里,凑到前面去围观,还讨了一杯出嫁酒和两颗喜糖。新娘子很漂亮,穿了身传统的大红色旗袍,从家门里被新郎抱出来的时候群众的欢呼声简直要震翻天。我本来有些困顿的,被这么一闹也精神不少,放礼炮的时候想要冲到最前面,不过顾林昔又把我往回拉了一把。
一个上午就在各种零碎而繁琐的礼节中很快过去,中午的时候男方家里简单设宴,然后下午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没有那么快送进洞房,新人换了衣服,开始傍晚的正宴。
晚宴时我和顾林昔本来是坐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的,吃了一阵,新娘和新郎过来敬酒,偲平也跟着一起过来,给那两个新人隆重地介绍了一下顾林昔,什么家族的恩人之类的,搞得他们不胜惶恐。顾林昔就笑笑地摸出一个红包递给他们祝他们百年好合,又说一直都没机会近距离地看看新娘子,果然是气质如兰仪态万方,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弄得新娘子都不好意思看他。
再然后被偲平领过来给顾林昔敬酒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虽然情真意切,但也免不了很多场面话客套话。我在旁边终于觉得无聊,就跟顾林昔说我出去透透气,他嗯了一声,我转身出去前他又在背后嘱咐:“别跑太远。”
我从哄闹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天上竟然开始下雪。
门外又有几只小家狗在晃荡,不知是不是新郎家养的,刚才坐在屋里的时候我就隐约瞅见。它们看样子也就一两个月大,估计是看这边热闹想来找些吃的。我走过去,把用餐纸包起来的几块肉骨头和肉包子一点点掰了给它们分食,这几只小黑小黄就排排坐在我跟前,吃一口就看我一眼,那个巴巴的眼神让我想起黑茶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无辜又可怜。吃完以后,它们又躺下来把肚子露出来让我挠,在我身边打转了好一阵,后来见再没有吃的了才离开。
我站起来继续往外走,新郎家里临近村口,那里正好有一盏路灯,还算比较明亮。我不想回宴席上去,又觉得这样孤零零地傻站着有些冷,就在路边找了颗石头,在地上画了个小时候玩的那种跳房子,自娱自乐地跳起来。
差不多要玩完一轮的时候,眼前的脚下突然多了一个阴影,我抬起头,顾林昔站在顶格“9”的地方,我马上指着地警告说:“哎,你小心不要踩到我的房子了,我还有最后一关。”
他果然就站定在原地不动了,我抛出石子扔到九的位置,然后一下单脚一下双脚地蹦过去,蹦到顾林昔面前,单脚站立转了个身,刚想往回跳,却被他拦腰一把搂过去。
他把我转了个身面对着他,也不说话,半垂着眼睛笑眯眯的,鼻息中隐隐有酒的醇香。我认真看了他几眼:“你怎么出来了,不用和他们喝酒吗?还是已经喝醉了啊?”
说着我便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脸看他是否还清醒,却被他抬手握住,顺便裹进温暖的掌心里:“我又不是专程来跟他们喝酒的…没有醉,几杯而已。”又看了我几秒,手在我头发上拨了拨,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把我裹成一个伊斯兰少女或者是秋菊打官司的那种造型,说:“下雪了,回去吧。”
我说:“你跟主人打过招呼了?”
他嗯了一声,然后便拉着我往回走。新郎家离偲平家更近一点,即便我们走得慢而又慢,也只有十分钟的脚程。到了家门口,刚要跨进门槛,我却突然一把拉住他,顾林昔被我拉得一顿,回过头来,疑惑地挑了挑眉。我问他说:“我们明天就回去了,是吗?”
他似乎愣了一下,弯起嘴角:“是啊。明天就初六了,再不回去,后天不用上班了?”
我沉默了几秒,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房子,又望了望远处的山,那一片天地无边无际地蔓延,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我安静地看了一会,回过头来,抱着他的手说:“那我们再到处逛逛吧,到山上去看看梅花,可以吗?”
他看着我半晌,抿着唇角笑了下:“等着,我去拿车。”
车子在蜿蜒的小路上缓缓地开,漫天的雪花在车灯的照耀下就像夏日里稍纵即逝的萤火虫。顾林昔一路开一路指着两边的房子跟我说这是张三的家那是李四的家,路过一座弯桥,他又指着桥旁立着的功德榜,告诉我那上面头一个就是他外公的名字。后来不知不觉地,屋舍似乎越来越稀少,渐渐地可以看见山路两旁的梅花了,白茫茫一片在暗夜里,和雪花相映成辉,漂亮得不真实。我把头抵在玻璃窗上往外看,顾林昔也不再说话,世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每一片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后来,车子开到半山腰一片比较平阔的地方,顾林昔就把车在路边停住,自己下了车,又走到我这边打开车门,拉着我下来。
从远处看着是一片白色的花海,等近了看,才发现很大一部分都是待开未开的花苞,我问顾林昔说:“怎么都没几朵开的啊?我记得以前过年的时候就全开了的。”
他也四处看看:“还没完全到时候吧,今天过年早,到下个月中月末的时候才开得最好。”
我噢了一声,略有几分失落,忽然想起刚才看见下坡一点的地方开得比较繁茂一些,就挣开顾林昔的手往下跑,他在后面喊:“慢一点,地这么滑,小心又滚下去。”
我觉得他真是个乌鸦嘴,话音才刚落,我脚下就果然滑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从后面追上来,一边笑一边拉我。我的靴子不防滑,又是在山路上,只好心有余悸地抓紧他的手,又慢慢往下走了几步。到了一个地势比较平缓的地方,从山上往下看,夜晚的村落白白茫茫冷冷清清,只有最远处的新郎家红火一片。默默地站了很久,头顶上的声音传过来:“本来今天想带你去庙会的,不过,能感受一下乡下的婚礼也挺有意思。之前只是听我母亲说,没亲眼见过,庙会下次再来看好了。”
我看着远处,没有说话,又静了一阵,顾林昔轻轻地道:“村子逛完了,花也看了,还有什么愿望么?”我仍然沉默,他等了几秒,笑了一下:“如果没有的话,那我…”
我连忙着急地打断他:“还有还有,我们还没去闹洞房!”说着就赶快转身往回走:“快走啊,再晚可就赶不上了,你不是觉得那个新娘子很漂亮吗?”
他在身后笑了两声:“有什么好去的,那个新娘子再漂亮,又哪有我的新娘子漂亮?”
我的脚步蓦地停住,回过头,有些目愣口呆地看着他,在想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顾林昔脸上的笑容也收了收,片刻之后,走近两步,好像轻轻地叫了我一声阿琰,还是什么别的两个字,我不太确定。
我看着他很久:“你说什么?”
他也看着我,抿了抿唇角,又吞咽了一下,方才轻松的表情不复存在:“我本来是想等…”顿了几秒,又笑了笑:“算了,不想等了,还是赌一把。”
我仍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他低下头,握起我的手,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划了几个来回,准备了很久才把头抬起来,神情肃穆:“有些话很早就想问你,也有些话很早就想同你说,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心头忽然有些什么不好的预感,背脊猛地一阵发凉,胸腔的位置瞬间开始急跳,那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握紧了拳头,冰天雪地之中,我的手心竟然开始冒汗。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先发制人,他却已经轻轻地道:“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
我僵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继续轻轻地道:“都怪我。之前我还骂你,可是其实都怪我,是我错了,是我没有早一点找到你,让你自己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事情。”
我完全怔愣,一时之间,好像整个人的魂魄都被抽空,喉咙也仿佛失声,半天都说不出半个字来。他仍在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以后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照顾你,再也不让别人欺负和伤害你,也再也不会让你有一点辛苦和委屈。如果是这样,阿琰,你能不能原谅我迟到了这么多年…能不能,嫁给我?”
眼前终于开始朦朦,没过多久,就变成一片模糊。我闭上眼,心想或许这又是我的一个梦。这个梦我做了很多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它会实现。我不明白为什么世间的事总要如此,该来的时候它不来,来的时候却又已经沧海桑田覆水难收。眼眶中的热流源源不断地无声涌出,良久,感觉到眼角被什么东西触了触,有些紧张而微颤的气息擦过我的耳朵:“光闭着眼睛哭可不行,要给我答复。”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是说要让我负责么,总要给个机会。”
我睁开眼睛,推开他一点,忍住哽咽看着他:“你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你现在的意思是说你喜欢我吗?”
他似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却是轻轻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是。”还来不及错愕,他又已经抓住我的手贴在他胸口的位置,“我的意思是,我爱你…我这里的一切,全都属于你。”
我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他好像有些慌乱挫败又哭笑不得,手忙脚乱地把我搂过去,我靠在他肩上想说我愿意我愿意,可是能发出来的只有不成声调的呜咽。天寒地冻,他捧起我的脸,抹掉我脸上快要结成冰的眼泪,看了我几秒,突然一把把我打横抱起来,大步向着上坡的车子走去,我搂着他脖子把头埋进他胸膛里,感觉到他的步速越来越快。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被他抱着一起坐进车里,车门把所有寒风白雪都隔绝在外,然后温热的嘴唇便贴过来,霸道而缠绵地辗转,从舌尖到下颌到被围巾包裹的脖颈,然后把头埋在我胸口低低地笑。我有些莫名地停住抽噎,他又抬起头来,唇角有些忍不住上扬的弧度,声音也有几分得意,温清的目光看着我:“家乡的风俗,让我抱过来,你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我静静看着他,良久,“你要不要?”
他似乎愣了愣,吭地笑了一声,然后忽然翻了个身,把我放在放平了的座椅里。裙子被他推到腰间,袜子也被他扯掉,肌肤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忍不住有些微的颤栗,然而很快灼热的触感便贴过来,在腿间久久来回厮磨和挑弄,但就是不进来。我难耐地咬住嘴巴:“你干什么…”他低下头来咬我的耳朵,嗓音嘶哑:“谁让你刚才也那么不痛快,折磨我。”
我鼻头一酸,张了张嘴,他突然就猛地挺身进来,我忍不住闷哼了声,他的动作却没有缓下,反而越来越重,每一下都顶到最深。我的视线从他肩上看向前方,车窗前的雪仿佛越下越大,让我眼前越来越迷蒙,最后终于变成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身体被颠地越来越不受控制,我只好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抱紧他的肩。胸腔里是不能忍受的疼痛,还有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如果时间能在现在停住,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憋完这最后一段了…下一章大家记得带上脸盆来接狗血…
第三十三章
初六早上我们驱车回去的时候,偲平和他妻子给我们抗了两麻袋的土特产,都是他们晒的芝麻薯干和一些蔬菜,说市面上很多都是转基因和打农药的,不健康。盛情难却,顾林昔就只好让他们把东西搬到后备箱上。上车前,偲平有些依依不舍地跟顾林昔说:“顾先生,我知道您忙,但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常过来玩,夏天和秋天的时候,都有很多好吃的。”
顾林昔笑了下,下巴冲我抬了抬:“太太很喜欢这里,一定会常过来的。”
坐上车,车子往村口方向开,我从车窗回头看,偲平和他妻子还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我们的方向,我跟顾林昔说:“你这么讲,会搞得人家很惶恐的,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招待你。”
他握着方向盘笑了笑:“客套话罢了,真要总过来的话,哪能次次都这样麻烦他们,到时候我们自己在这边找块地起个房子算了,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有的住。”
我看着窗外不停从眼前过去的房屋:“和他们一样的房子吗?”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又指着外面的一栋房子:“那一套的配色蛮好看,不比城市里的差,不过,到时候我们房子前面不要篱笆了,篱笆离吧,兆头不好。”
他又笑了笑:“听你的。”
年假过去以后开始照常上班,刚放假回来本该是很忙碌的,但是自从之前有一回陆恒他爹在我们部门领导面前跟我问候了一下顾林昔然后又对我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基本上我在办公室里的工作就只剩下喝茶看杂志和上厕所了。我跟我们部门的主管黄姐说要是再没有活干的话我就可以辞职了,她脸色难堪得不行。我想了想还是别吓她了,不然过段时间我真的走了她跑来找我哭诉怎么办呢,只好继续低头翻我的杂志。
元宵那天不放假,但是公司还是让大家提前走了,顾林昔下班以后直接过来接我,在外面吃过饭后,又去了他们顾家原来的老宅。他说那里是市郊,可以放烟花,所以带我去那边过节。我从单位楼下的超市里随便拎了两袋汤圆,准备在那边煮了当宵夜,司机小赵也跟我们一起,我问他说你怎么不回家跟你的家人团聚啊,他告诉我他的妻子孩子都在老家,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工挣钱。我扭头跟顾林昔说你要快点给人家涨工资,小赵急忙说顾先生待他很好,而顾林昔就笑笑地睨我一眼:“管得真是越来越宽了。”
后来晚上我坐在院子里面的秋千上看他们放烟火,那个秋千在一个花架下面,花架被近日的雪和霜打得只剩几根枯萎的藤,秋千也历史悠久了,链子上起了一层的锈,我坐在上面随时都要担心会不会掉下来。顾林昔把一整个后备箱的烟火都放完之后,走到我面前:“你不是很喜欢看烟花的么,怎么是这个表情?”
我抬起头来跟他说:“好看啊。”他就温柔地笑了下,把我拉起来搂着,看着老房子沉默了一会,轻轻叹口气,说:“这应该是在这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我顿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顾林昔又抬起手指着远处,告诉我说:“这个房子和后面那一大片果林的地,还有之前带你去扫墓的那一片,几十年前没有被归到国有,都是顾家的。但是近几年看这个形势,搞不好再过不久政府就要征用了。这么一大片地,到时候的安置费拆迁费补助费,算下来不会少过九位数。”静了几秒,“萧邵不知道眼红了多久,前段时间,我把这块地以八位数的价让给他了。他不喜欢这房子,估计过不久就要推平它了。”
我茫然很久,说:“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他就笑了下:“我也不是傻子,做这样的交易,自然是因为他的对价也是我满意的东西。”
我又问:“什么对价?”
他低下头来静静看了我几秒,手点在我鼻子上,再笑了下:“秘密,不告诉你。”
正月十五到二月初一,只不过又堪堪十五日,马上就要到惊蛰。
书上说,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
顾林昔因为一些公事要去出差,去得不算远,东部沿海的一个繁华城市,他说开春的时候那边天气很舒服,想要顺便带我一起去旅游,我说我单位忙得根本走不开,再说他这样影响也不好,所以就没有答应。他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我帮他把衬衫西裤外套一件一件慢慢地折好装好,又反复地清点了一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漏的。他从洗澡间里出来,看到我竟然还蹲在行李箱前面,就走过来一把把我捞到床上:“都收了一个小时了还在收,不就去五天么,拿个袋子随便装两件衣服都够了。”
他身上有清淡好闻的香气,我把他拉到自己眼前一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微地笑一下:“话不是这么讲的,你毕竟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论什么场合,都总要体面一点。”
他也低下头来抿着唇角笑:“真是贤内助…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真的不想跟我去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订机票。”
我犹豫了半分钟,还是微微地摇摇头:“那个地方,我也不是没有去过。你还是自己去吧,好好工作,好好玩。”
他笑着叹了口气,有一些失望的表情:“好吧…那既然你去过,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我去的?”
我又看着他静了一阵,说:“当地有一个城隍庙,很出名的,你可以去转转。跟别的城隍庙比起来,它倒也没有什么太特别,不过它里面有副对联,写得很好。每次我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都会想一想,就活得下去了。”
他眯起眼睛来:“这么夸张?”清澈温柔的眼睛又看着我几秒,拖了拖声调:“好~你叫我看的我怎么敢不看…不过,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就去把该办的事办了吧。”
我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他开心地笑起来,笑得都咧开了嘴角,啄了下我的鼻尖,抚在我腰间的手从衣摆下慢慢钻进来:“离别礼物?”
我又点点头,说:“好,轻一点。”
顾林昔离开的第一天,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床头放了个丝绒盒子,我打开来默默地看了很久,但是我对钻石没什么研究,所以也看不出那是几克拉,最后还是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回了原处。洗漱收拾好之后,我换了身衣服,去了一趟医院。
他离开的第二天,我去单位办离职,单位的同事都调侃我是不是要嫁入豪门了,还说好歹做了一年多的同事,结婚的时候不要忘记请她们吃喜糖。我说我如果嫁入豪门一定不会忘记她们,她们就眼含热泪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欢送我。
他离开的第三天,我去了一趟陵园,祭拜了一下我的父母。
第四天的时候,我找到我现在自己住的房子的房东张姐,告诉她我要退租,不过事发突然,为了补偿她,剩下半个月的租金和押金可以不退给我。张姐问我是要搬家还是要远行,我想了下,说:“远行。”
第五天,我在顾林昔家里收拾东西,差不多收拾完的时候,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我就靠着床坐在地上听他说。他在电话那边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又说天气还有些凉,春捂秋冻,叫我不要减衣,免得着凉。我一一地答应下来,安静好一阵,他又低低地问:“阿琰,想不想我?”
我在这边轻轻点头,有些忍不住哽咽:“想,我很想你。”
他欣慰地笑了下:“那明天早上要不要来机场接我?”
我沉默很久,用力压了压喉咙里的气息:“不了,会有人去接你的,我又不太会开车。”
他又静了几秒,温柔地道:“那好,明天见。”
我捂紧嘴巴,很轻地说:“再见。”
当晚我回到自己家里,很早就躺下,一觉睡到第二天快中午。我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全身都累得疲软无力。我起来之后,看了看手机,没有任何的电话短信。我慢慢洗漱,换衣服,然后到楼下的沙县小吃里打包了一份馄饨面。上楼回到家里,刚刚在餐桌前坐下,手机就在口袋里震了起来。
我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号码,很久才接起。听到那边的人说:“开电视,看当地新闻。”
我依言打开电视机,有些发颤地拿起遥控器调到当地台,脑海里嗡嗡一片,主持人说的每句话我都听不清,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见电视下方那个巨大的字幕,它在一秒之内就映入了我的眼帘。
知名企业家顾某某因涉嫌受贿,洗钱及巨额商业欺诈等罪名被刑事拘留。
盯着屏幕静了很久,我听见自己发哑干涩的声音:“叔叔果然厉害,不但说是哪天就是哪天,还加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于有霖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两个月就收网了,哪还能让他那么舒服地过年。光是你给我的那些,最多也就判他个三年五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没拿到更多的还是拿到了但是心软不给我,不过你放心,加上我送给他的那些,数罪并罚,起码也够判他个十几二十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恭喜你啊,终于大仇得报了。”
我咬紧牙关很久:“也恭喜叔叔…”闭了闭眼睛,“从今以后,我不欠你什么了。”
“哈哈,什么欠不欠的,我们是什么关系?盟友啊!你放心,这事能办成,你的功劳最大,我不会少了你的,这两天我就给你户头上打钱。”
我说:“我不要,以后也请再不要联系我。”
说着我就把电话摁断,回到餐桌前,接着埋头吃馄饨,吃了两口,胸腔中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我猛地推开桌子,冲到洗手间在厕所前狂吐起来。吐了有足足五分钟,我走到洗手台前漱口洗脸,终于清醒之后,回到房间里,再没有胃口吃东西,就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张爱玲曾说,因为一个人,爱恨一座城。
但不管爱还是恨,我都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没错,这是一篇复仇文…
第三十四章
这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我住了有四五年了,从毕业到现在,不收拾也不觉得东西有多少,一收起来才发现零零碎碎的东西怎么收都收不完,想要全部带走,更是不可能。我还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一直留存下来的我小时候的一些照片,当年没有过塑,如今全部氧化发黄了,摸着手感有些粗糙,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已经有多年不敢看这些照片,我看着照片上的我爸爸和我妈妈,想象如果如今他们还在世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我爸对着我的时候总是在笑,他眼角一定会有许多皱纹,而我妈呢,我小时候她不喜欢我,但如果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再说我丑得不像她亲生的了吧。
才收到一半便觉得有些累,喘气都喘不太上来,我坐到床边躺下去,开始想收拾好东西之后我要去哪里。长久以来,截止到眼下的每一步,我都计划得很好,但再往后要怎么样,却从来没有过打算。或许我可以找个东南沿海温暖的小城市,用原来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又或许我还是可以继续一直当叶琰,找个临近的城市或乡镇呆个几年,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毕竟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在最熬不过去的时候都没有离开过,我不想走。
闭上眼睛把眼睛里的液体挤出去,胸腔里除了阵痛,还有很深的茫然。那么长的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终于等来今天的结果,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充实和满足,那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而黑暗的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虚空和孤独。
不知不觉地我又陷入了睡眠,直到不知什么时候敲门声把我吵醒,我想起张姐说了她今天来跟我交接水电钥匙之类的东西,就起身去开门,却不想门外站着的是两个男人,我看到他们身上的公安制服,愣了一下。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人开口道:“是叶小姐吗?”
我看了他们几眼,定了定神:“我是,请问有事吗?”
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人说:“你认识顾林昔吧,他被刑拘了你知道吗?”
我又顿了顿:“刚才看电视知道了。”
他继续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什么关系?就普通的男女关系。”
“叶小姐,我们是警察,是来调查的,不是来跟你扯谎聊天的。你跟他要是普通的关系,我就把头塞进你们家马桶里。”年轻的那个人有些咄咄逼人,又探着脑袋往房子里张望一眼,“哟,在收拾东西啊?打算干嘛去啊?”
我也回头看了看,静了几秒,回过头来谄媚地笑了笑:“大扫除而已…我刚才不是想瞒你们,也瞒不了你们,我跟顾林昔同居过,说直白点,我是他情妇。这个不光彩,也不道德,所以我不想说,但是也不至于违法犯罪吧?”
年长的警察说道:“你跟他同居过,那很多他的事情你应该都清楚了,是不是可以请你回公安局协助配合我们调查?”
我说:“你们搞错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跟他的关系就是他给我买东西,我陪他上床。你们不会从来不看电视吧?他身边像我这样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个,他生意上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是他的同谋。”
年长的警察蹙眉道:“所以我们才觉得奇怪,既然有这么多个,怎么他就指名要见你一个,家人也不通知,律师也不忙着找?”
我滞住几秒,故作无奈地苦笑了下:“该不会是他想找个陪葬的吧?警察同志,你们是人民公仆,请一定要明察秋毫。”
年轻的警察不耐烦地道:“我们这不就是在查着呢吗?怎么样,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握住门的手紧了紧:“可不可以不去?”
“你以为我们是来请你去吃饭啊?再说了,一夜夫妻百夜恩啊,人家进局子了都还惦着你,你倒是挺绝情,我都替他不值了。”年轻的那个警察盛气凌人,又眯了眯眼睛狐疑地道:“还是说…你跟他其实关系不大好,有什么恩怨吗?”
我终于有些烦躁:“两位大哥,就算是夫妻同林鸟,大难临头也各自跑,更何况我连个名分都没有,我犯得着这个时候去跟他演同生共死伉俪情深么?”
他们沉默地看着我,安静很久,我低了低头,叹了口气:“好吧,我跟你们去。”
一路无话,到了拘留所录口供,无论他们问什么,我都答不知道,没听说过。问了快半个小时,他们没有证据,见也问不出什么,方才那个年轻的警察就把我带到另一个空阔的办公室,我说:“我还不能走吗?”
他用眼角扫我一眼:“劳您大驾再等一下,顾林昔说要见你。”
我在原地僵僵地站了很久,慢慢在桌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本以为昨天同他说了再见,就是再也不见,却不想还是他说的明天见更应验一些。也罢,我想,让他死个明白,就算是我最后的仁慈。
我暗暗地深呼吸,还未等完全归于平静,身后便有声音响起来。我背对着门,没有回头看,却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从容而平静:“可不可以暂时把手铐解一下?让我跟我太太说几句话。”听见清脆的镣铐声,然后是他语带笑意:“谢谢,麻烦了。”
眼眶里突然有一点暖意,我及时打住,眼角的余光出现一个身影,再抬起头时,顾林昔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唇角温柔地弯着,眼里也没有任何一点的疲惫和颓然,好像我跟他见面的这里不是冷冰冰的拘留所,而不过是在家里的书房,他工作得累了,便会笑眯眯地温声叫我:“阿琰,来这里。”
他微笑地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我抢在他的前面,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要叫我太太,我不是你太太。”
“迟早都要是的,不都答应我了么?”他勾着唇身子往前倾了一点,手放到桌面上,似乎是想要来握我的手。我连忙把手收回来,平静地看着他:“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从来都是你自说自话,你回忆一下?”
他嘴边的笑容滞了滞,静了几秒,又努力地抿了抿,语调低柔地安抚:“阿琰,你不用害怕,也不要担心,最多三天我就能出去了…我不会有事的,更不会拖累你。”
我咬住嘴巴,半晌,听见自己更加冷漠的声音:“我为什么要担心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有今天,都是罪有应得。”
顾林昔看着我,唇边的弧度终于渐渐消失,静默了很久,有些微哑的声音:“你真的这么恨我?”